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二天上午,邱天照例去续锋家辅导功课,然而一进门就发现家里氛围不太寻常,续夫人房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叹气和哭腔,像是受到无尽的委屈,邱天站在庭院正中,感觉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恰巧续锋走出来,她赶紧上前低声问,“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要不我先回去?”
续锋拽着她的胳膊往书房走,“没事,她生闲气呢,等会儿就好了。”
邱天愣愣地跟在他身后,心道谁能给续夫人闲气受,那也真是了不起。
不过续夫人这回生的“闲气”程度却超出了续锋的意料。
邱天给续锋辅导完功课,时针已过十点,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在院子里遇见了续夫人,她半盖着一张绒毯仰躺在摇椅上,望向天空的眼神满目荒凉。
邱天无法越过她去,只得走上前打招呼,“续夫人,您歇着呢?”
续夫人眼神像凝固了一般,一动未动,对她的寒暄置若罔闻。邱天默了默,又兀自说道,“那我先走了,您歇一会儿还是进屋吧,别着凉。”
她转身欲走,然而刚迈出步去,身后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定了定,回眸,见续夫人已经直起上身。
“邱天,你要走了?”她说。
邱天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续夫人低叹一声,“能陪我聊会儿天吗?家里都是男人,没一个懂我。”
邱天这下走不了,转而走到续夫人面前。
“续阿姨,和您聊天是我的荣幸。”她猜测这位养尊处优的夫人大抵是需要人来解解闷了。
两人来到庭院一隅的凉亭里,那里有两把藤编的椅子,续夫人请她坐下,自己也款款而坐。邱天虽不明所以,可客随主便,她依言照做。
起先两人只是静静坐着,并无人开口,邱天默默打量着她,只见这位向来保养得当的秀丽女人竟憔悴了不少,她率先开口道,“续阿姨,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续夫人闻言摇了摇头,“我这是心病。”
邱天一愣,凝神看着她,并未插话。
“我不懂,为何好好的日子不过,他偏要自讨苦吃。”
她不懂,邱天当然也不懂,但此时作为一个合格的树洞,她只能尽己所能纾解她的苦闷,“或许他有他的想法。”她并未问及那个“他”是谁,续夫人大概也并不打算让她知道。
续夫人皱了皱眉,近乎痛苦地闭上眼,“他的想法……大概就是跟我作对。”
“他一定是在怪我,怪我把他丢在穷乡僻壤这么多年。”有眼泪从她紧闭的眼中流出,沾湿了脸庞,“可我是没有办法,当年形势不好,我总不能让他……”抽噎哽住了她的话音,她双手掩面,肩膀抖动。
“我们刚分开时他还年幼,再重逢他已经成年,我始终觉得亏欠,想尽办法弥补,头几年他终于答应来北京发展,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恨不得安排好一切,我想给他我所能给予的最好的生活,可是、可是他……”续夫人说到激动处愈发哽咽,顿了顿才继续,“眼看着快三十的人了,婚也不结,工作也不体面,我想尽办法为他铺路,可他却对我越发冷淡。”
邱天能听出续夫人言语中的歉意和无奈,以及难以掩饰的控诉和不解,她猜不出续夫人口中的“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只能凭直觉安慰,“续阿姨,您跟他聊过心里话吗?”
续夫人身形一窒,掩面的手缓缓放下,邱天从她的失神中读懂了答案,她的歉意和无奈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她想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可那个人显然并不领情。
“续阿姨,虽然我不知道您说的那个人是谁,但我想这么多年他肯定吃了不少苦。”顿了顿,她直言道,“您的好意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些,可有没有想过这些是不是他想要的?”
续夫人愣住,她眼眸震颤着,随即仿佛整个人都在颤抖。良久,她的声音仿佛自尘埃中响起,“可我想让他过得好……你说的对,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这回轮到邱天愣住,她想起刚才做题时牢骚满腹的少年,续夫人说的怎么都不会是续锋,所以,续夫人竟然还有一个年近三十的儿子?
“东北那么远,他才来北京没几年,这回又要走。”
还没从愣怔中回神,续夫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大概他是真的厌烦了我这个不合格的母亲吧。”
邱天心底倏地绷起一根弦,这个弦的另一端连着一个答案。她目光怔怔地、缓缓地移动,最终落在续夫人脸上,“阿姨,你刚才说他……要去哪儿?”
“东北,要去读什么农校。”
顷刻之间,那根线越绷越紧,邱天仿佛能听到脑海中响起一阵轰鸣,她的直觉向来很准,她知道或许这一次又将应验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自己几分沙哑而微微发颤的声音,“续阿姨,唐突问一句,请问您……是不是姓郁?”
续夫人从失落和悲伤中稍稍分神,“是,我姓郁,郁岭南。”
邱天仿佛听到心底深处“嘣”的一声响,那根弦断了,另一端的答案或许——
是陆丰年。
她仍觉得这不可能,便又暗暗求证问道,“他没来北京的那些年离您很远吗?在什么地方?”
“凌源乡的一个村子,不大,叫南角村。”
听到这儿分明没什么怀疑了,她的另一个儿子就是陆丰年无疑,邱天纷乱不堪的心随之静如止水,她想起了许多许多往事。
陆丰年和陆爷爷相依为命,他走街串巷卖货,陆爷爷摇船渡人。他长得俊脾气好,深受各村媳妇姑娘的喜爱,可那似是只是表面现象,大家其实对他们祖孙俩都带着某种偏见,为他们的所谓成分——那时候她听人说他家是□□。
邱天看向续夫人,不,她不只是续夫人,她还是郁岭南——陆丰年的生母。邱天看着她,从她脸上看不出太多因成分而刻就的苦难痕迹,她或许吃过苦,但多年的锦衣玉食早覆盖了那层苦,这与陆丰年不同,对陆丰年来说,曾经受到的委屈和苦涩,是他所有的底色。
邱天的心开始揪着痛,她想见到陆丰年,现在就想。她不知道陆丰年是否已经离开北京,昨天她忘记问他离开的具体时间,她猜测大抵没有那么快吧?
邱天没来得及跟续夫人告别,她逃离一般离开续家宅院,赶上最近的一般巴士前往陆丰年所在的地方。可她仍觉得这不够快,陆丰年或许已经走了,她忍不住在心里祈祷默念,祈祷陆丰年今天还在荣昌新地,祈祷这辆巴士能开得快一些。
可巴士不会因她一个人的默念祈祷就会加快速度,它照常行驶,不疾不徐,虽这个时代没有那些恼人的交通管制和红绿信号灯,可整个时代的节奏还没有起飞,就连窗外的阳光都显得慵懒而漫长。
终于,在她的焦急中车抵达目的地,邱天抢先窜到车门旁,只等着一打开门便冲下去,这期间车甚至还没有停稳,颤悠悠地晃动着。
她一刻都不敢停歇,怕多一秒陆丰年就不见了。
然而就算她跑出了一身细汗,花容失色,满脸尘埃,可到达荣昌新地的时候仍晚了些,办公室里有人,但已经不是陆丰年,那人告诉她,陆丰年吃完午饭就走了,今天的火车。
邱天的心霎时空了一块,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跟顶替陆丰年工作的人说些什么,也完全忘记了表情管理,她沉默而疲惫的离开,任谁看来都是失魂落魄的。
如果说来时她乘着一股向往的风,那么离去时那阵风消失了,只剩下一地捡拾不起的尘埃。
邱天乘车原路返回,无处可去,又换乘了回学校的公交,已经过了中午,她还没吃午饭,可她一点都不饿,当人的心绪和精神力被某种存在占满的时候,大概会忘记一些物质需求,比如忘了饥饱,忘了冷热。
邱天便是如此。
身上的汗被风吹干,该是凉了,可她恍然未觉。肚里饥肠辘辘,该是饿了,她也感觉不到。
她就这样下了车,缓慢而失神地往学校门口走,她心里空空的,脑中也是空空的,去往学校只是肌肉记忆里的路线,是一种条件反射,一种习惯。
而当她在学校门口看到陆丰年的身影时,她根本没想到这会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是真的?他的同事已经说了,他已经走了,去东北了,今天的火车。
可此时站在门口的人却又那么真实,白色衬衣,军绿色裤子,深棕色皮鞋,看向她的目光是那么安静,那么温和。
邱天只当这只是一个梦,她在梦里朝他狂奔而去。
今天的风很轻柔,可当她开始奔跑,风便开始在耳边啸叫似的高唱,邱□□陆丰年跑去,她仍觉得不真实,可真是因为这种不真实,才让她放飞自我。
她用力地撞进陆丰年的怀里,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第72章
陆丰年是下午六点的火车,交接完工作,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来见一见邱天。他先去了邱天宿舍楼下,拦住几个人问了问,得知邱天周末上午要去做兼职,一般中午就能回来。于是陆丰年便在学校门口等,可没想到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邱天的身影,他渐渐有些担心。
正当他各种猜想邱天的去向,担心演变为焦灼的时候,前方却倏忽出现一道身影,起先那道身影行动是缓慢的,像将醒未醒,又似有几分垂头丧气的意味,可随着距离拉近,他看清那人正是邱天,而后者也仿佛突然被点醒一般,朝他的方向狂奔而来。
陆丰年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担心她跑得太快会着了风。
而当邱天猛地撞进他怀里,恍若拼尽全力抱住他的时候,他的脑海却又倏忽空白了一瞬,紧接着才涌起万千情绪。
他曾和邱天告别过许多次——他参军的时候,他来北京的时候,他帮她找回高考分数之后离开的时候……
然而每一次他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不放心,牵挂,舍不得……种种都有,杂糅纠缠,一时间说不清,也道不明。
邱天牢牢搂抱着他的腰身,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皂角味,心中一紧,鼻间酸楚。
“丰年哥,这些年……”话音哽住,她没问出口。
邱天本想问他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苦,可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年幼家庭变故,他不得不离开父母和优渥的生活,在一个小小的村子里跟年迈的祖父相依为命。续夫人虽没明说之后的事,可邱天依稀猜得到,陆丰年的生父大概已经离开了,是以她才会改嫁他人。
良久,陆丰年垂在身侧的手抬起,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微微颔首沉声轻问,“想问什么?这些年……然后呢?”
邱天的呼吸闷在他怀里,使劲摇了摇头,她突然不想问了,依她对陆丰年的了解,想必他也不会说。这么多年来在邱天眼中,不,是在每个认识他的人眼中,他一直是热情、乐观、积极向上的人,看不到一丁点苦涩的痕迹,或许是他隐藏得很好,也或许是他克服得很成功。
这么多年他都苦过来了,她又何必再去揭开他的伤疤呢?
“我就是想说……”她贪恋在陆丰年怀里,仿佛不敢抬头,“你要对自己好。”
陆丰年轻笑,“比如呢?”
“比如……”邱天默了默,“比如,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简单,还有吗?”
“还有,”她想了想,倏忽抬起头来看着他,“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陆丰年垂眸看着她,愣了愣,随即笑问,“喜欢的人?”
邱天仍仰着头,可眸子却垂下不再看他,“嗯,我希望你……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她眼睫颤了颤,唇角却勾起一抹笑,“就算不是我也没关系。”
这一刻她没有违心的祝福,恰如其言,她希望他能随心而喜。
陆丰年听闻此言却沉默了,良久半是调侃似的问,“这还没过三年呢,你就要反悔了?”
