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云秀走后, 如意端着茶水进来,低声问:“主子?”她其实不大明白为什么主子不和郡主说实话。


    在永和宫呆得久了,主子们想做什么事情, 底下的人也都能看得明白。如意心气儿也高, 不然当初也不会想法子到永和宫来,早就去了承乾宫里了。


    如今雍亲王看着是想争那个位置,若是不成,主子一辈子都是后妃,不过是由嫔妃变成了太妃罢了,怎么可能出宫?将来换个人登基, 绝对不会让那些有潜力的兄弟们日子好过,更别说后头的太妃了。慈宁宫里头那些太妃也就太皇太后还在的时候日子好过一点儿, 太皇太后去了以后,她们的日子愈发艰难了。


    可若是成了, 主子将来就是太后, 一言一行都被别人看在眼里,史官盯着,御史盯着,连起居注上头都记着, 比现在当嫔妃的时候不自由多了。


    郡主说以后和主子一块儿出宫去,想得太简单、太天真了。


    可云佩摇头了:“云秀不是不知道这些。”就算以前不知道,在宫里头生活了这么久也知道了, 只是她心里不愿意接受那样的结果, 所以下意识地做自己最期望的选择。


    这会儿的女人,在家没出嫁的时候听阿玛的话, 出嫁了就听丈夫的, 丈夫死了就得听儿子的, 女人泼辣倒还好些,日子比别人好过,可在宫里头,再泼辣也没用,压在头顶上的是威严的皇权。


    她笑了笑,说:“将来的日子未必有这样不好呢,用不着想那么多。”她愿意相信胤禛。


    如意轻轻嗳了一声。


    #


    云秀走在出宫的路上。


    她是宫里头的红人,如今皇上不爱在宫里头呆着,常去畅春园,宫里头大多数的人都被带过去了,外头局势再紧张,也是畅春园里紧张一点儿,皇宫还轻松的很,她进宫也不会有人拦着,也不敢有人拦。


    一来如今宫里头当家做主的是四妃,小佟佳氏虽然还在宫里头,可她一向知情知趣,有孝懿皇后的前车之鉴,很少插手宫里的事情,早早就把手里头的权力分下去了,而四妃里头,直郡王翻车以后惠妃整个人都颓废了,心里头知道已经没有结果,干脆不折腾了。


    云秀也是后来才知道惠妃把手里经营的人脉都交给了姐姐,她自己知道已经没希望了,心里头琢磨过以后又不肯为八阿哥做嫁衣——早些时候胤禩就叫胤禔吃了哑巴亏,她脑子坏了才会去投资八阿哥。


    云佩和所有人的关系都挺好,哪怕最难相处的宜妃,在过了争宠的年纪以后见面依旧和和气气的,两边其实关系也没差过,各自的膳房吃的都还一样呢。


    等出了宫门,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春雨扶着她的手就笑:“这么多年了,姑娘每回出宫门的时候都要松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头吃人呢。”


    云秀拍了拍她的手。


    她其实心里在想,这宫里头可吃了太多的人了。她还在想着姐姐刚刚僵硬的脸——什么原因,她完全知道。在云秀的心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得上姐姐,哪怕庆复也不可以,如果很多年前,姐姐告诉自己她不能和佟佳氏的任何人有接触的话,她也绝对绝对不会和庆复再说上一句话,即使他们是从小的情谊。


    就像云佩说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期待什么,如果她说的那句话放到二十多年以前,是因为她想要更好的选择,可是放到现在,却变成了试探。


    真要说起来不是对姐姐的试探,而是对胤禛的试探,她想知道如果胤禛登基了,会给姐姐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能不能让姐姐自由。


    答案当然是不能的。


    从姐姐的反应里就能看得出来,姐姐自己都没有什么信心,她不是不信任自己的孩子,而是不相信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人都是会变的,哪怕是曾经的康熙,他年轻时候难道不也是个满怀希望、希望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人吗?他是成功过,但如今的他年纪大了,一身的棱角被磨平,终日惶惑,猜疑自己的大臣和子孙,活得比从前四处征战、和鳌拜斗智斗勇的时候还累。


    云秀在马车边上站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走神以后默默地摇摇头。正准备上车,正巧儿碰见了苏培盛,远远看见,他就过来行礼,殷勤道:“给郡主娘娘请安,我们爷马上出来了。”


    云秀觉得奇怪,康熙这会儿还在畅春园,里头,胤禛不去那边儿,跑这里来做什么?


    没一会儿,胤禛出来了,看见她的时候先是一愣,再看了一眼苏培盛,然后朝着云秀笑了笑:“姨妈怎么在这?”或许是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又拍拍自己的脑袋:“瞧我,当差当糊涂了,额娘身体可还好?”


    云秀说还好:“你不在畅春园,跑这边来做什么?”


    胤禛说:“有些事情要和隆科多商量。”


    云秀沉默了一下,如今胤禛和隆科多的关系愈发亲密,外头的人都知道他见到隆科多张口就是喊舅舅,倒把亲舅舅伯启丢在后头了,背地里嘲笑他的人不在少数。


    胤禛敏锐地发现了她的沉默,却也没说什么,这是当初他们一块儿定下来的计策,既然已经开弓,就没有后悔的路了。


    云秀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既然碰上了,一道儿走吧。”她上了胤禛的马车。


    马车轱辘向前,胤禛好大一会儿没说话,眼看着都过了雍亲王府了,云秀才问:“这是到哪儿去?”


    “前些时候八弟约了我今天去喝酒。”胤禛说。


    云秀愣了一下。


    夺嫡的局势越来越严重,她已经鲜少看到胤禛和胤禩再走到一起了,如今猛不丁听到胤禛和胤禩要一块儿去喝酒,心里头都是诧异。


    她不知道胤禛心里也在忐忑。


    云秀想了想,笑着说:“既然他约了你,想必也不会带别人,我就不去了,到了前头把我放下来就成。”


    胤禛在走神,没听见她说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到了约好的地方了。


    云秀没打算跟上去,胤禛就给她安排了另一个房间:“这家的桂花酿鸭子做的还不错,姨妈尝一尝吧,等会我叫人送你回去。”


    等她坐下来了才想起来为什么胤禛会让她在隔壁坐着吃饭而不是立马叫人送她回去——大约是自己一个人来见胤禩太紧张了。


    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两个孩子,却不得不因为利益而选择了不同的路,从此背道相驰,如今再坐到一张桌子上头吃饭,难免会尴尬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包厢里头的人都被撤下去了,胤禩坐在桌边上等着胤禛,他来得早,早叫人上了酒,已经喝到了半醺。


    胤禛推门坐下,面无表情:“不是来叫我喝酒,怎么自己先喝上了?”


    胤禩手一顿,低声说:“四哥迟迟不来,酒香撩人,忍不住就喝了两杯。”


    胤禛又不是傻子了,怎么也不会相信他胡乱说的话,也没追究:“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他没动过桌上的酒菜。


    胤禩伸手给他倒酒,露出一个比哭好难看的笑:“四哥你……”别嫌弃我。


    可他的四哥显然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的,胤禩轻轻叹了一口气:“四哥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吗?”那时候四哥跟他说,他们两个之前不该有任何互相隐瞒的东西,只有彼此之间坦诚,兄弟之间的感情才能够长久。


    可自从他们开始争夺皇位以后,别说坦诚了,彼此之间的秘密那么多,连交情都淡了。


    胤禛头一个反应是胤禩是来打感情牌的——他最近日子难过,自从上回皇阿玛生了气以后,他虽然没有像是大哥一样被囚禁起来,来往自由,可也就只有来往自由了,皇阿玛断了他府里头的俸禄供养,日子越发难过。


    可他低头看看胤禩通红又窘迫的脸,不由得沉默了下来,叹了口气,说记得。


    胤禩就笑,笑着笑着眼眶也红了:“四哥,有时候我都嫉妒十三。”分明从前是他和四哥最亲近,后来日子久了,连十三也比他们亲近起来了。


    自从皇阿玛把十三圈禁以后,他就没少听说四哥替十三活动,从十三福晋生孩子,他帮着打点府里头的那些事物,十三缺银子缺俸禄全是四哥送过去的,还时不时的到皇阿玛跟前帮十三找存在感——大多数的时候都被皇阿玛给骂了,可骂一回,十三的待遇就好一些,最近看管十三的力度已经没那么严了,都能出来走走了。


    他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四哥,心里想着四哥和十三的感情,怎么也抵抗不住自己的那一点心冷,和四哥无关,他知道是自己先放弃的,可到头来,仍旧憋不住——人啊,终归是贪心的,既想要、又想要。


    云秀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地方隔音太好,如今的局势又太复杂,她虽然对两个侄子的性格了解也还算透彻,却实在想不到他们这个时候会聊点什么。


    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胤禛从里头出来了,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事情发生。


    云秀笑着问:“你们兄弟两个难得聚在一块儿,怎么不说一会儿话?”


    胤禛低声:“没什么好说的。”胤禩那样声泪俱下,他一时心软过,念着兄弟的情分,可后头忽然就醒悟了,这会儿这个时候老八来找他,无非是想要求和,或者是找一条后路。


    皇阿玛那样对胤禩,是恨他掺和大哥的事情,也恨他结党营私,所以想敲打敲打他,卸了他所有的差事,让他在府里反省。


    胤禛扶着云秀上马车,等自己也坐进去了才说:“前些时候大哥那的弘韦、弘曜没了。”


    云秀瞬间就懂了。


    说到底,直郡王是康熙死了那么多孩子以后唯一留下的儿子,那会儿荣妃正得宠,他们父子两个相处的时候也多,哪怕后来直郡王被送出了宫外抚养,也是因为怕这个孩子再养不大。


    在云秀看来,康熙虽然在乎太子,却也并没有忽视过其他的儿子,顶多是宠爱比不上太子罢了,如今直郡王显然已经失去了争夺皇位的机会,康熙把他圈禁了,心里却还是惦记儿子的。


    直郡王拢共只有四个儿子,其余是六个女儿,如今一下没了两个儿子,康熙难免替他痛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惠妃叫人去说了些什么,他就迁怒到了胤禩的头上。


    胤禩这回来找胤禛,一是想“叙旧”,二也是想让胤禛替自己在康熙面前说说话。


    胤禛脸色不大好看,冷哼了一声:“他倒是好算计。”


    云秀再没话说了,若是胤禩真的只是想来叙旧,胤禛也未必不会帮他,可这会儿这样,叫人说什么好?


    他是不得已,是心里不痛快,可怎么也不替他四哥想一想,他顶着康熙的怀疑替十三说话,说到底除了兄弟间的情分,十三也替胤禛做过不少的事情。


    更何况是胤禛自己主动替他说话的,而不是胤祥求来的。


    想到胤祥,她问:“我记得他福晋和侧福晋前后脚有的身子,约摸年底的时候就要生了吧?”


    胤禛点头。


    云秀:“那过年的时候怎么说?皇上虽然给胤祥禁足了,却没禁他福晋的,论理她也该进宫的。”年年大宴的时候各家的福晋都得进宫请安吃家宴,今年十三的福晋要生了,若是不进宫,年节的时候宫里头看不见十三福晋,康熙指不定都要把十三给忘了,可要是十三福晋进宫,算算日子是她才出月子,那会儿正是最折腾的时候,请安、跪安,从初一跪到十五,身体怎么受得了。


    胤禛也叹了口气:“不进宫不行,到时候还要拜托额娘和姨妈多照顾照顾她。”


    “这是自然的。”嘴上应着,她心里也跟着叹了口气。


    康熙的性格越发叫人琢磨不透,年轻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还能猜个七七八八,现在君威日重,他又不大来年纪大的嫔妃宫里了,属实太难猜了。


    就说十三这事儿,他叫人圈禁十三,也不许别人探望,说是他恨毒了十三,却也不至于,真要是恨毒了,早就不搭理人了,偏偏又默许了胤禛替十三求情,虽然每回都好像不耐烦听,却回回听完了。


    云秀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忽然一歪:不会是康熙想把十三放出来,却因为原先的那个“谋逆”的名声不好放,所以想让胤禛求情?


    第 142 章


    事实上也大差不离。


    过年的时候要安排家宴时候的位置, 谁在跟前,谁在后头都有讲究,往年是四妃一块儿办的, 现在惠妃名义上去看着大阿哥去了, 剩下的就只有荣妃、宜妃和德妃。


    荣妃一向不爱管事,谁提个要求都说好,也难得提自己的建议,说白了就是个任人捏的面团,宜妃倒是想掐尖要强,可她心里头有数, 不能在这事儿上掺和,一旦掺和进去, 说点有的没的让康熙不高兴了,不止她难受, 胤禟也难受。


    所以永和宫里就又迎来了她们俩, 一左一右把云佩夹在中间。她们俩也不说话,就看着云佩,好像要把她盯出花儿来。


    云佩心里头一清二楚她们想做什么,面上也和她们周旋着, 就是不说正事儿——反正她不急,甭管怎么说,四六十四三个总归是有位置的, 最多担心一下十三。


    你来我往聊了一炷香的时辰, 急脾气宜妃受不住了,直接问:“这回的位置怎么说?安排二十个还是?”她也明着问要不要安排直郡王和十三的, 而是问了二十, 如今康熙拢共二十个儿子。


    云佩笑了笑, 其实心里也有点犯难,直郡王和十三都是被圈了的,要不要安排位置其实也要看康熙的意思,可康熙这两年心思藏得深,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三个女人坐一块儿,集体叹气。


    一口气还没叹完,魏珠亲自过来了:“给娘娘们请安。”


    云佩叫起:“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皇上有话说?”


    有荣妃宜妃在,魏珠也没表现得太亲热:“皇上这几天身体不大好,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见外头的人,说到年底的时候一道儿见一见就算了,让各个府里头的福晋把小皇子小公主们都带进来。”


    云佩和人精似的,听懂了康熙的言下之意,都说了要一道儿见一见,那不管是直郡王还是十三,府里头都是有孩子的,那都得跟着进宫见一见。


    得了口信,三个人终于松了口气,松完气儿了,难免要想得更多——这会儿要把孩子给带进宫里头来,那皇上是消气了?


    可这消气也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直郡王的罪名是魇镇太子,十三的罪名是谋逆,这两个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过分,哪怕是有内情,可对外人家都知道了,康熙猛不丁来消个气,难免让人猜疑是不是有新的动作。


    云佩琢磨了一会儿,想到了太子。


    她在宫里头,对外头的消息并不灵通,但是云秀常常在外行走,宫里头的守备没有畅春园森严,云秀也会带一点消息进宫,如今联系在一起,倒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头一个是因为直郡王的孩子没了两个,康熙年纪大了,虽然觉得儿子不争气,却也不会迁怒孙子,他这些年不喜欢太子,却很疼爱太子的儿子,直郡王的也不例外,现在一下没了两个孙子,难免心里头不痛快。


    第二个就是太子最近又作妖了,太子明知道自己没了继承皇位的可能,心里头又对康熙有很大的意见,所以可劲儿地作妖气人。


    你不是把我当棋子吗?好,我就当个不听话的棋子,你不是不喜欢儿子们吗,那我就更叛逆!


    要是真的破罐破摔也就算了,太子心里估摸着还有点别的小心思,多半想逼着康熙尽早退位。


    所以太子最近和底下的官员们走得很近。


    之前河道总督靳辅没了以后那职位上头康熙一直没安排到合适的人,用的是轮换制,隔两年就换一个,怕的就是有人贪图利益去拉拢这些官员,毕竟之前云秀弄出来的水泥大半都弄去河道上了。


    这东西是好,所以才会有人想着法子的往外头用,譬如造房子这种事儿,反正是用在里头,就算偷偷用了也没人知道,这倒还好,怕的是有人偷摸运出去卖到外头去,所以河道上看得很严。看的严也没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总有偷摸弄出去倒卖的。


    康熙也知道,但是他们偷偷卖的数量也不多,他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但是这回不行——户部尚书沈天生串通太子倒卖水泥,连带着整个户部都一块儿狼狈为奸,倒卖来的银子也不知道用到哪里去了。


    云佩猜是去拉拢大臣了,别的太子也不敢动。


    其实要是换成她当了太子,干脆借着机会培养自己的武力,之前云秀说过,谁拳头大谁才是真正的说话人,反正也没什么机会了,干脆以小博大赌一把。


    然而太子没那个魄力。没了额娘的孩子,被阿玛一个人拉扯大,就和寡妇带大的儿子一样。


    这会儿想那么多也没用,她还得想法子看看怎么给十三福晋安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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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的阿哥府里。


    这么多的兄弟里头,除了底下那些晚生下来年纪太小的,也就只有十三一点爵位都没有,是个光头阿哥,要不是胤禛时常接济,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这会儿胤祥正坐在大堂里,边上是挺着大肚子的十三福晋,俩人正在说话。


    十三福晋:“京郊那个庄子今年的出息又差了,今年年节下的走礼怎么说?”


