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渐渐沉下来,客厅里安安静静的,江行舟疲倦地闭上眼睛,靠在单人沙发上,双臂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侧。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睁开眼,声音沙哑:“睡着了?”
江莱安顿完顾念,走出房间,神思有些倦怠,恹恹地点头,“时间不早了,今晚就别回去了,客房都整理好了,就在这睡吧。”
江行舟看了眼墙上的钟,想起和元夏的约定,起身道:“不了,待会儿还有点事。”
听他这么说,江莱也没精力再去问他还有什么事,直接道:“那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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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颜从元夏家里离开后原本是打算和几个狐朋狗友去酒吧消遣的,结果刚到酒吧门口,乔思远火速一个电话过来喊她去看房。
“定位发我。”她抓着头发,一脸不耐烦地挂断电话,“看个房还要人陪!”
半个小时后,乔思远站在小区门口远远地看见一辆黑色大g亮着大灯慢慢减速。
昼颜从车上下来,开口第一句直接开骂:“乔思远,你是有什么大病,大晚上找我来看房!”
乔思远痞痞一笑,推着她往里走,“姑奶奶,再耗下去就真看不了了。”
“再加十张照片作为抵消。”
“行行行,没问题。”
这个点小区里的人不是很多,昼颜烟瘾上来,让乔思远先上去,自己则走到一旁掏出烟盒。
她咬着细长的女士烟,往衣袋里摸索一圈才想起来打火机落在车上了,于是原路返回。
脚下步子突然顿了顿,昼颜看着前面走来的两人,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甩了甩头发,阔步上前。
“江行舟,你为什么在这?”
......
生日被人放鸽子是什么感觉?
元夏现在知道了。
又饿又冷。
她看了眼脚边的卡布奇诺玫瑰,粉白色的花瓣由于长时间缺水而蔫蔫地垂着,早就失去了最初的鲜艳。
元夏叹了口气,“好歹也是昼颜花了钱的,不能白白浪费了。”
口袋里传来一连串震动。
她边弯腰捧起玫瑰边掏出手机接通。
“昼大小姐,大晚上有什么事啊?连我生日也不放过。”
电话里,昼颜开门见山,“你现在在哪?”
元夏瞥了眼附近一片打烊的店面,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当然是和我的江老师坐在米其林餐厅里共享烛光晚餐了。”
“江行舟现在就在我边上,你和谁共享?和鬼吗?”昼颜毫不留情地戳穿她,语气似讽,“元夏,你就是个傻子!看微信!”
闻言,她迅速打开微信,最新消息栏跳出昼颜刚刚发来的照片。
小图模糊,但她一眼就认出了里面的人是江行舟,
以及,
依偎在他旁边的女人。
照片里光线太暗,女人的大半张脸被他挡住,看不太清楚长相,单从两个人并肩距离看,他们关系应该挺亲近。
手里的玫瑰花被压出重重的痕迹,折断了大半的花朵。
元夏感觉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针尖刺了一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手机里再次传来昼颜的声音。
“有什么事等他来了当面和你讲清楚,在一切未知之前你不要乱想——”
声音戛然而止,手机自动关机,陷入永久黑屏。
一时之间,元夏脑海里闪过无数片段,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仿佛有数不尽的手掐着她的脖子,闷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胃里不断翻涌的恶心迫使她转身冲进了夜色里,越跑越快,玫瑰花撒了一地,随风轻轻一飘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
夜深人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窗外树木风一般闪过,卷起一地落叶。
蓝牙耳机里重复播着“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江行舟心一沉,脚下油门踩了踩。
按着元夏给的地址赶到时,餐厅一片漆黑。
呼啸的风声几欲将人吞噬。
玻璃窗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昼颜的话在耳边越来越清晰。
“江行舟,你知不知道元夏还在餐厅里等着你。”
“就在刚刚我打电话给她,她还谎称是和你在一起。”
“你不了解元夏,她是个宁愿自己受了委屈也不愿表现出来的人。”
“如果你真的重视她就不应该失约,至少不该让她孤零零地在餐厅里等了你四个小时......”
生平第一次,江行舟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是从什么时候起,元夏之于他不再仅仅是个普通朋友,是她送来亲手做的便当还是枫霞山的互相试探?