邱天一愣,慌忙摇头,“没有,我没有反悔。”然而想起自己刚才大度的言辞,此时她也只好剖白,“我不希望你是被强迫的……我、我逼你逼得太紧了,我不想让你……”她想了想措辞,迟疑着说,“委屈自己。”
陆丰年微微挑眉,沉声笑道,“嗯,这点我确定,不委屈。”
邱天觉得这会儿自己脑子有些不灵光,转得慢不说,还迷迷瞪瞪的,他说“不委屈”,意思是和她一起“不委屈”?也就是说他是愿意和她在一起的?再确切一些,他其实是喜欢她的?
这显然比她预期之中的“一点点喜欢”多了许多。
邱天仰头垂着眸子,轻轻笑了。
陆丰年的声音再度传来,“傻笑啥?”
邱天摇了摇头,“没笑啥。”
说完抬眸看着他,两人视线相对,倏忽顿住。
刚才邱天处在某种情绪里,无意间忽略了两人正紧紧相拥的事,而此时那种情绪渐渐淡去,她心绪平静下来,方觉此时两人的肢体和距离都是那么亲密,她搂抱着他的腰身,而他环抱着她的肩膀。
倏忽之间,邱天身形僵住,再不似最初的自然和无畏。
而陆丰年仿佛也意识并觉察到她的不自然,手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笑问,“这么舍不得我?”
邱天眼眸睁大,手猛地从他背后松开,转而绞在自己身前,抿唇不语。
陆丰年眉眼间仍漾着笑意,顿了顿,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攥在手里,然后摊开另一只手掌,对邱天示意道,“手伸出来。”
邱天盯着他的掌心愣怔须臾,想起过去的时光,那时候他总喜欢送给她一些小玩意,或是吃的,或是用的,让她伸出手,或者几分神秘地向她摊开掌心。
邱天咬着唇瓣内缘,几分迟疑地将手伸过去,恰停在他掌心上空。
她看着两个人的手微微出神,他的掌心看上去几乎没变化分毫,而她的,变化太多了,变得更加修长,也更加白皙。
这俨然是男人和女人的手,近乎交叠,亲密无间。
正看得出神,陆丰年突然捏起她的手腕,邱天心中懵了一瞬,等反应过来,却见陆丰年正往她手腕上扣着什么。
紧接着他将她的手翻了个面,缓慢而细致地为她整理。
是一只尚显精致的女士手表。
“这是……”她轻声喃喃。
“送你的礼物。”陆丰年笑了笑,“算是十八岁的成年礼吧。”
“可我还没……”
“这不是快了?”陆丰年干脆道,“先收着。”
邱天抬眸看向他,良久突然喊他的名字,“陆丰年。”
“嗯?”
“你承认吧,”她眨了眨眼,“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
“…………”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
不知为何,他越是一副别扭的样子,邱天却反而越是大胆,她垫着脚看陆丰年撇向一旁的脸,“你是害羞不敢承认吗?”
“没有。”
“没有?没有喜欢我?”邱天故意说,“那你送我手表?”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喜欢我?还是不是没有喜欢我?”
陆丰年一噎,显然被她绕晕了,双手压着她的肩笑道,“好了不闹了。”静默须臾他声音染上低沉,“我该走了。”
邱天一顿,玩笑的心思顷刻荡然无存,下意识说,“那我送你去车站。”
陆丰年想都没想就拒绝,“送完你自己回来,姑娘家的不安全。”
“没事的,我以前晚上都自己坐过车。”
“那也不行。”他态度很强硬,眉微皱起。
默了默,邱天打量他的神色,试探着问,“你是担心我吗?”
这次陆丰年承认了,他低叹一声说,“是。”
邱天霎时被一种令人几欲眩晕的感觉包围,她心跳很快,脸红得像秋日的晚霞。
临走前,陆丰年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你的生日,现在能告诉我吗?”
邱天倏忽想起自己穿越后还从未过过生日,愣怔须臾,她把自己真正的生日告诉了他。
陆丰年脸上随即现出不可思议的笑,“跟我同一天。”他说。
邱天再度愣住,心中暗暗惊喜,扬声问,“真的吗?”
陆丰年脸上的笑容很浅,眸中的光却很暖,“真的。”
“那我们……”她眼眸亮晶晶的,抬眸看着他,“以后是不是就可以一起过生日了?”
陆丰年颔首微笑,“当然。”
邱天没有去送陆丰年,应陆丰年的要求,她甚至没把他送上前往火车站的公交,相反地,是陆丰年目送她走进学校,直到她拐过一道弯,再也看不见踪影。
他大概猜不到,拐过那道弯后,邱天也曾停住脚步,也曾掩在花墙之后悄然回头,她看着静立在大门外的陆丰年,直至他转身离开,背影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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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后,邱天收到陆丰年的第一封来信,他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叮嘱她注意身体。
邱天在回信中谈及今天北京的天很蓝很干净,让她想起凌源乡的那一方天地,谈及自己的学业成绩仍然名列前茅,谈及今年暑假她可能还会被派去电视台辅助工作,谈及自己辅导的那个越来越优秀的学生……
再度收到来信已是初夏时节,陆丰年在那边的生活和学习渐渐适应,心情随遇而安,问她是否一切安好。
邱天回信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好,又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她说北京最近总是连绵不断的雨,像极了凌源乡的雨季。
……
陆丰年的信没有特定的规律,这个年代的通信本身也很难形成规律,滞后是很正常的事,丢信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最初邱天是期盼陆丰年来信的,等到接受了这种不确定性后,她的心态渐渐平和——陆丰年的来信像不定期到访的礼物,无需期待,可终究会有惊喜。
时间就这样在一封封不定期来往的信件中辗转而过,一年又一年,山高路远,这期间陆丰年果然没有回来过。
可邱天知道他总会回来,在她和他都变得更好的时候。
第73章
1981年,续锋面临高考,以续锋现在的成绩,考一所好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可续夫人却极不放心,极力要求邱天延长辅导时间。续锋对学习早一副“唯我独尊”的派头,这回面对续夫人的安排却极乖顺地答应下来,是以邱天辅导续锋的时间延长到下午四点,中午可以休息一个小时。
这一年邱天读大四,全国电视新闻工作也在这一年发生重大变化,从这一年开始其他各省电视台必须转播《新闻播报》节目,也是从这一年开始开始播报天气预报节目,也因此《新闻播报》播放量猛增。
为了吸收新鲜血液,新闻部开通选拔渠道,相关专业人员可通过考试加面试进入新闻部,成为正式人员。
邱天面临毕业,她没意愿再回凌源乡,故此也参加了选拔考试。徐国明打算出国,所以放弃了机会。参加考试的人很多,但邱天仍以绝对优势通过两轮考验,成为新闻部的正式人员。
很快高考来临,续锋正常发挥考上了本地的一所大学,虽赶不上北大,可也算令人满意的结果。
紧接着,邱天大学毕业,从学生宿舍搬出,转而搬到了员工宿舍,正式开启了新闻职业人的生涯。
大学的这四年间,邱天只回了凌源乡两次,一次是大伯去世的时候,一次是邱玉珠结婚的时候,她嫁给了那个哑巴木匠,那个名唤三出的后生。而邱天这次回去也和邱玉珠有关,两天前她投河自尽,被三出救了回来。
坦白地说,她对邱玉珠的感情远不如对大姐邱玉珍那般深厚。然而生死是大事,她必须得回去看看。
这几年改革,凌源乡变化不少,包产到户开始实行,生产力猛增,产量也随之翻番地涨。人们日子变好了,是以人人都想不明白邱玉珠为何会自杀。
邱天见到邱玉珠的时候,她已出院在自己的家卧床休养。
邱玉珠和三出住在县城近郊,那是一户小巧的院落,院子不大,搭着大小藤架,藤架上攀爬着瓜果,屋内各色家具都是三出亲手打造,简单却别致。
这么郁郁葱葱的一方院子,邱玉珠却只身躺在床上,连一丝生气都没有,看到邱天,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也是来劝我的吗?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就是不想活了。”
三出就在她旁边,一听这话脸色顿时煞白,然而他口不能言,只能慌乱地一通比划,邱天自然是看不懂他的手语,邱玉珠倒是懂,可她撇过头不看。
三出愈发着急,转而看向邱天,喉间发出轻颤似的低鸣。
邱天走到床边坐下,沉默着看向邱玉珠,良久,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真不想活的人不会把死宣之于口。”
邱玉珠一愣,机械似的转头,有如枯井似的目光定在邱天脸上,她的嘴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邱天被她的目光蛰了一下,到底没说出太硬的话,只道,“人这一辈子统共不过几十年,死都不怕,还怕活到头儿吗?”
邱玉珠目光顿住,恍若在放空,又仿佛在思考,邱天没给她多想的机会,又说,“既然已经死过一次了,就当这回是新生吧。”
话音刚落,她听到一声哽咽,来自邱玉珠。
三出见状赶紧上前给邱玉珠拭泪,他动作小心而显得笨拙,嘴唇嗫嚅着,依稀喊出类似“玉珠”的话音。
邱天愣了愣,而邱玉珠却仿佛见怪不怪。
早在许久之前,邱天就觉得邱玉环有几分抑郁的倾向,而这种倾向随着她高考连番失利而愈加明显。打小时起邱玉珠就想离开北角村,离开凌源乡,甚至县城都她都没有放在眼里,她渴望去往更加广阔的天地。她向来不合群,不,不只是不合群,她抗拒这村子里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格格不入。
可这个时代使然,这个地方又是那么闭塞,她生不逢时,也生不逢地,高考的路连番失败,她俨然没了别的指望,就这样在日子的磋磨下渐渐消沉下去。
“二姐,”邱天轻声道,“政策越来越放开,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那就去吧。”
邱玉珠仍然不语,可她迟滞的目光却闪出几分光泽。
院外传来说话声,邱天起身往外看,三出随之迎出去,来的人却是邱玉珍和邱玉环。
邱天回来后就直接来看邱玉珠,还没去北角村落脚,所以姐妹俩看到邱天皆是一愣,只不过邱玉珍的愣怔带了些喜出望外的意思,而邱玉环却翻着白眼冷哼了一声。
邱天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只对邱玉珍笑了笑,“大姐,你来了。”
邱玉珍上前拉她的手,“啥时候回来的?咋也不告诉我一声?”
“才来,想着看完二姐就去叨扰你和骆老师呢。”两人边说话边手拉手坐到邱玉珠床前。
被冷落的邱玉环恼火无处发泄,转而从邱玉珠身上找消遣,“你这吃喝不愁的还寻短见,还有啥想不开的?纯属吃饱了撑的。”
听到这话,邱玉珠原本平缓的呼吸瞬间急促几分,咬着牙死死盯着邱玉环。
邱玉珍忙道,“胡说啥?!”扭头又去安慰邱玉珠,“二妮被多想,三妮就是关心你才口不择言的。”
然而邱玉珠并不买账,看着邱玉环恨恨道,“她的关心我可消受不起,”
邱玉环踱到床前的椅子旁,一屁股坐下去,“你没心没肺的当然消受不起。”她瞄了邱天一眼,继而冷笑道,“哟,大学生还特意从北京赶回来?真是时候,看热闹也得看双份。”
热闹?亲姐妹出了这样的事差点死了,在她嘴里却成了热闹?
邱天当场就想发作,可考虑邱玉珠的心情,她将怒火压了下去,“我看二姐也需要休息,不如我们先出去吧。”
邱玉环:“出去干啥?屁股还没坐热呢,她躺她的,碍着啥事了?”