    胤祥也皱紧了眉头:“宫里和四哥那边不能落下,其他的……算了吧。”


    十三福晋本来想说那多没面子,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们这会儿哪来的面子呢。


    连胤祥也说:“如今外头的人都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样的,面子不面子的也不重要了,谁在乎呢?要是咱们真的掏空了家底把窟窿填上了,人家反倒会来说我们。”


    十三福晋点头应下。


    胤祥去拉她的手:“这一年辛苦你了。”他们手里头拮据,比不上从前,该有的礼数却没法少,府里头的门客们也要过日子,就算没有从前那么富裕,多多少少还是要周到些,靠着往年攒下来的三瓜两枣根本顶不上什么用处,这些年都是靠着福晋陪嫁庄子、铺子的出息过日子。


    十三福晋任由他牵着手,心里却在想着后院的侧福晋富察氏。


    最开始的时候十三对她这个福晋并不算很好,冷冷淡淡的,倒是偏宠富察氏,孩子接连落地,她这个福晋在府里头反倒退射一地。如今呢?她管着府里的大小事情,有时候十三爷还会就着外头的事务问问她的意见,富察氏自然消停下来了。


    她这会儿忍不住地想啊,一个女人,光靠男人的宠爱还真没什么用,那玩意儿一点也不长久,哪天男人变心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得自个儿立起来才行。


    正想着呢,外头进来人说了过年宫宴的事儿,十三福晋睁大了眼睛,连忙去看胤祥。


    胤祥想了想,才说:“多半是四哥在宫里头替咱们说话了,我今年没法儿进宫,府里头就只有你一个能进去,到时候你就跟紧了四嫂她们,旁的都不用在意。”


    兆佳氏犹豫了一下,问:“那后头的小宴,是去小佟妃那边儿,还是永和宫那边儿?”从前她们都是去章佳氏那里,后头章佳氏没了,十三也被圈了,他们就再也没进过宫。如今要进宫,要么去名义上做主的小佟妃那里,要么就去永和宫。


    十三却毫不犹豫:“去佟额娘那边吧,如今咱们这样的情况,若是和四哥走得太近,反倒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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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要去小佟妃那边,临到宫宴的时候,十三福晋还是被接进了永和宫。


    她窘迫地坐在位置上,也不敢说话,从头到尾都听着四六十四三位福晋和德妃说笑。


    云佩偏头瞧见了:“怎么不说话?”


    十三福晋尴尬地笑了笑:“没,媳妇在想事情。”


    六福晋脾气直,当即说:“弟妹哪里是走神想事情,想是不自在,要我说哪里用得着这样,咱们往年多亲近,难道还在乎那么一点两点的?倒是弟妹,别叫我们疏远了。”


    十三福晋本来进了永和宫的时候还紧张着,这会儿听了六福晋的话,虽然那话明明白白地将她此刻的窘境摊开了,却叫她心下一松,脸上也带出两分笑:“哪能啊,我这是担心家里头的小子,才两个月大,偏偏闹人得紧,刚生下来那会儿就是个爱哭鬼,奶嬷嬷一上手就哭,非得要我和十三抱着才停得住。”


    在座的几个都是当过母亲的,听了这话,心里头的想法可多了,立马交流起来孩子的话题。


    云秀开始的时候还能插上两句话,到后头干脆就默默听着了。


    云佩看见了,等中场出来休息换衣裳的时候就拉着她说:“这么多年你一直没生孩子,刚才瞧着都不说话了,怎么不高兴了?”


    云秀摇头说没有:“说羡慕倒是真有一点,有个孩子将来能知冷知热也好,可我从前就想着不生孩子,到以后就更加不会生了。”


    她总是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学会怎么当一个母亲,上辈子活得远没有这辈子长,按理来说那么一点儿记忆不该记得那么深刻,可很奇怪的,她就是记得很清楚,记得儿时被外婆带大,从来没有见过亲爸亲妈,记得后来自己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从开始上学以后就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长大。


    这辈子的额娘确实给了她母爱,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古代和现代的培养方式是不一样的,额娘从小会教她要娴静要知书达理,嫁人以后要相夫教子,为夫家开枝散叶。尤其是现在满人和汉人混合的情况下,相互之间的理念融合影响,不说别的,就看康熙,他如今也正在大力推动满汉融合。在这种情况下,她额娘教导的那些女子教条才是“合理”的。


    年轻的时候她还有心思折腾水泥牛痘,可后来她才发现,自己弄出来的东西除了牛痘被推广下去,像是水泥这东西,永远都是优先给贵族使用的,古代没有现代的先进机械,生产力没那么高,水泥又是耗时的东西,所以产量很少,少到并不能够推广到民间,每年对民众有用的,也就只有将水泥用到河道上,其他基本都被垄断了,不是拿去建房子,就是筑园子。


    去年畅春园被翻新了一遍,去年康熙又给胤禛赏了圆明园,到现在还有一部分没完全建好,胤禛正琢磨着到时候建好了请云秀去小住。


    总之啊,不管是康熙有意还是无意,水泥依旧是平民触及不到的奢侈品,青霉素更加别提了,后宫里头都稀缺的玩意儿。


    云秀开始想的科技兴国基本就胎死腹中了,也是从那时候起,她才猛地意识到,在一个封建社会推行这些可能会动摇皇权根本的东西有多么的困难。


    前些时候太子伙同户部贪污河道银子、倒卖水泥的事情更加让她感到心寒。


    如今这事儿的结果还没出来,也不知道康熙到底是会继续忍耐,还是决定再废太子?


    第 143 章


    本来以为这回的宫宴也就和之前差不多, 吃完饭看完小戏就散了,结果临到要结束的时候,康熙竟然来了, 简直让人意外。


    别人心里怎么想云佩不知道, 她还得抬起笑脸迎人:“皇上怎么有空过来?”


    康熙咳嗽了一声,最近天冷,他着了风寒:“外头的大臣们都散了,左右无事,我过来瞧瞧。”


    云佩垂眼。从前他只在人后自称“我”,人前就是威严的皇帝, 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却自称了我, 好像她多特殊一样。


    但她不会被迷惑,此刻心里头想的是, 这回过来又是什么事儿呢?


    说起来也真的好笑, 年轻的时候两个人也算亲近,虽然不至于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却多少也不至于到了现在这样无话可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地步,可如今, 他来了永和宫,她头一个反应是又有什么事。


    康熙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外头下着鹅毛大雪,永和宫里头却热意盎然, 他不好去看儿媳妇们, 就只拉着云佩说话,扯了一会儿天, 眼角余光看到四福晋, 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 于是拍着云佩的手说了一句:“老四最近表现还不错。”


    云佩下意识想说话,却被康熙接下来的话给哽住了:“前些时候朕见了四川巡抚年羹尧,听他说起家中有个妹妹,性子、品貌都不错,老四到底膝下单薄了些,添个侧福晋也不错。”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云秀心里就一咯噔:年羹尧的妹妹,大名鼎鼎的年氏,传闻中嚣张跋扈的年贵妃?


    底下坐着的四福晋也捏紧了手。


    云佩勉强笑笑,问:“按理说去年才经了选秀,当时没瞧见名单上头有这位年氏?年纪够么?”


    康熙笑了笑:“既然要赐给老四,年纪当然是够的,只是听说她去岁身体不康健,所以错过了,今年也是年羹尧求到我头上,说再等三年妹妹年纪就大了。”


    他都这样说了,云佩也没什么话再说了,只是忍不住地想去看一眼四福晋。她脑袋还没转过去,四福晋就笑盈盈地站起来磕头谢恩了:“多谢皇上赐婚。”


    尘埃落地。


    云秀看着四福晋脸上的笑,心里突突地疼。


    原谅她偏心,她和四福晋已经相处了十多年,对她的性子一清二楚,这姑娘面上贤惠大方,实际上都是装出来的,她心里头喜欢老四,嘴上却永远都不会说。


    胤禛和福晋的关系,是和姐姐以及康熙不一样的。姐姐进宫的时候康熙已经亲政,他微末时期都是故去的赫舍里皇后陪着的,往后的那些嫔妃们做的再好也比不上她,他也一心扑在政事上,根本没有心情和妃子们谈情说爱,有的一点唯一的感情大约就是利用了。


    胤禛和福晋呢?他们两个是年少成婚,彼时成亲的时候除了宋格格就没有旁人了,自然培养了深厚的感情,后头又同舟共济这么多年,哪怕后头又有了李氏,却都是格格,情分终归是不一样的。


    如今雍亲王府唯一当家做主的就是四福晋,剩下的都是小格格,可如果年氏嫁进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满人的侧福晋不像是汉人的小妾,侧福晋由礼部册封,会上宗册,如果府里头福晋病了,一应事务侧福晋是可以插手管理的。


    这会儿康熙猛不丁赐婚,还是侧福晋,总是会叫人想多。


    等散了宴,趁着胤禛还没出宫,云佩把他叫进了永和宫,说起年氏的事情:“这姑娘我不大熟悉,也不知道是什么脾性,皇上既然赐婚,肯定有他的道理,回头等人过了门,你挑个时候叫四福晋把她带进来给我瞧瞧就是了。”


    她强调了四福晋,想必胤禛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胤禛说:“儿子知道了。”停了一会儿,他又低声说:“年羹尧是三十九年的进士,皇阿玛对他很是信任,去岁里他才升任的四川巡抚,如今皇阿玛把年氏赐给儿子……”话没说完,却有未尽之意。


    云佩和云秀都听懂了。


    如今正是夺嫡白热化的时候,皇上前头才刚刚发落了直郡王和八阿哥,前些时候又有了二废太子的意思,这会儿忽然把年氏赐给胤禛,很难不让人多想,毕竟年羹尧是封疆大吏,康熙对他也十分赞赏,听闻还特意写了信告诉年羹尧,希望他能够从一而终做一个好官。


    胤禛单论家世其实是有些单薄的,如果多了年羹尧这样一个姻亲,想必夺嫡的成功率会更高一些。


    可他们三个并没有说什么,谁也不敢多想什么,谁知道康熙是不是设下了一个陷阱,想让胤禛暴露出来自己的野心呢?


    现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云佩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问胤禛:“你怎么想的?”


    胤禛皱眉:“儿子想先瞧瞧年氏的性子,若是个安分的那还好些,若是嚣张跋扈,想必她家里头的家教也就那样,年羹尧虽然是有能力,可那人儿子接触过,很有野心,听闻他从前和八弟来往也很是亲密……能不能用,难说。”


    云佩点头:“如今这个时候,是该小心一些。”


    #


    过了大约半旬,四福晋果然进宫来了。


    恰好云秀也在,她早就想看一眼传说中的年妃是什么样子,等人进来以后也没说话,先细细地打量了一眼年妃。


    不对,这会儿应该叫年侧福晋。


    和云秀想象中骄横的模样不同,年氏甚至是个小白兔的长相,她出身汉军镶白旗,想来在家的时候也常读书,说话也细声细气的,站在四福晋身后很是恭顺的样子。


    云秀有些愕然——从前没少被小说和电视洗脑年妃是个嚣张跋扈的人,这会儿猛不丁见了真人,竟然有点没对上号。


    云佩是个正儿八经的古代人,这会儿就相当镇定,让年氏磕了头以后赐了座,略问了两句话,又和四福晋说上了:“这些日子老四忙什么呢?”


    往常四福晋在永和宫的时候就很随意,这会儿稳稳坐在椅子上答道:“爷最近想着要搬到圆明园去住呢,前段日子院子那边收工了,四爷去逛了一回说挺喜欢的,还说等明儿就去请皇阿玛进园子里头逛一逛,也叫额娘跟着松快松快。”


    他们婆媳两个说着话,年氏就坐在旁边一句话也没说,悄悄打量着在座的几个人,心里纳罕:在她们家里鲜少是有这样自在的时候的,哪怕年氏自己在家里很受宠,可回起话的时候也是很恭敬的,不像四福晋和德妃娘娘这样和善。


    再有,她刚进雍亲王府的时候,只有才刚进门的那天见过雍亲王一面,往后的日子听说他不是在书房就是在福晋那里,她就明白了,雍亲王这是在给福晋做脸面,让底下的下人不至于看轻了她。


    后来的必定是比不过先来的那个人的,更何况是在一起那么久的夫妻,她心里也明白,所以也没怎么抱有过幻想,只想着安安分分当好自己的侧福晋。她也心知肚明,德妃这会儿问了自己两句话是不想让自己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却没多少的感情,不然也不会剩下的时间都在和四福晋说话了。


    可就是这样的情况,反倒叫她松了一口气——要是德妃对她好比过了福晋,她还要仔细思量一下自己和哥哥如今这一步棋走得对不对,这样一个略显和睦的家庭氛围,又不会因为权势抛弃这个那个的,让她很放心。


    于是她就坦然坐着了。


    云秀迟疑地看了一眼表情淡定的年氏,还是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这姑娘和她想象中着实有点不一样啊。


    过了好一会儿,云佩才又拉着年氏说话,这回问的是她的身体:“我看你身体不大好的样子?”


    年氏脸色微红着点点头:“是,我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以后身子就不大好,常常生病,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安心修养着会更好一些。”


    这就是说她去岁里生病是真生病,而不是装病了。


    虽然年羹尧肯定是有点小心思,可他那点小心思倒也没有那么的惹人讨厌,因为都摆在明面上。


    云佩没再说什么,只道:“等会出去的时候从我库房里头拿点补身体的送到老四那里去。”


    #


    四福晋带着年氏回了雍亲王府。


    等到夜里的时候,外头的小太监们才进来传话说雍亲王回来了。


    福晋连忙叫人去准备洗漱的东西,又叫上夜宵——这是晚膳时候就备好的,只是胤禛一直没回来,厨房里头都重做好几遍了。


    整个正院里都忙碌起来,很快胤禛就泡着脚问起了今儿宫里头的事情,听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还算懂事。”


    四福晋心下一涩,却仍然抬起脸问:“爷今儿要不要去那边?”


    胤禛看她一眼,见她面上带笑,可手却绞着帕子,显然并不高兴,便说:“不急,我既然来了你这儿,哪有转头又去那边的道理?”


    “再者,她是因为什么嫁进来的,你我心里都有数。”胤禛面色淡淡的,“年羹尧想拿自己妹子做筹码押宝,也要看看我同不同意。”


    真要论起来,他觉得年羹尧连隆科多都不如,隆科多早在局势还未分明的时候投靠了自己,而年羹尧呢?听闻他“交友广阔”,与太子、老八等人都各有联系,却迟迟没有选定阵营,到了如今二废太子,老八也显然倒台的情况下才把年氏送进雍亲王府,是想捡漏。


    更何况,胤禛并不喜欢这样获得支持而产生的联姻。


    他从来不会忘记当初额娘在宫里所受的委屈,如今年氏进府,显而易见也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倒叫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若是一直冷落,她都已经进了府,平日里侧福晋们也有交际,难免会对她奚落,可若是宠着,反倒叫他浑身别扭,恐怕年羹尧也会借此事得寸进尺,年氏为了家中的利益左右为难。


    他也怕伤了福晋的心。


    想到这里,胤禛拉住四福晋的手:“这些日子我在外头忙,你在家里多有辛苦,等过了这阵,咱们就到园子里头去消遣消遣。”


    四福晋低声问:“是不是朝堂上有什么事儿?”