或许在更早之前,
他无意间推开漏尘的门,对上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心动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发芽。
一场盛夏短暂的雷雨把他困在了这栋小屋里,从此荒芜的心原有了生机。
夜色荒凉,江行舟的脸上露出一瞬的迷惘。
那么现在他还能找到那场雨吗?
......
元夏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再也使不上劲才肯停下来。
滔滔江水如野兽般恐怖,仿佛要把人拉进地狱。
那些过去反复折磨她的噩梦再一次被揭开,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千夫所指,无法辩驳的场景。
积压了一整个晚上的委屈如潮水般灌来,她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过了很久,元夏哭得嗓子都哑了才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长椅上放空。
从看到那张照片起,她的脑子就一直处在混乱之中。
或许就像昼颜说的,在一切未知之前,她不应该胡思乱想,可是林皓带给她的伤害太大了,以至于让她没办法冷静理智地思考,本能地就先将自己判了刑。
哪怕错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可是这个社会带给女性的枷锁就是如此。
被侵犯是因为你穿得太暴露,遇到渣男是因为你不够检点,被迫当小三是因为你贪慕虚荣。
古往今来,所有不幸的源头永远都指向女性。
可凭什么呢?
凭什么女孩子连漂亮、爱美的天性都要被剥夺。
就像当年,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可所有人都站在道德至高点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她,好像只有她沉默了才能彰显他们的高尚。
元夏不知道江行舟和照片里的女人是什么关系,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勇气再去承担一次莫须有的罪名。
毕竟她花光了所有力气才能从那场旋涡中走出来,实在是没有更多的精力再去为自己辩驳。
成长的代价太惨痛,经历一次就够了。
深沉的黑夜,星光隐没,偌大的江面看不到一点儿动静,薄薄的雾把寂静的江笼罩着,不远处的那艘游轮,慢慢启航,无声无息地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平静的江面突然卷起层层浪花,来势汹涌,下一秒,大雨倾盆而至。
元夏坐在长椅上纹丝不动,疲惫地闭上眼,冰凉的雨水落在身上恍若未觉。
手臂猛地被人一拉,连带着整个人都被拽起。
她吃痛地睁开眼。
还没来得及反应,江行舟不由分说地握紧她的手跑起来。
雨幕里,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跑出一段距离后,元夏突然停下来,用力甩开他的手。
手上一松,江行舟转过身见她站在后面一动不动,于是加速朝她走去,“别闹了,你这样会感冒的。”
元夏的整张脸被雨水浸湿,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许久,一声叹息隐匿在雨里,江行舟脱下身上的外套,撑在她头顶,尽可能不让雨淋到她,但衣服已经湿了,一切都是徒劳。
元夏却并不为此买单,往旁边挪了两步,嘴角轻轻扯了下,声音沙哑,“江行舟,你失约了。”
闻言他手上动作一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今晚是我的责任,我向你道歉。”
晚了。
太晚了。
元夏不动声色地推开他,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已经淋湿了,再挡也没有用了,就这样吧。”
“什么就这样!”江行舟脸色一变,下颌线条绷紧,声音里夹杂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怒气,“再淋下去你不要命了!”
说完把衣服往她头上一盖,强势地牵起她的手一路小跑到车边,借着一股蛮劲把人塞进车里后,转身又从后备箱里拿了块干毛巾坐上驾驶座,侧过身体,动作轻柔地帮她擦干湿发。
一顿操作猛如虎,元夏甚至都来不及拒绝。
擦到一半,江行舟突然停下来,看着她很认真地说:“对不起,还有,”
“生日快乐。”
十二点的钟声早就已经敲过,世界重新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元夏朝他笑了笑,“江老师,可是我的生日已经过了。”
“我今晚不是故意爽约。”江行舟着急地为自己辩驳,“元夏,你听我解释,我——”
“我没有生气。”元夏打断他,“都是成年人,有自主判断能力,你没来一定有你的原因,我可以理解。”
江行舟听到她这么说眉头微微皱起。
“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他下意识问。
雨声轰鸣,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肆虐又张狂,豆大的雨点儿从天空中落下来,打得窗户啪啪直响。
元夏抬起头看着他,目光苍凉,如同这场秋雨,冰凉刺骨。
“遗憾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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