那边三出也急了,手飞快比划着,急头白脸地不知想表达什么,最终他终于接受了这几个人都看不懂他手语的事实,只拿颤抖的手指着邱玉环的方向,紧接着又指了指门。
因为着急,他嘴里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喉音,仿佛有许多话语堵在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邱玉环拿手指自己的鼻子,“咋的?让我走?有礼貌没?我这大老远……哎哎哎!”
伴着邱玉环杀猪似的尖叫怒骂,邱天倒扯着她的头发往外走,身后跟着一脸大惊失色的邱玉珍。
扯人头发的事,邱天还是头一次干,其实她也不是非得扯邱玉环的头发,只怪这人实在没法讲道理,而且她身躯肥硕,扯别的地方必定会被一秒反制,比较起来还是扯头发胜算大一些。
果然,被扯住头发的邱玉环虽嘴上不干不净,可脚下却乖乖跟着出去了,只是这人手也快,逮着邱天的腰狠掐了一把。
邱天扯着邱玉环走出家门老远才松开,下一秒,蓬头散发的邱玉环疯了。
“好你个死妮子!敢扯我头发!我掐不死你!”
邱玉环朝邱天猛扑过来,被邱玉珍拦腰抱住,“玉环你冷静点!”
“我冷静个屁!你没看见这死妮子刚才跟拽死狗似的拽我?”
邱天退出几步远,“拽你是为了让少说话,你但凡能管住自己的嘴,我能拽你?”
这娘们头几天没洗了,攥了一手油腻,够恶心的。
“我说话怎么了?碍你啥事?”
“你说话分不清场合!二姐自杀未遂情绪不稳,如果因为你的一句话,她再动了轻生的念头,你就是罪人!”
邱玉环动作一僵,随即冷哼,“她不惜命碍着我啥事?再说她这不好好的?”
邱天没法跟她解释什么是“抑郁症”,这种病在这个年代或许压根不能称之为“病”,说出来或许绝不会被理解,反而会加剧邱玉环的嗤之以鼻。
“有些人受不了得过且过的生活,宁愿死也不愿蹉跎着活。”她只能这么替邱玉珠辩解。
邱玉环皱眉想了想,吊梢眼一瞪,同时挣开了邱玉珍的双臂,“别跟我拽文!人于丽华从牢里出来也照样活得好好的!谁跟她似的,好好的日子不过整天要死要活!”
说着冲上来就要薅邱天的头发。
而邱天却被她口中的人名惊得一震,双眸霎时淬满寒冰。
于丽华从牢里出来?她出狱了?
邱天冷漠而用力地看着邱玉环,倒令她动作顿住,下一秒便又被邱玉珍拦腰抱住了。
半晌邱天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刻意冷静地问,“你见过她了?”
邱玉环被邱玉珍抱着,这回使劲挣也是挣不开了,“见过,怎么的?你也想见见?”
邱天神情冷淡,正要开口却又被邱玉环打断,“你可别黄鼠狼给鸡拜年了,好端端把人害得坐了牢,好意思再见人家?”
邱天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邱玉环冷哼,“我刚说什么来着?你这回来一趟看热闹也是双份的,有人自杀,有人出狱,全让你赶上了。”
第74章
邱天想象不到一个人的是非观念竟能颠倒至如此地步。于丽华伙同她姑父李向东顶替她的高考成绩,害她差点连大学都读不了,在邱玉环嘴里却成了她害于丽华坐牢。
不过转念一想,这种价值观出自邱玉环也并不稀奇,她打小就三观不正,在她身上邱天信了“人性本恶”,也信了有些人天生坏种。
“害她坐牢的是她自己,怨不得别人。”邱天压制了怒火,声音恢复平淡。
邱玉环扭着肥硕的身子,骂她狼心狗肺,“真会说风凉话,你进去待几年试试?”
“进去的都是违法乱纪的人,我没有犯法凭什么进去?”邱天转而对邱玉珍说,“大姐,你放开她吧,光天化日之下她要是打我,我就去报警,我别的本事没有,把人送进牢房可是有经验的。”
邱玉珍迟疑一瞬,在邱玉环身后叮嘱道,“你可千万别动手,打伤了妞妞,你绝得不到好处。”说着缓缓松开了手。
乍一被放开的邱玉环身子抖了抖,思忖邱天刚才的话,一时间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只啐着冷哼道,“打她我嫌累!”
翻着白眼想了想又说,“你把人于丽华送进牢,人家照样能全须全尾地出来,不仅出来还找了个顶厉害的对象,人家因祸得福。”
邱天不知自己是厌恶听到有关于丽华的消息,还是单纯厌恶听到邱玉环的声音,她皱眉尖刻地说,“那你好生抱紧于丽华的大腿,千万别松开,看她能不能带着你鸡犬升天。”
邱玉环脸上横肉一抖,吊梢眼倒竖,“你别特么嘴硬!你白上那么多年学也比不上人家从牢里出来的混得好!”
邱天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邱玉环总拿她跟于丽华比,好像贬低她、欺负她,就能得到于丽华多大好处似的,不过邱天也懒得想,只耸了耸肩冷声道,“所以让你好好抱大腿,这不是你从小最擅长的吗?”
邱玉环说不过她,又不敢打她,顶着一头乱发气得脸红脖子粗。
……
回去的路上,邱玉珍主动对邱天说,“你别听玉环胡咧咧,于丽华找的那个对象虽家里挺有几个钱,可他都快五十了,闺女儿子好几个,死了老婆动了花花肠子,于丽华跟着他连名分没有。”
虽对于丽华的事并不感兴趣,可邱天还是被这消息惊得震了一下。
心想这女的脑子大概是被驴踢了,从小到大不灵光,和邱玉环一样净干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几年的牢狱生活大概也没改造好她的脑子,一出来就寻上了捷径——找个老男人。不过话说回来,从牢里出来,她要想板板正正找个好人家也是难。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随她去吧。”
邱天丁点都不愿想起于丽华,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释然了,毕竟那一年她的升学路虽受了些波折,可终究算是得偿所愿,而于丽华机关算尽,却把自己算进了监狱。
邱天跟着邱玉珍去了她的店里。这几年大姐的店生意越来越好,店面比以前扩大了三倍不止,以前只卖包子,现在扩大了经营范围,成了远近闻名的私房菜馆。
玉珍姐就是店里的活招牌,这回连店名都改了,以前叫“骆家包子铺”,现在叫“珍馐小食堂”。
邱天站在装修简单大气的门店前,细看牌匾上的字体,怎么看都像是骆老师的手笔。再看两侧篆刻的对联也是应景,右边是“骆家暖风至”,左边是“玉盘珍馐来”,里面含了骆老师的姓氏和大姐的名字,外人读起来只觉得上口,而邱天却读出了其中的浪漫。
她笑嘻嘻打量邱玉珍一眼,后者撇开视线道,“都是你姐夫的主意,说这样有格调。”
邱天忍笑点头,“是有格调,还宣誓了主权呢。”
“谁的主权?”大姐不解地眨着眼,“怎么还牵扯上主权了?”
邱天忍不住笑出声,“骆老师怕有人把你拐带跑了,特意在对联里体现自己的主权呢。”
邱玉珍一愣,抬头再去看那对联,仿佛这才品出味来,脸刷一下红了。
邱天没在邱玉珍家停留很久,趁骆老师回来吃饭,匆匆见了一面便离开了,她还得抓紧时间回北角村一趟,大老远回来不家去一趟属实是说不过去的。
家里一切都好,只是邱北山肉眼可见地老了许多,刘爱花自然也是,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更明显的痕迹,横生的皱纹也加重了她脸上的刻薄感。邱天只在进门跟她不甚热络地打了声招呼,便只跟邱北山说话去了。
谈及恩赐,昔日的男孩如今已经十六,在乡里读高中,成绩还算说得过去,邱北山这才想起姐弟俩关系亲厚,便提出要去把恩赐喊回来,被邱天制止了。
“他上学呢,别去打扰他了吧。”
邱北山默了默,笑道,“也行,那你坐着,我去杀只鸡。”说着就要磨刀霍霍向鸡窠。
邱天一愣,乐得拉住他,“爹,可留着那只鸡的小命吧,炒些素菜就行,我不爱吃肉。”
邱北山怔了一瞬,那神情分明在说居然会有人不爱吃肉?可愣怔转瞬即逝,他眼神黯淡须臾,低声说,“你哪是不爱吃,是没的吃啊。”在家的那些年,属这个幺女受的亏待最多,可是那年月也就那样,缺衣少食,邱北山复又笑了笑,执意道,“等着,爹炖鸡肉给你吃。”
邱天拉他不住,只能和他一起磨刀霍霍向鸡窠。
刘爱花心疼家里的几只鸡,可拗不过邱北山,且现如今她对邱天也忌惮几分,是以虽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却也没拦着。
只是到底是觉得不能单单便宜了邱天一个人,到底是跑去乡里把恩赐喊回来吃晚饭。
恩赐听说邱天回来了,自是欢天喜地,还没进门就高喊一声,“妞妞!”
邱天心中一喜,嘴上却戏谑道,“喊姐!”
恩赐极脆生地改口,这下邱天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清着嗓子笑了笑。眼前的少年过去还像她身后的小尾巴,如今却已比她高半个多头,长得倒是精精神神的,可就是太瘦了,又黑又瘦,衬得两排牙阙白。
“姐你变样了!”
“是吗?变啥样了?”
恩赐笑嘻嘻地上下打量一番,“变洋气了。”
邱天白他一眼,也笑了,“你也变样了,再不多吃点饭都瘦成麻杆了。”
恩赐便只嘿嘿笑。
这会儿鸡肉已经下锅,香味飘满整个院子,姐弟俩凑到灶台前烧火,说是烧火,其实不过是寻个由头说些体己话。
“这味儿太香了,一会儿别把那馋虫给招来。”
“哪来的馋虫?”
“金宝呗。”恩赐皱了皱眉,一提到那孩子就不爽快。
邱天一愣,心里将这名字和印象中那个满脸黑毛的男孩对上了号,转而笑着调侃,“那不是你三姐家的宝贝蛋吗?你亲外甥,你还嫌他抢你肉吃?”
恩赐撇了撇嘴,“那孩子……太吓人了。”
邱天想象不到一个几岁的毛孩子能怎么个吓人法,只当是恩赐夸张,“你还怕一个小屁孩?”
恩赐往灶膛里续了一根柴火棒,表情似乎有些尴尬,“你不知道,那孩子跟别的孩子不大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手?”话虽这么说,可她还是依稀记起那孩子的特别之处,他身上毛发特别旺盛,某个地方夸张得有些……怪异。
“那孩子被三姐惯坏了,动不动就发火,一发火就打人咬人。”恩赐撸起袖子给邱天看,“呶,他咬的。”
少年黝黑的胳膊上印着两排清晰的牙印疤痕,可以看出当时咬得伤口有多深。
“这个小兔崽子,纯粹是暴力分子,哪天不打哭一个孩子他就浑身难受。”
邱天好多年没见过那孩子了,且她虽对邱玉环厌恶至极,可还不至于无端迁怒到一个孩子身上,便道,“可能就是男孩子淘气吧。”
恩赐却说,“就这么下去,这孩子迟早出大事。”
邱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想反正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谁家的孩子谁操心去吧。
姐弟话里谈及的小霸王没有出现,隔壁栓子却闻着味来了,一进门看见邱天,也是又喜又惊,惊喜过后又有几分局促。
见到幼时的玩伴,邱天自是欢喜,迎上前去说话,栓子却再也不似幼时的耿直活泼,如今看来却显得憨厚又淳朴。
“杏花还好吗?我听说她嫁去了白沙坞,婆家条件挺好的?”