    胤禛点头:“皇上想二废太子,如今正是一片混乱的时候,咱们能避着就避着些。”


    皇阿玛不喜欢儿子们有野心,他如今眼看着又比别人更有竞争力,更打眼,处处都得小心,退居到圆明园里正好。


    第 144 章


    144章


    到了临近夏天的时候, 胤禛果然去请了康熙到圆明园去过夏,用的说辞也很体贴,说的是如今夏天太热, 康熙往年都是怕热的很, 如今圆明园已经修好了,还没请人进去过,如今头一天当然要请康熙。


    康熙欣然应允。


    因为是去儿子的园子,自然就要带上德妃,剩下的人选都交给云佩自己安排了。


    他也没说要呆多久,德妃自己思虑了一下, 干脆也没带什么人,住在她永和宫的几个人肯定是要带去的, 毕竟夏天是真热,她又不在宫里, 那永和宫里头的冰例也不一定能供上, 要是把这几个人留下,难免在宫里头吃苦。


    四妃如今明面上是没什么竞争的,怎么也都要带去,底下的嫔妃她就没那么好心了, 干脆一个也没带,只带了两个康熙如今比较宠爱的汉人嫔妃,都是低位分的, 按照她们如今的身份地位, 找个空院落安置了就是了,要是换了旁人, 指不定还要四福晋费心。


    就这样精简了人数, 加上伺候的宫女太监、用惯了的厨子等, 去圆明园的人数也是乌泱泱的一大群。


    好在四福晋担得起事儿,安排得井井有条。


    最后康熙住在了九州清宴,旁边就是办公用的勤政亲贤,这名字还是康熙亲赐的牌匾,云佩住在长春仙馆,云秀在上下天光。


    等到了地方,收拾完东西聚在一块儿的时候,宜妃忍不住酸了一下:“瞧瞧,果然是自家人呢,看这安排的地方就知道。”


    长春仙馆离九州清宴不算近,却是整个圆明园里除了康熙住的九州清宴以外最大的地方,比起旁的地方多出来一个独立的小院子,略微一想就知道是四福晋特意备出来,以防云秀想和姐姐一块儿住的。


    就算是这样了,云秀所住的那个上下天光的院子也并不小,听名字就知道它分了上下两层,整个院子都是邻水二建,分上下两层,取自《岳阳楼记》之中“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的句子,可见风景之好,更何况她们是来避暑的,那地方邻水二居,总比别的地方要清凉一些——上下两层,同样是方便云佩过去串门的时候万一兴起,可以和妹妹一道儿赏景,夜里也能在那儿睡下,不必劳动腿脚。


    听了这话,云佩就笑:“这园子当初建的时候可没有厚此薄彼过,到处都是好景色,难不成还能委屈了你?”


    宜妃轻轻哼了一声。


    她哪里是酸这园子,说是不酸这园子也不对,她分明酸的是胤禛得了圆明园,也酸胤禛得了这个圆明园之后一心讨好康熙,连带着惠及德妃,哪里像她家的老九?外头的人都说他钱赚了不少,可也没见这臭小子拿出点钱造个园子请她也去避暑,更没见他得了康熙的青眼,还能赏赐一座园子给他——即便有,那也不及圆明园的大。


    心里头这么一想,宜妃心里头越发觉得没意思了。


    等她回了自己住的地方,胤禟例行来请安的时候,就发现自己额娘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一脸懵逼:“额娘,你吃错药了?”


    宜妃差点气厥过去:“臭小子就不指着我有好事吧?”


    胤禟撇嘴:“谁叫我一进来您就这个脸色?我这不是以为您病了吗?”


    宜妃黑着脸:“你最近忙什么呢?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胤禟再顽劣,对宜妃还算是孝顺的,不过嘛,在父母眼里,孩子总是不孝顺的,让他们找出来哪里不孝顺,他们能说得一天都不带停,从早说到晚,从今儿进门跨了左脚反倒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胤禟心里一清二楚,却依然好脾气:“额娘,儿子最近办正事呢,之前跟您说的那个银行,如今正是最要紧的时候。”


    宜妃掀掀眼皮:“什么要紧的时候?”


    胤禟就立马露出得意的表情:“儿子手里头有钱,可底下好些人没钱使,之前四哥让人欠债还钱的事儿您知道吧?从那以后好些人说银钱不凑手,还借到了我头上……”


    宜妃瞪圆了眼睛:“你又嫌钱多了?还是老八老十他们又来打秋风了?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老十没了娘,你愿意接济那也没什么,当年钮钴禄氏脾气也还算不错,你和老十又关系好,可老八算什么?他又不是没了娘,用得着你眼巴巴去送银子?那就是个无底洞!你填进去多少东西都不带还回来的。”


    胤禟脑袋耷拉下来了。


    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早在欠债还银的时候他就看明白了,可他总念着兄弟情谊,总想着或许是八福晋害了老八,他们兄弟两个其实是不一样的,老八对他也是真心的。


    宜妃看他那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立马揪着他的耳朵,低声骂:“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懂你皇阿玛的心思?那你也白活了!你皇阿玛那是想人觊觎他位子的人吗?如今朝堂上的局势你看不明白?”


    她冷笑一声:“如今朝堂上也就你四哥还有点可能,可你看着你皇阿玛的身体,指不定还能活上十几二十年的,你与其想着去投资下一个,还不如讨好你皇阿玛。”


    胤禟耍赖摆烂:“那皇阿玛的心思好猜么?能是我随便就能讨好的吗?要是我能讨好皇阿玛,这会儿早就成亲王了,我又不比老四会溜须拍马,还整那劳什子亲耕……”他也很委屈的好吧?那他从出生就惯会当纨绔,说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他有了钱,还学什么浪子回头?


    #


    被他吐槽惯会溜须拍马的老四这会儿正带着一家老小在圆明园里种地。


    也正好圆明园里有一处院落,名字就叫北远山村,是胤禛特意叫人辟出来的一块儿地方,基本算得上是复刻了如今的乡下地方,里头还有许多的稻田。


    他不仅自己在圆明园里种地,还给康熙送了信,让他过来围观。


    所以等康熙带着云佩到场的时候就看见胤禛扎着短打,一点也不讲究地将半截衣角戳进了腰带里,手上拎着一杆锄头正在刨土,汗水流了满脸也没擦,旁边的四福晋也是农妇打扮,手里把着簸箕,里头放着黑色的种子,她跟在胤禛身后,胤禛刨个坑,她就往里头撒一把种子。


    几个小孩也差不多,胤禛膝下如今有五个小阿哥,分别是福晋所生的弘晖,李格格生的弘盼、弘昀、弘时,钮祜禄格格生的弘历,耿格格生下来的弘昼,除了弘昼年纪太小,另外四个都巴巴地跟在弘晖后头,也都拿着农具干活,虽然瞧那地就知道翻得不怎么样,可至少庄稼把式装得挺像,至少不会闹出拿镰刀刨土的笑话来。


    连宋氏的两个女儿、李氏的小女儿也都打扮成村里姑娘的样子,帮着四福晋分种子。


    云佩悄悄地看了一眼康熙,没等他说话,边说:“老四的臭毛病又犯了,上回扮个西洋人,这回又来扮农夫。”


    康熙还没来得及想歪就被她带歪了思路,上回在云秀的园子里头胤禛戴着金黄假发,穿着制服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呢。年纪大了就不能回想过去,康熙被勾起回忆,忍不住地就想起当时胤禛的古灵精怪。


    他再抬眼看看如今肩宽腿长、一身沉稳的老四,忍不住地就露出了微笑,对云佩说:“老四长大了。”


    云佩嗔他:“都过三十了还长大呢?”


    云秀站在旁边忍不住憋笑,满脑子都是四阿哥又长大了。


    康熙不知道她在偷偷地笑,只是感叹地说:“天底下哪有当阿玛的嫌弃儿子长得太快的?这些小子在朕的眼里头那都还是孩子,没成熟呢。”


    是是是,三十多岁的孩子!云佩忍住了心里的吐槽,附和道:“那是当然的,孩子们长再快也比不上您英明神武。”


    话是这样说,可连云秀都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不就是觉得自己还没老,底下的阿哥们还没长大吗?哪怕已经长大了,在他眼里也是没长大、不够格的,再能独当一面的人他也不会轻易地把人放出去。


    毕竟会威胁自己的地位嘛。


    这个多疑的男人,啧。


    姐妹两个权当不知道。


    倒是胤禛翻完了手头那块地看见了康熙,连忙迎了过来:“皇阿玛怎么来了。”


    康熙笑着拍拍他的胳膊:“听说你在种地,就过来看看,有什么收获?”


    胤禛低头:“儿子心里头复杂难言,一时竟然说不出来,可您要是问儿子有什么收获,儿子这会儿倒是有个真真切切的。”


    他扭头朝四福晋点点头。


    没一会儿,四福晋就领着几个孩子抱了一筐子的蔬菜瓜果出来,葡萄西瓜白菜豆角,摆放得整整齐齐。


    胤禛笑着说:“皇阿玛您瞧,这是儿子之前种下的,儿子笨手笨脚的,又是头一回种地,问了好些农把式,这么大一块地,拢共才收了这么几筐出来,也没舍得吃,都给皇阿玛留着呢。”


    康熙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没用他使眼色,四福晋已经叫人捧着一盘子洗干净的葡萄来了,形状不大好看,大大小小的,和康熙从前吃葡萄都要挑出来个头差不多的完全不一样,可就是这一点不一样更能叫他明白,这还真是胤禛自己亲自种出来的,而不是拿外头的东西敷衍他。


    都已经捧到手边了,康熙心情好,也就尝了一粒,细细品过,凝神看着胤禛:“老四,你不错。”


    一边说,他一边挑了盘子里最好看、最圆润的那颗葡萄塞进了云佩的嘴里,还说:“你也尝尝儿子的收获。”


    葡萄入嘴,甜中含酸,汁水四溢,远比不上贡品的葡萄,却也说不上不好。云佩差点露出一个皱紧了的脸,好在及时憋了回去,不仅憋回去了,还得带着笑:“确实不错。”能种出这样的葡萄,儿子也真是个人才。


    算了,还是不和他这个之前就没下过地的阿哥爷计较了。


    康熙看见她一瞬间皱起又松开的眉头,心情极好,哈哈大笑:“这些个瓜果蔬菜分一分,给各宫都送一点,老四种植不易,叫御膳房别弄那些花里胡哨的做法,倒是原汁原味的更好。”


    云秀没尝那瓜果,听见康熙这么说,还悄悄吐了吐舌头,嘿,你这不是替胤禛拉仇恨吗?显摆他受宠?


    不用多长时间,想必整个圆明园都知道胤禛种田得了你的喜欢了吧?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到了晚上,各个院里就都吃上了胤禛亲手种出来的蔬菜,没像以前那样一样蔬菜用上七八只鸡鸭去配,就是清炒的,味道说不上差,却也绝对合不来这些平日里山珍海味的嫔妃王爷阿哥们,偏偏又是借着康熙的手赐下来的,得吃得干干净净。


    一顿晚膳吃得人心思各异。


    第 145 章


    145章


    外头风风雨雨的, 正大光明殿的气氛却说不上好,魏珠战战兢兢地奉茶进去,悄无声息站在了康熙身边。


    梁九功虽然倒台了, 可他留下的影响还在, 早年的时候康熙对他很是信任,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背叛自己,从那以后他就不大信任太监了。


    要魏珠说,皇上也是可怜,这么大的人了,身边一个能信的都没有, 太皇太后早年没了,皇太后又是哑巴一样的人, 一直幽居在慈宁宫里,嫔妃们又都有儿子, 各有各的算盘, 儿子就更不用说了,都看着皇阿玛老了,一个个的想上位替代他的位置。


    要不那话说的,如今的皇帝啊, 坐得高、看得远,可个个都是孤家寡人。


    不过魏珠可没有心疼他的意思,皇上荣华富贵享着, 总比他们这些阉人舒坦太多, 后宫的嫔妃小心思多,那也比他们这辈子都没女人来得强是不是?


    所以啊, 这会儿他把茶盘放好, 就安静站在边上了, 不说话当哑巴。


    隔了一会儿,康熙好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问:“你说,老四这么做,是不是故意示弱呢?”


    魏珠头皮一紧,哪里敢接这话。


    好在康熙也没指望他回答,兀自思索着:“若是他没有什么野心,也是叫人觉得奇怪的,若一点野心都没有,人也没什么用。”他从来不怕儿子们有野心,这群人对皇位的觊觎他心知肚明,年轻的时候他还会因为儿子们的野心而感到冒犯和不高兴,年纪大了以后反而释然了。


    毕竟自己的身体如何他自己也清楚,太医们对外说得再好听,自己也在慢慢衰老。


    之前废了太子之后他也不是没有后悔过,不然也不会把太子放出来,可放出来以后,他就陷入了另一种窘境——儿子们有野心,正常,可当他们的野心向外,想着推翻自己的地位、残害兄弟的时候,康熙就完全愤怒了。


    太子也是如此,老八也是如此,直郡王更是如此。


    如今老四也有野心,可他却也没做什么,万事以自己为先,采用的法子也不过是种种地这样讨他欢心的方式——更有,老四至今还在为十三求情,找准了机会就求情,哪怕他冷脸,他也毫不在意,分明注重手足亲情的。


    正想着这些事情,外头就有人进来禀报说老四来了。


    康熙把人叫进来,问:“怎么过来了?”


    胤禛先行了礼,问了康熙吃瓜果蔬菜的感觉怎么样,等康熙说了不错以后,他拐弯抹角提到了十三:“夏日里头天气炎热,尤其是京城,儿子想着把十三也接进园子里……十三福晋前些时候才刚生了孩子,十三熬得住,她却未必,孩子也未必。”


    皇阿玛最近没了好几个孙子孙女,听了这话总该心软一些。


    果然,康熙沉吟了一会儿,摆摆手:“你的园子你做主,愿意把人接进来就接进来吧。”


    胤禛正要躬身告辞,却被康熙止住了:“先等等,朕这里还有些别的事情交给你……”说是自己有事交代,却给魏珠使了个眼色。


    魏珠立马就懂了,赶紧出了门,直奔十三阿哥府。


    等胤禛和康熙交流完事情,就看见魏珠苦着脸进来了,很是小心地看了一眼康熙和胤禛,才说:“禀皇上,十三阿哥……抬过来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抬回来是怎么回事?


    等到了安置十三的地方才知道,十三不知怎么的,腿上生了毒疮,一双.腿上都是豆大的白泡,有些还是完整的,有些已经完全破裂开来,从里头流出脓液,擦干以后露出了内里鲜红的皮肉。


    据跟着的人说,十三这病已经有好些时候了,从过年后就开始长,好了又坏,坏了更坏,那会儿十三在府里头圈禁,府上虽然有备着的大夫,医术却并不怎么样,又没法请太医,就这么一直拖着。


    胤禛听完眼睛都红透了。


    十三得病的那段时间他正忙,被派去处理户部的事情,所以基本上都是派人过去看看,送一点东西。十三若是有心隐瞒,绝对能够瞒着他。


    只是……胤禛恨声:“这么大的事情,你瞒着我做什么?!”


    十三窘迫地坐在床上,不敢去看胤禛,耳尖通红,脸色却苍白,最后憋出来一句:“我不想再麻烦四哥了,四哥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


    如今的他宛如废人,眼见着皇阿玛也不会轻易原谅他的,何必再叫四哥白费力气?他虽然一直被圈禁在府里,却也不是聋哑人,自然知道为了他的事情胤禛奔走了多少回,得罪了皇阿玛多少回,若是没有他,想必四哥能够更加展开手脚施展自己的抱负,而不是被自己所拖累。


    胤禛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可他也能理解十三的想法,被圈禁了这么多年,皇阿玛也对他不闻不问,他心里早就充满了不自信,也一次次怀疑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对于他来说都像是一种施舍,就算是胤禛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他也是一样的。


    一次两次都还好说,然而若是超过了他所能够接受的极限,超过了他自己认为的能够偿还的极限,他宁可饿死自己,也不愿意让别人再继续帮助他。


    这是属于一个皇子阿哥的自尊心,谁也没法子劝。


    可胤禛是不想放弃的,他低声说:“这回皇阿玛松口让你进院子,本身就代表着他松动了,你又受了伤,再说两句软活话,不愁放不出来。”更重要的是皇阿玛本来就有把十三放出来的意思,如今只是顺手推舟罢了,“再者,你如今最重要的是调养好身体,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要是身体坏了,以后可怎么办?”


