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工具人
时间一晃而逝, 苏凌开工已经半月有余。
苏凌从小在自家药铺耳目濡染,做事上手快,很快便适应采购差事。
他带着周王把仓库药材全都盘点一遍, 然后清理出积压库存优先低价处理。
苏凌还和张大夫取经, 把采购渠道、药性品质优劣检验、药材出入库、药材加工储存等注意事项及流程,初步理出个大方向。
再简单定了相关规矩,暂时先按照初定的流程做事。
这些章程真要一点点敲打落地写细, 没个一年半载没有丰富经验的人是拟不出来的。
苏凌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这事他一口气吞不下。
他时不时请教张大夫,即使这样也只能有个大概方向。他也不求一步到位尽善尽美图表现, 具体章程还得在实际做事中一点点磨合完善。
这些章程他和张大夫商量后给李公子过目。李公子当时笑问苏凌是不是并不打算做长久。
苏凌当然一口否决。他说做事得有章程, 这样才不会着急忙慌出差错。
而且, 就算换一个采购管事和小厮, 按照流程来上手, 也不至于开始一眼抓瞎或者上手慢。
但这活真要做下来,是个费精力的大工程,还属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差事。
苏凌说的有理有据,确实都是站在铺子角度考量的。
李公子见他做事雷厉风行中带着沉稳, 小小年纪便有这等老道的经验和心胸, 确实难得。
苏凌这么做,其实也存了一点私心。
现在这个周王他用的很勉强,每天板着脸时不时发脾气或者激将法怼他, 他才不情不愿做事。
苏凌在心里给人取了个小名——周王八, 不戳不动,戳一下动一下, 还怪形象贴合他的。
整天靠在椅子上, 不就像是背了个龟壳, 只伸出一双眼睛随着他走。像个老爷坐在铺子里,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苏凌没几天便想把周王给辞了。但是他现在还没站稳脚跟,再加上周王有点裙带关系,也不是他说辞就辞的。
再加上,他刚来,还是需要一个熟悉铺子的帮手配合他做事。
不过他虽然将就周王,该发脾气该怼人时那是一点都没忍。
此时他越是忍让,周王越是得寸进尺,以为他小哥儿好欺负;反而时不时刀他几句,挑几处错误,还把人戳动了。
日常做事中,苏凌因为能听见人心声,把周王想法摸得一清二楚。相处时日多了,他甚至不用听人心声,便能看透个七七八八。
这半个月来,苏凌每天做事忙碌又充实没时间瞎想。一到下工的时候,像是一天精力迅速抽干,满脸倦色。
有好几次回去的路上,都缩在苏刈的怀里睡着了。不过刚到家便眼底水亮,气色也容光焕发劲头鼓鼓的。
到晚上时,更缠着苏刈要了几回。苏刈见他做事累也不忍心多折腾,但是苏凌却不干。要么撂挑子踢着被子生气,要么异常热情撩拨,反正最后苏刈不得不随了他心意。
苏刈心疼他,成亲后的伙食越发好,没两天就炖个野味汤滋补。
大半月下来,苏凌脸色红润,白皙的皮肤反射着日光显得清透晶莹,眉宇间浸着甜蜜,一看日子就过的不错。
“刈哥,不能再补了,早上穿衣服,发现肚皮都圆润不少。”苏凌眉头微蹙,摸着肚子道。
苏刈给他盛了碗鸽子汤,“这鸽子汤是百花酒和青盐一起放入瓦盖钵里,用炭火炖的,早上起来炖到现在傍晚才好。”
“再喝一碗可好?”
苏刈这么说了,苏凌哪还能想到肚子上的肥肉、腰上的秋膘,乐滋滋捏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喝汤。
苏凌喝完,见苏刈还盯着他看,有些疑惑,“怎么了?”
杏色袄子下的身体,每个角落每块肌理苏刈都了如指掌,哪里会最开始羞怯颤动,哪里细软柔滑,哪里又凝薄如玉脂,苏刈隔着衣服也能知道一清二楚。
苏刈道,“不胖,要多长点肉,这样抱起来才更软乎。”
有苏刈这句话,苏凌弃了勺子,端着碗一口气喝完。
他靠在椅子上下意识揉肚子,不过他没动,因为苏刈的手已经贴在他肚子上轻轻缓缓地揉着了。
他抬头看苏刈,苏刈的眼睛线条很好看,乍看冷锐但是看向他时带着缱绻柔意,眼底盛着摇曳的小小烛火,映着他饭后慵懒的脸色。
苏刈低声道:“明天你休息。刚好二姑家杀年猪,请我帮忙然后一起去吃刨猪汤。”
苏凌点头,“好的。我也去看看热闹。”
苏刈点了点他鼻子,眼神深了点,凑近了点道,“重点是你明天休息。”
苏凌抬头看他,一屁股坐他身上,手环着他脖子,微张着暗薄又红润的嘴,缓缓道:“想了?”
苏刈脸上了笑意,伸手圈住又开始撩拨不安分的人。
不彻底好好治下苏凌,他是不会知道要节制的-
第二天下午。
二姑家年猪杀完,准备开始吃饭时,众人才发现苏凌没在。
“小刈,快去叫苏凌下来吃饭。好不容易休息,就别在家里看书了。”二姑道。
中午苏刈出门的时候,苏凌还在酣睡,他把人叫起来喂了些汤,又让人继续睡。
二姑见苏刈一个人下来问苏凌怎么没来,苏刈便说在家里看书。
二姑几人对此也没怀疑。毕竟苏凌平日也喜欢研究医术,上城里药铺做事后更是认真了。
没等苏刈去叫苏凌,苏凌便自己下来了。
二姑家进院子口有石阶,苏凌一个没注意脚踩空了;不过身形只趔趄晃了下,就被刚进院子的史丹拉住了。
苏凌稳住身子,一时没忍住扶着腰,嘴里嘶了声。
“哟,这看书挺认真的啊。”史丹看着苏凌揉腰,扶人的时候还瞥见高领口下的青紫红痕,没忍住揶揄挖苦道。
苏凌瞥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史丹道,“啧啧,从小就惯会哄人,你是得了面子,我被我娘数落一个下午。”
苏凌一听笑了,开心又气他道,“怎么样?我就是挑灯夜读红袖添香怎么样。”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史丹没见过这么奔放的哥儿。
苏凌一听冷脸了,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跨进院子,大声喊道,“二姑,屎蛋哥哥说我不要脸!他就是嫌弃我不帮忙白吃闲饭呗。”
史丹一听急忙追了进去,连声喊娘我才是亲儿子,不要听信一片谗言。
二姑看到苏凌来了,笑呵呵的,又瞅了眼咋咋呼呼的史丹,“还不去摆桌子上炉子吃饭。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不靠谱。”
苏凌对史丹挑眉示威,史丹也看他不顺眼眼尾都抖了抖,两人像是鸡圈里半大的斗鸡。
苏凌还准备挑衅下,这时一只带着皂荚清香的手掌扶正了苏凌脑袋,苏凌只得扭头望去。苏刈道,“饿不饿。”
“还行。”
一旁二姑道,“读书累了吧,等会儿吃猪脑补补。”
苏凌脸有些热,呐呐道好的。
很快史丹史利两兄弟把桌子菜都摆好了,三伯娘从灶里出来盛出锅巴饭。
一旁袁屠夫在池子边收拾好杀猪刀具后,便背着木匣子走过来和苏刈打招呼,还叫了声苏凌嫂子。
苏凌抬头看苏刈,苏刈点头,他才嗯了声。
袁屠夫道,“你们吃饭去吧,我还得赶下一家。”
年关将近,酒宴多,年底杀年猪也紧俏。袁屠夫经常是一天赶两三家,还得保证猪肉新鲜,晚上杀猪早上出铺子。
现在整个人眼底挂着一团乌青,一看就是有些日子没睡好了。
今天二姑家杀猪叫了苏刈帮忙,家里还有三个汉子,加袁屠夫一共四个人。捆猪、杀猪、放血、刮毛、分肉每一步都顺顺利利节省了不少时间。
袁屠夫给二姑了声,二姑把人送到门口给了二十文杀猪费用。
往常,袁屠夫杀猪要一个半时辰。二姑家人多,不到一个时辰就好了,他便只收了十五文。
二姑回到院子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菜,加好了炉子。
自家的猪肉刚杀肉质新鲜紧实,只放点干辣椒、葱蒜、生姜爆炒,便闻着特别香。
还有几盘爆炒猪肝,猪腰子等内脏。
不过按照二姑家的往常经验来说,刨猪汤肉多了,反而是烫炉子的青菜干菇干笋更受欢迎。
二姑对自家人向来舍得,肥肉都切的大片,油煎的正好,焦黄卷着肉边又不失嫩滑,夹一片肉滚着油辣子吃,十分过瘾,嘴巴都忙个不停。
等一桌馋嘴将将添了些肚子,才舍得分出嘴巴东扯西扯了。
二姑问苏凌在药铺做的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之类的。
史丹立即插嘴,就苏凌那脾气,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不过也可能因为他脾气臭被其他人排挤。
苏凌斜了他一眼,对二姑道,“还行,就是刚开始比较忙。铺子里张大夫有时候也会出口提点我。”
二姑道,“开始可以请人家吃顿饭什么的,打好关系做事也便利,都说吃人嘴短嘛。”
苏凌点头道好。
但是内心才不愿意。
他又不欠谁的,凭什么他得请客拉关系。他辛辛苦苦认真干活,每月得四两月钱,自己都紧巴着花呢。
他只要把事做好,不落人口舌把柄就行了。这种弯弯绕绕人际关系,他不是不懂,而是不屑。
况且刻意的讨好巴结显得很廉价,只有自己做出一点成绩,怀着对人感恩的心情,请人吃饭才是最好的。
“没几天我们铺子有义诊,如果村里有人头疼脑热不舒服的都可以去看看。”
三伯娘道,“好啊,我给人说说。城里好久没义诊了,大家知道应该都会去看看的。”
苏凌点头,“这也是我的第一步,要把铺子重新拉回百姓视线,让他们知道这里价格公道,药效有保证。”
苏凌边说边夹肉片涮油辣子,吃的嘴巴润红,一脸满足。
二姑家调的油辣子混着饭就能吃几碗,闻着味道十分馋口水。他准备再涮干笋的时候,被苏刈止住了。
苏凌见苏刈眼神坚决含着一丝叮嘱,他只得展眉一笑,“给你涮的呢。”
“哎,史丹,你快看看人家,你找什么样的不好,偏偏喜欢够不到的。”二姑道。
苏凌一听来了精神,耳朵竖起来,眼里冒着八卦的求知欲。
二姑也不吊胃口,开口道:“我说这小子怎么不想成亲一直没动静,原来喜欢上赵家小姐了。”
“赵家?城里赵钱孙李的那个赵家?”苏凌问道。
二姑点头,一脸叹气。
苏凌见史丹闷头吃饭,却不打算放过他,“你是不是去别人家做工,瞧上人家小姐了。”
史丹不想聊这个话题,他道,“苏凌,你什么时候生孩子,听说史贤兰都有了。”
苏凌一听脸色淡了下来,“听谁说的?”
三伯娘道,“你是在城里铺子多,村里人都知道了。袁晶翠天天到处逢人就说这事儿。”
二姑点头,当即学着袁晶翠的样子,眼笑眯着又似得意瞪着:
“我家兰儿啊,就是争气,这嫁去不到三个月肚子就有了。
我家外甥和村里的孩子可不一样,村里孩子一身脏兮兮邋里邋遢鼻涕虫,我家外甥好几个人伺候精贵着呢。
孩子一出生就是少爷,是村里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福气。”
苏凌听后,冷笑道,“她家外甥确实和别人不一样,管自己亲娘喊姨娘,人家孩子有母族支持,他母族都是泥腿子。”
二姑也道,“就是这么个理,孩子出来不给妾养,长大哪有什么情分,指不定还嫌弃生自己的肚皮不是个富贵人家。”
“哪像我们自己村里的,生的儿子随便打骂教训,史贤兰遇见儿子还得行礼叫少爷。”
苏凌听着没出声,只蹙着眉头吃饭,显然情绪不高。
二姑以为他担心袁晶翠家里得势起来,今后欺负他。还宽慰苏凌别多想,这都是袁晶翠瞎吹,谁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随后二姑又道,没几天村里李秀娘家要摆酒了。
苏凌抬头道,“秀才高中举人了?”
二姑点头,“是的,村里要准备好好庆祝一番。听说城里官府已经办了什么鹿鸣宴,官府还给秀才送了两个丫鬟,柴米油盐都装满一马车回村的。”
苏凌道,“他终于高中了。我就知道他能行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苏刈看了过来,给他夹了一筷子猪脑。
这猪脑是生的,纯天然什么都没加,村里人尤其热衷,当做豆腐脑吸。
苏凌却受不得这个,忙道,“不吃。”
苏刈点头也没强求,自己在热锅里烫了一勺子,吃进嘴里。
好像他的目的不是要苏凌吃,只是让他闭嘴。
吃完饭后,几人收拾好,便各自回家了。
二姑临走的时候还给苏凌叮嘱,买猪肉自家熏腊肉的话,用侧柏子熏肉格外香。
苏凌点头说知道了。
两人回去的路上,苏凌一直没说话,显然有心事。
苏刈道,“看来我猪脑白吃了。”
苏凌啊了声,“为什么?”
苏刈轻敲了下苏凌脑袋,“我脑袋还没开窍,不知道阿凌在想什么。”
苏凌心里一阵暖呼,嘴硬笑他,“木头怎么会开窍。”
傍晚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还没黑。
苏刈便在院子地里种些菜,撒些胡萝卜种子、茼蒿种子、香菜、菠菜,这样冬天下雪天烫锅子特别好吃。
两人个人吃不了多少菜,一块地就撒了这些种子。两亩荒地实际上用来种菜的不到十分之一。
苏凌便把新买的小鸡小鸭子捉进笼子,再填些松毛保暖。
自从买了新的小鸡鸭后,小黑日常除了挑衅马外,还多了项事情——天冷的时候把小鸡鸭叼进它肚皮下捂着。
苏凌看到简直说神了,苏刈倒是没惊奇。小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条狗,俨然把自己当做这里的第三位主人。
“小黑把自己当做是我们的孩子。”苏刈道。
苏凌摸着小黑脑袋,呐呐道,“儿子啊。”
晚上睡觉时,苏凌先洗完澡进了卧房。
苏刈洗完后进屋时,就见苏凌穿着红绸里衣,胸口半遮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青丝如春雨斜斜挂在侧腰上,见他来了,仰起颈项抬眸看了过来。
苏刈被望的头皮发麻,走近把人用喜被裹成了粽子,只露出一个脑袋。
“屁股不疼了?”苏刈道。
苏凌不说,一把掀开被子似剥着通红柿子皮一般,大红里衣带着浅淡的熏香扑了过来。
苏刈抱住他,止住他不安点火的手,“不行,怎么都得休息几天。”
明明昨晚,苏凌已经被他折腾的哭肿求饶最后昏睡过去,怎么今天又开始了。
苏刈神情凝思,怀里的人见他防守的厉害,像是小猫蹲在门外怎么都挠不开门缝似的,委屈的垂下了一滴饱满的泪珠。
那泪像是酸涩进了苏刈的眉心,他不禁皱眉低头,“怎么了?”