栓子脸色凝滞须臾,转而又笑道,“谁知道呢,她也不咋回来。”
这话里怎么听都有几分失落和不甘的成分,邱天不禁想起过去。
那时候他们三个人总在一起玩耍,杏花性格天真温和,有时像妹妹,有时又像姐姐,像妹妹时胆子小,干什么都要拽着栓子壮胆,像姐姐时很大度,总是包容栓子的种种小迷糊。后来三个人里只剩下邱天在念书,每逢回村五次有三次都会撞见两人在一处,邱天便以为他们两个以后一定会在一起。可她终究不是月老,没有牵红线的能力,她也实实在在错过了幼时玩伴的这许多年,压根拼凑不起两人的过往。
栓子到底没留在邱家吃鸡肉,只略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恩赐从锅屋里出来,没见栓子的身影,便问,“栓子哥呢?”
“走了。”
“走了?咋不留下吃饭?爹还想跟他喝一气呢。”
邱天心中几分怅然,感知到时间的力量,人情世故随着时间在变化,情谊或许本没有浓淡之分,可在时间的消磨里,却又蒙上了经年的灰尘。
她想起陆丰年,两人已经分别两年有余,两年不长,却足以改变一个人、一份情、一颗心。邱天知道这两年自己的心意并未改变分毫,可是……陆丰年呢?
人有感情,可时间没有,它是最公正无私的魔法师,所以,这位最公正的魔法师又会在她和陆丰年之间释放什么魔法?
这次回家她没见到米兰和三叔,三叔做起了生意,这回不巧刚好去南方进货,而米兰学校最近很忙,邱天此行仓促,便没去找她。
两天后她返回北京,恰好收到了陆丰年的信。
他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最后一句却是要照片,她的。
第75章
邱天翻遍了自己为数不多的照片,发现这么多年她的照片加起来竟然约等于无。她皱眉看着寸照中一本正经的自己,幽幽叹了口气。
总不能给陆丰年寄张一寸照吧?
她决定趁着工作的间歇抽空去拍一张。
其实新闻部就有专门负责摄影的同事,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叫杨桂樟,可邱天不太想麻烦他,因为这个人平时对她有点过于殷勤,她躲都来不及,哪还敢去麻烦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愿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中午吃完午饭,邱天出去找照相馆,印象中往东走的街角就有一个,她一边朝那个方向走,一边想着等会儿要怎么拍。可巧不巧,邱天没走多远就遇见了杨桂樟,他肩上背着相机,应该是刚外出拍摄回来。
杨桂樟只比邱天高一个头尖,长得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风吹日晒之下仍显得白而清秀,他追着邱天问,“小邱,你这是去哪儿?”
邱天瞄一眼他挂在肩上的相机,心里默默叫苦,寻思干脆让他给拍一张得了,可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口,她不想欠杨桂樟这个人情,便胡乱扯了句谎,“我随便溜达溜达。”
杨桂樟一听乐了,“正好,我跟你一块溜达溜达。”
“嗯?”邱天懵了一瞬,转而指了指他的相机,“你不得回去放设备?”
杨桂樟把将要滑下来的相机带往肩膀上勾了勾,“没事,这玩意又不沉。”接着反而催促起邱天来,“赶紧走吧。”
“…………”
邱天只得硬着头皮跟他并肩而行,杨桂樟说不完的话,一路上问东问西,邱天疲于应对。
“小邱你该去考电影学院,你长得太漂亮了,比电影里的女演员还漂亮。”
“谁说漂亮就一定要去当演员?”
“也是哈,我们小邱不仅漂亮,还聪明有内涵呢。”
邱天平时是个挺自信的人,可也架不住被人这么夸,她赶紧扯开话题,“我要去王府井逛逛,你要是有事就……”
“王府井?太好了,正好我也想去逛,走!一起!”说着他倒率先带起路来。
“…………”
邱天无语又无奈,硬着头皮跟上去。
1981年的王府井热闹程度仍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特别是开放的春风吹过来之后,大街上可谓是花红柳绿,一派生机。
顺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一路走,百货商店、儿童用品商店、新华书店、烟酒商店、洗染店……诸如此类,一应俱全,在这些琳琅满目的招牌里,邱天一眼看到照相馆,她心念一动,可倏忽想起身旁还跟着个背照相机的,高涨的情绪瞬间歇了菜。
她想把杨桂樟支开,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迂回的法子,最后决定干脆来直接的,她就跟他直说要去照相馆拍照又怎样呢?
打定主意后叫了杨桂樟一声,然而声音却被突兀的汽车鸣笛声掩了过去,她下意识朝声源看去,一辆黑色铮亮的小轿车正从人群中拓出一条道路,一边鸣笛一边前行,在一众步行的人群中显得突兀极了。
“当官的。”杨桂樟凑到她旁边小声嘟囔。
“你怎么知道?”
“看牌照。”
邱天下意识朝那牌照望去一眼,数字确实打眼。不过不用看牌照也能确定车上的人身份不简单,因为这个年代寻常人家很少有能开上车的。
再往前是排队簇拥着买电器的人,车前行受阻碍,司机伸出头来喊,“让一让,让一让,嗨嗨让一让哎您呢!”
可那些排队的人为了买电器已经排队排了许久,生怕前脚让一步,后脚就让人给插了队,故此一时间没人移动。
那司机一着急,把头也伸了出来,“让一让!没看见有车?蹭坏了车谁赔?”
排队的众人一看这司机口气恁大,更不乐意让了,有个老大爷开腔道,“您瞅瞅这地儿人挤人,您还开着个车进来,这不纯粹找麻烦吗?”
司机嚷了半天都没人搭理自己,脸上早就挂不住,此时一看见来了个出头鸟,便横里横气地冲那老人高声喊道,“领导夫人东西买的多,还就得用车载着!”
周围人一听,领导夫人?!再看这车的派头,可不嘛,只有当领导的才能开得起小轿车,人群熙攘起来,不约而同看着那位出头的大爷,议论纷纷。
邱天旁观了半天,职业嗅觉令她觉察到这是个很好的新闻题材,当下也没管时代不时代,敏感不敏感的,先采集了再说。
“杨桂樟,”她低声安排道,“相机拿出来拍。”
杨桂樟秒懂了她的意思,当下也兴奋起来,抄起相机,对着那儿就是一顿咔咔。
排队的群众到底是感受到了官威的压力,不知是谁起头,众人自动让出了道路,那辆车得以继续前行,而那位司机又冒出头来,对着刚才发声的那位老大爷冷啐一口,这画面也恰好被杨桂樟的相机捕捉到了。
轿车虽然突破了一道人墙,可再往前,行人依然密集熙攘,车并不能开快,所以邱天和杨桂樟跟得很轻松。
杨桂樟在邱天的提醒下拍下了许多照片,有轿车司机忙着鞍前马后提东西的,有领导夫人带着孩子游玩闲逛的……
邱天完全忘了给自己照相的事,一直跟着那辆车,直到他们驶离王府井。
下午邱天回到新闻部第一件事就是拟稿,这次见闻无论怎么写都逃不过批评,可她别出心裁换了种笔调,给批评加了件诙谐的外衣,就连题目都跳开了中规中矩的新闻格式,改成了《轿车出行记》。
当下《新闻播报》节目一直在大力改革,这条新闻又是新鲜出炉的事件,所以破天荒地通过了审核,直接在当天晚上的节目中播报了。
这条新闻对邱天来说是她职业范畴之内的工作,但由于《新闻播报》还从未播过批评类的讯息,所以轻易便引起了轰动,邱天一时间也成了新闻部的红人。
与此同时,新闻中公车私用的领导夫人,以及那个颐指气使的司机也火了,不过这“火”可不是好火,容易惹火上身。
这期间,投诉部门收到的投诉信数量猛增,七成是在印证那天在王府井大街见闻的,而在舆论之下,那个领导也被扒了出来,配车被没收,还被处以了行政|处分。
这都是后来的事。
说回邱天,隔天她就近找了个照相馆拍照,且惊喜地发现这里居然可以拍摄彩色照片,虽然价格贵了些,可邱天一咬牙还是选了彩照。
几天后照片冲洗出来,照相馆老板询问可否把她的照片放在橱窗里,邱天想了想,拒绝了照相馆老板的请求。
这家照相馆位置太显眼,再说她现在是新闻工作者,为了工作,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她可不想以后跑新闻的时候被人追问是不是当过摄影模特。
宿舍里,邱天坐在书桌前喜滋滋地端详着照片中的自己,拍照那天她把刚洗的头发掖在耳后,披在肩上,上身是白衬衣,下摆收进水蓝色百褶裙里,掐的腰身格外纤细,她特意穿得清淡一些,只因自己五官太过明艳,如果再穿色彩艳丽的衣服,倒给人一种过于饱和的感觉。
她给陆丰年写了一封信,问他有没有看那天的新闻,那是她署名播放的第一条新闻,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又问他是不是明年回来,有没有具体的归期。
一周后,她收到了陆丰年的来信。
他说他看到了那条新闻,那句“本台记者邱天报道”他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当时有点不敢相信,而看到来信他便信了,他替她高兴,也为她祝福。信至最后,陆丰年没告诉她具体哪天能回来,却说一定能和她一起过生日。
邱天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桌上的日历,日历纸一天天撕去,每一张都是她对陆丰年的惦念,而距离他回来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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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很快很快,时光在她写的稿件里溜走,在她看的书里溜走,在她发呆时溜走,在她想念陆丰年入神时溜走……
转眼进入1982年,邱天因一直懒得剪头发,那一头乌黑的发已经快要及腰了,这时的社会风气已经大为开放,表现在越来越光鲜时尚的衣着打扮上,也表现在紧跟潮流的发型上。
邱天跟了回潮流,去理发店烫了头发,她本就是明艳多姿的长相,一头大波浪俨然更符合她的气质,倒有几分港风女星的风采。
春天过去了,夏天也过去了,秋天终于如约而至。陆丰年没告诉她归期,邱天却也不再着急,她安然等待着。
陆丰年说过他一定能回来和她一起过生日,邱天便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所以在某个飘着秋雨的、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当她和同事匆匆走出楼门,一打眼看到站在树下的人时,她并未过于激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没有瘦也没有黑,他唇角扬起浅浅笑意。
邱天不自觉仰头看看仍在飘雨的天空,觉得这场雨下得真好,今天微凉的天气也好。她重又看回陆丰年,这一眼,她方感觉到自己滚烫的心跳。
陆丰年回来了,而她胸膛里那颗随他漂泊的心,也回来了。
第76章
邱天设想过很多次和陆丰年重逢的画面,起先这些画面只是一种极其模糊的想象,斑驳而不完整,可后来随着她在头脑中有意无意地加工,这些画面渐渐有了细节——她想象过重逢的地点,想象过彼此的穿着和模样,甚至连开口第一句话她都在心里设计过几百次……每一个想象中的画面无一例外都很浪漫。
可回归现实,她却只是傻傻地站着,耳边仿佛有火车呼啸而过,扰得她连思考都混乱了。
先开口的人是陆丰年。
他径直走过来,含笑的眸子打量着邱天的脸和头发,“我差点没认出你。”他说。
邱天看着陆丰年渐渐走近,直至充斥她的全部视线,秋天的空气干冽而新鲜,吸入鼻端的却不单单是空气的清新气味,还有他身上的气息——没有丝毫旅途的拥挤汗臭,只有淡淡的皂角味。
“什、什么时候回来的?”邱天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又不像自己的声音,有点颤,带着点怯。眼前这画面太像梦中的情景,而梦中的故事又怎会顺着既定的剧情走?此时的她也是如此,完全不是想象中那样从容而浪漫。
“才回来,我没晚吧?”他还是笑着的,看上去比她从容得多。
“……没晚。”说完邱天意识到他这句问的含义,他在信里说过会赶在两人的生日前回来,他没有食言。
邱天抿了抿唇,目光在他脸上变得几分局促,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久别重逢的别扭和尴尬慢慢凸显出来,同事的催促声打断了两人间丛生的不自然,也令邱天猛地回神,她慌忙转头应了一声,随即再度看向陆丰年。
“我要去现场了。”她说,“同事在等我。”
陆丰年顺着她刚才的视线望去一眼,点了点头,笑道,“去吧。”
“那你……”顿了顿,邱天直问,“我一会儿去哪儿找你?”