    胤祥沉默。


    康熙再心硬,自己的亲儿子受了伤,看着还那么严重,他也是心焦的,当即派了太医院的人日夜看着,对本来十三被圈禁的事实丢后不提,默许了他被放出来的事情。


    只是十三的情况确实不大好,腿疮一直反复,整个人都只能缩在床上,有一阵子整条腿的肌肉都萎缩了,很难再下地。


    从前十三的骑射功夫在这些兄弟里头除了大哥以外最好的,这样一个人患上了腿疾,总是叫人唏嘘。


    还是后来云秀想起来有青霉素,青霉素对于这样生脓包的疮效果是最好的,只是之前十三的份例都被停了,更别说青霉素这样金贵的东西了,如今十三被放出来了,虽然份例还没恢复,可住在圆明园里,胤禛还能亏待他么?


    听云秀说青霉素或许对十三的病症有效果,便立马去内务府取了。


    本来内务府的人听说是给十三阿哥用,不大想给的,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也很难得,都是给要紧的人用,他们又一直呆在宫里,不知道圆明园出了什么事儿,康熙又没明着下命令告诉所有人解了十三的圈禁,所以他们很是懈怠。


    结果还没说出拒绝的话,领头的就被胤禛一脚踹飞出去了。


    胤禛一边踹一边心里头害怕,得亏他知道内务府这些人的尿性,不然今儿药拿不回来,虽然不至于让十三更严重,可也好不了。太医之前诊断的时候就已经说了,十三现在拖了太久,身体已经很是虚弱了,一直被病痛折磨着,就算治好了,说不定也会留下暗伤,往后的身体也会比别人更脆弱,说不定还会影响寿命。


    胤禛甚至在心里偷偷地怨恨上了康熙。他和十三时常交流过,自然当时所谓的谋反并不是十三的错,可康熙要护着大阿哥,也想废太子,迁怒到了十三头上,若不是这次圈禁,十三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


    同样都是儿子,怎么皇阿玛就这么偏心呢?


    可他不能把这一点怨表现出来,一旦让康熙察觉,等待他的或许就是老八他们的结局。


    而云秀想的也果然没有错,青霉素确实对胤祥的腿伤很有效果。


    青霉素本身就是对细菌群的压制,胤祥腿上的疮口会发脓就是细菌的缘故,使用了青霉素以后,那些脓疮慢慢消退,虽然还不能彻底治好,可到底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


    只是有一样,云秀找到十三福晋嘱咐:“他腿上既然有疾,就更要多多注重保暖,如今天热还好些,等到了秋冬,尤其是下雨下雪的时候就要多注意一些,只是简单的腿疮还好,要是得了风湿,年年下雨都发病,既酸且痛,那才难受呢。”


    十三福晋郑重应下。


    或许今年就是个多事之秋,十三的腿疾还没好,宫里头陆陆续续传来的都是不大好的消息,皇太后年纪大了,三月里头办完寿多吃了两口风,转头回去就病了,缠.绵病榻。


    康熙忙着去侍疾,皇太后病没好,被幽禁的直郡王胤禔又接连死了两女一儿。而十三福晋忙着照顾胤祥,府里头都是侧福晋富察氏照看着,没多久也送来消息,去年富察氏才剩下的三女儿也没了。


    富察氏拢共就这么一个女儿,孩子没了也不敢告诉病中的十三,只悄悄告诉了福晋,福晋虽然不喜欢她,却也知道孩子是无辜的,默默了许久。


    而宫里头,良妃也病了。


    云秀本来觉得奇怪,良妃素来身体还算不错,怎么突然就病了?


    结果听了消息才知道,八福晋进宫去闹了,等她一走,良妃就病了。


    八福晋的脾气众人皆知,可谁也没想到她能把良妃给气病了。


    作者有话说:


    换了个新封面


    第 146 章


    康熙回宫去了, 云秀却还在圆明园。


    最近庆复在忙政事,她在家里无事可做,天气又热, 干脆住在圆明园消暑, 反正住的远一些,也不用和胤禛的妻妾们打交道。


    倒是四福晋,怕她在园子里头太无聊了,时常过来陪她说说话。


    四福晋知道她不喜欢交际,来得不算频繁,总是隔两三天才来一次, 也不多坐,一两个时辰、陪着吃顿饭就走。


    然而就这么一点儿时间, 她也能看出四福晋的心情不大好,笑也很是勉强。


    云秀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总归也能猜出一二来, 无非也就是和年氏有关罢了。


    丈夫娶小妾,正妻能高兴才怪,哪怕是皇家也是一样。四福晋已经算看得开的了,也难免心里不舒服。


    云秀有心想劝四福晋, 然而她是长辈,这个劝导的度太难把握,过了会让人觉得她不喜欢年氏, 年氏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如果因为她的缘故受人冷待不好。


    但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四福晋难过,她想了想, 还是和四福晋说:“这日子是人过出来的, 只要你自己立得住, 也不必忧虑什么。”她并不想劝四福晋大度,也不想让她陷在后宅里。


    “胤禛和旁人不一样,别的阿哥们费尽心思不想让自己的福晋出头,是受了前头皇阿玛他们的影响,然而自从成亲以来,他有没有冷落过你?”


    四福晋摇摇头。


    从前夺嫡还没到这种地步的时候,福晋们时常聚在一块儿,没事儿的时候喝茶插花,能够聊起来的话题也就是阿哥爷们,所以对他们的行为那叫一个一清二楚,那群人冷落自己福晋的原因也不是没人猜不出来。


    也因为这个,所以胤禛是在几个兄弟里头被嘲笑的那个,但在妯娌里,四福晋却是被羡慕的那个。


    云秀看她发愣,接着说:“胤禛对自己该做什么心里头都有数,他不是那种会宠妾灭妻的人。”


    四福晋张了张嘴:“可是……”


    云秀看了看她,知道她想说什么,摇头道:“感情重要吗?”


    四福晋哑然。


    她想说很重要,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自己心里一清二楚,没有感情,她在府里头也能过得很好,远的不说,就说如今的德妃娘娘,她的婆母,瞧着也没什么感情,日子过得不也挺好的?


    以后的胤禛会越走越高,迟早,她也是要到后宫里去的,以后的新人越来越多,难道每一个她都要去在意吗?


    云秀看她想明白了,就笑了笑。


    四福晋却又想到了她,在姨母的家里,真要是论地位,其实姨夫是比不上姨母的,姨夫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定要自己科举然后往上竞升,结果那一年恰好皇上开恩科,允许八旗子弟科考,庆复自己也考中了,过后慢慢悠悠地升上来了,今年才刚外派到了甘肃那一带。


    然而如今他们提起,都会先提一句乐安郡主。


    毕竟八旗子弟里头的勋贵太多,一个个的都已经快跑到内阁里头去了,所以一个甘肃巡抚在他们眼里也不怎么值钱,反倒是云秀这么一个外姓的、能自由出入皇宫的郡主更加引人注目。


    四福晋缓缓吐了口气,她没法弄出那么多稀奇的东西让皇上也给自己封个郡主当,可是做好一个福晋她还是可以的。


    #


    永和宫,如意把手里头的香料丢进香炉里燃着,又叫人倒了茶水备着,扭头进了内室:“娘娘头疼犯了就休息吧。”


    云佩摇头,她身上的衣裳依旧穿得整整齐齐,只是换了素色的:“就这么一点儿东西了,看完就算了,承乾宫那边儿怎么说?”


    如意回话:“佟妃娘娘的意思是如今东西也不必急着预备,倒是宫女们的冬装得提前做起来了,眼见着要落雪了,再不做恐怕她们冻着。”


    云佩叹了口气:“良妃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只是太医院给的信号并不怎么好,所以她才会问要不要提前准备东西,这准备东西也有说法,按什么规制?良妃是庶妃,却也有一两分的宠爱,虽然现在年纪大了,皇上不爱去了,那也是有过的。


    听了这话,如意才说:“估摸着佟妃娘娘也为难。”良妃的儿子胤禩今年才被皇上骂过,至今也没给个好脸色,宫里头惯会捧高踩低的,皇上也没说两句话,如果良妃真没了,丧事怎么办,左右都为难。


    如意试探:“要不然,咱们想法子瞧瞧皇上的看法?”


    云佩想了想,说:“你去要一盅阿胶莲子羹。”


    等阿胶莲子羹送过来,她亲自端到了乾清宫。


    如意全程都提着一颗心,不为别的,当年但凡在宫里头呆过的,都知道自个儿主子最初的时候是因为孝懿皇后叫她送阿胶莲子羹才承宠的。


    等到了乾清宫,正巧看见魏珠和一位庶妃说话:“小主,真不是奴才推辞,皇上这会儿正忙着呢,甭说是您了,就是……”他刚想说就是四妃来了也不见,一抬头就看见了正往这边来的德妃,顿时苦了脸。


    庶妃眼尖,也看见德妃了,这会儿也不着急想见皇上了,往旁边一站,准备看看魏珠这回怎么说。


    云佩走到跟前,先看了庶妃一眼。


    从前宫里头的满妃最多,后来为了牵制满妃,皇上开始宠爱她们这样包衣出身的女子,只许包衣出身的女子生下孩子,等到了孩子们长大了,开始争权夺利了,他为了不表露自己的心思,又开始宠爱汉人嫔妃了。


    眼前这个庶妃就是这段时间还算得宠的汉人嫔妃,姓戴。


    只是包衣出身的女子尚且能够封妃,或者嫔位,汉人出身的这些庶妃,大多只有称做小主的答应,也只有生下了孩子的那几个才能当上贵人。


    云佩没跟她说什么话,只和魏珠说:“本宫给皇上炖了阿胶莲子羹,你帮本宫送进去吧。”


    她没进,只让魏珠进了。


    戴庶妃傻眼了。


    更让她傻眼的是,很快魏珠就出来了,说皇上请德妃进去说话,至于她?不好意思,皇上忘记了。


    戴庶妃恨恨地回去了。


    云佩进了门才看见康熙正在批阅奏折,瞧着也没几本了,再联想到刚刚魏珠说忙,恐怕是不想见人罢了。


    她只当不知道:“给皇上请安。”


    康熙这才放下手里的奏折:“过来,正好瞧瞧老四的请安折子。”


    折子就放在桌上,云佩看了两眼,头一个是请安,说园子里的瓜果蔬菜已经请了人指导,改良出来的口味更好了,又收获了一批,请皇阿玛和额娘一块儿尝尝。第二件事是说十三的腿疾略有好转,用了青霉素以后疮口不再流脓了,想必过段时间就能下地给皇阿玛请安了。


    后头的就是朝政上的事情了,只是通篇也没很严肃,就像是闲话家常一般交代自己最近在做什么,家里的孩子们怎么样了。


    康熙哼了一声:“絮絮叨叨的。”话是这么说,脸上却带笑。


    云佩就心里有数了,康熙正享受这样的“父子亲情”。


    康熙又说:“朕看老四折子上头提起了自己的二女儿?”


    “是,她是三十四年生的,今年十七了。”


    “也到了婚嫁的时候了。”康熙问,“挑好人家没有?要是没挑,朕给她指一个。”


    这云佩还能说挑好了?事实上也确实没挑好,往年亲王们的女儿都称和硕格格,胤禛的二格格是李氏生的,要是请封号,多半是郡君,如今适龄的儿郎不少,可是胤禛总想着要好好挑一挑——比起宋氏的大格格,李氏二格格的身体不好,很是孱弱,总要挑个好人家。


    康熙想了想,说:“朕记得,那拉氏有一个叫星德的,今年和二格格年岁差不多。”


    说完,他还叹了口气:“见到那个星德,朕心里总觉得莫名熟悉。”


    云佩低着头,眼皮抽了一下,心说您总不能是想到纳兰性德了吧?纳兰性德早逝,这些年的名声却愈发盛起来了,在民间很有声望。


    康熙也没多想,摩挲了一下奏折,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给二格格封郡主吧,过后再赐婚。”


    云佩愕然。


    往常只有嫡福晋的女儿才会封郡主。


    “皇上,这不合规矩。”


    谁知道康熙却拍了拍她的手:“朕这么多个儿子里,唯有老四还算不错,处事公允,也颇有威名。”


    他年纪大了,从前不想考虑的事情也该考虑起来了。


    从前害怕儿子们权势太甚,怕他们威逼自己的地位,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怕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儿子们终究一个个都和自己离心了,老大怨他偏心,太子恨他老而不死,其余儿子虽然嘴上不说,可难保心里也觉得他该死了。


    他畏惧先皇时期太子位置久而未决引发了多尔衮之乱,所以早早定下太子,然而又向往那时候八王的风采,所以想让儿子们也成长成那个样子,可惜这样做也只是加重了儿子们心里的野望,终究是他想错了。


    这么多年了,他自诩自己是一个很成功的帝王,可到了晚年,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错的太多了。


    然而局势已经这样了,孩子们已经争得头破血流了,他总是害怕,怕自己哪一个孩子继承了他的位置,往后再走到多尔衮那一步。


    再往前,不也有李世民神武门之乱么?


    兄弟阋墙啊,如果挑错了人,剩下的这些儿子还能好好活下来吗?


    他望了望云佩,想着胤禔口中所说的要杀了太子,也想到了太子的暴虐跋扈,想到了很多年前太子将老四踢下台阶时的不驯,也想到了……老四对十三的爱护。


    第 147 章


    147章


    康熙想了很多很多, 想到沉默的时间变得很久。


    云佩低着头思索着那句话的含义,却不愿意去多想,只当他是突然想到了这些, 忽然有感而已。


    过了好一会儿, 康熙才看向那盅阿胶莲子羹,眼神微闪,却问:“怎么送了这个过来?”


    云佩回神,笑说:“御膳房昨儿进了一盅,臣妾吃着还不错,所以今儿又要了一盅。”


    “哦。”康熙看向她, “朕记得你从前不爱吃太甜的。”她吃微微甜。


    他在永和宫也吃过那么多顿饭了,永和宫里的膳食的差距巨大, 皆是因为云佩和云秀的口味相差很大,分明从小是吃一锅饭长大的, 听闻她们两个小时候的口味还是相近的, 如今却愈发不同了。


    云佩在宫里越吃越淡,云秀却越吃越辣,一碗豆腐脑,云佩吃的是微甜的, 云秀吃的就是咸辣的。永和宫的饭桌分两边,一边清淡,一边火红,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口味, 偏偏融合得很好。


    云佩听见了:“臣妾小的时候和云秀一样爱吃辣的,后头进了宫, 就不大吃了, 如今年纪愈发大了, 习惯了以后反倒嗜甜更多一些。”


    她轻描淡写,康熙却定住了。宫里头选进来的人,不管是宫女还是主子,日常都不让吃味重的,别说吃辣,连姜蒜这样的调味品也很少用。


    他忽然记起,自己小时候在太皇太后宫里吃了一道小炒,味道自然还是皇宫御膳房的水准,然而那天吃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他当时没说什么,事后却知道当天当值的御厨被撤职了,原因是在饭菜里放了一点儿蒜,他吃了,被知道了。


    从那以后他的口味也愈发清淡了。


    明明是个很小的事情,他却一直记到了现在。


    他看着云佩,看她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心里却有点异样的叹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他总爱回想过去,然而有些事情吧,根本就经不起细想,表面都是繁华美景,底下都是腐烂的温床。以前从未体会到的感情,等到年纪大了以后反倒愈发深刻了,他以前觉得云佩是因为自己利用她而不爱他,他甚至接受了她可以对自己怨恨,可以不爱,也可以讨厌。


    反正他是帝王,无所谓爱与不爱,这爱太轻,在他生命里只占极小的一部分,不能动他分毫,不爱又如何,终归还是要呆在后宫陪着他的。


    他只要拥有,不在乎拥有的有多少。


    可现在呢?他忽然想起来了,她从不是因为自己的利用所以不爱,她只是觉得不自由罢了,吃喝不由己,连从小的口味都变了,喜好也变了,她还是从前的自己吗?