苏凌咬唇不说,也不趴他怀里了,钻进被子里哽咽低哭。
最后他哭泪了,自己从被窝钻了出来,窝蚕润着烛光又沾着亮晶的水渍,看着十分招人疼。
苏刈抱着他亲脸,低声哄道,“怎么不开心了?”
苏凌嗓子抽噎,张嘴开开合合似孩子一般,最后呜咽道,“都成亲一个月了,我肚子还没反应。”
他还看着苏刈道,“我觉得你效率挺高的,说不定我可以……”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苏刈把人从自己胳膊上抬起,把苏凌肩膀扶正;他双手用了点力道,这样苏凌吃痛心思转移,只能怔怔望着苏刈。
苏凌本以为苏刈会安慰哄他,没想到抬头对上了苏刈的冷脸。
苏凌一下子就慌了,眼里水波急地又要溢出眼眶。苏刈这样子太陌生了,他下意识害怕。
苏刈看着他冷道:
“所以,你和我成亲,婚后夜夜缠着我,只是为了快点有孩子?”
苏凌急忙摇头,但是他嗓子此时堵塞的厉害,张嘴慢了一步,眼前质问又逼近了一步。
“所以,我只是你想生孩子的工具?”
“不是的。”苏凌抱着苏刈胳膊抽噎道。
苏刈强硬抽出胳膊,脸色还是冷的,但嗓子却不自觉柔了下来,“孩子就那么重要?”
“只我们两人不好吗,一定要生出孩子分散我们之间的注意力吗。”
“我以为那次我们已经说开了,你不再忧心孩子的事情。”
“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说你更想要孩子。”
“我只是生孩子的工具。”
苏凌一听就哇地哭起来了,抱着苏刈脖子亲他,嘴里连声哽咽道,“你不是工具。我也不要生孩子了。”
他眼里盛着充溢的泪水,苏刈的冷面质问让泪水决堤,落在小脸上砸下一滴滴泪花,湿润的眼里满是迫切和祈求,祈求苏刈相信他。
他像小动物亲昵示好一般,低头凑近用脸蹭着苏刈的脸,然后湿漉漉的唇啄着苏刈的眉眼鼻尖和下颚。
他急促抽噎的哭泣声听得苏刈心疼,他脸不知道是被亲的黏糊还是泪水沾湿了,嘴角都尝道了一丝咸味。
他抬手挡住苏凌的亲啄,见人又要瘪嘴哭了,连忙捧着他脸,沉声道,“那我不是工具是什么?”
苏凌见苏刈脸色中有了一丝柔和,他像是迫切拉住这丝豁口,急忙道,“你是我夫君。”
“是我丈夫。”
“是我相公。”
苏凌每说一句,苏刈脸色就缓和一点,最后低头啄了下他额心,心疼又含着无奈低笑道,“成亲快一个月了,这还是阿凌第一次喊我相公。”
苏凌发懵抬头,眼里水雾濛濛,红着鼻头看起来十分可爱招人疼惜。
此时脑子从也害怕失去苏刈的思绪中缓过来了,看着苏刈的笑眼又羞又恼。他气鼓鼓一口咬着苏刈胳膊,恨恨磨牙。
“你就是个生孩子的工具怎么了!”
“你就是我买来生孩子的工具!”
苏凌含含糊糊叼着胳膊磨牙,用撒气掩盖刚刚丢脸的样子。
苏刈早就看透他了,摸着他脸拂去泪渍,“那我努力努力,咱们早日生个孩子。”
苏凌脸一红,张嘴松了胳膊,窝在苏刈怀里闷闷道,“不了,顺其自然吧。”
苏刈低头亲他,声音含糊道,“真的?”
苏凌点头,脸埋在苏刈的胸口,低声道,“每天努力也挺累的,还没生就这么累了,生了岂不是更累?”
苏刈见苏凌是真想通了,心里松了口气。
他抬起苏凌的脸,“今晚或许你要更累点,工具人也想发挥作用了。”
不狠狠让阿凌长记性,他是扭头就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义诊
抵死缠绵时苏凌是欢喜享受的, 但过后他躺了两天,还请了一天假。
不知道苏凌是生气还是觉得丢脸,从这过后, 他晚上也不主动撩拨了, 苏刈达到目标搂着他安心养身体。
苏凌本想和苏刈之间有个血缘亲密的连接,即使苏刈不在了,他也能守着孩子过日子。
工具人发狠后, 苏凌执着于生孩子的想法彻底放下了, 孩子是缘分他也强求不来。
但他内心最根本的不安并没有解决。他像是躺在澄澈蓝天的云絮上,幸福的虚幻缥缈, 却不敢像下探望。不知道苏刈这张云絮什么时候会消失, 他又将坠落深渊中。
这种念头不冒头还好, 可一旦不经意间想到这里, 它便再也无法忽视。
它像是蔷薇花里游移的毒蛇, 慢慢缠绕着绚烂的花枝,蛇信子吐着透白泡沫,让苏凌背脊胆寒。
一旦闲下来,苏凌便觉得被勒得喘不过来气。
但苏凌很快找到了新的目标新的尝试, 现在整个人像是打鸡血一般, 一天到晚都记挂药铺的事情。
他刚开始上手,千丝万缕正需要牵出一根头绪来慢慢理清,而这根头绪便是他忙碌筹备好几天的义诊。
义诊是临时筹备, 许多细节苏凌一个人敲不定。他只把方案列出来, 又询问张大夫,修修改改反复推敲多次后, 便把方案呈给李公子过目。
苏凌接的是采购管事的差事, 这义诊活动要掰扯下, 还真不属于苏凌职责范畴。但苏凌最开始和李公子谈的,是要把济世堂重新做起来。
济世堂一个铺子就三个人,周王不在背后捣幺蛾子就不错了;张大夫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不主动干预自己大夫职责以外的事情。但苏凌有问必答,倒是给苏凌不少助力。
但仅仅苏凌一个人在前面拉是走不动盘不活的,他需要把经验丰富的张大夫主动拉进来。
这样看诊医术和药材质量并驾齐驱,这辆马车才能拉的动。
苏凌自小受他爹影响,他做事不局限于自己仅仅是个做工的,他会下意识站在药铺整个全局思考。
这一点是很多经验老道的管事或者小厮都没有的意识。后天环境下也难以培养出这种观念,大多都是本位观念,做好自己分内差事就可以。
为了拉张大夫入局,他主动向李公子提了个方案。在张大夫现有月钱上再增加一项浮动考绩,根据来药铺看诊抓药的客人情况,额外有提成。
苏凌怕李公子不同意,还想了几套考绩方案。结果李公子坐在太师椅上翘着腿说苏凌随意。
苏凌第一次打量自己的老板,眉眼风流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城里关于他的风评也不好,烟花宿柳流连花丛。只是这样便是纨绔子弟了,但他此前经营多家铺子都是生意红火。
可见李公子肚子里是有货的,他心里自有一杆称在衡量得失风险。
没有什么比老板的看中和信任更激励人心。
苏凌见李公子如此信任自己,心底涌起一阵干劲儿,信誓旦旦说一定会把铺子做好。
要说苏凌有全局意识,李公子更懂经营人心之道。
他也不是盲目放权给苏凌,起码苏凌在村里的事情他调查的一清二楚,对史家铺子也了如指掌。
外加苏凌这个月以来确实上手不错,尤其周王天天盯梢还没抓到一出漏洞,这足以说明苏凌可以试试。
一个铺子而已,成了多些银子气死李府的人,亏了少逛几回花楼便回本了。
义诊这天,济世堂门口排起了长队。
苏凌雇了一些乞丐,沿街敲锣放出济世堂义诊的消息,街坊百姓一听免费看诊都来试试,反正又不用钱。
不仅不用钱,看诊排队的时候,还有逗笑解闷的,苏凌把说书先生都请来了。
看病的人多穷苦丧着脸,要不是气氛不对,苏凌还想搭个戏台子唱戏热闹热闹。其实这只是李公子的推脱,主要是控制经费排除了。
再说,那说书先生可不是白逗趣说笑的,还要时不时抖个机灵宣传下济世堂铺子。还得往死里夸,信誓旦旦道价格优惠药材品质有保证。
那说书先生嘴皮溜,在街边说的眉飞色舞,一把扇子摇出了逛花灯节庆的热闹。
都说喜悦是最好的良药。这说书先生一逗,一个个哀愁苦闷的脸上晴朗了不少。
看诊便是由张大夫负责,有问题需要开药的便开个方子。
一包药材可以熬一天,是三次的用剂量,或多或少能缓解一点症状。如果需要彻底治愈,那边只能自己掏钱买药了。
苏凌按照张大夫开的方子抓药称剂量,小厮便负责打包药纸系绳。苏凌还临时管李公子要了两个人维持秩序、提供热水招待。
苏凌为了忙活这个义诊,连续七八天下工都晚了半个时辰。
常常把自己当做来看病的人,把能出现的意外、疑惑、需求都在脑海反复想了个遍。
他自己想完后,还得记下来给铺子里其他人指导提醒,力求义诊成功。
现在济世堂门口热闹,人群有序排队,看来活动还是很成功的。
就在苏凌拿着戥子称药材剂量时,一个双鬓微白、身着粗布的老妇人,打量他几眼后犹疑出声了。
“你,你是以前史家药铺的小哥儿吧。”
史家药铺四个字,犹如一块石子砸进哗哗流水中,堵住了匆匆的水流升起涨满的水面
忙碌中的苏凌抬头,他动作一顿把戥子放下,仔细打量老妇人,“是的,你是?”
那老妇人一听,顿时眼眶湿润了,颤抖着干枯的嘴角,盯着苏凌上下打量连声说好。
“哎,看到你现在过的好,老婆子心里寄挂的事情终于着落了。”
苏凌一头雾水,再次盯着老妇人干瘪的眉眼,确定自己不认识。
那老妇人眼里有丝笑意,她道,“凌哥儿不认识我的,我以前经常在史记药铺抓药,你阿父时常关照我收的钱低些,好几次都不要钱。”
“你阿父是个好人,别处买的药没用,只要到他那里买药,一定药到病除。”
“可惜啊,听说后来……”
那老妇人说到这里有些哽咽,抹了抹眼,看苏凌衣着、神情显然是过的滋润的。她叹口气道,“当时想着你一个哥儿没了依靠怎么办啊,你现在过得好,我们都放心了。”
这个我们自然指苏凌爹和她自己了。
苏凌心口酸意冒头,他眼神动容道,“谢谢阿婆记挂。”
那老夫人道,“你现在到这里做事吗,那我以后就来这里抓药了,史大夫的哥儿,一定是信得过的。”
苏凌点头,每次这种情形他嘴就突然钝的厉害,只能再次郑重道声谢谢。
他爹在世时明明是药铺老板,店里还有大夫坐诊,但是看病的人都管他爹叫史大夫。
苏凌乍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眼里有些热意。看着老妇人眼里的泪花与激动,突然有些理解他阿父当时的坚持了。
这样的场景后面还有很多,那种源源不断的感动滋润着苏凌的胸口,似感受到他阿父还活着。
来义诊的都是普通百姓和穷苦人家,以前大多在史记药铺抓药,一来二去自然面熟苏凌。
此时在济世堂看到苏凌都纷纷感叹一番,忍不住念叨起那个心善却短命的史大夫。
那些百姓还问这里收不收药,自从史记铺子没了后,他们村里挖药卖给别家,价格都低很多。
苏凌说收,然后补充道按照史记铺子之前的价格来收。
苏凌一边抓药看戥子,一边听人念叨他阿父的事情。一个下午都是在忙碌、感怀中度过。
“瞧瞧,这就是史记铺子的口碑。”李公子站在门口道。
药铺门口队伍越排越长,排队的人听说里面是史大夫家哥儿,也不听说书先生逗趣了,纷纷念叨曾经那个史大夫。
“公子英明。难怪您一直放心让苏凌放开手脚做呢。”李鲤鱼连忙拍马屁道。
李公子没说话,朝铺子里的苏凌看了一眼,五官有些史兴贤的影子,尤其拿着戥子看星标的时候。
史兴贤傻吗?他不傻,活得通透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但是他所追求的与青石城背道而驰,像是浓墨数月的天空乍现一道微光,即使短暂,但仍旧被苦海中的人们惦念着期盼着。
或许,他可以把苏凌培养成第二个史兴贤。天时地利人和,鱼儿已经入池只要诱饵足够,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培养一朵花,看它是在历经风雨后刹那间的绽放,还是在风雨飘摇中凋零,他只要静静观赏便足够。
李公子驻足看了会儿,然后打量起四周,果不然见到赵家药铺来人了。那人一直盯着苏凌看呢。
好戏可能就要开始了。
李公子进了铺子,一旁打包的周王立即起身点头哈腰向李公子问安。
周王也不管苏凌那边忙,自己围着李公子鞍前马后的端茶送水。说药铺现在如何管理的井井有条,然后说自己做了哪些,嘴上说的是头头是道。
李公子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哦,是嘛。”
“看来我得给苏凌涨月钱了,把你都能调-教出来,没看出来他还有化朽木为良材的本事。”
周王顿时脸色僵住,一旁李鲤鱼呵斥道,“还不去帮忙,要你在这里献殷勤。”
李公子又朝苏凌那边转去,刚好苏凌案前没人,李公子朝苏凌打招呼。
苏凌活动了下手腕,他道,“李老板,我明天要请一天假。”
李公子眼睛一转就知道是什么原因,装作不知道问原因。
苏凌说是袁秀才高中举人办酒宴,请了他吃酒。李公子说好巧,他明天也打算亲自去凑下热闹。
原本一个举人在青石城也就那样,还不至于李公子去亲自祝贺。
但他听说袁秀才在官家举办的鹿鸣宴上表现得不错,便想会会这个人。
刚好这个人还和苏凌有交情,这关系网织起来也方便。
“你最近一直在忙义诊,难得明天请假,可以好好休息下。你要是再晚收工,我怕你刈哥要找我麻烦了。”李公子眯眼打趣道。
苏凌道,“还得忙个把月,药铺活起来后就好了。”
李公子点头,对他说声辛苦了。
苏凌道,“未免也太敷衍了,涨月俸才是最实际的。”