“你要找我吗?”他似是有些惊讶。
“嗯。”
陆丰年沉默须臾,原本他打算先见一面,随后便赶回荣昌新地,可此时却改变了主意,“我就在附近等你。”
邱天未作他想,指了指路边的一家茶馆,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书店,“你可以去喝杯茶,或者先看看书。”
陆丰年从善如流地看向她安排的两处地点,笑着点头,“嗯,快去吧,别让同事等急了。”
邱天深深看了他一眼,自己恍若分不清心里的感觉是否是不舍,“那我走了?”
“嗯,去吧,注意安全。”
工作以来,邱天第一次有了心神不安的体验,刚到达现场时她总在走神,被同事提醒了几次才定下心来投入到工作之中,过程相对顺利,傍晚时几人返回新闻部。
邱天做好收尾工作便匆匆跑去找陆丰年,她先去了那家茶馆,风雅的大堂内没有陆丰年的身影,几个小茶室她依次看了一遍,陆丰年也不在。
邱天快步走出茶馆,转而朝另一处走去。
书店不算大,人也不算多,她挨个书架走,最终在尽头货架旁的书梯旁看到了陆丰年。
三步书梯上,他坐在中间一凳,上身前倾,双肘压在膝盖上,手里捧着一本不算厚的书,可他仿佛没在看书,邱天看了他一会儿,他始终没有翻页,他的视线是固定着的,仿佛没有移动。
邱天走过去站在他身前,陆丰年顿了一下,目光往上,随即抬起头。
“回来了?”他笑着站起来。
邱天的视线随之上移,从俯视变成仰视,身高形成的压迫感将先前的局促再次引了出来。
“嗯。”
邱天低头看他手中的书,书名是《弦上的梦》,而觉察到她的视线,陆丰年旋即将手放回了书架上。
邱天舔了舔唇角,觉得陆丰年好不容易回来,她该请他吃顿饭的,便问,“你饿了吗?”
恰巧也到了饭点,边说边聊或许能自然得多,然而陆丰年却说,“我不大饿,在路上吃了,我陪你去吃。”
邱天一愣,脑中瞬间浮现出她吃饭、陆丰年围观的画面——更尴尬了。
“我也不太饿。”她赶忙道。
陆丰年微微挑眉,唇角笑意更甚,“那咱干嘛去?”
“……随便走走吧。”邱天因自己的不从容而感到几分懊恼,暗暗稳住心神。
两人并肩走到门口,门上还挂着夏天用于防蚊蝇的珠帘,陆丰年左手将珠帘撑开让邱天先走,邱天从他身前经过,这么近的距离,她如波浪似的发梢触到陆丰年的胸口。
两人都没有去处,顺着路边一路朝前走着,邱天微低着头,陆丰年偶尔转眸看向她,两人似乎都在酝酿着可以聊的话题。
“丰年哥,你回过荣昌新地了?没看到你的行李。”好在这一次是她先想出来。
陆丰年沉默一瞬,笑叹道,“我还没回去,行李在寄存。”
“嗯?”邱天脚步微顿,“寄存在哪儿?”
陆丰年缓慢地眨了眨眼,看向别处,“红太阳浴池。”
“红太阳……”邱天重复的话猛地顿住,眼眸倏地张大,“你、你你去洗澡了?”
“嗯,坐车坐臭了,怕熏着你。”
邱天一愣,随即想笑,抿唇忍住了,她想象着风尘仆仆的陆丰年下火车后闻到自己身上味道后皱眉的样子,想象他就近找了一家名为“红太阳”的浴池,匆匆进去洗了个澡,随后寄存了行李,接着来找她。
“傻笑什么?”陆丰年右手在她脸前打了个响指。
邱天回神看着她,眸间闪光,如今的她已不是会执意问出“你是为了见我才洗澡”的直白女孩,她心里有确定的答案,笃定极了,与此同时,萦绕在心间的别扭和尴尬亦消失殆尽,她抬眸看着他,突然想撩一把。
“丰年哥。”她直直看着他,唇角勾起不易觉察的弧度。
“怎么了?”女孩的目光令陆丰年放缓了呼吸,压低了声线。
两人恰巧走到一处巷口,周围除了彼此,再无其他人,邱天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她目光脉脉如水含情,往上仰视着陆丰年。
“你能亲我一下吗?”她几乎在用气息说话。
陆丰年果然愣住,下一秒他面红耳赤,目光落在女孩刚说完话的嘴上,旋即被蛰了似的移开。
“以前都是我亲你,你还没亲过我呢。”邱天往前跨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我……”被逼急了,陆丰年哑声开口,“我不会啊。”
邱天眼睛瞪圆,差点气笑,“我就会了?”
“你……”
“你什么你?亲不亲?”
“…………”
邱天觉得有必要激他一把,“不亲我走了。”
说着她真的转身,大步往前跨出一步,然而只跨出了这一步,下一秒陆丰年拽住了她的胳膊。
接下来的时间短暂而漫长,她感觉到了蜻蜓点水,以及浅尝辄止的相濡以沫。
第77章
邱天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感官知觉却被无限放大,他的呼吸和她的一样克制,扑在鼻息间的呼吸灼热极了。
陆丰年克制地结束了这个吻,极近的距离垂眸看着她,邱天下意识看他的唇,他的唇先前是干燥的,此时却润泽几分,邱天不由自主地抿了抿自己的唇。
陆丰年眼眸晦暗不明,声音低哑几分,“你已经成年了。”
邱天视线稍稍上移与他四目相对,“嗯。”
他顿了顿又问,“你喜欢我。”
邱天心里漾起一层波纹,她喜欢他,不止一次说过,可既然他要问,她便不吝再说一次,她抬起头,清晰地说,“是。”
已是日暮时分,日光映在陆丰年眼中,给男人晦暗的眸增添了些许光彩,他的目光深沉而特别,“你喜欢我,也成年了。”他再度重复了这两点,像是某种强调。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邱天起先不知他为何总在强调,可某个瞬间突然懂了,她几分懵懂地眨了眨眼,直白地问,“不然你下不去口是吗?”
陆丰年表情一僵,随即略显尴尬地瞥向别处,虽是这么个理,可经她这么一说,倒显得他有些道貌岸然了。
“不是下不去口,”他解释,“是……于心不忍。”
邱天“嘁”了一声,“于心不忍也亲了,三年前就亲了,那时候我还没成年呢。”
陆丰年这回是实实在在地噎住了,他无法反驳,虽那两次于他而言都是被动的,可他实打实没推开她,此时再回想,究竟是他没反应过来,还是自己纵容了自己呢?
两人距离极近,邱天倏忽离他更近一些,“你问了这些废话,却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什么?”他声音低嘎,从她闪动的眼眸依稀能猜出什么。
邱天声音很轻,像这秋天拂过的风,像这夕照下柔暖的光,“你为什么亲我?”
“我…………”
为什么亲她?答案当然是显而易见的,陆丰年却开不了口,他觉得自己似乎对她说过,可仔细一想,又仿佛不明确。
“你为什么亲我?”她又问。
陆丰年清了清嗓子,“……不是你让我亲的?”
邱天差点气笑,却佯装恼怒地皱起眉,“意思是换别人让你亲,你也会亲咯?”
“……那倒不是。”
“哦,那还得是女的。”邱天故作贴心地替他回答。
“……”
陆丰年噎得难受,暗暗打量她的神情。
邱天叹了口气,心道也不能指望他日行千里,如今他能在回来的第一时间来找她,为了有个好印象还特意去洗了澡,就已经是很把她放在心里了。
“你……”
话音被突如其来的闯入截断,邱天猛地屏住呼吸,她瞪圆的眼睛看到陆丰年近在咫尺的眼眸,他睫毛浓密而深黑,掩藏之下的黑瞳仿佛有浪涛在汹涌。
这一次,比之前都要久。
陆丰年俯身抵着她的额头,再开口的声音像过了砂,“这回是我自己要亲的。”
邱天咬住沾染他气息的唇,仍忍不住问,“为什么?”
“你亲我是因为什么?”他反问。
邱天一愣,嗔怪似的眼神瞪着他。亲他,自然是因为喜欢,这个人是想让她再表白一次吗?
哼。
陆丰年仿佛参透了她内心的想法,倏忽笑道,“我和你的原因一样。”
邱天瞬间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你亲我是因为喜欢,而我亲你自然也是如此。
久别重逢的两个人,又刚刚正式确定了关系,是以怎么腻都嫌不够,可陆丰年还要赶末班车回荣昌新地,不得不离开。
邱天想送送他,路丰年执意不肯,反而将她送回了宿舍。
他说:“我熟熟路子,以后好来找你。”
邱天难得带上了女孩子的羞怯,红着脸不说话。陆丰年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轻笑道,“进去吧,我走了。”
邱天目送他离开,视线中的他回了两次头,摆了三次手,最后一次,他并未转身,手高高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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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丰年虽记住了邱天宿舍的位置,也说以后会来找她,可事实上他很难挤出时间。北京的分田到户比别的地方要晚,他这几年学到的技术实实在在带来了福利,他因此当上了副大队长,蔬菜种植和采购由他全权负责,村民收的菜由他统一运到城里,交给相关部门作价收购。
邱天当然也很忙,她因犀利的新闻视角和敏感度得到台领导的认可,工作日复一日地多了起来。
这个年代通讯不便,两人虽身在同一个城市,可除了见面之外很难再取得联系,可偏偏他们几乎挤不出时间见面,是以本该迅速升温蜜里调油的感情,却仿佛摁下了暂停键似的。
不过忙起来的时候邱天没时间想太多,彼此的心定了,也给了她不再胡思乱想的底气,况且还有她和他的生日呢。
他一定会来的。
不过在这之前,倒是葛顺突然来了一趟,这人一见到她就笑得暧昧而调侃,邱天便猜到他定是从陆丰年那儿来。
这几年葛顺也没闲着,倒腾了各种小买卖,什么挣钱倒腾什么,几年下来攒了些钱,听说陆丰年从东北回来了,他便投奔而来,寻思也留在北京发展一番——都是从小地方走出来的人,心变大了,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他还改口喊邱天“小嫂子”。
“小嫂子,老陆忙得脚不沾地,特意嘱咐我来看看你。”
邱天脸发热,嘴上却直爽道,“嫂子就嫂子,带个‘小’干嘛?瞧不起谁呢?”
葛顺乐得方脸乱晃,赶紧改口,“哦哦,嫂子嫂子,我说错了。”
邱天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称呼,说不难为情那是假的,可她惯会强装镇定,正色问道,“你怎么来北京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来北京谋点差事嘛。”
“是吗?”邱天心情霎时很好,在举目无亲的北京能多几个相熟的人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有打算做什么了吗?”