    就像他小时候被辅政大臣挟持,总也是不自由的,所以他恨,拼命地想要挣扎,他成功了,云佩却失败了。


    她没法挣扎,所以选择了妥协。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会不会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在宫里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云佩,而是德妃了。


    那他爱的那个,是云佩还是德妃呢?


    康熙有点迷茫。


    可这个问题要是问云佩,想必她要清楚得多,或者问问别的人,比如梁九功,想必也很快就会有答案的。


    他这些年来流连在年轻嫔妃宫中,一是宠幸汉妃,远离包衣,二不就是因为觉得从前的那些嫔妃不和意了吗?他喜欢的是从前的云佩,而不是在宫中挣扎了那么多年,和别人变得很像的德妃。


    心里或许有留念,可终究抵不过那一点别人给的新鲜感的。


    旁人都看得分明,唯有他自己觉得自己始终钟情。


    #


    从乾清宫出来,云佩扶着如意的手走在宫道上。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回,闭着眼睛都能走回永和宫,哪一处的宫墙上的瓦片旧了她都一清二楚。


    在宫里头呆久了,也就更加习惯了宫里的生活了。


    如意小心看了看云佩的脸色,问:“主子今儿为什么要送莲子羹啊?”才刚她不敢问,后来陪着送进去的时候看魏珠很快就出来迎接,还想过是不是因为主子刻意让皇上想起来从前,可等进去了她才想起来,主子这么多年,哪回进乾清宫被拦过?何必用一碗阿胶莲子羹呢。


    刚刚出来的时候她在旁边看见皇上表情阴晴不定,还以为皇上要生气,可主子也没做什么容易惹人生气的事儿,也没说错话,到最后,皇上竟然也没生气,只是黑着脸叫她们出来了。


    如意战战兢兢的,摸不懂上头是什么意思,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呢?


    她瞧了瞧云佩的脸色,发现她也没什么反应,更猜不出来了,总觉得主子不大在意。


    云佩看看她,笑了笑:“皇上是生气了。”


    如意心里一紧,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再沉稳的性子,在知道康熙生气的时候也是担惊受怕的,这宫里头最大的就是皇帝,他想做什么都是方便的,要是真生了主子的气,不理人也就算了,要是牵连到别的,那就是没命的事儿。


    宫里头谁也不会嫌自己的命太长的。


    但是云佩很稳,她一边走,一边说话一边:“皇上皇上生气归生气,怎么也不会怪罪到我们头上来。”


    她又不是真的活腻了,从始至终,她要的只是愧疚。


    男人的爱并没有那么长久,就算是她自己,看见貌美鲜妍的姑娘也会觉得开心,老四和十四还养了百福造化呢,前段日子不也琢磨着想再养一只?云秀后来还送了她一只猫解闷,乖巧温顺,然而看到别的猫,她也还是忍不住想抱一抱的。


    女人之于男人,不过就像是只逗乐的小猫小狗,高兴了乐意哄一哄,不高兴了不爱了随手就能丢了。


    她要的只是愧疚,只要她温顺乖巧不惹事,那一点愧疚就能够维持的很好很好,帝王的那一点儿愧疚也足够她在宫里过得很好。


    更何况……


    她抬头望天笑了笑:“如意啊,人活得通透极了,虽然不会那么快乐,可好歹比活得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快乐,就想法子让自己变快乐一点,那日子才有奔头呢。”


    如意咂舌:“那不是苦中作乐么?”


    “是苦中作乐,可好歹有点乐,若是连这一点乐都没了,往后的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


    如意沉默了。


    她想到了孝昭皇后,也想到了孝懿皇后,她们俩也很苦,孝昭皇后活得更加通透一些,然而她找不到那一点儿乐,日子实在太苦,一点甜头都没有,所以孝昭皇后没了命。


    孝懿皇后也苦,却没那么通透,她只想要自以为的快乐,可是皇上不肯给、不想给,于是她也将自己熬死在了这个深宫之中。


    如果,如果换成德妃呢?


    云佩轻轻地往前走,脸上还是带着笑,眼睛却有一点沉寂,她的声音也轻轻的,含糊在风里,差点让如意听不清:“当年,十六年的时候,我走在这条宫道上,前后都是黑夜,只有小太监手里的那一盏灯照着我往前走的路,那天的雨真大啊,天儿也很冷,我穿的衣裳单薄,差点以为自己要冷死了。”


    她从乾清宫里出来的时候心和黄连一般苦,可后头回到了承乾宫,云秀跪在佟佳氏跟前儿求着去照顾她的时候,云秀握着她的手的时候。


    日子也就没她想象中的那么苦了。


    人的心里总要放点什么人,放点想要的东西,有了挣扎的动力和勇气,这日子才能慢慢往下走的。


    如意搀着她,还是问:“那皇上生气了,主子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晾着吧。


    云佩却说:“皇上生气的时候还少么?等过段时间他自己就好了。”他哪来的闲工夫和她一个后宫的女人生那么久的气?奏折都快堆成山了。


    等到他处理完政事,再想起来生气,那股子气劲儿早就过了,相反,要是他生气了她一直想办法哄着劝着,他想必会记的比现在深刻多了,还把那一点儿愧疚也折腾没了,不值当。


    如意这辈子也没了解过感情,有点似懂非懂。


    可她知道结果。


    没多久,册封雍亲王二格格的旨意照旧下来了,仍旧是郡主的位置,并且赐婚那拉·星德。


    一个妾室所生的庶出女儿却有这样的待遇,难免叫人侧目。


    永和宫很热闹,二格格要进宫谢恩,宫里头的娘娘们都想瞧瞧她有什么能耐能让皇上跳过郡君封了郡主。


    然而见了以后,心里难免犯嘀咕——二格格和别人家的格格也没什么差别,顶多看着瘦弱些,也活泼一些。


    看来看去,嫔妃们心里有数了,指不定就是奔着雍亲王封的。


    那皇上的用意就更叫人琢磨不透了。


    好些人试探云佩,云佩都笑着说不知道,说不定是皇上高兴呢。


    心里头却在想,这就是愧疚带来的“快乐”。


    对她的那一点爱怜的愧疚,对老四从小被抱走却没长歪,只有他老老实实、孝顺的愧疚,对让直郡王和太子成为了棋子、不得不放弃他们的愧疚。


    那么多的愧疚杂糅在一起。


    他想哄着她高兴,想让老四记着皇阿玛、记着孝顺,也想让直郡王和太子能够安享晚年。


    他老啦,再也没有年轻时候的杀伐果断了。


    #


    毓庆宫里,胤礽手把手教着儿子练字,听了外头的旨意笑了笑,丢了笔,对儿子说:“弘皙啊,往后对你四叔亲近些,也对弘晖亲近些。”


    弘皙不解:“阿玛?”


    胤礽摸摸他的脑袋:“往后……阿玛护不住你了。”


    “为什么呀?”


    “因为阿玛的阿玛也护不住阿玛了。”


    有点绕,弘皙有点茫然,却也乖乖点头了:“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周六更新要晚一点点,12点更


    第 148 章


    148章


    很久以后, 云秀还是会想起康熙五十一年的秋冬。


    一年四季流转,从深秋的寥落到了冬季的寒冷,紫禁城的巍峨却从来没有变化过, 这一年紫禁城早早地下起了雪, 云秀和云佩坐在永和宫屋檐下看小宫女和太监支着金红长杆敲头顶的冰柱。


    噼里啪啦声声震响,再伴着冰棱碎裂的脆响,惹得本来困倦窝在屋里的小猫崽也忍不住出来看一看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本来是个极好的空闲时间,却被匆匆奔进来的小太监惊扰了:“主子,良主子去了。”


    云秀一愣。


    良妃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年轻的时候没少受挫折, 一直在辛者库里做苦活,还是后来那边的太监嬷嬷以为她奇货可居, 才想法子搭上了惠妃的车,送她上了龙榻。


    宫里头身份最低微的人, 转头成了妃位, 到底被人碎嘴,日子过得也艰难。


    更别说胤禩被斥责之后了。


    这一场病拖了很久,她也终于熬不住了。


    内务府准备东西也准备了很久,因为上头没有发话, 甭管是什么制式的,他们都给准备了,这会儿就等着圣旨下来。


    云佩让云秀先呆在永和宫, 自己去了乾清宫。上头的旨意一直没下, 底下的人也不好办事。


    进门果然看见康熙在拟旨,只是笔握在手里, 久而未决。


    “皇上想好了吗?”


    康熙回神, 拧紧了眉头。


    云佩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左右不过都是胤禩的事情罢了,可要她来说,儿子犯的错,哪有让当额娘的替她承担的?


    她和良妃的交情并不深,甚至可以说,年轻的时候两边还有点互相膈应,可日子都过了这么久了,那一点小恩怨早就消磨光了,大家都是在宫里这么多年的姐妹,每天除了宫女太监,也就她们能够互相说说话,哪有那么多的仇怨呢?


    所以此时此刻,她不由自主地想替良妃说话:“良妃妹妹这一辈子都温顺善良,以前她刚生病的时候,臣妾几个知道了还觉得惋惜,她那样腼腆,别人欺负到她头上都不带还嘴的,这样好的一个人,可惜就没了……”


    她一开口,就叫康熙想起良妃的好了——温柔多情的女人,从来不曾忤逆过他,哪怕是胤禩被斥责了,她也只是独自在宫里头垂泪,从来没有到他跟前说过什么,也没有求过情。


    更何况这一次她病的缘由,康熙心知肚明。


    他想了想,到底叹了口气:“就按照从前平妃的规制来吧。”


    平妃是孝诚皇后的妹妹,当年生下来的女儿没了以后心中郁郁,没多久就跟着一块儿去了,康熙看在孝诚皇后的面上,那会儿的葬礼规格还算体面。


    云佩蹲福:“是。”


    外头的人本来还以为良妃的葬礼会草草了事,谁知道竟然还是按妃位下葬的。


    许是康熙还念着旧情,对良妃还算不错,亲自送了棺椁去陵墓,更让人惊掉下巴。


    庶妃葬礼,阿哥宗室们也要跟着送行的,然而老八胤禩正在被圈禁,他也想送自己母妃最后一程。


    圈禁就是无诏不得外出,没有康熙的命令,谁也不敢把他放出来。


    胤禩上了许多的折子请求,然而大家都知道康熙对他并不喜欢,所以他递上来的折子都被压在了最下面,放在可看可不看的那一栏。


    失去了八旗支持的他力量变得很渺小,渺小到他自己府中的事情几乎都快无法掌控。


    八福晋掌管着府中的人事,良妃没了以后她心里头多少有些心虚,甚至想过干脆别让胤禩再出去的看法,就这样待在府里,一辈子都陪着她。


    可她到底是爱着胤禩的,眼看着他日渐消瘦,终究于心不忍,只好给他出主意:“我听说额娘的丧事是四妃操办的,不如你去求求惠额娘?”


    胤禩苦笑。


    当初他为了获得八旗的全力支持可没对大哥手下留情,只怕他们母子两个都恨毒他了,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帮助他?不嘲笑他都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见他摇头,八福晋试探着问:“不然去问问德妃……”


    她从前是看不起德妃的,也看不起云秀,或者说她看不起宫里头许许多多的嫔妃,就连面上尊敬的惠妃,她也觉得她不过是包衣出身,怎么比得上她这样正儿八经的八旗姑奶奶,不过是从前觉得可以借直郡王的光,而她又是胤禩名义上的养母罢了。


    这么多人里,她最看不上的还是云秀。


    一个外姓的包衣奴才出身,如今却成了郡主,和从前她没出嫁的时候都平起平坐了,怎么能叫她舒坦?


    可如今有事相求,她也只能想到德妃了。


    胤禩一怔,如果要去求德妃帮忙说话,那必定要经过老四,可……他和老四的感情,早就不似从前了。


    从酒楼回来以后,胤禩就想了很久,想自己和老四怎么走到了这一步,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也只是想做得更好,让自己变得更出人头地罢了。他对那个位置有野望,难道老四就没有吗?


    他们的感情本来没有破裂过,只是背道而驰了而已。


    可那天从酒楼里出来,他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好像,他们之间更远了。


    胤禩从前有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去找老四,或许是因为死要面子,不想让老四看见自己的狼狈,他总觉得自己和十三不一样,不需要靠着老四的怜悯接济过日子,他迟早会和老四站在一个层面上。


    可现在,他却知道自己是想去找老四的,那毕竟是他的额娘……


    #


    永和宫里,云秀在帮着姐姐安排值守的太监宫女,没一会儿就等来了胤禛和胤祯。


    才刚进门的时候胤禛全程都黑着脸,胤祯一脸心虚,一看就知道是惹了胤禛生气了。


    云秀先问出了什么事。


    胤祯委屈:“早上八哥来找我,说想让我帮忙攒个局,请四哥一块儿吃饭,我当时没想多,答应下来了。”


    胤禛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蠢?他这会儿能找你还能有什么事儿?”


    老八找他不就是想让他帮着求情,让他送良妃出殡么?自个儿这蠢弟弟猜不出来,也不知道问一问,带着人就去他府上了,把他都给整懵了。


    云秀坐在上头听明白了,心里也在想,十四这回真是办错事了。


    老四倒也不是一点兄弟情也不念,不然当初也不会答应下来去见老八,可是念着兄弟情,和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是不一样的。他敢帮老十三求情,是因为他能斩钉截铁地说老十三没有谋逆的心思,但是老八呢?他敢吗?


    他不敢,因为谁都知道老八想上位,也谁都知道老八素来交友广阔,更知道康熙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结党营私。胤禩犯了大忌,皇阿玛却顾忌着八旗的势力不能直接将他终生圈禁,怕把这些人逼得太急狗急了跳墙。


    如果他替老八求情,那他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全都白费了。


    十四终于讪讪地低下了头。


    云秀问胤禛打算怎么办,胤禩已经求到他头上了,难道真的一点动作都没有?他们从前的感情那样好,难不成往后真的要断了?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十四着急了:“可外头的人都知道八哥找四哥了,要是四哥什么事情都不做,外头的人会不会说四哥冷血无情?”


    他们想更进一步,总要在乎大臣和民众们的看法的。


    胤禛自己不在乎,可十四心里在乎,他觉得是自己给四哥添麻烦了,才会导致四哥现在左右为难。


    迟疑了一会儿,十四终于下定了决心:“让我去吧!”


    所有人都一愣。


    十四说:“之前皇阿玛想要圈禁八哥的时候就是我和五哥求的情,这回我去更合适,更何况是我惹出来的事情,总要我去解决。”


    云秀张了张嘴,传言之中历史上的老四和老十四的关系并不好,两个人同时都在争夺皇位,十四失败了,被亲哥囚禁,这辈子打小让他们两个互相照顾,终于不一样了?


    她忍不住说:“十四,你要想清楚,之前你替老八求情是因为事发突然,你皇阿玛会觉得你是因为兄弟之情所以情不自禁,可这回不一样的,这回你要是求了情,说不定会惹怒你皇阿玛。”


    十四低下头:“我知道。”


    他知道自己做这些事可能会有什么后果,可他看一眼旁边沉默的胤禛,心里想的却是,四哥还是惦记着兄弟情谊的,可他不敢把一家子的荣辱都折在这上头,如今的局面,他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自己是不一样的。


    他知道自己不算太聪明,没有四哥的沉稳,也没有六哥的智商,反正那个位置多半也和他没什么关系,更何况他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吃吃喝喝享乐最好,没看见皇阿玛现在这么累吗?以后四哥当上了皇帝,他就是铁帽子亲王,谁还能惹他不成?


