宋老爷是用过早点了,而且这群东西一来,越发让他堵得慌,自从明玉要跟自己离婚,他知道自己是个王八蛋,但是每一次总会让他有对自己是个王八蛋更新的认知。
吃了两筷面条,他放下碗筷问二姨太:“在上海包吃住,所以佣人工钱都是四五块钱一个月,宁波才块,上海这里佣人伙食费是块,宁波我也给你算是块,那么每个人就是六块,二十个佣人,就算再多一些,还要做几身衣裳,顶破天了一个月花销就是两百块钱,毕竟衣裳不是每个月都做的。剩下六百块,舒华是管着家里的田地,另外每个月领两百大洋,舒平在杭州读书,每个月另算的。这两个去了,就算是舒华妻儿一家子全吃在这六百块里,算来算去连老带小就十个人,一个人四五十个大洋,还不够花的?你们晓得上海一个管事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钱吗?十五啊!一个工人才十五块。人家要租房,要养妻儿,一家子的!你们怎么就不够了?”
姨太用青紫的脸跟着哼笑:“对啊!怎么就不够了?之前不是还说,太太给大少奶奶的聘礼,一条项链就五千大洋,还不是从日常用度里省出来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省不出来了?”
二姨太叫屈:“我哪儿知道太太给大少奶奶五千的项链,不还是老跟我说的,是什么水果锦囊,卡什么的牌子,要五千块,她说是太太管家落下来的钱。”
听见这话宋老爷怒目瞪老,要不是他从来不打女人,早就一记耳光甩过去了,他问:“太太的所有首饰都是她自己的,我他妈的一件都没给她买过。给她儿媳妇下的聘礼是她从自己嫁妆里拿的钱。你以为她跟你一样进门就赤膊伶仃带了个身体?”
二姨太从包里拿出几本账本,“老爷,我当时是八百块没办法拍平了,大姑太太让我去找旧例,才找了去年和今年上半年的支出账本,去年一整年大太太贴了八百多大洋进去,今年上半年因为五妹回来了,贴得越发厉害了,已经贴了一千多大洋,反正您自己看。”
二姨太把账本给老爷,账本上头是阿芳记录的流水,舒华媳妇儿保胎这虽然出入大了些,不过保胎总要的。
五姨太的时鲜瓜果,他倒是记得,那时候小五吃不进东西,自己哄小五,让人买了各种世面上难觅的瓜果。还有老的旗袍,鎏金手镯,都算不得大钱,这些都是普通人家不会花的,就这么硬生生地花了出去,而且笔数还很多,他一回家,那几个月就是翻倍花,他要吃酒饮宴,那都是好酒好菜,他连翻了几个月,疑惑:“为什么这些账本里,没有太太的用度?”
“我问了原来太太院里伺候的人,她说,太太自己院子里的,除了每天吃的餐之外,其余开支,不走公中的账,都是太太自己的。”二姨太委屈说,“太太原来一千大洋,给公中用的都不够,我当家了,你还减了两百块,叫我怎么够?”
原来自己娶了媳妇儿,从来没在媳妇儿身上花过钱,自己挣下这么大的家业,还要吃老婆的,用老婆的?还天天给老婆添堵,还他妈的有脸天天往老婆那里跑?
宋老爷仔细看了账本,去除给孩子的,老还是笔数最多,最会去明玉那里伸手,他看向老:“在太太身上能剥一分是一分,对吧?”
姨太顶着一张色彩缤纷的脸,眼泪汪汪:“不是……”
“不是什么?”宋老爷把账本往她脸上砸去,“睁开你的眼珠子看看。”
姨太接住账本,抽泣着,不敢翻看。
看见姨太被老爷这样骂,五姨太放心了说:“老爷,姐成天……”
“成天什么?”宋老爷盯着五姨太看,“你跟她是一路货。”
被宋老爷这么骂,五姨太也不敢说了。
等他们吃完,宋老爷叫一声:“刘妈!”
刘妈走过来,宋老爷说:“先领大姑太太和姨太太们还有二少爷去房间。”
“是。”
宋老爷坐在楼底下头疼,伸手又拿起账本细看,看上去都是些小钱,明玉也不是一问就给的面团性子,可一次一次问她要,她也总要妥协,所以有了这些贴补但是贴补不算多的账本。
想想这些日子去看明玉,看她沉静婉约的绣品,她本质是一个宁静温柔的女子,适合不要被俗务打扰,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画画绣花,一杯咖啡,一杯茶,一个下午。自己硬生生把她逼成一个掌家太太,为了自己和这群女人,消磨了她大半辈子。
“滚出我的房间,这间房是我的!”
“老爷让我住的,你有本事跟老爷说去。”
楼上传来老和小五的吵架声,宋老爷回过神,上楼去看,小五现在住的房间是老原来长住的,老吵着让小五让出来。
为了这么一点点破烂事儿,两人能吵成这个样子?难怪明玉连给买个鎏金首饰都得一人一个,不偏不倚。
看见老爷上来,两人不吵了,宋老爷看着两个站在他隔壁房间的门口的女人,想想明玉那日连看都不要看这间房,他沉声:“刘妈,让五姨太整理东西,搬副楼客房。”
姨太脸上露出笑容,宋老爷瞥了她一眼:“你也去副楼客房。”
这下总归一视同仁了!
等刘妈把这群全部安排在客房了,过来问:“老爷,张妈不在,我也不晓得几位姨太太的口味,不晓得吃什么?”
“阳春面,通通阳春面,每一顿都是阳春面。”宋老爷说道,自己都吃几个月阳春面了,他们几个还能怎么着?