葛顺整理着前衣襟,笑嘻嘻地说,“想开出租。”
八十年代交通不发达,到处都是乘客,汽车司机自然少不了钱赚,一提到“汽车司机”,那可是个人人羡慕的金饭碗。
“那敢情好,”邱天笑意满面,半认真半玩笑地问道,“熟人坐车打折不?”
“你坐车不打折。”葛顺摆着手一副不讲情面、不近人情的表情,而在邱天将要变脸的时候,他又一本正经地挑着眉道,“你坐车还打啥折?直接免费”
邱天被他逗得笑起来,转而又问,“那你啥时候开始干?”
最好尽快开始,这样她就能坐着出租车去见陆丰年了,当然,她不会不给钱,人家打算靠这个吃饭,她得让人有钱赚。
“我还没学开车呢。”葛顺理所当然地说。
邱天一愣,高涨的热情霎时消了半截,“……还没学?”
那你说得那么热闹?
“昂,这不正让丰年张罗着给开个申请表,我好去学车吗?”
邱天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年代的生活,可又常常被一些突如其来的新认识刷新了世界观。八十年代的今天,普通人想要学习开车,首先得有一个愿意教你的老师,这是极不容易的,因为这个年代会开车的人少之又少,不是抵实的熟人还真不会乐意教你。而且要想学车,还得要单位给开申请表,总之是挺麻烦的。
可葛顺却似乎一点不着急,几秒的工夫就切换了话题,“你挺久没回家了吧?”
邱天默了默,回想自己上次回去还是因为邱玉珠自杀,“是挺长时间没回了。”思忖须臾,她多问了一句,“家里一切都还好?”
葛顺:“挺好,就是计划生育严,好多人想生二孩都不让生,你三姐不也是吗?听说跟你姑那儿闹了好几场,死活非得生。”
一听这名字邱天心里就膈应,她微微皱眉,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特点,也会有相应的政策,于公于私她不想发表看法。
葛顺又恍若自语道,“都想生儿子,特别头一个是闺女的家庭都某着劲地想生儿子。”顿了顿他疑惑地问,“你二姐家不是有个儿子了吗?怎的还这么急着生?”
邱天冷笑一声,语气讽刺,“可能她家里有皇位继承,一个孩子怎么够?”
第78章
邱天不在意邱玉环的那些破事,她先后问了其他家人的情况,知道他们一切安好便放心了。
葛顺还带话来说生日那天陆丰年会赶早过来,让邱天安心等着就好,邱天问他具体几点,葛顺有些傻眼,陆丰年只说那天过来,却压根没告诉他几点。
“你睡醒了再说,谁让他不说清楚呢!”
“…………”
邱天倒是想睡到自然醒,可她实在太兴奋了,约会前一天晚上她后半夜才睡,后来迷迷糊糊梦到陆丰年在门口等她,她一激动猛地醒过来,看看表,才不到五点。邱天又在床上躺了半个钟头,实在是酝酿不出睡意,索性就爬了起来,简单洗漱过后,看时间还早,便打算出门去散个步。
深秋晨起微凉,邱天在白衬衣外面罩了一件香芋色厚开衫,然而饶是穿成这样,走出门时仍被冷肃的风打了一下,她双手交叉拢着双臂上下搓了搓,心想今天还真是挺冷的。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中留存了零点零几秒,却在看到路对面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时,大脑宕机了一瞬,什么想法和念头都没有了。
那个人像极了陆丰年。
借着清晨熹微的光,邱天盯着树下的人看了一会儿,那人穿灰夹袄的人,他显然也看到了她,提步往前走了几步,与此同时冲她的方向摆了几下手。
邱天心猛跳了几拍。
“陆丰年……”她喃喃着捂住了嘴,然而睁大的眼睛却泄露了自己的惊讶。
陆丰年笑着走过来,步调闲适极了,然而及至走近,邱天闻到他身上寒苦的气息,“你什么时候来的?”她下意识抬腕看表,想起今天起得早,出门时没有戴,手又垂了下去。
“没多会儿,我在猜你大概能睡到几点,还没猜出来呢你就出来了。”他笑着调侃。
邱天不想告诉他自己因这约会而失眠到后半夜,又想这么早陆丰年大概是骑车过来的,可往他身后望了望,却并没发现自行车。
陆丰年侧转身子也往后瞧了一眼,复又转过头来看她,“你还还没吃早饭吧?一起去吃点?”
邱天前一秒还置身在他从天而降的懵怔中,喜悦此时才以缓慢的速度浸染似的侵袭,她控制呼吸借以克制过分的心跳,低低“嗯”了一声。
前面不远就有一家早餐铺,供应包子稀饭,上班时候邱天常常在那儿解决早餐,两人不约而同朝那家铺子走去。
他们是并肩走着的,陆丰年的手垂在身侧,邱天的手背在身后,仿佛是出于直觉,她突然用指尖攥了一下陆丰年的手,后者整个僵了一下,脚步停滞扭头看着她。
邱天也被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吓了一跳,虽然手已经松开,可指尖残留的触感却仿佛还在,他的手很冰,显然已经在秋霜露重之中等了许久。
“怎么了?”陆丰年神情已恢复自然,手却不自然地插入衣兜里。
“没怎么,我们快去吃饭吧,”邱天越过他快走几步,“我特别饿。”
陆丰年紧走几步跟了上来。
早饭热气腾腾,邱天吃饭慢条斯理,陆丰年看上去也是不紧不慢的,可每一步又都比邱天紧凑,邱天一口包子嚼二十几下,可陆丰年几下就咽下去。如此一来,陆丰年吃完,邱天却只吃了一半。
陆丰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怕尴尬,便起身在早餐铺里溜达,后来竟跑到铺子老板身边跟人家聊上了。
虽然被陆丰年盯着吃饭是有些别扭,可与被忽视相比,那点别扭显然不算什么,她清了清嗓子喊陆丰年,后者转身走过来,“吃完了?”
邱天手里捏着半个包子,抬眼看着他没说话,陆丰年目光从她手中的包子上收回,笑了笑,复又坐在她面前,邱天与他对视一眼,突然又开始别扭,这下连包子都不好意思吃了。
“我们一会儿去哪儿?”她问。
陆丰年:“你有想去的地儿吗?”
邱天摇头,虽说昨晚上失眠到大半夜,可一点计划都没有,脑子里天马行空也不知想了啥。
陆丰年:“我其实对北京不是很熟……”顿了顿又道,“要不咱去北海公园逛逛?”
这年代谈恋爱逛公园似乎是个首选,除此之外邱天也想不到其他,不过她又加了一条,“逛完再看场电影吧。”
陆丰年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邱天心下高兴,放下包子起身要走,陆丰年喊住她,“吃完,时候还早。”
“我吃不下了。”
陆丰年抬眸看她,不知为何,邱天依稀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一丝丝压迫感,半晌陆丰年低叹一声,“不能浪费。”说着拿起包子塞进自己嘴里。
邱天眼睁睁看着自己咬过的缺口含进他口中,几下就咽了下去,陆丰年吃饭的模样算不得文雅,可莫名戳中了邱天的某根神经,她心跳加快,脸“唰”一下红了。
虽说亲也亲了,也并不是蜻蜓点水的吻,可看到陆丰年那么熟稔自然地吃掉自己的剩饭,邱天还是觉得惊讶且激动。在过去的时空,她早逝的母亲是医生,职业习惯使然,母亲从没吃过她的剩饭,而穿越到这个时空后,吃穿用度都极具紧缺,吃都吃不饱,哪还会剩下?陆丰年无疑是第一个吃她剩饭的人,这种行为可能对陆丰年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在邱天眼里却极具视觉冲击力。
陆丰年吃完了半个包子,又把邱天碗中剩了小半的稀饭喝光,这才站起来,“走吧。”他说。
邱天愣怔着答应了一声,以慢半拍的节奏随他站起来,半晌才想起从兜里掏出手帕递过去,“擦擦嘴。”
陆丰年垂眸瞧一眼,随即接过手帕,不轻不重在自己唇上摁了几下,不好就还给邱天,便顺手塞进自己兜里,“洗洗再还你。”
邱天急急避开视线,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纯干舌燥的。
八十年代的北海公园邱天还是第一次来,今天是周日,北海公园里人比往常多,但又因是深秋的清早,所以人也不算特别多,这其中遛早的老年人占大多数,除此之外自然也有一些青年男女。自由恋爱在80年代越来越受欢迎,此时的男女青年时而含蓄,时而奔放,他们的约会浪漫而又真实。
邱天看到有些男女是手牵手的,也有些高大的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毫无疑问,从他们的肢体语言上,一眼就看出是情侣。
邱天的余光不由落在陆丰年身上,两人仍是肩并肩走着,距离虽不远,可也算不得多近,至少跟那些牵手搂抱的相比,他们两个人着实不像情侣。
真是个榆木疙瘩。邱天心想,亲都亲了抱了抱了,牵手都不会。
走神的工夫,两人来到了北海边上,甫一站定,邱天在心里“嚯”了一声,北海边连椅上,一个女子正坐在男子腿上,双手勾着男人的脖子,好不亲密……
邱天下意识看陆丰年,他却只眺望着北海和白塔,神色如常,不对,是心旷神怡。邱天几乎内伤,心想我要再想牵手我就是傻子。
“你以前是不是唱过一首歌?”陆丰年扭头看向她,“有一年六一儿童节,你们学校表演节目,我记得你唱了首歌,里面有句歌词是‘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说的是不是就是这座白塔?”陆丰年指着白塔的方向问。
他的话拉回了邱天的某段记忆,她想起那时候她还为此难为情。
“八百年的事了你还记得?”邱天也望向白塔。
“当然,”他说,“也不知怎么回事,过去的很多事都忘了,可关于你的却都记得。”顿了顿,他突然换上戏谑的口吻道,“可能是因为咱妞妞从小就闪闪发光吧。”
陆丰年已经许久没再这么喊她了,同样的名字,同样的人,可年龄和身份的变化,致使感觉完全不同,过去他喊她“妞妞”,单纯只是因为她乳名叫“妞妞”,妞妞也自是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可现在他喊她“妞妞”,低沉的声线和笑音无意间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倒像是调/情。
邱天耳根发烫,下意识拿手揉了揉。
“去那边走走吧。”陆丰年指着白塔的方向提议。
“嗯。”
两人步调一致,走得闲适而缓慢,陆丰年似乎真是来赏景的,一边走还不忘问邱天一些问题,俨然把她当成了半个导游。
“这北海公园咋还有寺院?”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永安寺外,陆丰年又开始问“导游”。
“北海公园是皇家园林,皇家烧香拜佛总不能跟老百姓挤在一起。”话音一落她觉察到自己语气中的怨妇情绪,默默抿了抿唇。
陆丰年转眸瞧她一眼,显然也听出了她的无精打采,笑问:“累了?”
“……”
邱天意识到自己不能拿女人的思维去衡量直男的行为,但有必要用女子的示弱激发直男的保护欲,她皱眉“嗯”了一声,柔柔来了句,“是有点累。”
心道这回该牵手了吧?然而……
“前面有椅子,咱去坐一会儿。”
“……”
陆丰年为自己的发现沾沾自喜,邱天却只能在心里长叹,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个愿望落空的冤种。偌大的北海公园里,连刚刚经过的两只流浪狗都彼此相蹭相亲相爱,她想牵手手的愿望都不能达成?
好羡慕甜甜的恋爱啊。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陆丰年问,“歇会儿要不要去寺里看看?”