    所以,四哥不能做的事情他能做,四哥不能挽回的东西,他可以帮他挽回。


    更何况:“如果我帮八哥求情是为了让皇阿玛把他放出来,那皇阿玛肯定不会同意,可我只是帮他跟皇阿玛说说让他送送良母妃,这是孝顺的好事情,也不算出格吧?”


    云秀想了想,好像还真是。


    胤祯得意地挑挑眉:“再说了,只是让八哥参加一下出殡礼再去守个陵寝,按照皇阿玛的性格肯定会答应,这会儿放出来又不是真的放出来了,以后还能再关进去,对不对?”


    他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事儿揽下来:“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找皇阿玛。”


    人立马就跑了,拦都拦不住。


    云佩反倒说:“让他去吧,说不定还是好事儿。”


    作者有话说:


    定时设置错了我真的谢


    第 149 章


    149章


    没一会儿, 十四就垂头丧气回来了。


    跟着他的小太监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吱声,云佩看了就了然了:“被你皇阿玛骂了?”


    十四哼哼了一声。


    云秀本想说话,却被云佩打断了:“你皇阿玛骂你了, 却没说不同意, 对不对?”


    十四一愣:“是哦,皇阿玛把我骂了一通,却也没说同不同意八哥送葬。”


    “那他怎么说的?”


    十四想了想:“皇阿玛骂我整天闲着没事干,不知道多读两本书,也不知道给自己找差事。”


    云佩笑了。


    她在十四去之前就想过,这对十四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皇上如今看中手足亲情,十四顶着他的不喜欢还要帮老八说话, 也没替他开脱罪名,只是说良妃好歹是老八的亲生母亲, 她没了, 皇阿玛该让老八去送一程。


    这对于康熙来说,是一件好事,十四能够顾念着胤禩的孝道,自然也会安抚他这个被儿子们伤透了心的老父亲。


    所以她并没有拦着十四去替胤禩说情, 在他们这些人里,也只有老十四去替胤禩说情才不会引起康熙的忌讳。


    #


    胤禩到底还是赶上了良妃出殡。


    他消瘦了许多,穿着一身白, 站在队伍里的时候瞧着孤零零的。


    胤禟和胤俄才是一体的, 从前三个人关系还算不错,最开始的时候也有几分真心, 可后来出了还欠银的事情, 胤禟嘴上没说什么, 心里却有了嫌隙,连带着胤俄也疏远了胤禩。


    本来这也倒没什么,可谁叫八福晋天生爱惹事,知道胤禩和胤禟关系不再以后大骂胤禟,言下之意,胤禟从前和胤禩关系好,不过是看八旗对他很是支持,所以想从中分一杯羹,如今胤禩倒了,他就开始墙头草了。


    可把胤禟给气坏了,尤其八福晋还骂他钻进了钱眼子,老十是个草包,也不想想,她家老八能有那么多人围绕着,老八又一无所有,底下人的孝敬都不够他日常开支的,那些人是傻了不成,没有任何利益也跟着他?


    还不是胤禟在背后出力,替他出了不少人心银子。


    要用到的时候就说他交友广阔能力出众会赚钱,用不到的时候就说他钻钱眼子里,这谁能憋得住?


    更何况胤禟是真的爱钱,也爱赚钱。


    可再讨厌八福晋,他们兄弟几个二十余年的情谊,也很难舍弃,尤其看到胤禩孤零零,又没了额娘,总归是有点心疼的。


    所以胤禟又走过去了,拍了拍胤禩的胳膊。


    胤禩抬头,脸色苍白地笑了笑。


    胤俄没什么心思,直接说:“皇阿玛既然能把你放出来送良额娘,心里肯定还是在意你的,你也不要灰心丧气,说不定过段时间皇阿玛就把你放出来了。”


    胤禩摇头,低声说:“皇阿玛能把我放出来,是老四和十四替我求的情。”他心里一清二楚,皇阿玛并没有原谅他,不过是对额娘还有几分情谊,不然也不会将他放出来以后一面也不见了。


    胤俄又说:“这有什么的,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瞧十三都放出来了。”十三被关起来的时间可太长了,这都能被放出来,那八哥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胤禟的关注点却放在老四和十四身上,十四求情他心里倒是有底,毕竟经常跟他们混在一块儿,可老四他就没想明白了,那人平日里头冷冰冰的,虽然从前对他们也还算过得去,可后来日渐冷漠,怎么这会儿突然插手了呢?


    他摸不清楚,但不妨碍他眼前一亮。


    他是个典型的商人,最爱干的事情就是以小博大,既然老四对他们还有兄弟情,那平常多拉拢拉拢也不算坏处嘛。


    更何况他们中间还有云秀这个姨妈的联系,之前胤禛催还的欠款可都存在他的银行里呢。


    胤禟越想越觉得合适。


    等到把良妃的棺椁送出朝阳门,一路到了陵寝,胤禩就又被关起来了——他身上的禁令还没消掉,仍旧要被关着,吃穿用度都由人送给他。


    然而他一个失宠了的阿哥,如今又是丧事期间,到处都忙得很,难免有些疏漏,所以往往饭菜送到胤禩手中都是凉透了的,他这会儿也不大在意,一心想着没了的额娘,心中悲痛,也有一点茫然。


    从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想争皇位的,只是想帮助直郡王,这样能让惠妃善待额娘,让额娘的日子不那么难过。


    他最初,也只是想让额娘好过一点儿而已。


    可现在额娘走了。


    额娘入棺的时候他偷偷看过,额娘瘦了,病了那么久,又一直担惊受怕,为他焦虑,早就消瘦得不成样子,人一死,脸上更是只剩下了一层皮,叫别人看着其实是有点可怖的,可是胤禩却一点儿也不怕,那是他的额娘。


    从前出人头地的时候他总想着额娘会高兴,会自豪,可如今落魄了,他头一个反应是,额娘走的时候是不是还牵挂着他?是不是还在害怕他被一辈子圈禁?


    额娘胆小,连猫都害怕,黄泉路上她会不会也害怕?


    胤禩心口疼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感到茫然,他现在该做什么呢?能做什么呢?做了那些事情,终究也没让额娘享福,反倒让额娘为他担心了。


    胤禟进门看见的就是一脸颓丧的胤禩,心里头犯嘀咕,却也没说什么,目光落在旁边凉透了的饭菜上倒是生气了:“大小你也是个阿哥爷们,他们怎么敢如此懈怠?”


    胤禩被惊醒,见胤禟义愤填膺,下意识拦他:“算了,这是在外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胤禟没说什么,黑着脸出去了。


    结果正巧看见老十,就抱怨了一句,结果老十说:“我额娘没的时候我都吃不下饭,他如今这样也正常。”


    胤禟气就消了,转念又想,老八现在这个样子等到过了丧期估摸着也要被关回去的,回去了也指不定吃不上什么好东西,都成这个样子了,回头总不能把人饿死了吧?内务府是不敢这么疏忽,可若是胤禩得个什么病来不及治,估摸着也难。


    胤禟嘟囔了一句,然后朝老十说:“算了,我就是个给他操心的命!他这样熬下去不成,本来身体就不好,丧期还要吃素,更难捱了,我回头给他来送饭吧。”


    他去内务府吩咐一声其实也可以,但他这不是身上也没什么差事么,要是他去内务府说了,回头宜妃一准儿能得到消息,宜妃本来就不许他和胤禩来往,知道他吩咐内务府照顾胤禩,指定要有话说,能把他烦死。


    所以只能他和老十交替着送。


    不过……他迟疑地想了想,要不要叫上四哥和老十四?


    犹豫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还是去找找老四比较好,咳,万一他答应了呢?


    #


    胤禛本来在和人交代户部的事情的,听说胤禟来了,还愣了一下。


    他们兄弟两个也没什么交情,能有的那一点交情都是因为云秀,所以这会儿还真猜不准他来干什么,干脆把人叫进来了。


    结果听完胤禟说的话,他脸就黑了。


    他是怎么想到来找自己给老八送饭的?生怕皇阿玛不知道他们结党营私?还是想指责皇阿玛苛待了自己儿子,让他饭都吃不起了?


    内务府再过分,也不至于把老八饿死!


    胤禛脸色雾沉沉地盯着胤禟,把他盯到不好意思,又很羞恼:“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要不是我想着从前你和八哥关系还好,我才不来找你。”以为他真想来面对老四这张黑脸吗?


    他也很怕的好不啦。


    胤禛抄起手头的书就想丢过去,等到抄在手里才想起来这不是十四弟和六弟,又放下了,只冷着声音:“你要送是你的事,找我也没用,有那闲工夫不如先把你自己手头上的差事办好,再去关心别人,快三十的人了一事无成,我要是你额娘,能把你打个半死!”


    胤禟被挤兑得不行,却又说不过,气哼哼地走了。


    外头胤俄在等他,老神神在在的:“碰壁了吧?早跟你说过了,四哥不可能答应,白费功夫。”


    他可一清二楚,比胤禟看得明白多了:“四哥和八哥从前关系是好,可后来不是……所以啊,你找他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还不如找小十四呢。”


    胤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低着头:“我这不是想着四哥多少念着点兄弟情分么?”


    胤俄哂笑:“你打什么主意当四哥看不出来?”


    他们两个手里头都没有合适的差事,胤俄自己好吃懒做,能过好自己的好日子就成,反正不求上进,胤禟呢,除了爱四处钻营,也就是想多捞点钱,在康熙眼里那就是不三不四的纨绔子弟,能对他们俩委以重任吗?没有差事,在外头也立不起来,就连送饭这种事儿,但凡他做了,隔天就能被皇阿玛知道。


    胤禟不想自己担风险,说到底他现在和胤禩感情没有以前深了,虽然也心疼他,可心疼归心疼,他也不想把自己搭进去,要是他也被关了,一天数不着钱,能把他憋屈死。


    要是想不被发现,难免要找人兜着,钱是能买通那些盯着胤禩的人,然而也没老四保险——如今外头的兵卫都是隆科多领着的,皇阿玛信他,所以出来带的侍卫都是隆科多的人。


    要是胤禟能搞定四哥,四哥又和隆科多的关系不错,那这事儿不就稳了吗?他也不会被皇阿玛发现,还能给胤禩卖个好。


    胤俄啧了一声,要不外头的人都说九哥是奸商呢,风险都给别人担着,自己只管捞东西。


    四哥又不傻,哪里会看不出来?


    所以啊,他都不用来,就知道四哥肯定会拒绝。


    他面上看着草包,可他内秀啊!


    作者有话说:


    挠头,今天在酒店值班,结果分到的防护服好小QAQ走路都费劲,送物资还和一个羊面对面了,虽然有防护服,但是心里慌慌的……


    第 150 章


    云秀事后也知道了这事儿。


    胤禛不是那种喜欢告状的人, 但大太阳底下哪有新鲜事?云佩管着内务,之前她也替良妃说过话,康熙就叫她在葬礼上帮衬些, 说是帮衬, 其实也就是把这事儿交到云佩手上了,不过左右都有礼部和钦天监看着,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所以丧礼上的事情云佩基本都知道,云秀也就知道了。


    她问云佩:“姐姐不打算管吗?”


    云佩摇头,这事儿真没法管,又不是走内务府的份例, 胤禟自己要给胤禩送,不管是想拉拢还是真的为了兄弟之情, 她都不能插手管。


    不过胤禟想着算计胤禛,光不插手管也难免心里头不舒坦, 总不能不闻不问对不对?


    云佩眼珠子转了转, 笑着说:“胤禟性子一直定不下来,太过跳脱了,咱们管不住,总有人管得住的。”


    云秀啊了一声, 头一个想到的是康熙,然而转瞬又否定了自己——如果这事儿让康熙知道了,指不定胤禟会把所有的锅都摔到胤禛身上。


    除了康熙, 那就只剩下宜妃了。


    她抿了抿唇。


    说起宜妃, 她也有点微妙的感觉,按理来说, 宜妃和姐姐之间的竞争会导致他们两个宫里关系紧张才对, 然而从胤禟出生那一年起, 他们两个宫里的关系反倒还算不错,一起折腾点吃的这都是常有的事儿,虽然她也很好奇为什么宜妃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为什么和她这个穿越来的南方人口味差不多。


    总而言之,宜妃和她们的关系是还算不错的。


    所以找个人跟宜妃透个气管一管胤禟,也很合理吧?


    是挺合理的,云佩也是这样么想的,所以等到夜里的时候,宜妃就到他们停驻的行宫来了,也没来找云佩,直接去找了胤禟,听说胤禟被揪着耳朵骂了半个时辰。


    云秀其实有点担忧:“我总觉得宜妃的作用不会那么大。”要是真有效果,这么多年胤禟早就不跟胤禩来往了,就算之前胤禟知道八福晋私下说的那些话,不也没什么反应么?还是想着去给胤禩送饭呢。


    人呐,就喜欢在一棵树上吊死,哪怕别人告诉他这颗树在悬崖边上,他不等吊上去就会摔死他也不会信,总要自己试过才信。


    云佩笑笑说:“反正咱们也不是为了真的劝胤禟的,就是为了膈应他。”


    谁让胤禟先膈应人呢?


    云秀就不说话了,这臭小子,活该的。


    #


    良妃丧礼一过,胤禩仍旧被关回了府里,这叫八福晋的算盘彻底落空了,她原想着胤禩出去说不定能接触到什么人,再把她放出来的。


    可良妃一下葬,胤禩被关了不说,八福晋也被康熙指名道姓地骂了,话里话外都是说八福晋带坏了八阿哥。


    云秀撇嘴。


    在康熙的眼里,他的乖乖儿子们肯定都是好的,现在变坏了指定是被别人带坏了,胤礽是被索额图带坏了,胤禩就是被背靠八旗的八福晋带坏的,反正自己根正苗红,不可能是他自己的错。


    所以一旦儿子们犯错了,他就先找借口把儿子们撇出来再说。


    她本以为这回依旧是这样,可打听到的消息好像又并不是这样——应该还是为了良妃的事情。


    云佩知道的时候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说:“他把人放在心上的时候,其实也还好。”


    她不是没看懂康熙对自己的那一点儿心意,可看到了又怎么样呢?这些年吃的苦、流的泪都不是假的,他的情意不假,她的委屈也是真。


    所以康熙为了给死去的良妃出气大骂八福晋是真,他从前宠爱过良妃,所以心里也惦记她,就像他曾经也宠爱过惠妃,直郡王出事的时候惠妃那样放软了身段,就是吃准了康熙并不会因为孩子的事牵连到她们。


    康熙气急的时候会迁怒孩子,却不会迁怒自己的枕边人。


    不然胤禩被圈禁,良妃不也依然在宫里好好的?


    要是哪一天胤禛犯了错,康熙也只会指责胤禛,而不是迁怒到她头上,除非她自己作死掺和进去。


    云佩面色淡淡的:“等着瞧吧,说不定过段时间胤禩也能被放出来了。”一是看在良妃没了的份上,二就是他可能真觉得是八福晋带坏了胤禩,胤禩自己问题不大。


    他忘了,分明是他自己想给胤禩的身份上添重才叫他娶了八福晋的。


    但是他怎么可能会有错呢,他是皇帝,这辈子都不会有错的。


    “你瞧着吧,男人在外头修家治国平天下,哪怕没做到,也是因为事情难,可要是内宅不修,总是女人的错。”云佩脸上露出嘲讽的笑,“他们个个心里头都这么想的,胤禩做错了事情,结党营私,说不得就是八福晋撺掇的。”就算八福晋做错了,那错的也是别的,还轮不到别人把胤禩的锅也推到八福晋身上。


    #


    紫禁城的冬天总是来得格外早,八月里的时候就开始连绵阴雨,到了月底的时候,如意一起床就瞧见了外头扑簌簌下着细雪,夹在细雨里不算分明,却也叫人冷得厉害。


    她连忙叫人重新拿了厚点儿的衣裳先出来烤热一些,等主子她们起来就能穿了。


    一边收拾衣裳,一边就说:“怎么这会凉得这么快?往常都是到九月底的时候才落雪的。”


    小宫女呵着手,借着边角热意烘热自己:“年年的时候都不一样呢,只是这会儿皇上还在外头……”


    云佩起来就听她们在讨论康熙在外头冷不冷,顿时哭笑不得。


    月中的时候康熙去行宫了,她那会儿身上不舒坦,也没跟着去,后头才知道康熙叫了胤禩随行,心里就一清二楚了。


    这会儿也没说什么,只说:“内务府冻着咱们也不会冻着皇上,操心那个做什么?”