见刘妈往楼下走,宋老爷想到:“刘妈,你们几个按照原来的吃。”
“晓得的。平时您吃阳春面,我们吃焖肉面。”刘妈是个老实人。
宋老爷:“……”
大姑太太到底是心疼自家弟弟,走下楼坐弟弟身边:“世范,我劝你把这群妖精赶紧安置了,安置之后,把明玉给求回来,以后你们夫妻好好过日子,别再一把年纪,还让我给你们操心了。让爹娘在地底下也能放心。”
“大姐,您别胡思乱想了。明玉是不会回来的,我再也没脸去求她回来。”
“这是什么话?你肯改了,她下半辈子总归要有个依靠,有个男人在身边不好?虽然你浑了些,可心地不差的,爹娘对她也好,有些事,你是不知道而已,她有必要这么计较吗?再说男人……”大姑太太说了一大堆。
以前大姐这么说,他肯定也觉得很对,现在?只觉得她越说越离谱。大约这就是儿子想通之后的想法了。
“明玉现在很好,她有舒彦和小瑜照顾,有依靠的,压根不需要我。大姐,咱们就别去打扰她了。你下午在家睡一觉。我还得去趟厂里。”
宋老爷嘱咐了家里的保镖,谁的话都不要听,乱七八糟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进来,最后补了一句:“张妈回来的话,听张妈的。”
上了车,一想起张妈那张死人脸,宋老爷就恨自己,真他妈的贱,这么大一个家里,最信任的还是明玉留下的那个一点儿都不待见他的张妈。
去申明厂接了侯老板,一起去海东厂,科恩的印花机过来,老宋带着侯老板过去看看,当时租下申明,实际上也是走的跟东洋纱厂抗衡的一步棋。
海东的印染厂,除了印花布之外,还有专门染纱线的,这样的纱线用来进行色织,比如条纹布,格纹布,厂区非常大。
跟着宋老板进入海东,虽然空气里也弥漫着化学染料的刺激味道,不过侯老板还是看出自家工厂跟海东的差距,海东的厂区整洁,到处都是标识牌,还有一些警告牌,比如眼前这一块板子上写着“危险,重物通道”。
“舒彦和小瑜商量下来做的标识牌,现在只要海东一进来新工人,最先认的字就是这些牌牌,这么做了,确实最近工伤很少发生了。”
老宋带着侯老板去印花车间,滚筒印花机正在转动,发出刺耳的噪音,两人走过去,侯老板总算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小瑜。
秦瑜穿了一条工装裤和宋舒彦并排站着看印花机正在生产,小姑娘身上既有书卷气,又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宋老爷问她:“怎么样?”
秦瑜从边上工人的手里递过两块印花布,同一花型:“看看这两块布的不同。”
宋老爷和侯老板拿起两块布,这两块花布都是白色的底子,上面印了红色的花纹,整个花纹十分富有生活气息,撑着伞穿着旗袍的女子,黄包车夫正在拉车,石库门里弄,飘落的梧桐树叶,图案就是当下上海街景,花纹疏密有致,远看白底红花,近看却是上海街景,所谓远近皆宜,正是海东花布的特点。
把两块布料放在一起对比,让侯老板惊叹的是:“这也太细腻了吧?”
如果拿秦瑜上辈子的标准来说,新的印花机印出来的花布就是高清画质的电视机和大屁股电视机画面的差异,这种差异在对比之下极其强烈。
秦瑜轻笑:“这个印花机,东洋人还买不到,就是他们搞到了这台印花机,等他们根据这个设计,也改进了,起码要一段时间了。”
“这怎么说的?”
“走,上办公室去聊。”
几个人一起去办公室,秦瑜坐下跟侯老板讲述其中原委,这台印花机能够提高清晰度的细节设计是乔希跟秦瑜商讨之后,乔希回去改进了设计,为了规避德国“nichtfura”的规定。也就是某些先进技术不得出口中国的规定,乔希用反向的办法,他代表兴华厂将这个设计在德国申请专利,然后授权给科恩使用,但是就这样整机出口还是不行,不过因为兴华厂持有这个技术的专利,所以兴华厂可以进行加工。
兴华厂加工了部件,等印花机过来,再安装在印花机上,这样就规避了德国限制出口的问题。
对东洋印染厂来说,这种技术同样是不允许出口给日本的,所以他们压根买不到,唯一的可能是知道市场上有了,想办法获得这种技术之后,进行复刻。但是,至少为海东赢得了时间。尤其是马上举办的国货展上,相信这块花布,会引起轰动。
“老弟,要不要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给申明也添两台?”宋老爷问他,“就靠海东一家吃尽这一块市场是不行的,带你一起上。”
“具体投资是多少?”侯老板问。
“我让我们洋行处理这块的张福喜跟你谈吧!价格还是很合适的。”秦瑜跟侯老板说道。
“行!”
凭着东洋人当前的技术水平,别人有了他也有是很方便的,所以得趁着机器价格还不贵的前提下,拉着大家一起上,上一场是靠着图样特点取胜,那么这一场就是可以在质量上可以拼一拼了。
既然侯老板是未来的客户,秦瑜打了电话让张福喜过来,晚上一起去云海跟侯老板吃饭,让宋家父子作陪。
连着辆车往云海开,经过南京路,路上车来车往,报童大肆叫卖:
“卖报!卖报!海东纱厂宋世范姨太太互殴,打到巡捕房!”
“卖报!卖报!宋家一个月八百大洋不够用,姨太太打架!”
“给你算一算,养一房姨太太要多少钱?”
“独家消息,宋家夫妻离婚秘闻,正房太太补贴养姨太太。宋世范抠门到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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