“你还信这个?”邱天有些没好气。
然而陆丰年默了默,随即望向寺院的方向,神色几分迷惘,“算不上信,就是觉得……”
见他似乎陷入纠结似的遐思,邱天收起了自己的小情绪,她并未打扰,直到陆丰年再度开口,“有时候感觉自己不像自己,连命都不像自己的,倒像是借来的。”
邱天生生愣住,她的心仿佛被刺痛了一下,猛地想起郁岭南——陆丰年的亲生母亲,她以为陆丰年是在为自己幼时的伶仃孤苦难过,心不由揪了起来。
“命怎么会是借来的?”她朝陆丰年转身,膝盖紧紧触上他的,“你的命是你自己的,独一无二,无人替代。”
陆丰年转眸看着她,“我的命普普通通,有啥不能替代……”
“不许胡说八道。”邱天皱眉打断。
陆丰年一噎,随即失笑,他垂下头去,良久再度望向永安寺的方向,又望向顶端的白塔。
“我就是觉得……”仿佛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描述,他蹙眉想了想,“忽然脑子里多了很多东西,好像并不属于我,又好像属于我,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记忆,说不上是做梦,还是什么。”
邱天眼眸睁大,觉得匪夷所思,心想陆丰年不会也遇上什么超自然力了吧?比如像她这样……穿越?!
“你,你从小就有这种感觉吗?”她难掩激动,又暗自克制。
“不是,后来有的。”
“什么时候?”
“七六年。”
七六年?
邱天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上一世的记忆,新闻报道里陆丰年死于1976年的洪水,然而这一世他在洪水中救了她,而她又唤醒了他。所以他本该殒命却活了下来,而她,是穿越来的,本就不属于这里……
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思绪被陆丰年的声音打断,邱天猛地看向他,听到他恍若宿命一般的声音——
“也是从那时开始,我觉得好像很早之前就认识你。”
邱天目光定定的,强令自己不要乱想,而陆丰年就在她的注视下将压抑多年的困惑和莫名而起的情愫娓娓道来。
在他的叙说中,邱天的思绪也再度回到那年的洪水,漫天卷地之间,陆丰年醒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们……认识很久了吧?”
作者有话说:
洪水被困在47、48章~~
第79章
“我们本来就认识很久了,那时只是许久未见而已。”邱天帮他回忆,“你当兵几年都没回来,当时那种情况又是好容易才醒过来,一时没认出我也可以理解。”
“我怎么可能没认出来……”陆丰年摇头又点头,仿佛带着几分不解和慌乱,他闭了闭眼,没告诉邱天,那天醒来之前,他分明看到过她长大后的样子……
而在邱天心里,一直以来陆丰年给她留下的印象都是偏硬朗的,今天这样带着破碎感的陆丰年生生在她心口戳了一下,她不由分说一把攥住陆丰年的手,后者颤了一下,反手将她握住,握得很紧很紧。
秋风拂过,挂在枝头的秋叶颤颤悠悠,终于缓缓落下,又随着秋风盘旋飞舞,直至归入大地。邱天低头看向交握着的一双手,想牵手的愿望终究没有落空,可是心却仿佛疼了起来,又不全是疼——似乎是那一天劫后余生的感觉,穿越时空延续到了现在,令她又生出几分百感交集。
她有些想哭,只能尽可能转移这种感觉,她想起一件不可忽视的插曲,赶紧说给陆丰年听。
“丰年哥,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陆丰年一愣,“什么?”
“其实……”她看着陆丰年的脸,不想错过他稍后的任何表情变化,“其实那时候我就……亲过你了。”
陆丰年果然愣住,与其说是愣,倒不如说他直接傻了,“你……你怎么我?”
邱天嘴里崩出一个字,“亲。”
陆丰年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你那时候才……”
对,本仙女那时候就对你情根深种了!
邱天在心里掐腰表白,然而面上却是怂的一批,正经解释道,“你当时都没呼吸了,我是给你人工呼吸……”
四舍五入也算亲了?
陆丰年又一愣,像是在消化这种可能性,紧接着仿佛对自己不齿,当时那种情况他确是九死一生,怎能曲解了一个女孩的勇敢和好意呢?陆丰年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女孩的唇上,随即又触电似的移开视线。
两人的手仍握在一起,此时方显得有些尴尬,可即便尴尬也都没松开。而恰在这时,刚才经过的那两只流浪狗又在两人面前匆匆经过,与之前不同的是,那会儿它们是左右相伴,这会儿却是连在一起……
狗很快钻进旁边的树丛里,继续行它们被扰了的好事,丝毫才不在意给这对刚牵上手的男女之间留下了多么尴尬的空白。
邱天觉察到那双攥着自己的手变得有些僵硬,她偷偷瞥陆丰年一眼,看到一张涨红的脸,和一双慌乱无处安放的眼眸。
她只能假装懵懂,可又偏偏想笑,忍了半天终究“噗嗤”一声喷了出来。陆丰年并未问她笑什么,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除了那两只奇奇怪怪的狗,她还能笑什么?
然而陆丰年不问,隔了没一会儿,邱天却担忧起来,“它们那样……不会出问题吧?”
陆丰年不得不回答,“……不会。”
“可是那母狗被拖着……”邱天声音渐小,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以前村里的狗有这样被拖死的……”
陆丰年声音紧绷,和他的身形一样,“这俩应该不会,它们……不是藏起来了吗?一会儿就好了。”
邱天“哦”了一声,终于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然而尴尬却在空气中肆意流淌,久久不散,陆丰年手心出了汗,他松开邱天的手,掌心在裤子上蹭了蹭,随即起身。
“走吧。”
邱天还没从乍一空荡的手中回神,愣怔地问,“去哪儿?”
“你不是想去看电影?”
“现在?”
邱天是想去看电影,可并不想一大早就去,不过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去处,且也不能一直逛公园,“行吧,那咱去看电影。”
来到胜利电影院,时间还是有些早,两人便又在周围逛了逛,邱天把自己的手塞进陆丰年手中,后者笑了一声,随即把她的手攥紧。
牵手这种事,有了最初的试探之后,后面就顺理成章多了,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一起去看了《牧马人》,正好这也是爱情片,在邱天看来是很应景的,她以前看过这部电影,但在大屏幕上看正上映的老电影还是头一次,新鲜感很快将她代入故事情节中,而陆丰年实打实是第一次看这部电影,全程都很认真。
两人相邻的手始终握在一起,某个瞬间,邱天感觉到包裹着她右手的掌心在慢慢收紧,陆丰年略粗糙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柔摩挲着,而与此同时,电影中正播放许灵均的内心独白:
“在我的生活中,忽然闯进了这样一个善良的人,我好像等待多年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她对我是这么信任,和我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好像她也等待了我。”
这一刻,她感受到来自陆丰年心底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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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电影已接近中午,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滑腻腻的。
“出汗了。”邱天的手动了动。
“哦。”陆丰年赶紧松开。
两人各自搓了搓手,陆丰年问邱天,“饿了吗?”
“还行。”说着拽起陆丰年的手看了眼手表,“也到饭点儿了。”
陆丰年顺势重又牵过她的手,“走吧,去吃饭。”
“去哪儿吃?”手上的汗已各自蹭干,可热度还在,邱天只感觉热度在手中传递,使她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新侨饭店。”陆丰年说。
两人打了辆出租车来到目的地,邱天看到招牌上赫然几个大字“新侨饭店西餐厅”。
原来是这儿。
这可是京城最早、最著名的酒店西餐厅,早在五六十年代,这里就成了有钱有身份的人经常关顾的地方,近几年北京豪华酒店不断增加,新侨酒店却仍以雄厚的西餐技术力量身居京城西餐主力。
邱天站在酒店门口,半晌才转头看陆丰年,“确定来这儿吃?”
陆丰年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走进餐厅。
直至坐定,邱天目光仍几分迟疑,陆丰年右手前伸,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怎么?怕我带你吃霸王餐?”
“啊?”邱天赶紧摇头。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来,陆丰年示意让邱天点餐,还不忘半开玩笑似的提醒,“放心点菜,我没那么穷。”
邱天抬眸瞧他,后者好似怕她不信,双臂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前倾,声音带笑而压低,“我多会赚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邱天一愣,知道他是说头些年做货郎的事,当生产队还在按部就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时候,陆丰年就已经开始捎关打节先人一步了。
“那现在呢?”陆丰年这才刚从东北回来,这三年肯定是光出不进,想到这儿邱天不免担忧。
陆丰年扶额,“放心吧,这一顿再怎么造也吃不穷我。”他轻笑一声,若有若无来了句,“小管家婆。”
邱天一噎,白了他一眼,心里却因这句“小管家婆”而隐隐雀跃。
等上菜的时候,陆丰年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带暗纹的扁盒子,探身递给邱天,“生日快乐。”他说。
这礼物无疑来得有点突然,虽说今天是两人的生日,可半天下来,邱天只当成约会来过了,差点忘了生日的事,其实她也给陆丰年准备了礼物,只是今早一出门就遇见了他,一激动忘了回宿舍拿。
她迟疑着接过盒子,“我现在能打开吗?”
“当然能。”陆丰年笑。
邱天几分珍重地打开盒子,目光一顿,只见盒中躺着一只手镯,成色翠绿而通透,如水欲滴,几乎不见一点杂质,“这是……翡翠?”
陆丰年垂眸看了看,“应该是,我不大懂。”
邱天被他的随意口吻惊了一下,抬眸瞧他,心想这傻小子不会被人给骗了吧?可细看那只手镯,怎么都不像是假的,“这是哪儿来的?”
陆丰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别人给的。”
邱天神色怔然,心道他口中的“别人”是谁?如果这手镯是真货,那这个“别人”的手笔可够大的。
陆丰年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低声道,“确切地说,是我母亲给的。”
邱天霎时愣住,眼眸睁大定在陆丰年脸上,她想起了郁岭南,所以这手镯是郁岭南送给陆丰年的?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这时陆丰年突然轻笑一声,“之前没跟你说过,我还有个母亲,就在北京。”语毕,他的笑意也消失了。
邱天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她提早知道了这个秘密,却不知在陆丰年面前该隐瞒还是该坦然。
正纠结着,陆丰年又开口了,“这镯子原本是一对,我姥姥留下的。”男人视线落在那只镯子上,“说起来这种首饰本该传给女子,可我母亲只有两儿子,所以一只给了我,另一只给了她另一个儿子。”
母亲的另一个儿子,他却没称之为弟弟,这其中的隔阂和陌生自是不言而喻,邱天的心揪了一下,一时间哑口无言,也下意识决定隐瞒自己无意间知道的事情。
陆丰年单手支頤,抬眸瞧她,“不喜欢吗?”
邱天一愣,恍然摇头,“我只是觉得这太贵重了。”
陆丰年笑了笑,“我不懂这个,但听那意思这玩意好像挺贵,你先收好,以后再戴。”
“以后?”邱天歪头看他,笑问,“以后是什么时候?”她拖着长腔,将“以后”两个字特意强调。
陆丰年看着她,支頤的手缓缓上移掩在唇上,也掩住了一晃而过的笑意,“别闹。”他说。
恰在这时侍应生推着餐车过来上菜,杯盘相触的声音乍然响起,陆丰年扬了扬下巴,轻道,“先收起来吧。”
邱天忍笑白了他一眼,将盒子盖上敛在手侧,“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她说,“不过和你的相比就逊色多了。”
“逊不逊色得要收礼物的来评价,”陆丰年扬了扬眉,“是什么?”