李公子爽快笑道,“行,只要铺子起来,一切好说。”
傍晚的时候,天际一半灰白晦暗一半残阳,风吹起来了。
眼看要下雪了,义诊也收工结束了。
张大夫坐了一天,此时腰酸背痛,捏着肩膀。他抬头见苏刈牵着马在门口等着,便进铺子叫苏凌快收工。
张大夫一开始因为苏凌上工第一天迟了会儿,对他印象打折扣。
但后面看苏凌做事认真,年轻人不骄不躁听得进意见,最近还常常晚收工,不禁对他印象好转了。
大有不愧是史兴贤家哥儿的感叹。
他一开始以为苏凌会一上来就要跟着他学医术,开始内心很抵触。
但苏凌最开始是做好本职差事,勤勤恳恳很费心思,他看到都不免佩服。
外加这个月他观察下来,苏凌对辨认药材这块经验不错,人也灵活有些天赋,他收徒倒也不是不可以。
“苏凌,你丈夫来接你了。”张大夫对收拾案桌药材的苏凌喊道。
苏凌抬头,一脸展笑。然后快步出去找苏刈,他出铺子见苏刈靠在墙边,立马跑了过去。
“刈哥,这就来了啊,我还得等会儿。”苏凌抓着苏刈的手晃着,眨眼道。
苏刈对他这样子已经见怪不怪,已经连续几天用撒娇换他等半个时辰了。
他点头,“去吧。”
“嗯,今天很快的,只要两刻钟就好,收尾下,顺便交代周王和张大夫我明日不来,要给讲下他们交接的事项。”
苏刈抬手摸摸他头,示意没事。
苏凌笑眼弯弯,又一溜烟跑进了铺子,跨进门的时候正了正身形,活泼的背影多了些镇定。
苏凌进铺子后,收拾动作快了些,然后给张大夫两人交代请假的事情。
张大夫见这个月来,苏刈早上送晚上接,开口道,“你丈夫看着冷硬寡言,但对你真没话说,这早晚来回得一两个时辰吧,他也不嫌麻烦。”
苏凌笑笑做回应,说了声先走了。
冬天的傍晚,天色变的很快,没一会儿天空满是大片灰蒙蒙的铅雾。
街上百姓缩着头急步回家,只苏凌跑进苏刈怀里时,眼睛比星子还亮。
苏刈把狐狸皮毛大氅套在苏凌身上,墨绿色纽扣系到最顶端,刚好卡在精致的下颚处。然后把领子里的绒毛竖起来往苏凌脖子里塞得严严实实。
苏凌脖子被白絮毛挠的发痒,整个脸洋溢着笑意,像是开在雪天里的三月桃花。
苏刈翻身上马,苏凌脚踩马镫,伸手就被苏刈拉入怀里坐着,然后待他懒懒靠在怀里后,便策马出城。
越往回走,天色越晚。
寒风似从雾蒙蒙的天空吹下,把大氅上的软毛来来回回的刷了个遍。苏凌脸也有些凉意,似面孔上的绒毛浮了层春天的薄冰。
“刈哥,要不,明天把车厢装上吧。”苏凌拉紧大氅道。
之前苏刈便花了十两银子置办车厢,里面铺了软垫,车轩也做了双层防风帘子,车厢里还放了张手臂长的木桌子。
这是苏凌要求的,他忙起来还可以在里面做事。
买来后一直没安装,因为苏凌舍不得苏刈一个人在外面赶路,他也喜欢缩在苏刈热乎的胸膛里。
苏刈也没反对,便用三十两买了这件狐狸毛大氅给苏凌裹着。
此时苏凌看天气越来越冷,外加上他还要迎来最忙的日子,坐进车厢里做事是最好的。这样还可以把大氅披在苏刈身上保暖。
以前苏凌坐牛车晕车,现在不仅不晕马,还十分精神了。
开工一个月后,他已经适应白天差事强度,以前一上马便靠在苏刈怀里累得睡着,现在还精神十足。
他又像往常一样,低头掰着手指头数今天义诊做了哪些事情,哪些没做好需要改进,哪些反馈不错可以沿用的。
他脑海过完今天的事情后,嘴里还念叨着过后一个月要做的计划事项,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
“吁。”
苏刈拉着缰绳勒停马,还在繁杂琐事中叨叨的苏凌没反应过来,他抬眼之间已经被苏刈抱下马了。
夜幕拽着丝丝轻薄的暖黄浮在烟雾蒙蒙的山岭之巅,远方天色间露出一片黛青色。
苏凌抬头看去,灰白的天空似稍稍舒展开来,露出一片浅淡橙红的薄絮,雪花就随着淡淡的余晖而下,在眼前飞舞。
苏刈伸手接住飘落的雪絮,但指尖一触,只留清凉的水渍。
“这雪只能你自己看,我捉不住。”苏刈看着身边的苏凌道。
初雪从天空里洋洋洒洒飘下,苏刈整个人都落在了雪絮中。
苏凌觉得苏刈话里有话,他没探究苏刈的意思;只觉得此时天空澄净又荡着涟漪,像是空寂的夜里被落雪包围,他只看到苏刈那双黝黑而深邃的眼睛。
于是他垫着脚吻上了苏刈。
薄唇带着温软拂开凉意,贴了过来,苏刈垂眸,伸手抱住咫尺的腰肢,低头回吻。
雪絮经稀薄的余晖一照,越发轻柔,散在山野之间、落在两人交缠的青丝上,掩盖了轻轻浅浅的换气交缠声。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被亲亲的晕乎乎时,似乎记起苏刈的话来,但是什么意思呢……
第73章 秀才家吃酒
苏刈去城里接苏凌前, 便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灶里埋着热火灰,锅里放着竹笓闷着菜,两人到家时饭菜还是热乎乎的。
碳炉子里烧着炭火煨着汤钵罐子, 炭头上积了大片燃烬的柔白炭灰, 屋子安静又萦绕着热汤香味儿的暖气。
忽的一声开锁推门,寒风比人先溜门把火星头吹亮了,汤钵罐子边缘的白热气又长又浓了点。
“唔~好香啊。”
苏凌一进门, 萝卜炖排骨的香味扑鼻而来, 浑身寒气散了不少。从寒风中进到带着热气的灶房,再喝一口热汤简直人间惬意。
苏凌回身一把扑进苏刈怀里, 熟门熟路地把腿跨在苏刈腰上, 然后重重亲了下。
苏刈一手揽腰, 后脚跨进门槛再一手推上门。
他握着苏凌沁着寒凉的手, 把人抱在炉子边放下, “烤下火,喝口热汤就暖和了。”
苏凌又啄了苏刈下颚,坐在椅子上搓手烤火,他摸了下苏刈的手还是热的, 苏刈就像个人体暖壶, 冬天抱着很舒服。
苏凌烤火的片刻间,苏刈已经把饭菜端在桌上了。
一盘清炒嫩白菜苗、一盘醉虾、再手捂着一碗排骨萝卜汤,苏凌吃的津津有味, 热汤下喉, 暖流遍布四肢浑身都热了。
醉虾之前两人在酒楼点过,把虾泡在米酒里, 半柱香后虾醉倒晕乎, 配着一碟小料沾着吃, 肉质十分鲜嫩。
苏凌吃过一次吓怕了,那虾突然在嘴里清醒拼命挣扎,当时吓得他那一顿饭菜都没食欲,还生了丝罪恶。
但苏凌又馋那虾,苏刈便把浸入酒味儿的虾带壳在炉子上烤得金黄,再泡在米酒里用碗闷着,这样吃的时候虾壳酥脆肉质也鲜嫩紧实。
吃过饭后,两人分工做事。
苏刈收拾碗筷。苏凌烧火热泡脚水,还要烧点开水灌暖壶里,他等会儿在书房做事时用来灌汤婆子暖手脚。
最开始苏凌回到家里只想和苏刈黏在一起,但铺子事情又多,他不得不自己在书房加工做事。
他虽从小受自己铺子耳濡目染但只了解大概,真要落实自己做才觉处处都吃力。光药材种类和优劣鉴别,他必须费一番苦心和精力准备,才能和供应商家谈时不露白。这点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他必须在短时间掌握。
他最近把药铺的药材供应庄子梳理了遍,哪些药材不错哪些是裙带关系有后门,哪些可以长期合作,哪些要适当砍断,都要摸个底。
他要摸清每家门道再约人过来详谈,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所以,苏凌越做事越发现自己的不足,越心急想要快速弄清,不陷于被动中。
苏凌每次进书房前都要和苏刈腻歪会儿,算是对自己辛苦做事的奖励。
有一次还试着坐在苏刈身上做事,但这样两人都没正经心思了。
于是他只能自己抱着汤婆子在书房梳理往来账簿,看历年药材选品功过账册。
苏刈便在木匠房里,捣鼓家具,时不时过来看下书房炭火足不足。
他偶尔也会在书房里坐下,画些苏凌看不懂的结构图纸。
两人各占一张书案,并不拥挤。
但是只要苏刈在,苏凌就静不下心来,时不时朝苏刈瞥去,没看几眼人已经黏上坐进怀里了。
两人腻歪时间磨得快,还时不时抱着抱着就黏糊到二楼卧房里了。
但事情没做完,心口像是失去控制一般滋生晦暗吞噬积累的信心,没了底气。苏凌时常半夜惊醒,好几次自己偷偷起来去书房做事。
苏刈睡眠轻,苏凌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也当做没看见。只是后面苏凌在书房的时候他便不进去。
苏凌做事越发投入,逐日积累的信心与认可像是蜜糖让人沉迷,早起后便干劲满满一头扎进书房。
苏刈做好早饭后叫他吃饭,叫了一次他下意识点头其实没过耳;
苏刈便又叫他第二次,苏凌敷衍点头但转身就忘了;
第三次的时候苏刈直接把人抱出来,按住苏凌肩膀把人定在椅子上。他脸色也看不出来脾气,只是柔声道吃完饭再做。
苏凌意识到自己不对,便凑近亲下苏刈的脸,再眉开眼笑的吃饭,吃的还特别香一脸满足。
这样一下来,苏刈心里即使有气也消散了,还会忍不住抬手捏捏苏凌鼓起的腮帮子。
“刈哥,你今天打算做什么?”苏凌边吃饭边开口道。
苏凌自打去铺子做事,便没再问他这些了。
苏刈道,“去山里砍些侧柏,再去袁屠夫那里把年猪肉买来,熏些腊肉。”
“要熏腊肉了啊,那我明天从铺子买点陈皮来熏,味道也很香。”
苏刈点头,“你喜欢吃腊肠吗,我看昨天二姑家在灌腊肠。”
“喜欢啊!特别香,二姑家的腊肠是出了名的香。”苏凌听着就已经眼馋了。
仿佛看到腊肠蒸熟后,刀切薄片,透光油亮的肉片会浸出晶晶油脂,入口香辣有嚼劲儿还带着柴火肉香。
但苏凌说着手指收紧捏着筷子,眼里有些失落,“可是我最近好忙,不然就可以和刈哥一起做了。”
苏刈给他夹了筷子青菜,道,“先忙你的,腊肠每年都可以做。”
原本很平常的一句话,但不知道怎么就戳苏凌眼窝子了。
毫无征兆的滚下一滴泪珠悬在下眼睑的睫毛上,睫毛颤颤欲落不落的。
苏刈抬手抹去那颗热泪,指腹间还带着湿润的热流,他眼里有些不知所措,“阿凌,怎么了?”
苏凌吸了口气,缓着笑脸道,“真好,我们每年都能吃腊肠。”
苏刈伸手摸着他肚子,凑近认真道,“你最近很容易哭,情绪有些波动,是不是有了?”
苏凌一听,湿润的眼底冒出笑意,一把拍开他的手,“你不行,怀不上。”
苏刈抬头亲了下湿漉漉的睫毛,贴在他耳边意味深长道,“是不行,不然阿凌为什么动不动就哭。”
这话说的一语双关,苏凌听了脸臊的厉害,眼里荡着秋水侧头瞪他。
可是瞪不过片刻,眼里又柔化似水含着绵绵亮光,苏凌看得有些痴了。
他看着苏刈,仿佛透过苏刈的身躯看到自己交出的灵魂。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浸透在微醺的酒气里,两人只有黏在一起贴在一起才是完整灵魂的;融入苏刈身体里的另一半灵魂,如赤-裸着身体的裹着轻柔、纯净的云絮。
这种感觉在成亲前是没有的。
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繁复成亲仪式像是一场古老的祭祀,他骨子里的灵魂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成亲前是两个相互依偎但独立的灵魂,但是成亲后就交缠在一起,越缠越深,苏凌也越害怕。
苏凌道,“刈哥,这几天我们去城外寺庙祈福吧。”
凡是苏凌的提议,苏刈从来都是无条件点头,“行。”
吃完早饭后,苏凌继续去书房做事。苏刈收拾碗筷再喂饱家禽,接着洗完衣服后便去后山砍侧柏树枝。
没等苏刈去袁屠夫家里拿肉,袁屠夫已经带着自家狼青,扛着一扇肉来到苏凌家院子了。
袁屠夫见大门关着,但小黑在院子,说明家里还有人。因为小黑一般都会跟着苏刈出门。
自家狼青和小黑混熟后就是好,此时小黑也不龇牙凶他,放任他在院子里试探喊人。
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刈哥,不一会儿门开了,却是苏凌从门里出来了。
苏凌看着袁屠夫扛着肉,想来是苏刈上午说的买肉,他道,“刈哥不在家。”
袁屠夫一听,脸色顿变,原本单肩扛肉改为双肩环着肉,连忙不迭转身跑出了院子,像是后面有小黑追一般。
苏凌道,“你跑什么,我又不是不付钱!”
袁屠夫跑的急,短短几丈距离,跑的气喘脸上肉抖,一屁股坐在院子门口的池子旁。
他热着脸结巴道,“避,避嫌。我怕刈哥多想。”
左一个刈哥,右一个刈哥,苏凌听来了脾气,“谁让你喊刈哥的,明明是我喊的。”
袁屠夫像是第一次认识苏凌一般,横着看苏凌,像是在说这人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袁屠夫蛮横道,“我就喊刈哥怎么着,你还能收费不成?就你能喊?”
苏凌被袁屠夫那理直气壮的样子气着了,他道:“刈哥是我夫君,我说不能喊就不能喊。”
袁屠夫道,“行,刈哥你喊,我喊刈哥哥!”
苏凌气得捏拳头,看着歪头瞪眼一脸横肉的袁屠夫,“不要脸,等会儿去秀才家里喝酒,大家都在,你喊个试试!”
