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皇上缄口未提清洲府的案子,三皇子仍在大理寺的地牢里关着,众臣必不可免地想起二十二年前的旧案。
若只是谋逆之罪,自然是要进谏立决严惩,可…当这案子的主角是皇子时,事情就变得敏感起来。看皇上眼下的意思,大约是还想保着三皇子,暗查。
谁会在这个时候没眼色,将事情捅到台前,惹皇上的不痛快…
“父皇,儿臣有本启奏。”还真有…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心说这二皇子还真是个傻的不成?
听他道:“三弟大闹清洲府,归根结底是为了掩盖私冶兵器的大罪,事关国朝安稳,儿臣以为应公开审理。”
“大理寺…”皇上不动如山,像是早料到二皇子会做出头鸟,扫了他一眼也未见不虞。
顺势而为,公事公办:“案子查得如何了?”
“臣以为…”大理寺卿高鸣可不复那日去东宫拿人时的威风,联想这一半日的动静,琢磨着皇上似乎是要舍了三皇子保东宫…
瞄了眼皇上,打起太极来:“事发地清洲府离京城较远,许多证据尚未归案,是以…案情不甚分明,臣请皇上再多容臣些日子。”
“没证据?”二皇子听了这话,果不其然咬钩…
只顾着当着群臣的面踩死东宫的罪名,却不知不觉说漏了嘴:“一向由东宫和户部共同打理的四海票号的账本,出现在三皇子府里,里面桩桩件件记着冶铁坊的账目往来,难道不是东宫公器私用的铁证?”
事发突然,众人对此事皆是一知半解,二皇子三言两语直接将东宫推上了风口浪尖!朝臣议论纷纷…
“账册?什么账册?”
“还有四海钱庄的事?”
……
在这其中,万众瞩目的三人莫过于七皇子、身为户部侍郎和太子亲舅舅的殷兆以及大理寺卿高鸣。
七皇子眼神似猛地射向看似浑然不觉说错了话的二皇子,目光略过处变不惊的赵齐,暗自心惊…眼看着自己被圈入陷阱,却无能为力。
殷兆垂头盯着脚尖,波澜不惊,一言不发。
只有高鸣,扑通一声跪下,面上冷汗顷刻之间挂了满脸,看着是真慌:“皇上…”
账册是由他搜出来的,只过了皇上和三皇子的眼…那二皇子又是怎么知道的?还如此详细?明摆着在与众人说他和二皇子瓜葛着!
皇上俨然如同看客,欣赏着下首好戏连台,任高鸣先跪着…煽风点火:“太子,你怎么说?”
“回父皇,”赵齐像是不觉自己四面楚歌,从容不迫回话:“二哥说的账册…儿臣没见过,自无从辩驳。”
与二皇子四目相对须臾,微微偏头含笑看着身后的七皇子,慢条斯理道:“结案之前,大理寺的卷宗从来由寺卿封存,二哥…是怎么知道账册这回事的?”
垂头盯着高鸣,阴阳怪气:“高大人又不小心了?”
这个又字…耐人寻味得很,当年三王爷的谋逆之罪,也是高鸣落笔封卷的。
“皇上!臣冤枉!”这样一顶构陷东宫的大帽子砸下来,高鸣叫苦连天!
经过二十二年前的旧案,也有了应对之法,言之凿凿:“臣知此案干系重大,一应案卷皆与大理寺少卿、寺丞、寺正四方共同封卷保管,绝对不曾泄漏半分!”
“高卿平身。”皇上当然知道不是高鸣泄露的,那账册昨日一直由他带着去大理寺闻讯老三。二皇子知之甚详,显然也不是道听途说来的…
冷了脸色,睥睨问道:“二皇子…你是昨夜闯了御书房,还是盗了大理寺啊?”
“父…父皇!”二皇子这下才晃过神来,支支吾吾:“儿臣…儿臣…”
他也不知道这账册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尚且能辩上一辩…若是假的,变成了构陷东宫!那可是死罪!
眼见高鸣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六神无主,下意识找起主心骨来…看向七皇子。
翻眼皮瞥了眼上首…泰山压顶:“回父皇,是…是…是七…”
“儿臣启禀父皇…”
“臣有本奏…”
七皇子和户部侍郎殷兆同时站了出来,堪堪堵住了二皇子的话。
“八皇子、九皇子…”皇上忽然点名后面正看热闹的两人…事涉皇室,需宗族同案协理,此乃规矩。
殿中乱作一团,皇上此时喊停,显然是不愿家丑外扬。
瞥了眼气定神闲的赵齐,沉声缓缓道:“此事交由你二人与大理寺、刑部协同查办,不得有误!”
“儿臣遵旨!”