    她没当回事,可没多久,云秀就进了宫。


    庆复是随行的,云秀之前给他准备了秋冬的衣裳,正送完过去,回来的人给她带了信,说的是康熙和胤禩。


    “行宫那边也在下雨夹雪,皇上的车架只能停靠在行宫里了,三姑娘那边儿送信说,皇上叫了三姑爷传令,叫他们都穿厚实的大毛衣裳,偏偏八阿哥随行,穿得很是单薄,还被皇上看见了。”


    三姑娘说的是云烟,有了这姑娘,阿灵阿没再靠到过胤禩那一边儿,之前有一点苗头,被她知道了,后头两个人开诚公布聊了一回,这事儿就过了,阿灵阿如今领侍卫内大臣,消息很是灵通。


    在康熙特意要求随行之人穿厚实衣裳的时候,冷不丁被他瞧见胤禩衣着单薄,他会怎么想?


    是觉得胤禩不听话,还是觉得内务府苛待他?


    云秀很好奇,所以都没来得及听消息,带着人就进宫了。


    两个人坐在炕上捧着热奶茶听消息。


    “皇上瞧见了没说什么,先叫了八贝勒府上的人问府上有没有准备冬衣。”送信的人说,“后来听说府上没给预备着就发火了,发完火又叫了内务府的人进去。”等内务府的人出来,就去给八贝勒准备冬衣去了。


    云秀看看云佩:“听着好像还在生八福晋的气。”


    她其实觉得这八福晋很不聪明,想显示自己和胤禩在府里被苛待了,什么时候不好,非得这个时候凑上去?康熙驻跸行宫,跟着的不止朝中的大臣,还有许多的宗室子弟,也有当地来觐见的官员,那么多的人,她偏偏想着替胤禩出头,可怎么没想到康熙是最要面子的人?


    年纪一大,他就在乎自己的好名声,想让别人说自个儿仁慈,结果好名声还没宣扬出去,八福晋就凑上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他的脸——他能不生气吗?


    胤禩往年也得宠过,康熙对他也还算亲厚,府里头难道备不上几件冬衣?就是存心膈应人罢了。


    这事儿确实是八福晋做的不对,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不然按她对胤禩的周到精心,绝对不会忘记带秋冬的衣裳。


    “只是她怎么没想过,这样子做,反倒让内务府更加记恨八爷。”


    内务府往年捧高踩低还算少吗?不说别的,宫里头送上来的东西那也都是挑过的,最好的给康熙,再往下是得宠或者有权有势的嫔妃,再往下,内务府得的东西可比那些贵人答应们好得多,这都已经成了惯例。


    说难听点,宫里头这群太监呆的时间比大清朝长久得多,陋习都是上千年继承下来的,掌宫务的嫔妃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内务府存心要膈应人,可比别人容易得多。


    对待胤禩这样失宠了的阿哥也是一样的,和从前的胤祐也是一样的。


    八福晋这会儿堵着一口气把事情揭出来,或许能短暂得一个好结果,但肯定会得罪内务府,至少康熙会为了胤禩去开罪内务府,一大片的人会落马,而内务府里包衣奴才们盘根纠结、沾亲带故,得罪一个,就得被不知道多少人记恨着。


    云佩也说:“宫里头这些人精着呢,除非皇上能一直盯着老八,叫他们不敢乱动,否则以后就有无数的麻烦等着老八和他福晋。”


    云秀叹了口气。


    八福晋又是何必呢?争着一口气,迎接一个可能未知的未来?更何况她这样做还让康熙嫌弃她和胤禩了,这会儿康熙没说什么,可心里头总要嘀咕两句的,难道胤禩就永远管不住她的福晋?还是说胤禩心里也有恨有怨,只是不敢自己说,借着八福晋说出来呢?


    她再想想历史上胤禩的结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不过会晚点,12点左右或者凌晨,不用等,明天起来看就好。


    来广州挺长时间了,还是不太适应这边的环境,一直长湿疹之类的皮肤病,这几天可能因为熬夜有点严重了,有好几个月都是作息紊乱的(大概就是夜里12点开始值班到七八点回酒店,睡到12点起来安排午饭,下午休息,但是也一直有电话进来安排物资还有防疫人员的早中午饭,睡睡醒醒,免疫力下降很多),然后皮肤病严重了以后我就自己吃药,手边带的就只有常用药,三天吃了三颗头孢,然后可能有点过敏(以前不过敏的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头晕嗜睡想吐,撑了两天实在撑不住了,吓得我不敢吃了,但还是好不舒服QAQ


    第 151 章


    151章


    康熙在热河行宫, 宫里头的中秋就过得略微简单些,云秀云佩领着宫人们做了月饼,本来还打算快马加鞭送一份去给康熙——他不重要, 主要是送过去了, 几个孩子也能分上两块。


    结果月饼还没分出去,康熙废太子了。


    就在十月初一,简直叫人猝不及防——前头没什么预警啊,怎么突然就蹦到废太子了呢?


    康熙的口谕里说太子胤礽行事乖戾,曾被禁锢,后来他自己身体抱恙, 念在父子之情,所以把太子放出来了, 然而太子被放出来以后不思进取,狂疾未除、是非不辨、大失人心, 所以他决定把太子再重新圈禁。


    云秀哽住了, 之前康熙把直郡王圈禁的时候,用的理由是直郡王魇镇太子,致使太子发狂,所以太子被放了出来, 没想到康熙再把太子圈禁,竟然还带承上启下的,说太子狂病又犯了。


    然而事实上真是狂病吗?大家都心知肚明。


    云秀其实在想, 康熙能废太子一次, 就能有第二次,然而狂病这样的借口却时时可以颠覆, 大臣们或许在想着, 万一哪一天康熙又想念起太子的好了, 让他狂病复发了可怎么办?


    康熙对太子的宠爱别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么多年,康熙自己节俭,却从来不会在太子身上节俭,他给了太子最好的生活环境,让太子过得奢靡,如今反复废立太子,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又来一遍?


    他们不敢赌。


    康熙也掐断了他们想赌的念头。


    他在行宫之中慷慨激昂,陈述了自己抚养孩子的不容易,又说自己对太子千依百顺,但太子假意逢迎,结党营私,还对手下的人很不体贴,导致他们抱怨颇多,又说自己从把太子放出来的这六年里,为了让太子改正错误费劲心力等等,最后说了一句,太子被废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保奏将其放出,只有说不能放他出来的,现在把太子重新圈禁,以后你们都不要再提放出来这件事。


    “日后朕若再复此事,难睹人面矣。”①


    摆明了他以后再也不想提这件事了,也就是说,以后胤礽是真的被废,而不是想复立就能复立了。


    姐妹两个互相对视,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云秀是早就知道了康熙要废太子,但是没想到是这个时候,她不记得这个时间了。


    而云佩呢?她没有云秀这样的经历,但是她聪明得多,从康熙的一言一行里依稀拼凑出了一个叫她心惊肉跳的未来,也是让她心动不已的未来,所以她从来不会去阻拦胤禛,任由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支持他的野心。


    现在这个局面,野心的滋长是很正常的,而她要做的,只是成为胤禛坚强的后盾,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云秀一直觉得姐姐比自己聪明,她只是仗着自己的重生穿越提前知道了结局,然而姐姐是真真切切生活在这个朝代的人,依托着自己的成长见识预言到了未来,相比之下,后者要来得很难很难。


    这才是历史上的德妃,从包衣宫女一路到了妃位,再成了太后。


    不论后世的评价如何,说她偏心眼也好,说她疯也好,不能否认的就是她确实是一个赢家,一个聪明的女人。


    云秀并不觉得姐姐是偏心眼,也不觉得姐姐疯,她从来都相信命运冥冥之中自有定律,每一个选择都会带来不同的结果,或许在某一个平行时空,她的姐姐郁郁而终了呢?


    这是谁也说不明白的事情,但也不用想得太明白,她只要看当下就好了。


    当下就是太子彻底被废了,以后都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说真的,云秀很难不松一口气,这么些年的夺嫡让她隐隐觉得窒息,太子一被废,她有了一种事情终于结束的感觉。


    从康熙二十六年到现在的五十一年,接近三十年的时光,整个朝廷都在动荡,从明珠和索额图的两党之争,再到直郡王和太子的激斗,再到后面胤禩的出现、四八之间的暗斗,这三十年来,你方唱罢我登场,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牺牲了太多人了。


    整个大清的节奏就被这一场内乱给拖慢了,上一次她给牛顿写信的时候,西方都已经快开始工业革命了,而大清呢?最开始的时候是外敌,后来又变成了内乱,到现在仍旧被西藏牵扯住了自己的脚步。


    去年的时候,她听说朝堂上有人再度提起海禁一事,若不是胤禛他们听自己说起过海禁的危害,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或许这一场海禁就会被倡导着实行,到再解开的时候,或许就是很多年后被敌人的大炮轰开的时候了。


    云秀想了很久,大清的弊端不是一时半刻形成的,难道那点败落只在清末吗?其实从根本上,就是因为内乱牵制了发展,后来经过几百年的发酵,逐渐现出弊端,从一开始就落后了,后来拼了命地追也追不上了。


    而要改,也不是她一个人能改的,就算她提供了无数的现代的东西出来,想必也只会加速大清的灭亡罢了,大清灭亡以后呢?是新的王朝还是近代?她不敢赌,也不能赌。


    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循序渐进改变帝王的看法,比如胤禛,他就意识到了要时刻跟进外头那些国家的发明研究,而他也在用这些想法影响自己的儿子们。


    或许这样仍旧拯救不了大清,但至少以后不会带来太多的伤痛。


    #


    太子被废,仍旧拘禁在咸安宫,太子一党分崩离析,托合齐等人也都各以罪论处。


    胤禛的脸色好了很多。


    不过他为人谨慎,即便看着很有希望也没有任何喜形于色的表现,显然时刻谨记着前头兄弟们的教训。


    局势越明朗,他就愈发的掩藏自己,整天都在圆明园了侍弄田地,自己做,也带着福晋儿子女儿们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cos农夫上瘾了。


    连带着永和宫和康熙也收到了不少他送上来的收成,比起最开始种的那个让人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失败品,后来送来的味道可好了太多太多。


    朝堂上的人也都摸不准这位四爷到底想干什么。


    康熙也不知道懂不懂,反正是没给什么反应,从二废太子以后,他的身体愈发差了。


    云佩常在乾清宫走动,康熙召太医也从不避讳着她,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头痛。


    大部分时候云佩都是在侍疾。


    这天刚喂康熙喝完药,就听他叹了口气:“朕都已经六十了。”


    云佩一怔,转头放下药碗,又端了一碟甜杏给他缓和嘴里的苦味:“再过几天就是皇上的大寿了。”内务府已经在筹办了,只是拿捏不准该不该大办。


    康熙摆摆手:“不过是提醒朕又老一岁罢了,没什么意思。”


    这就是不想大办了,云佩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劝:“好歹是整寿,还是六十这样的数,皇上该好好庆祝的。”


    康熙默默。


    他才刚二废太子,又哪里有这个心思呢,可他也没法拒绝,就算他自己不想办,那些朝臣也会千方百计催他办的。


    作为一个皇帝,他本就失去了一定的自由,一举一动都被盯着。


    所以也只好妥协了。


    只是,他看向云佩光洁的面庞,目光微动——自己已经老了,可云佩看着仍旧年轻,哪怕不像二八少女,可怎么也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两个人看着就像是差了辈一样。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可她还年轻,等自己走了以后,她还是在这深宫之中,那,她会觉得寂寞么?会思念他吗?


    康熙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他悚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思考身后事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年纪大了?


    他陷入了沉思。


    云佩保持安静,没有打断他的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才心情复杂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转瞬又在想,或许没了自己,她在宫里头能过得更自由才对。


    越想心里越觉得不是滋味,他背过身:“好了,药也喝了,朕累了。”


    云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了气,但也没说什么,应了一声就端着药碗出来了。


    等她出了门,康熙更郁闷了,然而他自己叫人走的,那能怎么办?


    #


    云佩觉得,最近的康熙很不对劲。


    他再也没兴趣去嫔妃宫里了,也就是熙嫔陈氏怀了孕他才去看了两回,剩下的时间大多都是在永和宫。


    宫里头最近都在说,时隔多年,德妃依然妖妖俏俏,年到五十了还能勾得皇上日日到永和宫看她一回。


    云佩:?


    就很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康熙闲着没事儿就要过来坐一坐,来了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坐在那各做各的事儿,他看书,云佩就做针线,或者各自拿着一本书看,偶尔才说两句话。


    云佩摸不准他想做什么,就细细思考了一下他说的那些话。


    大部分时候都是说起几个孩子们,他说老六性子恬淡,以后当个闲散宗室就好,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可以看看书,不然也可以到礼部或者理藩院去任职,不过按照胤祚的性子,他应该也更喜欢自己呆着。


    又聊起老十四,说他年纪这么大了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孩了,从前性子太跳脱,现在看着倒是沉稳了些,等再大两岁了,可以让十四多历练历练,只瞧他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到最后才说起老四,语气很感叹似的:“老四是个孝顺孩子,这么多儿子里头,唯有他最合朕的心意。”


    这话听着好像别有意味,但云佩不敢想。


    这么多年下来,眼前这个男人的想法变了那么多次,她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了。


    作者有话说:


    昨晚忘记说了,不知道读者里有没有广州的宝,这两天多囤一点东西吧,大半个月的量,别的就不说了。


    第 152 章


    152章


    宫里头的日子就跟流水似的, 之前她们讨论起八福晋说起内务府,云秀就多多注意了一点儿,果然发现了蛛丝马迹。


    胤禩从热河行宫回来以后可以在宫内外行走了, 本来按照从前, 有这么一点儿迹象的话,内务府就该立马去补足贝勒的吃穿用度,别的不说,至少当前一月的是要正常供给的,但是内务府没有,内务府给的说法是上头还没下令, 一切照旧。


    如果胤禩和胤禟关系还很不错,那胤禩是不会缺钱的, 然而就在不久前,胤禟被宜妃亲自制裁了——手头所有现有的银子都被宜妃拢到身边了, 她还是和康熙告了状的, 不过用的不是胤禟去接触胤禩,而是别的,总之,胤禟现在日子不至于拮据, 但是目前他身上是没有多余的钱去支援他八哥了。


    胤俄更不用说,他一向是自扫门前雪,也穷得分明——反正他额娘没了, 只有宫里头给的花销, 多余的都没了,别想着他能够去接济老八。


    胤禩在府里头关了这么久, 内务府的钱粮供给不够, 他还要用钱去拉拢别人, 所以自己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原想着放出来以后就好多了,然而得罪了内务府,多少还是有点捉襟见肘。


    主要他有苦没处说,内务府是存心膈应恶心他,但他能指责吗?康熙没下令,内务府怎么都有说法。


    最终被恶心的也就只有他罢了。


    云秀都觉得康熙是故意的,故意没有下令明确恢复胤禩的自由身,也故意假装没有发现内务府的小动作,就为了报复八福晋下他的面子。


    这些事谁也说不清,不过内务府也不敢做太明显。


    只是胤禩心中难免郁郁,同样是被圈禁后放出来的,他忍不住地想去对比十三和自己的待遇。


    十三是因病被放出来的,又有四哥照应,总是比他的日子好过的。从前他也有人照应过,当年直郡王想拉拢他,所以对他还算不错,有什么东西都会想着他,可他总是心中不忿,觉得直郡王只是想把自己当做工具。


    他也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也想让别人眼里都有自己。


    现在他只能说并不后悔,只是有一点淡淡的遗憾。


    #


    胤禩的处境还在慢慢变差,别人看不出来,但云秀细心观察过,所以格外鲜明。


    其实如果只是在吃穿用度上膈应恶心人也没什么,只是她总想着,按照内务府的作风,肯定不会是这样简单的。


    盘踞在紫禁城这么多年,八福晋的那一点儿小心思能叫人看得明明白白,更是因为看明白了,所以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要是他们不做点什么,总会叫人看轻的。


    云秀心里头打鼓。


    她并不喜欢胤禩,只是不喜欢归不喜欢,心里总是念着儿时的情分,那会儿的胤禩小小的一个,总是跟在老四身后到永和宫来,因为从小养在承乾宫,她额娘虽然得宠却也照顾不到他,反倒是永和宫照顾得他更多一些,他也和永和宫更加亲近。


    后来因着良妃,胤禩慢慢疏远了他们,两边的关系并不像是小时候那一样亲近了。


    然而每回云秀他们过生日或者是节日的时候总能收到胤禩的贺礼,看送的礼物,绝对不是八福晋的手笔。


    外头的人都说胤禩待人亲近体贴,他们这些曾经和胤禩好过的人才是感受最深的。


    这也是云秀偶尔会心疼他的地方——说到底,胤禩也没真的得罪过她,相反对她还很好,所以云秀总是忍不住地去体谅他的难处。


    他们不是历史上一笔带过的人,而是真真切切和她相处过的,会哭会笑,有自己的不得已。


    也幸好她一直盯着,所以才能看见内务府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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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今年恰好是良妃的二周年忌日,胤禩自请前往陵寝祭奠额娘。


    这些年康熙总是在外头,不是去塞外就是去热河行宫,这回也是一样的,也带着自己还在外头的儿子们,但是胤禩不在,没法去,就托了人送礼给康熙。


    送的礼是两只海东青。


    听到礼物的时候云秀眼皮子就是一跳——胤禩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景陵离热河行宫可不算近,更何况他要送礼一定是从京城送过去的,这么远的距离送什么不好,还送活物?