袁屠夫准备扯着脖子回道时,苏刈拖着侧柏枝丫进了院子。
他看着坐在池子边上撑脖子的袁屠夫,一旁石块上还放着一扇肉,而苏凌站在门口气势汹汹的。
没待苏刈开口,就见苏凌跑了过来,扑进他怀里甜甜叫了声刈哥哥。
还扭头挑衅袁屠夫,袁屠夫见苏刈回来了,立马收了大马金刀坐姿,一副老实样看着比大黑还憨厚。
袁屠夫起身道,“刈哥,肉我扛来了。”
苏刈点头,对袁屠夫道了声谢谢。
刚才苏凌和袁屠夫的对话他自是听到了。这个月来,难得见苏凌这般孩子气做派,所以他谢谢袁屠夫。
袁屠夫嗨呀一声,准备挠头却发现一手猪油,只得握着两只手道客气啥。
“刈哥,你们等会儿去早点,争取做头轮酒席,瘦驼子家抠搜,去晚了就真喝洗碗水了。”
苏刈点头,而后送走了袁屠夫。
苏刈转身蹲着洗手,见苏凌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笑道,“你叫我夫君,保证没人和你抢。”
苏凌脸热,冬日冷风中脸上的细绒毛像是热飘起来了。
“又不是城里老爷家,村子里都叫当家的,或者谁家汉子。”
苏凌不肯叫,苏刈也不在意,晚上哄哄还能当做情趣。
“进屋去吧,昨天雪没落下来,但天越来越冷了。”苏刈道。
苏凌抱着他亲了下,然后就进了书房。
苏刈把猪肉切块解刀,撒些盐巴盐、花椒粉、白酒、辣椒粉腌制一天,第二天才能挂在地炉炕上熏肉。
村里人一般在灶屋里挖有地炉,冬天好围在一起烧火做饭借着烤火熏肉。
一般肉熏个把月多点便可以收了。外面熏得发黑,切开里面红的发亮,肉质硬就可以了。
熏半个月的腊肉不生不干表面熏得暗黄,有腊肉味儿还保留着鲜肉片弹性,口感最佳。最重要的是没熏得通黑,看着干净好洗。
但这种临时吃可以,如果不继续熏黑熏硬,那腊肉就会发臭坏掉。
苏刈做好这些后,看着日头开始偏西,差不多也到村里开席的点了。
他便叫上苏凌一起出门去秀才家。
两人刚下山,就感觉到村子里十分热闹。
孩子们捏着炸过的炮仗红纸甩在空中吹,空气里都是喜庆的烟火宴席味儿。
一路上遇见好些村民背着背篓,里面装些米肉面粉的,都是到点去秀才家吃饭。
之前苏凌成亲的时候,李秀娘送了二十文,他这次再添点送个四十文就可以了。
一路上遇见些面熟的,苏凌和他们聊起来了,无外乎就是夸他在城里药铺做事能干之类的。
“苏凌。哎,挺巧的。”
苏凌回头看人,再转身对聊天的村民道,“刚说铺子,我老板就来了。”
村民见李公子带着小厮走来,便自己先走了。
“老板,饭点赶的正好。”苏凌道。
“吃饭嘛……”李公子说着又叹气道,“这一路马车可真够颠簸的。”
苏凌习惯了,笑而不语。
李公子道,“你那堂姐,今天也来了。”
苏凌一脸奇怪,“她怎么会来?”
难不成史贤兰难忘旧情?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吧。
李公子撑开扇子,苏凌离他远了点,大冬天的扇什么冷风。
李公子见状,合着扇子道,“她来,肯定是有任务的。”
他没多说,又道,“你那堂哥史贤芝,是不是快要死了?”
“啊?我不知道,没听人说过。”
倒是一旁苏刈朝李公子看了眼,目光暗蓄着冷意,李公子抬头回望笑了笑。
苏凌丝毫没察觉两人之间的暗涌,只一脸看戏神情道,“那史贤兰回来,袁晶翠不得在村里夸得天花乱坠。”
只是苏凌没想到,他们还在路口,就见袁秀才家平坝上,袁晶翠眉飞色舞嗓门喧天,老远就能听见她的得意话头。
一旁史贤兰两个月没见,身上倒是多了些矜持,一身大红绸缎衬得颇有姿色。
只是这种皮肉年轻的姿色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野心和欲望,反而看一眼便觉得扎眼。
苏凌对李公子道,“史贤兰在李家过的不错?”妾还能穿大红绸缎?
李公子笑而不语,看着史贤兰一脸忍耐,身边还跟了个管事,只对苏凌道,“你看看史贤兰身边的管事。”
苏凌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管事身着藏青长衫,浑身气质圆滑看着十分平易近人。但那管事此时脸色不愉,神色中含着淡淡傲气与鄙夷。
“我家兰兰现在好日子来了,等过些日子便会把我接过城里住,城里屋子好啊,哪像我们村里四处漏风。
冬天冷飕飕的,但城里房子成天都烧着炭火,那像我们这里冻得直哆嗦。”
周围村民都磕着瓜子,看着嘴巴张张合合一脸神气的袁晶翠,围观的人也不说话。只嘴巴不停吐着瓜子皮,偶尔侧头交耳嘀嘀咕咕,鼓着白眼翻着眼皮,显然十分不待见袁晶翠。
但袁晶翠丝毫不在意,毕竟她家好日子来了,她们只得眼红又嫉妒,别人越是不理她,她越说得起劲儿。
“我家兰兰啊,做闺女的时候就是村里出了名的蕙质兰心……”
史贤兰揪着手绢,脸都在管事面前丢尽了,实在忍不了开口道,“娘,你别说了。”
袁晶翠扭着胳膊挣开史贤兰的拉扯,她道,“我就要说,别人不让我如意,别人笑话我,我今个儿就让他们瞧瞧到底谁才是笑话!”
一旁李秀娘在门口迎背篓,也就是接村里人送的礼。她看着袁晶翠在那里高谈论阔抢了自己儿子风头话题,面上堆着笑意心里很是烦躁。
不过很快,门口来了一个看着公子模样的人。
李秀娘拉着自己儿子赶忙迎接过去,一顿笑意寒暄后,连看热闹的众人都知道来人是李府的公子。
没人听叨叨不停的袁晶翠吹嘘,纷纷看向被人围着的李公子。
这下就连刚才一直坐在的李府管家都起身问安,别说面色尴尬的史贤兰了。
史贤兰狠狠拉了袁晶翠一把,然后笑着往人堆走去,低头含眉福身给李公子行礼,“大公子好。”
但李公子看都没看他,转身和苏凌、袁秀才有说有笑,被人引进了屋子。
李公子就这么直接从弯着福身的史贤兰身边经过,一个眼神儿都没给,这下可有的热闹了。
不等李公子走,那些人就悄悄说丫鬟做派低贱的很,还真以为飞上枝头了。
袁晶翠见女儿受冷落,心里也不好受,闭着嘴只瞪人。
史贤兰倒是面色稳得住,落座后又是一脸矜持,与一旁叽里哇啦的村妇比在一起,她抬肩挺胸,显出一种冷漠的高贵。
她就这么挺着,目光时不时落在苏凌的身上,苏凌说说笑笑,身边围着她这辈子都够不到的三个男人。
苏凌买来的那个奴隶,平时不显山水,但与袁秀才和李公子站在一起却夺目吸人。苏凌运气为什么那么好,为什么就她倒霉不顺?
要不是那次在芦苇荡疑心被苏凌撞见,她也不至于兵行险着,自甘为妾。
李府专门有个宅子养着一干姬妾,两个月时间里,她已经练就了不动声色的脸面。
此时耳边村民的鄙夷笑话,她根本没放在眼里,这和宅子里那些女人比起来,简直不足一提。
时间就在呱噪声、喧闹议论声流逝,不一会儿那些村民就搬着凳子,朝桌子哄抢而去,这是抢头轮酒席。毕竟这次袁秀才家来的客人不止村里的还有外村的。
史贤芝满眼鄙夷,坐在原地不动,对一旁管事道等会儿他们有专门的一桌。
但管事看着这男男女女坐一桌子面色也不好,乡野就是粗鄙不讲究。
“你可看到大公子了?”管事望一圈没见李公子,对史贤芝道。
史贤芝摇头,她余光都看着袁秀才和苏凌在说话,完全没注意到李公子在哪。
这时,她看见苏凌对袁秀才笑了笑,然后就四处张望找人。
“三伯娘,有看到我刈哥吗?”苏凌在堂屋里扫了一圈,只见摆了四张八仙桌,全都坐满了人。堂屋两边的屋子也摆一张酒席,十分热闹。
桌子旁抬出来一个箩筐,里面叠满碗筷,三伯娘正在挨个发着碗筷。
“好像和李公子往后面土墙走去了。”三伯娘抬头道。
沿着土墙走是袁秀才家老屋,老屋靠林子,他们去那边做什么。
苏凌叫狗剩给自己酒席位置占着,他去找苏刈来吃饭。
后山处
苏刈脸色淡漠,看着一脸笑意的李公子,“你在调查苏凌和我。”
甚至把苏凌的亲眷都查了遍,否则怎么知道史贤芝快死了。
李公子道,“哎,正常用人背调嘛。”
“是吗,我对阿凌老板也做了背调,不然也不放心让他去。”
李公子闻言,笑意顿收,风流的眉眼有似阴翳,“你敢调查我。”
苏刈掀开眼皮,眼眸又黑又冷,“有何不敢。”
李公子捏着扇子,盯着苏刈看了会儿,他嘴角缓缓笑道,“那不知道刈兄知道些什么。”
苏刈淡淡开口,语气却掷地有声不容抗拒,“别想利用阿凌对付赵家。”
李公子笑道,“话说的真难听,我可是开了大工钱的业界良心老板。”
苏刈不同他绕圈子,单刀直入道,“你同赵家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苏凌身上,他只想把铺子做好。”
上次李公子来他家里做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李公子对做菜剥蒜这种粗活很熟悉,一调查果然也是有故事的。
简单来说李府现在的嫡母是赵家人,而李公子娘是一介平民,年轻时和李府老爷相爱生下长子。只是李老爷的爱意有期限,没多久就和赵府联姻,但给了李公子嫡长子的位置。
李公子虽然养在嫡母膝下却过的不好,他的生母没几年就病逝,这下日子更难过自小苦着长大。
李公子暗自蓄力,认为是新嫡母害死他娘,所以得势掌权后处处针对赵家。
平日没少对那妾室生的二弟说赵家独子如何跋扈背地里说他坏话。
这直接导致李二公子上次在街上和赵公子撞倒后,矛盾闹大。
最后赵家独子离奇死亡,赵府便怀疑到李府上。
这正合李公子心意,背地里没少煽风点火,让两家生出嫌隙。
苏刈盯着李公子道:“但如果你非要拉苏凌入局,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那视线落在李公子身上,像是摸透了他极力掩藏的所有。
苏刈神色淡薄口气不小,但李公子闻到了熟悉又战栗的气息,他仿佛看到苏刈身上鲜血的腥味与阴暗寒意。
李公子玩味的笑了,眉眼风流,“这么个人物却偏偏甘心围着一个哥儿转,守在这穷乡僻壤中。”
“你且看吧,不用我拉,苏凌便会沉迷于这种得势追捧的飘然中。”
“而且,”李公子盯着苏刈神色慢慢道,“不用我拉,你说,苏凌得知他爹真正死因,会不会自己跳。”
李公子一字一句说着并观察苏刈脸色,可他意料之中的惊讶并没出现。
苏刈脸色沉了下来,下一刻手已经捏住了李公子的脖子。
手劲儿用力锁喉,骨头咔吱错位声响,他冷道,“我不希望这个事情打扰到苏凌,做得到?”
苏凌最近情绪不稳定,他虽然不知道苏凌在害怕担忧什么,但苏凌骨子里的不安彷徨还没消除前,不宜再听到这样的噩耗。
这件事他会自己查清楚解决掉。
李公子没想到苏刈猝不及防的动手,他有些拳脚功夫,但此时只觉得脖子上架了把刀,脖子青筋鼓起,窒息到脸色通红。
脖子锁力越来越重,李公子无法呼吸眼里憋出红血丝,他连忙点头,神色惊慌。
但苏刈一松手,李公子便趁机打开折扇,自扇沿冒出尖刀,直直朝苏刈腰腹插去。
苏刈没有侧腰,直接咔嚓一声把他手腕捏弯,手腕脱力扇子掉在地下。
李公子右手被锁,左后便摸腰间匕首,眨眼间却被苏刈抵在树上,苏刈已经把他腰间的匕首掏了出来。
“刈哥?”
转角处传来苏凌的声音,两人顿时杀意一收。
苏刈松了力道,把匕首插回李公子腰间。此时,一直处于下风的李公子突然出招,却是把苏刈往自己怀里拉。
两人本来站的极近,苏刈因为苏凌的声音松懈力道,这一拉便让李公子得逞。他反应迅速手没落在李公子腰上,直直撑在了樟树干上。
“……”
苏凌走近便看到两人这副抵树亲密的模样,李公子的手还放在苏刈的腰上。
李公子朝苏刈挑眉笑得奸诈,扭头就故作惊慌对苏凌道,“苏凌,我可以给你解释!”
“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一切都是意外!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苏刈一掌推开李公子,漠然的神色有丝一言难尽的裂痕,他忙侧头道,“阿凌,不是他说的那样。”
苏凌站在原地懵了,“不是这样是哪样?”
李公子被推的一屁股摔在地上,虽然痛,但可见苏刈有多慌张。他一副难以启齿的神色摸了摸屁股,然后朝苏凌走去,“苏凌,对不起,我真不想这样,破坏你们感情。”
苏凌白了他一眼道,“张大夫可不会开颅取脑,脑子坏了就真没得治了。”
李公子见苏凌丝毫没受影响,飞快拉着苏凌的胳膊朝苏刈晃了晃,神色极尽挑衅。
苏凌被弄的摸不着头脑,甩开手,“干嘛,别动手动脚的。”
李公子笑得猥琐,扇子滑过苏凌的胳膊在肩上轻挑一拍,“嘿嘿,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哥儿。”
如果不是他说完,连头都不敢回就马不停蹄跑,苏凌还真信了。
【娘的,这是什么大魔头。】
【打不过也要恶心死他。】
……
苏凌觉得自己老板脑子真的有点病。
但苏刈此时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竟然捡起地上的石子,一脸怒意朝跑远的李公子丢去。
“哎呦~”
苏凌回头,只见李公子被石子打中膝盖,摔了个趔趄,直直往田里栽去。
苏刈眼里怒意渐消,又恢复平静脸色,他对苏凌认真道,“阿凌,我和他真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他不喜欢男人。”
苏凌点头,一本正经道,“对对,他喜欢的是我这样的哥儿。”
苏刈眼神顿时就晦暗上了冷意,苏凌忙拉着他手道,“开玩笑的嘛,你们在搞什么啊。”
苏刈被苏凌清澈透亮的眼睛望着,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明明有各种说辞,他舌头不听话只干巴巴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
“所以你逼迫我老板?”苏凌道。
“啊,不是,我只喜欢阿凌的。”苏刈嘴巴像钝刀子似的,卡巴卡巴说了出来。
苏凌伸手够着苏刈的脑袋重重啄了下他嘴巴,哥俩好的拍了拍苏刈肩膀,“走吧,快开席了。”
苏刈心里松了口气,只要苏凌有吃的,就想不到那么多。
他不想骗人,但也不想说出来让他担心。尤其自他坦白来历后,他才发现苏凌是个思虑很重的人。
苏刈这般想着一抬头,就见田埂土墙后冒出一个脑袋,正盯着他们这边看。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对苏凌道,“阿凌,看我给你打地鼠。”
说着,树枝便朝田埂里飞了出去。
“娘的,苏刈你个耙耳朵敢打我!”