清官难断家务事,散了朝,高鸣脚底抹油先一步走人,生怕别人再多问他一字半句。
“今日险些连累了舅舅…”赵齐与殷兆并行,言语之间可无半点歉意。
“殿下折煞微臣,殷家与东宫荣辱与共,为殿下刀山火海,自无二话。”殷兆生怕东宫因为殷田田的事与殷家生了嫌隙,听他这话反而松了口气。
“今日且含糊过去,可事情还没完。那账本既然被人当作构陷东宫的证据拿到御前,绝非无根之水。”
赵齐打量着他,殷兆身为舅舅,自幼便对他极为溺爱,许多事情不等他开口,便周到妥帖地办到了他的心坎上…
小到幼时的吃喝玩乐,大到今日他要娶五品小官家的女儿为正妃,从来有求必应。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还要舅舅在户部留心。”
“殿下放心,臣立刻往户部清查四海票号的账目明细,绝对不让脏水泼到东宫身上!”殷兆既不问他事情原委,也不问冶铁案的真假与否,答应得十分痛快。
顿了顿…换了长辈的语气,意味深长:“因为这数日来的风波,贵妃娘娘很是担心殿下。娘娘看重辅国公府的姑娘,也是为了殿下着想…殿下切莫因此与娘娘离心…”
“孤与母妃血脉相通,不会因此等小事失和,舅舅多虑了。”赵齐垂眸不露喜怒,颔首,离开。
东宫门口,高鸣浩浩荡荡带着大理寺的少卿、寺丞、寺正候着,就差把公事公办四个字刻在头上!
南楚广泛使用金银、铜钱为货币交易,铜钱每贯重六斤四两,携带时既重且不方便。四海票号的职能主要在于兑换纸币、抵押借贷,由朝廷所设,户部管理、东宫监察。
如今出了乱子,不论与东宫有无关联,都要走上这一趟…见太子姗姗来迟,高鸣急忙带人迎上去:“太子殿下,臣等奉圣旨,来取四海票号的备份账目。”
“霍封、李德福,带人将近一年来所有涉及四海票号的账目往来搬出来,由寺丞、寺正清查。”赵齐将人都带进去,各自安排了活计。
面不改色与高鸣道:“于九江府一行的记档都放在书房,随孤来。”
进了书房,他从书架上拿出顾思昨夜带出来的案卷,递给高鸣:“今日在朝上做的不错。”
“都是殿下神机妙算,臣不敢居功。”高鸣推辞。
早在九江府事发以前,他便收到了账本,按照殿下的吩咐做了几笔手脚,才在昨日转手假装从三皇子府搜出来,牵手交给皇上。
只是…按照殿下的意思,再查下去,火就要烧到殷国公府的头上了!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殿下,账本已经交到了皇上手里,接下来…要如何查?”
“既然送到了父皇手里,便按圣意查。”他毫无包庇之意,吩咐高鸣:“不论东宫,还是殷国公府,大理寺皆要公事公办。”
“臣明白。”说是明白,实则糊涂得紧,高鸣倒觉得这是好事…他只需站稳立场按吩咐办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又从怀里摸出一本账册,“这是殿下要的…吴清华科考受贿的证据。”
水至清则无鱼,身在官中,哪有人真能做到片叶不沾身。跟对了人,身上的雷便熄了火;有人站错了队…说不定这雷什么时候就要炸开!
早在两年前东宫便盯上了这位天下学子的座师,翰林大学士——吴清华,只是一直由大理寺压着,不曾上达天听。
“主使何人?”
“太后母族…梁氏。”高鸣见殿下也不意外,心里了然…
皇上宝刀未老,大位花落谁家还是未知。梁家虽然式微,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见得就真的甘心两手空空。
大理寺敲锣打鼓地来,又赫赫扬扬抬着满满一箱子账本走,皆当高鸣这个大理寺卿是今儿在朝上被吓破了胆,再给皇上表忠心…
他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吴清华卖官的账册,将薄薄的册子反手撕了一半:“霍封,将二皇子的谢礼送去。”
赵齐这些年在许卿娆的身上留心,除了逮住一个淮南王府,还意外收获了许卿仪和二皇子这对野鸳鸯。才有了今日以吴家受贿的证据为易,二皇子在朝上演了场戏。
七皇子借二皇子之手栽赃东宫的账本,早在他去九江府的前一日夜里便被三皇子翻出来,送到了东宫。碰上殷田田受贵妃利用,设计绑了许卿娆将他引出京城,便索性将计就计…
皇上、殷家乃至贵妃眼里,他走这一趟是情急之下为了救许卿娆…却不知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一件事:成全许卿娆死遁。太子妃这个位子的政治意义远远超过私情,在朝局未明时,与贸然将立场不清不楚的人摆在这个位子上反受其害,不如空出来。
第二件事:他原本的用意是三皇子往清洲府去查冶铁案后,递出其受伤的假消息,引顾思出面。
可之后出了三皇子遇刺、清洲府刺史身亡这些变故,他只好顺势而为,与高鸣做戏着意将事情闹大,激顾思来京。
但之后翻出冶铁案背后藏着的淮南王府,的的确确又是意外收获,令人百思难解…
第三件事:今日早朝这出,二皇子与高鸣将七皇子在众人面前钓出来,又拉下了殷国公府,将水搅浑…
“殿下,贵妃娘娘请您入宫用午膳。”门外的东宫太监李德福隔门禀报道。
赵齐挑眉,鱼儿…上钩了,回话:“准备些贵妃喜欢的点心。”
问藏风道:“藏云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藏云自四日前许姑娘进了云南之后,便再无消息传来。”藏风心里没底,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有人敲门,是顾思的动静:“璟淮…我能和你谈谈吗?”
她昨夜思来想去,愧意愈重…还是想将二十年前的事说清楚,他怨也好、恨也罢,却不能在这个风声鹤唳的节骨眼上,因为这件事被人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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