    这种礼物也是最容易被动手脚的。


    内务府憋了两年的坏,终于准备使出来了。


    不论胤禩为人处事怎么样,他对自己的额娘确实孝顺,说要去祭奠,那就是真真切切地去。


    府里头,胤禩交代八福晋照顾好府里头的事情就骑马去了景陵。


    云佩他们则是跟着康熙一块儿去热和行宫的,胤禛随行,胤禩的礼物一路从北京城往热河行宫送。


    云秀想了很久,还是找了胤禛,和他说了胤禩送鹰的事情。


    胤禛发怔:“姨妈是说,内务府要对胤禩的礼物下手?”


    云秀点头:“送礼送一只活鹰和一只死鹰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你也知道你皇阿玛这些年的性子,以他的敏.感,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胤禛立马知道她和自己说这些事情的原因了。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抉择:到底是任由事态发展,彻底斩断胤禩可能存在的竞争力,还是帮胤禩呢?


    至少到现在为止,胤禩背后的八旗势力还是值得忌惮的,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就算明知道胤禩是一艘快要沉下去的船,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绑在这条船上跟着他一起沉下去,所以往后的日子胤禩如果还有心要去争,对胤禛自己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如果他不帮,胤禩在康熙心里的地位会直线下降,甚至直接出局。


    胤禛想,这对于他来说是一场赌局,赌的就是胤禩以后还会不会继续争这个皇位。


    云秀静静地看着他,告诉他这件事情其实也是想看一下他的选择是什么,到底是选择情谊,还是选择利益?


    这个选择对于她和姐姐来说很重要,她紧了呼吸,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无话可说。


    胤禛显然也是在紧张的,额头上甚至出了细密的汗。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食指指节。


    过了很久,他才说:“到底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


    云秀松了一口气,也多少觉得有一点欣慰,这么多年来,她并不知道自己可能会给胤禛带来多大的影响,她总害怕胤禛和兄弟们走到历史上那个地步,她相信胤禛有自己的苦衷,只是外头的评价到底没那么好,他分明是个好皇帝,为什么要蒙受那么多的委屈呢。


    外头的人不会知道他是为了朝堂上的稳定才做这些事情,他们只知道议论他杀兄弑父——甚至这些可能都是假的,只是那些人只相信他们自己想相信的。


    胤禛抬头望着她,微微一笑:“就算要争,我也想用自己的实力去争,和他们公平竞争。”


    他对自己很有自信:“我相信自己,即使胤禩没有在这件事情里跌倒,即使他将来还想继续和我争,那我也会是胜出的那一个。”


    何必要去赌呢?只有毫无自信的人才会想着去赌。


    云秀看着他,如果刚刚是觉得他在乎情分比利益更重要,那么此刻,她觉得胤禛已经有了以后帝王的风采。


    #


    汤泉行宫。


    康熙坐在位置上,外头是胤禩派来的人,之前胤禩说拜祭完额娘就过来在汤泉行宫汇合,如今正好赶过来。


    他站在底下行礼的时候其实还觉得有点奇怪,按理来说,他的礼物早该在两天前就到了的,如今却晚到了。


    不过他也没在意,可能路上耽搁了也不一定,只要到了就好。


    他先行礼,然后说:“儿子给皇阿玛请安,这是儿子给皇阿玛准备的礼物。”


    康熙哦一声:“是什么?”


    胤禩边示意身后的人打开笼子,一边介绍说:“是儿子偶然所得的两只海……”他回头,海东青三个字卡在了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挡住了笼子,康熙没瞧见:“海什么?”


    胤禩背过身已经瞪大了眼睛……他的海东青呢?摆在他面前的分明已经不是海东青,而是珊瑚摆件。


    然而康熙催促着他回答,他就只能改口:“是海中奇珍,才刚出海的珊瑚。”


    那个送出来的珊瑚摆件也是个好东西,珊瑚之中,它俗称“牛血红”,色泽深红,如同新鲜血液,雍容华贵。


    更难得的,是它长相颇有点像是一座麒麟,珊瑚枝上有些瑕疵,却也证明了它是纯天然的,并不是经过工匠刻意雕刻的。


    康熙收了礼物果然很高兴,他国库里头的好东西是多,然而这样的吉兆却不一样,至少很合他的心意。


    胤禩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一边犯嘀咕,一边说漂亮话。


    好在康熙念着他一路奔波辛苦,就叫他回去休息。


    胤禩抱着一肚子的疑惑,把送礼的人也叫走了,想着细细盘问一番。


    结果一进帐篷,他就看见了桌子上头摆着的两个笼子,掀开一看,里面是两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


    他不是蠢人,只要细想一想就知道是什么原因。


    送礼物的人跪在地上:“奴才把东西送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海东青奄奄一息了,不关奴才的事情。”


    胤禩脸黑沉沉的:“那珊瑚呢?这又是怎么回事?”


    跪着的人说:“才刚四爷来过,他看见海东青没说什么,换了这一座珊瑚来,叫我再送进去。”


    胤禛不是傻子,他帮了胤禩,肯定也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是自己帮了他。


    兄弟情分是情分,恩,也是恩。


    第 153 章


    云秀本来想着这事儿也就只有胤禩以及她们自己人知道的, 可没想到后来康熙下令,将内务府好些人都关进了慎行司。


    明面上没说理由,云秀还是后来问了荣养的高太监才知道的, 高太监退下来挺长时间了, 但是他一直和御膳房的人有联系,那边儿的消息向来都是宫里头最灵通的,云秀通过他才知道了点细枝末节,原来还是海东青的事情。


    本来康熙没对海东青的事情起疑惑,是后来有一回在某个小嫔妃的宫里头听她提了一嘴说起八福晋好像准备了海东青——咱也不知道她一个后宫的小嫔妃是怎么知道前头的事情的,许是谁走漏了风声也不一定, 反正康熙后来想想自己收到的分明是珊瑚摆件而不是海东青,于是就叫人去查了一下。


    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摆在了案头上, 一目了然,唯有云秀盯着内务府的事情被隐去了, 胤禛换海东青的时候是刻意做了戏的, 让别人看起来好像只是他意外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海东青。


    康熙看完“报告”彻底动了怒,儿子们不讨他喜欢是他自己的事情,底下的奴才们仗着他不喜欢反倒欺侮到主子身上,那就是底下的奴才们僭越跋扈。


    他早就对如今的包衣旗人不满了。


    早前他借着要给太子最好的待遇撤了许多内务府的包衣, 略微将里头的势力打散了一些,后头太子被废,凌普被杀, 内务府空出许多的缺, 他又病了,没来得及安排上新的人选, 是由之前的那些人补上的。


    这些人早就对胤禩不满, 所以刻意为难胤禩。


    可康熙总会联想的, 想内务府是不是已经不满足于现在的地位了?想要侵吞更多的权力?


    他并没怪罪胤禩,如果他不知道内务府的那些人恶意去陷害胤禩,胤禩把那奄奄一息的海东青送到他那里,他绝对会暴跳如雷,然而已经提前知道了以后,他反而觉得情有可原,顶多觉得老八不堪大用,做事也并不细心,连送个礼都能让人送歪。


    他觉得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是正确的,老八并不适合继承他的位置。坐在这个皇位之上最重要的就是拥有一颗敏锐的心,要对自己的臣子们了如指掌,也得防备着他们算计自己。


    内务府陷害胤禩并不是无迹可寻,在他福晋做出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就应该有所防备才对,往后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得提前思量,如果当初康熙自己是胤禩这个警惕心,早就死在那些辅政大臣手里了,哪里还能安安稳稳地当这个皇帝?


    康熙摇头,有些失望。


    处置内务府本就是他想做的事情,如今也不过就是借着老八的名头做罢了,还不想摆在明面上。


    可如今这事儿,只叫他觉得愈发失望——分明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把自己的孩子们当作八大王培养的,可如今看起来,竟然能用的都不多,是为什么呢?


    倘若云秀和云佩站在这里,估摸着会骂他了,自己把儿子当蛊虫,利用他们自相残杀,一心都奔着皇位去了,还会有心思琢磨怎么修身养性吗?


    康熙是失望。


    至于胤禩,他心里就只剩下后怕了。


    康熙一向敏感,若是他送去奄奄一息的海东青,别说圈禁,废为庶民都不一定。


    然而就是知道可能会存在的后果,他此刻有后怕,又心情复杂——老四这是救了他,在他为老四对十三比对他更好而心酸嫉妒的时候。


    他后来在行宫之中碰见了老四,本想和他说两句话,可老四还是那样冷漠的样子,对他不假辞色。


    胤禩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很多年前他就发现四哥慢慢地对自己疏远了,彼时他并没有明白为什么,他只是想替自己努力,替额娘努力,又有什么错呢?他不知道自己的自卑已经在骨子里生根发芽,他想努力,也只是想着讨好八旗,从他们手中获得权力,而不是想着依靠自己的努力,也并没有想过,他的皇阿玛好不容易才削弱了八旗的势力,又怎么会看着他们借着支持他再度把持朝廷呢?


    他看不分明,也或许看得分明,但觉得自己还是能够掌控,觉得自己将来登基了,或许能够像自己的皇阿玛一样再次削弱他们。


    自卑的尽头是自负。


    他怨过四哥,觉得他并不体谅自己的难处,自己没有他那样受宠的额娘,也没有他能够提供助力的姨母,甚至没有和他一心的兄弟,他什么都没有,四哥什么都有,却从不体谅他。


    然而这些日子,他忍不住地怀疑起了自己从来坚信不疑的想法——自己真的是对的吗?


    他想不明白,也无人可问。


    从前他玩笑一般问过八福晋自己是不是有错,八福晋却一口否认,在她的眼里,无论胤禩做什么都是对的。


    而这样的小心思他也没法拿到老九老十面前问。


    他想了很久,挑中了云秀。


    说来奇怪,明明云秀是长辈,他在她面前却总觉得很放松,从来不会拘束,就好像两个人是平等的,那是一种温开水一样的舒缓平和的感觉。


    #


    温开水本人并不知情,她在自己的小院里剪花枝,交代身边伺候的人把花枝送到庆复的书房里去,人刚走,胤禩就来了。


    来的时候表情还很凝重。


    云秀吩咐人给他上茶,一边问他怎么了。


    胤禩端着茶杯反复摩挲,话到嘴边了,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云秀忖度了一会儿,问:“是为了海东青的事情来的?”不然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胤禩会来。


    胤禩想了想,这也是个很好的切入口,于是说:“这事儿还要谢谢姨妈,如果不是姨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话说的没什么不对劲,但云秀还是觉得奇奇怪怪的。


    紧跟着,她就听到胤禩似乎下定决心一般问:“姨妈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云秀下意识说:“挺好的,怎么了?”


    胤禩无奈:“姨妈,我想听真话。”


    云秀讪讪的:“哦……”


    她看胤禩好像很认真,如同寻求人生真理一般,充满了探索的欲望和坚持,心里难免也跟着认真起来:“你要听好话,还是老实话?”


    “当然是老实话了。”


    “好。”云秀认真地看着胤禩,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想了想胤禩的过往,“其实,你今天能来问我,我既觉得意外,也觉得有些欣慰。”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胤禩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不耻下问的人。


    云秀有很多个侄子,亲的、不亲的,比如胤禛胤祚他们就是关系最亲近的,然后是胤祺这一拨儿,再下来就是胤禟他们,最后才是胤禩,不是她有偏见,知道四八之争所以故意冷落胤禩,而是胤禩本就是这样子的人,他办事儿的时候是很妥帖的,送礼之类的从不出错,看着好像很贴心,可实际上呢?他很难让人真正的去亲近交往。


    他所表现出来的所谓八贤王的性格只是他想让人看见的,真实的自己又是什么样子,谁又知道呢?


    云秀没有什么心眼,她也心知肚明以自己的心机,在这群有八百个心眼的阿哥们眼里并不是什么聪明人,她很普通,唯一的不普通就是穿越了而已,所以她习惯性地趋利避害,宁愿和笨一点的人去交往,而不喜欢和胤禩这样的聪明人交往。


    胤禩总觉得自己看透了每一个人,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样的利益,而他自己则将这样的利益许给那些需要的人从而拉拢他们。


    他是皇亲贵胄,所以他不明白,有些人会因为这样的看透而觉得自己是被冒犯的、没有隐私的。


    胤禩今天能来问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意外,意外他的直白,意外他居然有一天会自省。实际上,她的欣慰也是真的,虽然不喜欢胤禩这样的聪明人,可她也不愿意让他走到历史上的那一步,圣母也好,为了胤禛的名声未来也好,她都不愿意。


    “你要让我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我一时之间也难说明。”云秀说,“但有一样,我想问你,你是皇子阿哥,哪怕是在这个权势滔天的皇宫里,你也是站在尖尖上的人,那你在担心什么呢?害怕什么呢?”


    “我……”


    云秀打断了他的话:“你在担心你的额娘对不对?”


    胤禩默默地点了点头:“起初的时候,额娘住在延禧宫里,在惠额娘手底下过活,我……我不想让额娘那么委屈。”


    云秀望着他。良妃当年还是庶妃的时候确实在惠妃手下,据说也过得并不快乐,所以胤禩想帮帮自己的额娘,这本没有错。


    可是:“那后来呢?后来你额娘升了妃位,自己独居一宫了。”


    胤禩哑然。


    是啊,后来他的额娘并没有从前那样的委屈了,惠妃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再为难额娘,可他还是忍不住自己的欲望,他想让额娘过上更加尊贵的生活,当上皇后——太后——太皇太后。


    面对云秀的质疑,胤禩说不出话。


    云秀其实很想问一问他,难道他觉得,一个女人最大的快乐就是当上太皇太后吗?


    他难道没有看到过孝庄太后?他只看见了孝庄太后的尊贵,却没有看到她背井离乡,被困在这座紫禁城里的苦楚。


    可她不能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因为这并不是他们的错,良妃没有错,胤禩虽然有欲望,然而追根究底,他的错并没有那么大。


    甚至她碰见的那些人,哪怕是曾经让她最痛恨的佟贵妃,过了很多年了,她想起她,反倒觉得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那到底是谁错了?


    胤禩来问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也意味着,在这个皇宫里活得太久了,他连自己也忘记了自己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明天起来看吧,要挺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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