田埂里,李公子抱着脑袋蹿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史贤芝之死
李公子从田里灰头土脸地趴起来, 一旁小厮连忙跑去扶他。
“哎呀,公子,您别生气, 都怪着田埂太碍事了。”
苏凌两人走来就见李公子衣摆沾了泥土, 神色狼狈发髻沾草。苏凌笑呵呵道,“哎呀,李鲤鱼, 快打这田埂, 怪它没眼力劲儿,看见我们老板都不知道让路。”
李鲤鱼一边给李公子拍灰, 一边见自家公子脸色难看, 连忙点头, “是是是, 都怪这田埂不懂事, 公子不要和它计较了。”
李公子一把推开李鲤鱼,不耐烦道,“长点脑子吧。”
这冬天田里干净,都是些荒草旱土, 倒是拍拍就干净了。但对李公子来说可难受了半天。
这一主一仆连着跑去找池子洗漱。
可现在办宴席, 池子是专门洗菜的,荤菜素菜在里面洗。池子水是干净的,但水面难免沾了层油渍。这又让李公子内心暴躁了添了几分。
他不会让苏刈这个罪魁祸首好过的。苏刈看着八风不动, 有苏凌这个软肋在好拿捏的很。
他找了条水渠洗完手后, 便转去堂屋找两人去了。
李公子来的时候苏凌那桌人已经坐满了。
但李鲤鱼掏出碎银子,和一边两个小孩子换了个位置。
两人没来的时候, 一桌人都在说袁秀才怎么出息, 还可以做官或者继续进京考状元什么的。
还有的指着袁秀才家里新来的两个丫鬟, 说怕是都成了小妾之类的。还给孩子说小妾就是小老婆,村里还没人讨小老婆,都是有钱人才讨得起的。
当然还有更多的是羡慕官家给袁秀才家的几百斤大米。现在米价飞涨,一斤就五六文钱,很多还庆幸自己当时没卖米。
但此时李公子坐下,一桌子交头接耳的人都有些拘束瞬间安静了。
但离饭菜上桌子还有一刻钟左右,这期间的等待着实有些缓慢拉长,闷得慌。
苏凌见李公子坐下,有些意外,还以为他会单独开个小灶。
“怎么,你们继续聊啊。”李公子一脸笑意,看起来没有一丝架子。
明明他是外来人,在一堆当地村民中倒是反客为主了。
他见一桌人没人起话头,眼神四散张望显然盼着端盘子上菜的人,他看着一脸沉静的苏刈,转头对苏凌开了口。
“苏凌,这五溪村入城实在有些不方便,往后更是天寒地冻,让苏刈早晚送你,也不是长久之计,要不这样,我给你配个马车和小厮吧。”
同桌的村民一听李公子这样说,纷纷看向苏凌,好像在说苏凌真得老板器重,还配马车小厮。
“暂时不用吧,配个小厮赶马车他一天就耗在路上往返了,而且把我送回去再赶回城里,天黑赶山路很危险。”
虽然他家里有空房子可以住,但是苏凌不想旁人打扰他们两个自在的相处。
但是长久让苏刈这么早晚送,确实很浪费时间还很辛苦。而且冬天一旦结冰路更不好走,遇见大雪封山的情况更是出不去。
他得回去和苏刈好好商量下。
苏凌之前还没想到这方面,但经过李公子一提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便达到了李公子的目的。
李公子听到苏凌这么说,笑着点头说好,“行,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就是。”
“哎呀,李公子对我们苏凌可真好。”桌上的大婶笑呵呵开腔搭话道。
“那不是,苏凌可是我们铺子顶梁柱,必须待遇好点,不然被其他铺子挖去了,我才亏大了。”李公子朝那大婶道。
李公子便开始在桌上夸苏凌如何如何能干,小小年纪做事有章法之类的。
那大婶眼瞅着菜端来了,但是见李公子对她说话,她也不好意思撂着人吃菜。
“苏凌是个有想法的,别看他年纪小,对上那些老奸巨猾的药材供应商他也不杵,后面还主动约人谈生意。”
“是嘛,凌哥儿可真有出息,这在外面做生意的哥儿可没几个,他还能做的这么好。”
那大婶说着便看向苏凌,只见苏凌敷衍点头。他夹着一筷子胡萝卜肉丝,正心无旁骛的埋头吃饭,仿佛他不是话题中的主人公一般。
大婶低头一看菜,刚上的一盘肉丝眨眼就没了,她也顾不上李公子了,拿起筷子吃饭。
李公子这才后知后觉,桌上两盘菜,肉丝见底剩着残汁,虎皮鸡爪还剩两个。
他吃饭何曾遇见这种情况,哪次不是他没动筷子,别人不敢先吃,只有等他说完别人才吃。
他心里不愉,但拿起筷子夹岌岌可危的鸡爪才是当务之急。
但他筷子刚伸去,就见那两个鸡爪被稳稳夹着从他眼前绕过,然后走了。
李公子抬头,对上苏刈黝黑又淡漠的眼睛。
只见苏刈把一个鸡爪给了旁边一个孩子,剩下一个给了苏凌。
“刈大哥,我已经吃了一个鸡爪了。”狗剩抬头道。
席上的虎皮鸡爪裹着油辣椒特别受欢迎,尤其是小孩子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但每桌准备的个数都是掐着人头来的。狗剩吃两个,说明还有一个人没有吃的。
“嗯,饭菜不符合李公子胃口,他没动筷子。”苏刈道。
李公子得一肚子气,正好肚子咕咕叫起来,但放眼桌上已经没菜了。
刚好此时又端上一盘清水煮白菜,李公子犹豫一会儿,七八双筷子已经齐齐伸了去。
……
过后的饭菜都是清汤寡水,好不容易有几块肉都被哄抢光了。
李公子拉不下脸抢菜,一顿饭吃的越来越饿。
他上次在苏凌成亲那次吃过酒席,饭菜酒水都很丰盛。丝毫不比城里酒楼差,反而多了乡野特有的香味。那次吃的很满足。
他以为袁秀才家中了举人,好歹也会大操大办。他便空着肚子想寻上次的美味,结果饭菜一言难尽。
他看着袁秀才被一群读书人拉着灌酒,喝得面红耳赤的。院子里热热闹闹,他脸上带着笑意,只是端起了架子一副公子做派。
不过难得李秀娘一个寡妇能拉扯出一个举人,可想平日是如何省吃俭用的。要不是官府发了些米,她连办酒席的米都没有。
袁秀才家里还来些城里铺子的管事老板之类的,那些人见到李公子纷纷来敬酒。李公子也笑着说好巧,然后带着苏凌把这些铺子的人都一一介绍。
那些铺子的老板、管事都听济世堂招了个小哥儿当管事,那一堆乱摊子岂是一个小哥儿能摆定的。
但一个月后人家搞得风风火火,现在济世堂门口人气逐渐回升了。
此时李公子还特意把人推出来给众人介绍,可想而知十分器重。一群人各怀心思便和苏凌聊起来了。
有李公子中间牵线,苏凌和这些人也能聊得顺利,不知不觉被人堆裹着进另一桌了。
苏凌回头看了一眼苏刈,苏刈坐在原处看他,示意他安心。
苏刈吃着饭菜,一边观察着苏凌周围的人。来人做客都知分寸,并没要苏凌和他们推杯换盏,只是话题落在苏凌头上神情热络。
苏凌神情不咸不淡一派沉稳与平日撒娇粘人完全不同,苏刈盯着他看了会儿,自己给自己倒了碗酒,盯着自己小夫郎慢慢啄饮。
“哇,小凌哥做事时的样子看起来好大人啊。”狗剩一旁道。
苏刈嗯了声,嘴角微动,眼里有丝笑意。
此时,他忽的听见一声微弱醉熏的声音,像是从墙壁后面的屋子传来。堂屋里喧闹嘈杂,这声细弱的声音旁人察觉不了,但是苏刈却听的真切。
因为这声音在喃喃喊着他小夫郎的名字,在喊苏凌。
苏刈脸色顿时阴沉,起身离了酒席。
堂后的房间里
一道带着娇媚蛊惑的女声响起,“秀才,我等你好久了,你不会高中举人就把我忘了吧。”
袁秀才躺在床上脸色喝的潮红,半眯着眼神情迷离看不真切,似寻着声源望去神色迷惘。
“你是谁?”
袁秀才皱眉揉着额头看去。但他眼前像是一片迷雾看不真切,只看到桌子旁有个人影。
那人影走近的脚步一顿,声音试探低怨道,“我是谁?难道我是谁你不清楚吗,你忘记我们之间的誓言了吗。”
袁秀才喃喃道,“誓言……”
他捂着脑袋低语着什么誓言,他眼神空空似被酒气熏得发红。不一会儿他抬头看向人影,此时那模糊的人影终于有了人脸。
“苟富贵勿相忘……”
“苏凌,我,我没忘记。”
“但是你已经成亲了,你已经成亲了……”袁秀才说着说着眼泪就滑出来了。
那个人影“苏凌”逐渐向床边走近,语气怨恨,“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提出来娶我。”
如果苏凌早早嫁人,也就不会有袁屠夫那事情,她家就不会像现在这般!
袁秀才神色无力却没有悔恨,他呐呐道,“我想过,我一直想过的。但是我娘不同意,她一开始就不同意我们俩走近。
因为我家穷,你家有钱,她怕人家说攀着你家供我读书,她怕自己十几年的辛苦被流言毁于一旦。
我娘她十几年含辛茹苦供养我,宁愿再苦再累也要清白做人,宁愿自己累着也不愿旁人说半点是非。
一边是我娘,一边是你,我只得给我娘说,等我中举后便娶你,可你没等到我中举……”
“我娘说你自小娇生惯养吃不了苦,脾气暴躁还没孝心,尤其是你和袁晶翠史香莲闹崩后,我娘更是不愿意我娶你。”
可一辈子活在世上的婚姻大事不能做主,往后还有什么能够为自己做主的?
“后来违背我娘的意思,向你坦白我的心意,但你心有所属……”
袁秀才因为酒醉后不能控制,深藏在心底的话全都冒出来,他恍惚回神,才发现“苏凌”已经走近。
“苏凌”坐在床沿道,“秀才,我心里有你的,可是我明白的太晚了。”
袁秀才神色似喜似悲,眼里无限凄凉,“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打算进京赶考,哪一天我能够放下了,我便再回青石城。”
“苏凌”娇怨道,“你好狠的心,你就这样弃我不顾吗,难不成你是嫌弃我嫁过人。”
袁秀才感受到近在咫尺的香气,他闭着眼屏气道,“不是,我们有缘无分。”
他说完,听见床沿旁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服声音,他猛然睁眼,面前伸来了一只香软的手。
“我们心有所属,既然有缘无分,那你便圆了我一夜夫妻吧。”
袁秀才一听眼里顿时惊诧,他下意识推开贴来的身体,狠狠捶了几下自己脑袋
,只听“苏凌”娇嗔道“秀才,你轻点……”
袁秀才脑袋如五雷轰顶,他再抬头看那人,脸还是苏凌的脸,但声音像是怪物一般黏腻潮湿钻入他耳朵里。
他连忙抱起被子挡住自己,看着“苏凌”戒备道,“你不是苏凌!苏凌才不会如此做派。”
他神色痛苦清醒了几分,“他那么喜欢苏刈,怎么会来找我。”
他甚至觉得面前这个人还有他在无形中玷污了苏凌,内心升起愧疚无颜再见苏凌。
但他来不及多想,眼前的人脸重归模糊,如一团阴暗潮气慢慢朝他贴近,像是被捂住鼻孔嘴巴一般,他几乎不能呼吸。
“你是谁,你走,我不会对外说今日事情,保你名节清白。”
那女声哈哈哈笑得有些痴了,“你都认不出我,还说什么对外说。”
“我出嫁那天,我回头看了你一眼。我当时想,如果你眼里有一丝不舍,我一定天涯海角都跟着你逃。
可是你没有,你全程盯着苏凌看,哈哈哈哈,当时我便觉得我们才是同类人。那落魄寡欢的笑意如此相似。”
袁秀才听着脑海急速运转,同村人,还出嫁,这人说这么多便是故意让他认出来。
他脑袋像是裹着浆糊,片刻后他还真搅出了头绪。他再抬头看去,只见史贤兰一身红绸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他内心叹气,面上还装作没认出来,“你走吧,我醉酒不清,你名节也不会有损。”
但是他越这样说,史贤兰越是孤注一掷般,神色发疯话语密集。还拿起桌子旁的绳子把袁秀才绑了起来。
可怜袁秀才酒后四肢乏力,只能像个醉虾任人摆布。
“我嫁去两个月无人问津,还是多亏你中举了,我才能从一众女人中被老爷挑中问话。
就是因为我和你同村,就是因为那老头子想通过我打听你家消息,我才有机会见他一面。你说可笑不可笑。”
史贤兰没说的是,她在李府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夜她喊了别人的名字,她像个货物一般被踢了回来。能活着的原因是她与举人同村,还有用。
李老爷还大发善心赐了她一身红绸,说从他李府送出去的小妾能不能把握住举人的欢心,就看她本事了。
她别无他法,只得兵行险着强行与袁秀才欢好。读书人最重名节,这样袁秀才永远都甩不掉她了。
她这辈子兜兜转转注定要和袁秀才绑在一起!
史贤兰这般想着,眼神狠毒又怨憎,不过一想到袁秀才今后甩不掉她了,整个人又笑了起来。
她张嘴幽幽吐气,香气混着袁秀才身上的酒气格外难闻,那手凑近摸了摸袁秀才的脸,再一颗颗解开衣领。
袁秀才拼死挣扎脖子扯的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救命啊!”
他觉得自己喊地撕心裂肺喊声震天,但实际软绵无力,以至于史贤兰连他嘴都没捂。
“喊吧,一墙之隔在办酒席呢,喊来人都看看我们在干什么。”
“今天就当做我们喜宴吧。”
袁秀才瞪眼惊恐看她,“史贤兰,你这个疯子!”
史贤兰勾着秀才下巴,笑道,“哈哈哈,不装了?这会儿认出我来啦。”
“喊吧,人越多越好呢。”
她说着,就朝袁秀才低头凑去。
袁秀才飞速偏头,脖子青筋拉扯得跳动,五官拧巴成了一团似宁死不屈一般。那浓郁香气越贴越近,他内心几欲呕吐。
“袁胖子!快来救我!”秀才扯着嗓子喊道。
突然正掀衣领的史贤兰啊的一声脖子吃痛,瞬间闭眼朝一旁倒了去。
她正好压在袁秀才腿上,袁秀才浑身乏力根本翻不动她。他此时吓得酒意全无,只见史贤兰脖子后面青了一块,床边上还落了一粒石子。
是谁救了他?
正当袁秀才惊疑松口气时,门开了。
“瘦驼子,刈哥说你喊我?”袁屠夫推门咋咋呼呼吼道。
袁秀才见他来,心里石头落地,着急带比划道,“快关门!”
袁屠夫觉得奇怪但也随手关门,抬头朝床边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不,不是吧。”
他刚才只关门,这会儿赶快下了门栓,大步走近看着五花大绑的秀才,“乖乖,你的丫鬟还挺猛啊。”
他贱兮兮还带着艳羡的神情道,“你还是童子身吗。”
袁秀才都要被他气到了,不看看什么情形什么时候了,没克制火气道,“快点帮我,现在不是看笑话的时候!”
他身上绳索解开后,袁屠夫才把人翻了个面,他面色乍惊:“怎么是史贤兰?”