“回去再给你。”
过午饭毕,陆丰年把邱天送到宿舍门口,邱天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她进去取礼物。她给陆丰年准备的礼物是两副手套,其实原本只有一副,是邱天自己学着织的,可织完以后觉得有点粗糙,且冬天戴的话毛线的显得有点单薄,所以她又去买了一副外皮内棉的。
这会儿她把两副手套都递给陆丰年,同时抬眸瞧他一眼,后者笑吟吟接过,语气里的惊艳是演不来的,“这怎么逊色了?”他说,“我正需要手套,这几年在东北都给我冻出冻疮来了。”
邱天下意识往他手上看了一眼,“现在长冻疮了吗?”
“这还没开始冷,且没长呢。”他直接把那副藏蓝色毛线手套戴上,手翻来覆去地端详,似乎是满意极了。
邱天一时有些脸热,一边想让他认出那是她亲手织的,一边又有些难为情。这种情绪像极了那年六一,她嘴上说不想让陆丰年看她的节目,心里却还是隐隐期待,希望他看到自己的高光时刻。
时光荏苒,物非人是,陆丰年依然是那个陆丰年,他仿佛永远温柔,永远不会令她失望。
“这一定是你亲手织的,”他戴着手套的两只手随意交叠,脸上笑意温和,“我们小妞妞从小就心灵手巧。”
第80章
“我小时候你就拿这话哄过我。”邱天不看他,余光却能捕捉他的笑意。
“我没有哄你,你本来就是。”
秋日的午后阳光增添了温暖,风不冷却吹乱了邱天的头发,陆丰年抬手将她脸颊上的发丝勾至耳后,温声道,“手镯戴上看看。”
邱天抿了抿唇,手在衣兜里勾勒首饰盒的轮廓,接着她把盒子掏出来,小心而缓慢地拿出手镯。
陆丰年被她的谨慎逗笑,手背掩了掩唇。
邱天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却反问道,“这个是不是很贵?”
陆丰年耸了耸肩,“不知道,但是我姥姥留下的,大抵是不便宜。”又说,“首饰本来就是戴的,不用太小心。”
邱天没理他,仍是谨小慎微地动作,她把手镯缓缓戴在自己左手腕上,然后扬起给陆丰年看,“还行吗?”
女孩撩起衣袖露出腕部皓白的肌肤,碧绿通透的翡翠更衬得她肤白胜雪,陆丰年眸光黑沉,晦暗不明。半晌他拽着邱天的手,拉下衣袖拢住她的手腕,沉声低问,“不冷吗?”
邱天摇摇头,“不冷。”
陆丰年却执意将她的袖口拢紧,他默了默,突然轻声道,“邱天,我过后会比较忙,可能抽不出时间经常来看你。”
邱天一愣,随即笑道,“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你。”
“那边最近比较乱”他皱眉道,“你好好待着,等我有空来找你。”
邱天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那我……要是很想你怎么办?”
陆丰年呼吸一窒,眸光染上海水般的汹涌,“邱天。”
“嗯?”
“我想亲你。”
“……”
那你倒是亲啊,还用打报告?
邱天平视目光,刚好看到陆丰年喉结的位置,心跳预示着自己的隐隐期待,可须臾过后,陆丰年却低叹一声,“还是算了,这里不方便。”
邱天一愣,瞪眼看着他,后者亦是一愣,“怎……怎么了?”
“没怎么,不亲就不亲。”她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欲求不满的怨妇。
话音一落,邱天突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收紧,紧接着这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裹挟着她朝宿舍后一处角落奔去……
回到宿舍已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陆丰年已经走了,宿舍墙上有一面方镜,是过去住在这里的女孩留下的,邱天在这面镜子里看到自己绯红的脸,以及因外力而殷红微丰的唇。
她掩面低呼一声,思绪总是不经意回到方才那个角落,她好喜欢陆丰年这样紧密而渴望的吻啊……
#####
如陆丰年所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法过来找她,而原本邱天想抽时间去找陆丰年,也因日渐忙碌的工作而一次次推迟。
陆丰年托葛顺来看过邱天几次,葛顺回回不空手,说是陆丰年特意交代他买的,有时候是稻香村糕点,有时候是麦乳精,有时候是一大兜各色零食,什么果丹皮、虾片、麦丽素之类的都有。
邱天把零食分享给室友一起吃,室友叫程美云,是个活泼小巧的女孩子,有一天程美云告诉邱天在附近一家照相馆橱窗里看到了她的照片,邱天一下便猜到是那家她曾光顾过的照相馆,她一直想过去理论,可每次她忙完人家都打烊了。
不过她倒也不是太在意这件事,便索性不再管,反正她也不是啥名人,用就用吧。
入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邱天有点感冒,她一直没抽出时间去拿药。这天突然接到一个任务,医院里出了医患纠纷,主任让她和杨桂樟一起去现场,她便想着趁这时间也给自己拿点感冒药。
到医院才发现,所谓的医患纠纷竟格外狗血。患者是某位医生的前妻,因遭遇严重车祸腿需要截肢,诊疗和手术完全符合医疗规定,过程也很顺利,唯一遗憾的是她年仅三十就失去了右腿。这位女士接受不了现实,一哭二闹三上吊,半夜里就爬上顶楼跳了下去,当场殒命,她的家人去医院闹,后来还愣是说是医生公报私仇,故意锯了女子的腿……
采编过程对于邱天来说已是驾轻就熟,据实报道便是,可是面对这样的人间惨剧,她难免唏嘘。
之后邱天按原计划去看病开药,这一天下来,她觉得自己的感冒加重了。
拿完药正要去跟杨桂樟汇合,一打眼却在医院大厅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她目光一顿,锁定那道身影,猛地愣住。
那人穿一件红袄,外卷的齐耳短发,与过去一般无二的齐刘海,以及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眸,邱天不会认错,是于丽华。
而此时于丽华正用一双楚楚眼眸看着的,却是一位头发稀疏的男人,邱天不由打量,那男人虽是通体上乘的穿着,但矮肥的身材却丝毫衬不起那身衣服,倒显得十分不得体。邱天正暗自猜想这人的身份,却见男人突然抬手在于丽华前襟处揉了一把,后者赶紧四下看了看,随即娇羞地白了男人一眼,男人咧嘴笑,现出一口黄牙以及一脸褶子。
这画面足可以用“油腻”来形容,邱天不由皱眉,与此同时也留意到于丽华微微隆起的腹部。
而恰在这时于丽华也看到了她,不过一瞬的工夫,于丽华眼中的柔情蜜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不可置信,她下意识捂住了嘴,一双眼却睁得很大。她身旁的男人注意到她的异常,随即便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于丽华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猛地拽住他的胳膊往回走,男人轻易被哄住,任由她牵着走了。
邱天眼看着那对身高差不多的男女急急拐过墙角,很快便消失了踪迹。
她收回视线,心想于丽华这是怀孕了?怀孕就罢了,怎么还跑来北京的医院?
邱天倏忽又想起上回邱玉环说过于丽华找了个很厉害的对象,而事实上这个所谓的厉害对象是个年近五十的老鳏夫,所以刚才的男人就是那个老鳏夫?这鳏夫虽其貌不扬,显见是个土大款,而且这土大款似乎对于丽华还不错。不过转念一想,这男人儿子女儿好几个,于丽华日子怕是不见得好过。
“邱天,走吗?”杨桂樟久等不来,赶过来喊她。
“嗯,走吧。”
邱天堪堪回神,和杨桂樟一起离开医院。
这事虽说只是一个小插曲,却在邱天心里留下个了念头,像梗在心口一根若有若无的鱼刺,不会一直记得,但偶尔想起便扰了心情。
这天葛顺学车再度路过来给她送东西,邱天便又冷不丁想起来了,临走前她多问了葛顺一句,“你认识于丽华吗?”
不出所料葛顺果然门儿清,“咋不认识,这女的不是还因为偷你的高考成绩进去过吗?我上回就要跟你唠唠,以为你不乐意听就没说。”
葛顺似乎找到了说书的感觉,一时眉飞色舞,“这女的出来之后找了个老头,老头想跟她结婚,可家里几个孩子死活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
“怕他们老子爹死了,这女的分家产呗。”葛顺继续说,“不过于丽华也是有手段,没多久就怀孕了,我听说那老头这下老来得子,宝贝得不得了,撕破脸也要跟于丽华结婚来着。”
“计划生育不是很严吗?”
“嗨。”葛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反正人家有的是办法,听说孩子还在肚子里人家就查出男女了,办法多着呢。”
邱天陷入沉思,所以那次在医院见到于丽华,也是她男人“办法多”?
“你这会儿咋想着问那女的了?她又找你麻烦了?”葛顺义愤填膺地问。
邱天摇头笑了笑,“我那天遇见她和那男的了。”可能是冤家路窄吧,偌大的北京城,偏巧她们就遇上了。
“真的?”葛顺八卦兮兮地凑上来,“你们说话了吗?说啥了?”
“什么都没说,她一看到我扭头就走。”
“也是,做贼心虚呗,主要她那个男的属实拿不出手,比她爹还老。”
邱天未置可否,她不认为于丽华会心虚,于丽华其人大抵和邱玉环一样,在她们心里,关乎利益的都是理所应当的,而惩罚却像是世界对她们的不公似的。
之后邱天又去那家医院跟踪报道了几次,却再也没见过于丽华和那个男人。
日子如常平静,却偶尔有惊喜,几天后,陆丰年突然来找她,邱天高兴坏了,差点没跳到他身上去。
“不是说没空过来吗?”邱天眸子亮晶晶的,满心满眼皆是欢喜。
“不想我来?”天气很冷了,陆丰年牵起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
邱天才不回答他这没营养的问题,反而问,“那……你是想我了吗?”
陆丰年笑一声,没有回答。
“你说呀。”邱天放在他口袋里的手乱动,时而戳到他的腰身。
“想。”他语气几分无奈,笑意却是发自内心的。
天气冷,陆丰年直接带邱天进了一家饭店,等餐的时候他欲言又止,邱天自然看出来了,敛眉问道,“你有事要对我说?”
陆丰年垂眸沉默,“吃完再说吧。”
“那我还吃得下吗?”邱天抱臂往后靠,“快说。”
陆丰年无奈地看着她,半晌,妥协似的低叹一声,“我母亲,她想见见你。”
“什么?”
邱天明明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可脑中一下子乱七八糟,愣怔间竟拼凑不出他的意思,“谁?你母亲?”
郁岭南?!
陆丰年自是极在意邱天的答复,见她这般反应,还以为她不乐意,赶紧起身坐到她身边,“这只是她的想法,你如果不愿意咱就不去。”
邱天这才醒过神来,随即攥住他的手,“你母亲不会又想让你相亲了吧?”
陆丰年一愣,摇头,“没有,她知道我有对象了。”
“嗯?”邱天猛地坐直,指着自己的鼻子问,“知道……我了?”
陆丰年失笑,“我只是跟她说了我谈了个女朋友,所以她想见见你。”
“哦……”邱天成功地被“女朋友”三个字取悦,努了努嘴没作声。
“那你,去吗?”陆丰年打量着她的表情。
“容我想一想。”
闻言陆丰年便闭了嘴,但目光仍时不时落在邱天脸上,只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嘟嘴,也不知在想些啥,倒令他越发不安起来。
其实邱天的想法很实际——若是郁岭南知道自家长子的对象竟是小儿子的家庭教师,肯定惊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还有续锋,这小子估计得跳起来。
她看向陆丰年,想着要不要先跟他说一声,可转念再一想属实也没什么必要,到时候自己也假装意外便是了。
“那就去吧!反正早晚都得见!”说话的同时她还拍了一下桌子,倒有几分慷慨激昂的架势。
陆丰年一愣,紧接着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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