他刚才在后厨端菜,就听见说史贤兰有孕了,说在李府过的如何风生水起的,咋转眼就跑来强迫秀才来了。
“现在怎么办?”袁屠夫愣愣道。
袁秀才道,“我这屋有后门,她原本在我娘房里休息,应该是从我娘房间过来的。你把人从后门扛过去。”
两人这边着急处理史贤兰,外边酒席也快开到了第三轮。
苏凌见那些管事老板说起来没完没了,在村里酒席上一个个笑容得体,时不时倒酒碰碗,谈天论地完全没有停的趋势。
苏凌道,“各位慢聊,我家里有事,先走一步。”
那些管事老板都点头说改日再约。
苏凌起身后,看之前那桌酒席,此时已经换了一批村民。也不知道苏刈去哪了。
他起身出了堂屋,在院子边角看到了苏刈。
他坐着一言不发脸色平静,和周围交头接耳互拍膝盖聊天的村妇显得格格不入。
看着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怜。
苏凌朝他看去的瞬间,苏刈已经侧头望了过来,眼里带丝柔和的笑意。
“刈哥,久等了吧。”苏凌道。
等出了院子,苏凌便像个憋久了的小麻雀迫不及待叽叽喳喳道,“那些人真是太能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整个青石城都听他们的呢。”
“我是不是表现的很成熟稳重。”苏凌眼里冒着得意,淡淡的日光把他眼眸照的盈盈发亮,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苏刈笑道,“对,很棒。”
“其实我内心也慌啊,那些老狐狸个个人精,不过我发现只要学着你平日神情,他们就夸我老成诶。”苏凌说着自己哈哈哈笑起来了。
苏刈侧头看他,天光似裹着玉色揉在苏凌脸上,唇红齿白一副骄傲得意的样子,看着十分招人。
他低声道,“走快点。”
苏凌顿时收了笑意,警惕道,“怎么了?”
苏刈道:“我想亲你,所以快点回家。”
苏凌脸臊地发红,步子羞羞答答迈不开似的,回头望了下院子,“光天化日喧闹鼎沸。”
嗔了苏刈一眼,好像在说,你怎么好意思开口。
苏刈看着他轻笑道,“你是想让我现在亲?”
苏凌一听,走的飞哒哒快,苏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了会儿经过一段林子小路,苏凌突然停下来。
他道,“刈哥,我想了下,冬天太冷了,我们早起晚归山路结冰很危险,我还是在城里租个屋子住吧,每隔三天你再接我回来。”
苏刈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想起席间李公子故意挑起的话头,他问:“想好了?”
苏凌抿嘴点头。
“多久?”
苏凌挽着他胳膊道,“这段日子忙过了,开春暖了,我就回来住。”
“你不知道铺子一堆事情呢,我要快点把铺子做好,这样我后面就轻松点,不用着急被推着走了。”
“嗯。”
“那你同意啦?”
苏刈看着他眉眼里的期待,故作迟疑了会儿,果然唇角等到一片温软。
虽然一触即分,但是在路上苏凌胆子还挺大的。
见苏凌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只得点头,“好。”
只要能让苏凌开心的,他没有什么不好。苏凌要的他都会捧着护着。
苏刈扶着他后脑勺,轻轻揉了揉,“去吧,放心大胆的做。”
苏凌轻快地嗯了声,然后又抱着苏刈脖子啄了下薄凉的唇角。
“走吧。”苏刈扒拉下还想继续亲的苏凌。
苏凌哼哼几声,一路上都黏糊着贴着苏刈走。苏刈的余光中,人一直蹙着眉头似十分不舍的样子。
两人走了一会儿,回家路上经过袁晶翠家,只见她家院子传来悲嚎的哭声。
两人对视一眼,见周围有村民都朝她家走去,两人便站在她家院子门口听了会儿。
“晶翠啊,节哀吧。”
“是啊,贤芝这样瘫着早去早解脱,早登极乐啊。”
袁晶翠哭得悲天跄地,哭声从院子里传来。枯枝间的冬日渐暗,斑驳青苔的墙垣上洒下一片阴影。
史贤芝死了?
下午的时候李老板还给他说史贤芝说不定要死了,傍晚人就真去了。
“我的儿啊,你怎么舍得丢下老娘就去了啊。”
“一定是史香莲没给你喂水喂饭,把你饿死的。”
“一定是你那死爹,嫌你瘫痪不肯照顾你,你才心生死意。”
“我可怜的儿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袁晶翠双鬓斑白头发凌散着,说话颠三倒四,神情疯疯癫癫的。
一旁村民嘀咕道,“不会真疯了吧,之前就听人说她现在脑子不大正常。”
只听袁晶翠又道,“不,一定是苏凌,是那个死蹄子害得我!他就是个祸害怎么自己不去死!”
“刚出生就克死他娘,长大后就克死他爹,现在还把我儿子克死了,他就是克死人的个扫把星!”
一人道,“哎呦,关凌哥儿啥事情。”
袁晶翠瞪着白眼珠子,眼睛浑浊发黄,眼底又夹着红血丝,模样看着有些疯癫可怕。
“我家原本老小和和睦睦,日子顺风顺水,自从他来我家养病半个月,我家之后就没好事。
我男人开始发病似的酗酒打人,我儿子还被他克死了,我女儿亲事也被他泼辣名声牵连,原本热络的媒婆都不来了。
这一切都是苏凌来我家住半个月后,发生的倒霉怪事,不然我活了几十年顺风顺水,怎么突然就倒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史香莲出现在院子,她声音颤颤的,但看着袁晶翠一脸怒气,“这不是你的房子,房契在我手里,要不是苏凌不要,这房子早是他的了。”
袁晶翠看到史香莲出来,抹了把脸,反将浑浊的泪水铺满了皱纸的脸上。
她道,“你看看,就连你这个老不死的都被苏凌蛊惑了,苏凌不仅是害人精还会蛊惑人,要不然以前那么不待见苏凌,现在还眼巴巴凑过去送房契!”
“你们现在都喜欢苏凌,你们看着,我家就是下场,家破人亡就是那个祸害精作怪!”
苏凌就站在院子外听着,他应该心里气的不行的。但是他内心却一片平静,甚至生出一丝冷漠的恶意。
他脑海闪现出早前的一幕。
那时他刚从病中醒来,第一次听见袁晶翠两人的心声。昏暗的屋子,晃着两张吃人的鬼脸,他彷徨无助只得紧紧捏着被角。
两人面色关切,心里却想着如何把自己卖个更好的价钱。好像眼前的亲人早就被黄皮子啃噬,熟悉的皮相下就换了个精怪芯子。
那时他重病初醒,外厉内荏,强撑着精力警惕周围一切,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发他内心的暴躁慌乱,看着张牙舞爪实际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此时,他发现袁晶翠即使说再恶毒的言语,也难激起他的暴躁。愤怒是有的,但发现自己有控制愤怒的能力了。
苏凌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发现苏刈一直在看着他。不知不觉中他好像沾了一点苏刈的性情。
苏凌道,“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她当初要卖我,我现在就卖了她。”
苏凌便凑近对苏刈说自己的想法,苏刈听完后道,“李公子会配合?”
苏凌道,“怎么不会,我现在可是他手里的大将。而且,对他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苏刈想了下,“这事,让史贤兰出面最好。”
苏凌瞬间就明白了苏刈说的,狠还是这招最狠。
说着,两人便返回袁秀才家找李公子。
与此同时,史贤芝死的消息已经传到袁秀才家那边了。
听到消息时的史贤兰一脸灰白,脚步踉跄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然而,她见苏凌跟李公子说了什么后,李公子朝她看了一眼,然后点头答应了什么事情。
那一眼里满是高傲与矜贵,她像一根随时被丢弃悬崖下的野草,脚底发软升起恐惧。
史贤兰被李公子的小厮喊到一旁,不知道李公子和她说了什么,脸色刷得灰白,眼里冒着针扎不愿的泪水。
李公子倒是很欣赏这副神情。像是惊恐的兽类,后有猎户前无进路,它只得含泪把洞里的血亲推了出去,换取一时的安全庇护。
史贤兰在袁秀才家的一举一动他都知晓,这个女人足够豁得出去。
这次任务没完成,也不知道他家老头子会怎么惩罚他,或许会发卖至青楼吧。
李公子摇着扇子笑着对她道,“保你回李府的资格。”
史贤兰已不是自由身,生死都捏在李府,是被发卖还是送人,她算不准退路。
此时李公子的话,像是救命稻草一般,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李府看似是李老爷做主,但是那老头子勉强行人道,活不了多久。
或许讨好李公子,她还能有出路。
她福身颤抖道,“愿听公子安排。”
“贤兰啊~你家出事了,快回家看看吧!”村民远远看到史贤兰在一旁和李公子说话,好心提醒道。
此时袁秀才家办喜事,那人也不好说晦气的话,只得隐晦提醒。
不一会儿,史贤兰就和一众村民朝她家走去。
她后面还跟着李公子、苏凌苏刈几人。
史贤兰刚到院子就听见她娘哭哑的嗓子扯着嘶嚎,听着就发痛。
一旁还有人在劝袁晶翠节哀,保重身体之类的。
她脸色苍白,扶着院子走近,看到佝偻着身子,面容憔悴灰白的袁晶翠,泪水鼓涌一下就掉下来了。
“娘——”
袁晶翠一听,似找了好一会儿声音,才找到院子门口的史贤兰。
她连忙起身,哭地红肿的眼底有丝依靠,眼皮颤颤巍巍的看着史贤兰,嘴皮子哆嗦打斗,几度哽咽后才道,“你哥去了。”
史贤兰扶着她,内心揪痛不已,只得点头。
“是被苏凌害死的!兰儿,你要替你哥哥报仇啊!”
“一定是苏凌,你现在有了李府支撑,还怕苏凌一个小小的管事吗!”
史贤兰瞬间松了手,她回头看向人群,苏凌目光澄澈到极度冰冷,她再回头时心里挣扎的罪恶感、愧疚痛苦瞬间释然消散了。
她娘这般冥顽不灵,留在村子里只会招苏凌烦,处处和苏凌作对。苏凌家男人不会放过她娘的,她爹现在整天喝的醉醺醺的,哪天醉死磕倒在门口石阶上都不知道。
她娘在这里没人照顾约束,还不如跟她去李府。
她这是在帮她娘,是在救她。
她这是在为她娘好,为她考虑。
史贤兰嘴角挤出一丝弧度,眼泪随着鼓动的颧骨滑了出来,她哽咽微笑道:
“娘,哥哥走了算是解脱了,今后我给你养老,你搬去城里和我住吧。”
袁晶翠闻言痴痴抬头,连连拍几下史贤兰的手,“好,好好,不愧是我袁晶翠的女儿,就是有出息。”
“哈哈哈哈,你们看到没,我儿子死了,但我女儿有出息,接我去城里养老享清福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收尾了,后面没袁秀才笔墨了,所以他这章写的多点。
怎么感觉写着写着,袁秀才好像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压他……
第75章 了结
死者为大, 村里人即使不待见袁晶翠一家,但还是帮忙操办了后事。
史兴柱在灵前喝醉发酒疯,胡咧咧说他儿子都是娘没教好, 走上歧途才被打断腿最后痛死。
还说娶妻不贤毁三代, 要不然他家老幺就娶的好,生的苏凌就是有出息。
袁晶翠听他这样说当即拖着凳子砸人,两人眼看又要打起来, 多亏旁人眼疾手快拉住, 才避免闹剧闹大。
袁晶翠虽然经历丧子之痛,但是精神头还不错没有出现更严重的失心疯。
不知道是因为瘫痪儿子死了对哪方都是解脱, 还是因为史贤兰说要接她去城里养老。
丧事按照习俗办了三天, 袁晶翠逢人就说自己女儿有出息了, 她要去城里享清福。
村民见她这样子不知道如何说她, 一时觉得人世恍惚, 不知道袁晶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她儿子上山入土后第二天,李家便派人来接袁晶翠了。
一共来了三个小厮,还有一辆马车。
那马车不是城里有钱人那样的华盖车厢,而是拖物的马板车。上面还残留着青黄菜叶子汁, 如果是夏天定能扇起一片苍蝇。
袁晶翠看到这样的马车还没村里牛车干净, 顿时吊梢眼一耷拉乜斜着眼,叉腰摆起了谱。
“你们就让我坐这个马板车?就不怕我女儿兰姨娘给李老爷告状吗!”
一个小厮看了眼气势汹汹的袁晶翠,朝身后两个人斜了眼, 那两人便拿起马板车上的绳子, 朝袁晶翠走去。
袁晶翠见势头不对,眼神慌乱连连后退, 甩着臂膀指着手道, “你, 你们干什么!”
那小厮像是看多了这样情形,不耐烦开口道,“你已经卖入李府为奴,你不愿意走,那就不怪我们动粗了,自己走还省了皮肉之苦”
“胡说!我女儿说要接我去城里养老的,你肯定弄错了!”袁晶翠僵着脖子大声嚷嚷道。
那小厮见状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契书,在袁晶翠面前晃了晃。
“看清楚了?”
下午日光稍亮,契书上的红官印如浸血鲜艳夺目,如纸钱黄薄的契书上签着袁晶翠的名字,还有一个红指印。
那红指印像是血迹刺的袁晶翠眼睛发痛,待看清“卖身契”三个字后,她脚步踉跄歪了几步,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不会的。”
“肯定是你们搞错了。”
袁晶翠呐呐说着,眼神逐渐空洞麻木。
她抬头,眼底迷茫含着浑浊的泪花,颧骨耸动嘴皮颤着,试着解释道,“兰兰那日给我签的东西不是卖身契,她说那是出入李府的凭证……”
她当时痛失独子,神智有些恍惚。史贤兰哄着她说接入府要走些手续,她看都没看就签了。
竟然亲手被自己女儿卖为奴仆了?
不,她还从未听过如此骇人听闻荒诞的事情,她了解自己女儿,定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一定是哪里错了。
袁晶翠鼻沟挂着浊泪,她看向小厮道,“不,肯定是兰兰也被你们李府骗了!”
“一定是你们骗了兰兰,骗了我!就不怕兰兰替我出头吗!”
她说着便两手撑地,拉着脖子伸长手想要抢那契书。
她快够到那契书一角时,绝望的眼里有丝欣喜;但很快契书飘走,她抬眼追去,眼神瞬间紧缩,随之爆发恶毒的怨恨。
“苏凌!一定是你搞的鬼,一定是你!”
袁晶翠看着小厮把契书交到苏凌手里,她咬牙切齿道。
苏凌拿着卖身契,看着趴在地上的袁晶翠道,“当然是我。”
“你还记得我刚带着苏刈回来那天吗,那日也是在河边,你穿细麻戴银镯子,一双手一张脸透着闲适富态。当日我就说过吸血的水蛭,迟早要遭报应的。”
“现在你的报应来了。”
苏凌说着,就见袁晶翠猛地双脚跃起,想要抢他手里的契书。
但袁晶翠还没起身,就被一旁苏刈一脚踢倒在地,皱黄的五官拧巴成团,痛苦浸入眼底眼神越发毒怨。
“我能有什么报应,我最大的报应便是嫁到你们史家,和你这个丧门星做了亲戚!”
苏凌见她嚎也不怒,反而晃了晃手里的契书,然后在袁晶翠发疯崩溃的视线中,一点点撕碎撒在了地上。
袁晶翠干枯黄褐的手指哆嗦着,鬓角的灰白短发沾着粘稠的口水,她急忙趴在地上捡那卖身契碎片。
“苏凌,你好狠的心,我刚刚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趁我悲伤过度失了神智竟然把我卖了,你还有心吗,你简直是吃人的豺狼!”
袁晶翠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悲痛,泪水和鼻涕湿了干瘪的脸颊,风烛残年似余生孤苦一般让人可怜。
周围村民也觉得苏凌做的太过了。袁晶翠一家已经遭报应了,刚刚丧子不够,还要把人卖了,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啊。
“哎呀,这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会不会做太绝了。”
“是啊,老祖宗都说凡事留一线啊。”
袁晶翠见周围村民这样说,越发哭起惨来,“我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老来无人送终,家里男人像是死的,是个没心不管用的。
我一把年纪了还被亲侄子卖为奴仆,我当时只是好心给他牵门婚事,哪至于他斤斤计较不满到现在,还如此歹毒报复。”
周围村民纷纷点头,“是啊是啊,凌哥儿现在也过的很不错啊,又没损失什么,不必做这么绝嘛。”
周围人议论声似尖针刺耳,齐齐扎在苏凌耳膜上,他一听脾气就上来了。
他道,“你们看热闹的能不能闭嘴!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刀子没落在你身上,倒是说话不腰疼。”
众人被苏凌这么一吼,神色讪讪,有人出面调和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袁晶翠一听就吼道,“他苦什么苦,现在日子过的红红火火,我们村里哪家有他好!”
苏凌道,“是啊,我现在日子好啊,有个疼我的丈夫,自己还能在城里药铺子挣钱还能得老板器重,这日子是越过越好啊。”
“这一切多亏你了啊,要不是当初你偷偷背着我把我卖人,我也不会急得去城里买人,也就不会遇见刈哥,不会遇见刈哥也就没现在好日子,更不会在城里做事搭上李府。”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要不是你袁晶翠,我哪有这样好日子啊。
所以现在看到你家破人亡,白发人送黑发人,家里男人不顶用是个窝囊酒鬼,现在还醉着不醒人事吧。
而且那房子也不是你的,我看着你日子可怜,总得帮你一把不是。”
苏凌眉眼飞扬,眼底却晕着阴晦的恨意。
他说到这里似乎是咬着牙齿一点点说出来的,“就像我的好伯娘,当时在我阿父尸骨未寒时,趁我重病昏迷时,忧心我后半生,着急忙慌给我找门亲事。现在到我报恩了。”
“我现在也是为伯娘好,给伯娘安排一个养老好去处。
城里李家门槛高着呢,一般人哪能进去啊。这要不是堂姐一片孝心,我就是想把伯娘送进去,那也得再想办法了。”
苏凌又把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提醒村民是袁晶翠作孽在先,还是史贤兰自己促成的这桩卖身契。
“哎,我记起来了,凌哥儿当时还差点被袁晶翠卖了,史兴贤刚上山没几天袁晶翠一家就起了歪心思,收了袁屠夫十两银子想把人卖了。
袁晶翠心肠黑,所以现在报应来了。”
“就是就是,就连史香莲都说老大一家子都是靠苏凌爹养着,这人刚死没了钱,就打起卖侄子的注意,世间哪有这么狼心狗肺的人。”
“啊,竟然是史贤兰自己骗袁晶翠签的卖身契?这十里八村头一件事啊,老祖宗听了都得倒灵牌,不孝女啊。”
袁晶翠嘶声裂肺道,“关我家兰兰什么事情,都是苏凌逼的!”
苏凌道,“是啊,多亏我做事认真得老板赏识,不过他也只是答应史贤兰,保她重新进入李府的资格。”
“你还不知道吧,史贤兰哪怀什么身子,差点被李老爷卖进青楼。
她怕啊,一听把你卖入李府,她就能重回李府,她当即就答应了。”
“这黑心肠不愧是一家人啊,都喜欢卖人。”
袁晶翠一脸揪痛又含着恨意,她道:“你又没嫁成,现在不是日子过的好好的!你才是心思狠毒非要把我逼上绝路!”
苏凌道:“我没有,你可别冤枉我了。你把我卖人收了十两银子这是人尽皆知的。我没嫁过去只是我自己凭本事脱身争取来的。
现在你已经被卖入李府了,就和你当时已经把我卖了一样,只是现在你能不能逃出去,就看你自己本事了。”
“逃不出去,后半辈子只能为奴了。”苏凌轻描淡写道。
袁晶翠起身瞪眼咬牙道,“你别太得意,我兰兰一定会想办法给我脱籍的!你这个小小药铺管事还能对抗主子吗!”
这时候一旁李府小厮道,“史贤兰可不是什么主子,她在李府刷马桶伺候其他小妾,今后你进去后一起刷马桶。”
袁晶翠一听瞬间就奔溃了,她指着苏凌破口大骂,“说的你真有本事做好管事一样!
你看看哪有几个哥儿在外面抛头露面和一群男人谈生意的,谁不知道你搞的什么猫腻!”
“你个骚狐狸,仗着自己长得好勾搭上李公子就了不起吗……”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倒,苏刈踩着她脖子,面色如薄冰:“管好你的嘴,我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
脖子上吃痛似血管挤压破裂般炸痛,袁晶翠被吓得手臂抽搐,脖子被踩着难以呼吸很快涨得一脸通红,眼里满是惊慌恐惧。
那小厮见状立马叫身后两人,一起把人绑住丢到马板车上。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了,但看热闹的村民却在叹息声中久久不能回神。
还是要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偷来的好日子,有一天都会加倍的还回去。
他们之前还以为苏凌虽然和袁晶翠撕破脸,顶多不相互来往,哪知道人心里记着仇,报复起来就像蛇打七寸没有翻身余地。
甚至有村民私下觉得苏凌要去李家铺子做事,都是为了得到李公子器重,然后好把袁晶翠卖进李府。
这杀人诛心,通过李公子施压让史贤兰卖了袁晶翠,这招太狠了。
史贤兰狠而薄凉自私,苏凌狠而记仇,还是那个吃不得亏的性子,这村里人谁还敢惹。
袁晶翠平日最得意的便是自己女儿入李府还得了身孕。
日日在村里吹嘘她好日子要来了,她家女儿怎么能干聪明,果然没两个月就得势了。
结果她女儿为了前途,还是留在李府刷马桶的前途,把她狠心卖入李府为奴。
做奴仆粗活脏活重,那有在自己家里方便干净,这怕是没几年就累垮了。
“终于了却一桩心事了。”苏凌见人散后,伸了个懒腰道。
苏刈揽着他腰,“那阿凌还有几桩心事?”
苏凌眨眨眼,脸上洋溢着笑意,日光落在眉眼上多了几分快意明媚,他道,“还有一桩。”
苏刈见他不准备说,便也不问。他知道苏凌内心有时候彷徨不安,但他除了陪伴和支持外无计可施。
苏凌自己在摸索找出路,喜欢在城里做事并收获颇多。
不仅凭着自己的本事报复袁晶翠,身上多了一份独立的果敢,忧虑也没那么重了,每次躺床上便酣睡过去。
但有时候他也有点头疼。
比如现在苏凌吃完早晚饭后,又要着急去城里铺子了。
“前天,钱管家邀请我去钱府给钱小姐看病,我哪会看什么病啊,我说让张大夫同去,钱管家却说不用,说小姐是心病,让我去试试。”
“我这两天不仅要准备明日约药材供应商谈,还得和张大夫学医术,临时抱佛脚都不是这么抱的。”
苏刈道,“你去城里住了三天,回来还记挂着铺子,我这么快就失宠了吗。”
苏凌嘿嘿摇头,“背主子上山。”
说完便一把扑上挺阔的肩背,他胸膛刚贴上背脊屁股就被轻轻一抬,脑袋便顺势趴在冷白的侧颈上。
苏凌玩闹心起,拿起自己的发梢一点点放入苏刈衣领里。
苏刈下颚线分明而凌厉,唯独脖子修长似玉骨,伸手点了点那微微滑动的喉结,他色心起。扒开苏刈衣领却还是一层中衣挡住了那魅惑美味的锁骨。
“唔,”苏凌有些失望道,“冬天真不好。”
苏凌头发细软,衣领里的青丝似鹅毛挠的脖子发痒,苏刈用侧颈蹭了蹭苏凌柔软温热的脸颊,他道:“等会儿想吃什么。”
苏凌吧唧亲了下晃眼的脖子,脱口而出,“锁骨。”
第76章 谈判
上午, 苏凌约了城里一支长途商队的管事谈药材的事情。
苏凌把青石城本地药庄子都梳理了一遍,大多数常见药材本地基本能自给自足。但是一些名贵药材,比如西番的虫草人参、沿海的珍珠粉等, 这些极具地域特点的药材需要经过商队采购。
青石城里目前商队一家独大形成了一个帮派, 但实际掌权人是城里的孙家。
苏凌为了能和商队管事顺利谈判,这两天没少熬夜看相关书册。
“苏凌,要我和你一起去吗?”李公子看着苏凌眼底的乌青, 出口问道。
苏凌摇头, “不用,老板能给我拍板的权利就行。”
李公子看着苏凌眉眼, 轻佻笑意摸着下颚陷入沉思。
他虽信任苏凌, 但苏凌毕竟脸嫩怎么能和那些老奸巨猾的人谈生意?
但一方面治下育才就是要给人充分发挥的空间, 只有一遍遍磨砺才能有所成长。
苏凌最近越发专注干劲儿十足, 听他配给苏凌的小厮说, 苏凌常常废寝忘食,一顿饭热了三次才催来人吃饭。
今早饭也只喝碗白粥就来药铺了,说后面反正约人在酒楼,等会儿一起吃。
他可是知道苏凌之前有多黏糊苏刈, 现在为了铺子的事情, 竟然提出来在城里住。李公子着实没想到苏凌这么醉心差事。
上次义诊把“史记”招牌打出去后,铺子生意逐渐有好转的迹象。白花一百两做义诊总算是看到些水花。
苏凌现在的状态就像是沉迷挤蜜蜂的小孩子,看到一滴滴蜂浆滴进瓶子, 便想快点再快点挤满一整瓶。
他逐渐尝到甜头, 随着铺子起色生意渐好,他到时候便是青石城最出名的哥儿。名利双收, 权势的滋味一旦被尝过没人能抗拒。
这不, 苏凌现在一心扑在铺子上, 完全没发现苏刈时常会来城里看他。
他试着拉拢苏刈,旁敲侧击说苏凌现在的状态。家里男人如果不跟上,甚至不能高于哥儿的地位,那么一家之主岌岌可危。
正好他有差事就很适合苏刈。
但苏刈丝毫不为所动,眼里似乎只有一亩三分地和一家子家禽。
即使他们两人现在新婚恩爱,但如胶似漆已经不在,那离倦怠离心还有多久?
苏凌虽是哥儿,他但有野心正处于追逐新奇,不信天命的年纪。
一人攀登繁华,一人甘于闲适,明显不合适。再说他给苏凌的权利足以让他沦陷入迷。
就如他父亲当时为了巩固权势和赵家联姻,抛弃他娘亲一般,苏凌难保不会殊途同归。
李公子对苏凌玩味一笑,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点头道,“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苏凌看着李公子,他目光清亮自信道,“好马配好鞍。”
李公子笑笑,这还没做成就开口要待遇了。不过他也乐见其成。
苏凌住的房子是他名下的私苑,他又给苏凌配了两名哥儿,一名在家洗衣做饭,一名会些账本算术,这待遇好到周围开始传风言风语了。
但估计苏凌是没察觉到的,毕竟连苏刈上铺子看他,都只顾着埋头看卷册了。
“事成,自然都可以。”李公子道。
苏凌听完便上了马车,朝约定的酒楼出发。
马车上一个颠簸,苏凌膝盖不小心碰到随从的哥儿,便听到了他的心声。
【外面的人都以为苏管事是李公子养在外面的小哥儿,却不知道苏管事每天熬夜管铺子,那些人真是过分。】
【也不知道苏管事为什么要住李公子私苑,应该主动避嫌自己找个院子租啊。】
避嫌?他为什么要避嫌。
就允许他为铺子劳心劳力,不允许他使用正当所得?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管不着,但是因为别人看法放弃住好屋子,他才脑子有病。
李公子是商人,他付出多,自然要求他回报多,这点他看得明白。
再说李公子又没住私苑,他为什么要单独花冤枉银子租房子。所以当李公子提出来可以提供住处时,苏凌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苏凌没把这管理账本哥儿的心声放在心上。他心里想着如何顺利谈到药材,听说西番那边战乱,很多名贵药材运不出来。
外加上济世堂没有自己商队,贩卖的名贵药材都是经商队提供的。等于利润大头被人捏着脖子,看对方脸色是否愿意进行这桩买卖。
苏凌来到酒楼包厢的时候,一个歌姬正谈着古琴,桌案熏炉飘着清雅的香气,绘着高山流水的屏风后摆着一张桌子,看着有四个身影。
里面人听见开门声,纷纷起身。
两个中年男人带着两个随身的哥儿。想来也是考虑道苏凌的身份,房间里不好全是四个男人。
“苏管事,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年少有为,龙姿凤章天质自然。”一位圆脸腮帮子发亮的中年男人道。
苏凌今日外罩狐狸大氅,内穿了件月白色粼水纹衫袄,配着他故作镇定的脸色,看起来有几分凛凛清月令人琢磨不透的气势。
苏凌瞧了他一眼,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做好了功课自然识得面前人,“黎总管久等了,果然如传闻中的福气招财。”
苏凌并未晚到,离约定到的时间还早了片刻钟,这只不过是见对方先道说的场面话。
但另一个方长脸的中年男人,一脸不悦道,“苏管事好大的架势,你们老板没来,你一个新手能谈的来吗?”
苏凌扫了他一眼,短浓眉盖不住细长尖眼,只是黎管事下的三把手。他道,“我只和能决断的人谈,谈不谈的来,还轮不到你说。”
“还是说你能替黎管事做决断?”
苏凌话说的轻飘飘的,但火药味十足。
这种谈判前闹僵气氛挑起矛盾实乃谈判大忌。
但这支商队是帮派形式,里面勾心斗角分裂站队。他们这次来两个人看似重视谈判实则是起到监视作用。
苏凌便是摸清这点,才敢当着黎管事的面肆无忌惮的说那人。
果然黎管事抬手平息了方长脸的火气,他笑呵呵道,“和气生财。”
“苏管事此番约黎某前来,是想聊些什么?”
“自然是想要贵商队里的药材。”苏凌道。
黎管事看了苏凌一眼,见他神色清朗似破土而出的笋尖,直白而坦荡。
黎管事对苏凌笑了下,拇指似不经意间搓了下食指,他悠悠道,“赵家那边也找过我,不知道苏管事这边诚意如何。”
苏凌似没看到黎管事的暗示一般,直接报出了一个采购药材的价格及数额。
一旁方长脸噗嗤笑了声,“还都说济世堂新来了个不错的管事,大刀阔斧搞鼎新革故,还真以为有多大能耐。”
“莫非苏管事天真到以为,谈判仅仅动动嘴皮子吧。”
苏凌心里冒火,隐忍的面色有些僵硬,他低头给自己倒了杯水。
茶水把壶嘴倾斜出水线,清亮茶水滴滴注入瓷杯中,咕噜几声,寂静随着杯中水面升起注满屋子。
桌上几人神色各异。
苏凌端起茶杯,在四人轻视看戏的神色中,不慌不忙啄饮。
沉默片刻后。
苏凌抬头看向那方长脸,压着火气神色平静道:
“受教了,能和程管事和黎管事坐一起聊事情,高低已现确实学到很多。定向黎管事看齐,路也走的更远。”
苏凌的话看似说自己是在学习经验,实则在说方长脸对比黎管事言行不够档次。
这无形中一捧一踩,几个混迹商场多年的狐狸精怎么听不出来。
那方长脸顿时气得眉头抖动,邻座的黎管事笑呵呵的捧着茶杯细细抿着,笑得像尊弥勒佛。
苏凌没管闲杂人的怒气,他对着黎管事道:“济世堂开出的价格足够有诚意,另外,赵家铺子给到的诚意怕是维持不了多久,而我们李家济世堂却不同。”
黎管事哦了声,“倒是怎么个不同?”
苏凌道,“赵家铺子最近可是起了好几例卖假药害死人的事情。
做生意诚信立本,这药铺生意更是关乎人命,你说赵家铺子还能开下去?”
黎管事抬眼看了下苏凌,“你在背后煽动的?”
苏凌笑了笑,“我不过区区做工的,哪能和赵家对抗。”
区区平民买到假药死几个人没什么摆不平的,赵家也不差那几两私了的银子。
更有极端的个例,有病重的人家专门跑去赵家买假药,到时候死人了还能赔上几两。
但更多是像大黑家那样的情况。原本病情不严重,去赵家药铺买药后越发严重甚至危及生命。
大黑当时得知自己买到赵家的假药,怒火攻心,气蹭得头上想冲出去找赵家算账。但没出院子便被他娘喊住了。
平民又如何与权势贵族斗,拼个玉石俱焚最后落得全家遭殃,乖乖接受私了还能得些丧葬费。
但此时经过苏凌在背后推波助澜,把那些受害人一个个找出来,集体状告衙门,赵家压不住了。
不是因为人多势众,而是李公子抓住这个把柄想把赵家往死里整。
普通百姓的利益依赖于赵李两家相斗,他们的冤情成了李公子最好的长矛。
“黎管事,你可知道赵家铺子为什么成立?”
黎管事笑而不语,扶着黄花木椅靠,手指有节奏的点着。
苏凌道,“黎管事当然知道赵家铺子不过是开来打压李家济世堂的。
过低的价格迅速吸引眼球,再以次充好降低成本获得巨额利润。
他们这么做,就没想过铺子信誉不好做不长久吗?”
黎管事道,“信誉好不好不在百姓眼里,而在当权者手中。”
“曾经史记药铺的掌柜也这样对我说过,只是天都是黑的,白,反而是刺眼异类了。”
这黎管事不愧是老手了,拿捏人心挑拨情绪属个中高手。一句话就让苏凌跟着他话头节奏想,一发不可收拾。
苏凌手握着杯子,纤长的骨指捏得苍白失血,拇指指腹充血显得鲜红,他垂眸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要不是苏凌早就在脑海里演练过很多次,对谈判走势和预判意外应对熟记于心,此时他早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哪还能找到自己的话头。
苏凌抬头,他目光清澈似凛冬泉水,盯着黎管事道,“黎明前的曙光罢了。”
黎管事点头,打量着苏凌眼底的决心,“如果济世堂站出来另当别说。”
苏凌笑笑,“济世堂这个月的动作还不足以说明吗?”
“赵家铺子只是个临时对付李公子的工具,仓促成立本意不善,不会长久。
而济世堂是城里老招牌,这更是李公子娘留下的铺子,这份珍视的孝心足以让济世堂本身就比赵家铺子更靠谱。”
黎管事点头带着欣赏的语气道,“这点是不错,不过李公子现在可是被李老爷收了名下多处铺子,还正另寻继承人,这靠山也不见得稳。”
这回到苏凌笑而不语了,他只摇头,“我看好李公子。”
赵家独子都死了,其他庶子旁出外加嫡系亲族都开始明里暗里争权夺势。现在赵家还能稳住只是赵老爷子建在,一盘散沙迟早崩盘。
李家有李公子在,李老爷再怎么收权,李府的庶子还真没李公子有本事。最终李家还是落到李公子头上。
谈话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
从铺子发展层层递进剖析赵李两家实力,黎管事脸色已经有些松动了。
黎管事道,“商队出城耗时一年半载的,队伍里每次两百辆车,伙夫车夫还有保镖一共加起来就三百来号人,这等开支巨大……再者此次西番战乱,药材紧俏难得。”
黎管事给苏凌细细说了些商队管理成本,苏凌也听得认真,最后他道:
“既然黎管事愿意给小辈说这些,那我也愿意在原有基础上再添两成。”
黎管事掩下神情,琢磨了下自己能捞得多少回扣,掐指一算便笑着朝苏凌举杯碰了下。
那方长脸眼看就要成了,想起赵家那边的任务,掀开细薄的眼皮子看苏凌,皮笑肉不笑道:
“听说苏管事丈夫是庄稼汉,这样,我可以介绍一份保镖差事做,一个月十两银子。只不过常年在外,一年半载回来一次,但和你们现在分居住也没什么区别。”
“要一个哥儿出来辛苦赚钱养家,也太不是男人了。”
苏凌一听怒气蹭得就上来了,从心口蹿起的气流震得他头皮发麻,手中握着的水杯激荡出一片水光。
“哎哎哎,刚刚还夸苏管事小小年纪沉稳,怎么这下就生这么大的气呢。不过一片好心罢了。”方长脸笑眯了眼道。
苏凌见水杯洒了大半,他道,“还有更生气的呢。”说完他起身抄着茶壶朝那方长脸泼去。
“啊!”
“你这哥儿好大的胆子!”
苏凌看着方长脸低头擦水渍,脸色黑青冒着火,他道,“哎,程管事未免太动怒了吧,怒火伤肝啊,平心静气才是养生之道。”
随后他扭头朝屏风后的随从道,“哎呀——快来个人,你们这酒楼茶壶太重了,我刚刚倒茶不小心失手了。”
方长脸掏出方巾吸水渍,茶水开始温热还不觉得冷,片刻后湿冷黏腻钻进胸口胳膊里,浑身难受的厉害。
“苏凌,你就是故意的!别想找借口。”方长脸怒道。
苏凌道,“我都说了失手。程管事揪着不放未免太不是男人了,硬要和我一个哥儿见识,我现在赔礼道歉还不行吗。”
“还是非要我改日敲锣打鼓登门道歉吗。”
方长脸道,“你别嚣张,这笔买卖成不了!”
苏凌哦了一声,“你莫不是忘记黎管事还在呢。”
他眉毛一挑,把苏刈那淡漠的脸色学了个十成十,“想公报私仇,您还得爬个几年。”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刺杀
包厢里气氛剑拔弩张, 袅袅琴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屋子太安静了,反而几人面色格外生动。
方长脸似气地捏皱了五官,眼珠子要咯噔一声瞪出来似的, 大吼道:
“苏凌, 你别得意,仗着有李家撑腰说的头头是道,你还是先看看目前怎么斗的过赵家吧。
你还不知道吧, 李家原先那些供应庄子都被赵家挖去了!”
“直接断了你源头, 看你怎么和赵家铺子斗。”
“到时候济世堂起不来,李公子还要你做事?赶紧滚回家抱着你男人哭去吧!”
方长脸嗓门夹着怒气似把一屋子空气都挤走, 静屋里话音绕梁有声。
隔间一张桌子上, 蔡老头看着苏刈脸色, “看吧, 长山帮副帮主这位置, 你还看不上,现在媳妇儿被欺负了吧。”
蔡老头对面还坐着钱府管家和朱老板。两人也同时看着苏刈,眼里透着笑意,似琢磨着一出好戏。
苏刈道, “不用。阿凌自己能处理。”
话是这样说, 但苏刈每次约的地点都挨着苏凌和人商谈的隔间。
说的难听点,狗还能凑近闻着主人,苏刈却像影子一样, 寸步不离地守在暗处。
蔡老头扫着苏刈眉眼, 眉弓似利刃,眉毛浓墨带着冷意。他对苏刈身份不了解, 但几次合作下来, 知道苏刈做事单刀直入讲究快准狠。
赵家铺子直接断了苏凌的货源, 以他调查出来的东西来看,苏刈可能直接断了赵家。
毕竟苏凌和赵家之间隔着血仇。
蔡老头和钱府管家对视一眼,对苏刈道,“我们有共同目标,真不打算加入?”
苏刈目光凛凛带着丝不经意的淡然,他道:“只有合作。”
蔡老头有苏刈这句话就够了,虽拉不进来人,但是能成事就行了。
“好。”
蔡老头掏出一份地图给苏刈。苏刈虽然去赵府踩点多次,但还是接住了。
蔡老头对朱老板道,“你去隔壁看看,万一苏凌暴怒打人赶紧拉住。”
朱老板诶了声转身出去,边走边嘀咕着暴躁爷爷哪适合谈生意。
蔡老头又对钱管家道,“钱府差不多了?”
钱管家笑咪咪道,“就这几天。”
苏刈虽坐着不动看似听两人谈话,实际上一直注意着隔壁动静。
“哎呀,果然是黎老板程老板在这里。”
“幸会幸会,没打扰到你们吧。”
朱老板推开门笑呵呵拱手道,“哎,真是巧了不成,苏管事也在啊。”
此时苏凌和方长脸两人相互横眉冷对。
苏凌看了眼进门的朱老板道,“好巧,朱老板这是刚好赶上趟了,你们慢慢叙旧,我有事先告辞了。”
朱老板一噎,怎么就把我留在这儿堵气口啊。
是块砖也不是这么甩的吧。
他看着苏凌带着随从出去,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着和人继续寒暄。
过会儿,等朱老板出来的时候,被苏凌拦下了。
苏凌此时面色已经好了很多,对着朱老板笑道,“谢谢朱老板刚才解围,不知道朱老板对组建商队有没有兴趣?”
他花钱还得低声下气求人给他卖货,一次两次还好,长久以往他才受不了。
朱老板做丝绸布匹生意,最是依赖商队天南地北的进货。苏凌相信没商人愿意让别人拿捏自己的脖子。
而且他刚才和黎管事聊的时候对商队有个粗浅的认识,一年吞吐量要大几千两。商队一家养不起那就几家养。
他不相信朱老板会不感兴趣这个提议。
朱老板一脸凝滞,刚才苏凌还冷面动怒,现在一脸笑意盈盈,这脸变得可真是够快的。
不过苏凌这话算是说到他心坎里了,两人约着改日再细聊。
苏凌回去的路上又垮下脸,一直不高兴。一旁随从哥儿也不敢开口宽慰他。
苏管事是要强的人,被人这么说自己家男人一定很难堪吧。
换做是他,自己能赚这么多钱,男人只是个泥腿子,有时候出去谈生意确实担心别人揭短用这个激怒情绪。
随从犹犹豫豫看了苏凌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引得苏凌蹙眉,“要说什么就说。”
那随从道,“苏管事这么厉害,那程管事就是故意找茬儿。丈夫是庄稼汉怎么了,咱们哥儿就不能比男人强吗?”
苏凌道,“你是没看到我夫君吧。”
那随从点头,他刚跟着没两天,当然没见过。
苏凌点头,没见过难怪会这么想。
苏刈之前天天来接他,总能引起一些哥儿小姐差人搭讪,他看着烦闷死了。
刈哥很厉害,方长脸这么贬低人,他听着能不生气吗。
转眼又想,这或许并非方长脸临时起意,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这难听的话传到刈哥耳朵里,他会不会难受?
虽然刈哥可能毫不在意,但他听了就是不舒服。
他好想回到家里,窝到苏刈怀里赖着不动哼哼唧唧求抱抱。
但现在被赵家抄了药庄货源,药铺的药材还可以维持两个月开支,必须尽快找到新的货源。
出现这种情况,他也没有惊讶。
他知道自己一上任,便引起很多药庄子不满。
不但没送礼拜山头,反而大刀阔斧砍了好些走后门劣质的药庄子。
换做正常情况,该那些药庄子心惊胆战担心合作问题。但赵家捣鬼收药材,他们不愁没出路,反而是济世堂陷入被动。
造成现在这个局面,苏凌是一点都不后悔。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快刀斩乱麻刮去腐肉,再一点点长出健康的新生。
长久的养着腐肉,总有一天自己也会一点点被同化腐蚀。
他心里暗暗较劲儿,总有一天要让那些药庄子后悔,低声下气求着他收药材。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内心又焦急起来。快点,必须得快点。
苏凌这般想着,又翻着桌子上的册子低头看了起来。神情专注全然看不出刚才的情绪波动。
那随从哥儿见状,心想苏凌怕是疯魔了吧。这般片刻不停闲醉心差事,家里男人怎么受得了。
没一会儿,马车停在了济世堂门口。
苏凌下马车直接进了铺子里。
他刚来就见张大夫着急忙慌给他说,赵家捣鬼把一些药庄子都抢了过去。
苏凌说知道了。
然后转身看向一旁的周王,他拿鸡掸子慢吞吞在药柜上刷来刷去,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
苏凌知道是周王在背后煽风点火撺掇那些药庄子的人,外加赵家开高价自是没有不卖的道理。
这个周王,他曾经也给李公子提过。但是李公子说还不好辞退,是他老头子手下的人,暂时别撕破脸。
如此,苏凌只得一再忍耐,把周王当做透明王八看。
苏凌刚坐下没多久,钱府管家和李公子就来了。
“苏凌回来了,谈的怎么样?”李公子道。
苏凌道,“目前还行,但长远不是计划,等我收集更多信息后再给你报告。”
李公子点头,指着钱管事道,“这位是钱府管事,听说你们曾有一面之缘。”
而后李公子便把来意给苏凌说了。
“什么?这能行?”苏凌一脸疑惑,而后道,“病情不是很严重吗,我这半吊子能行?还要带回村里治病。”
苏凌前天去钱府看钱小姐的时候,只见她奄奄一息,面色枯黄看着不久于世的样子。此时难免怀疑这个决断。
李公子轻咳了一声,把两人带到了后间秘聊。
过会儿,苏凌一脸恍惚的出来了。
不得不说李老板不愧是从小在深宅大院长大的,谋略算计多。
但用这种虚假造势给他树名声,好吗?
原来钱小姐心情抑郁不佳,父亲强硬要她和牌位联姻,是个人都难以接受。钱小姐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主,但办法再多都被打压下去了。
这时钱管事对她说对外称病,越严重越好。还宣传看遍全城大夫束手无策,并说了李公子的计划。
——到时候李公子会找一位哥儿大夫来看病,然后奇迹般的把重病的钱小姐治好,接着顺势把这哥儿大夫推出去,他们济世堂定会名声大噪。
这些都是李公子亲自说出口的。他那些没说出口的,苏凌也借由不经意间触碰听到了心声。
钱府管家早年是钱府嫡系一脉,只是被族人夺了家产被迫游历中原。青年时又隐姓埋名顶了亲信儿子的名字谋得钱府管事位置。
钱管事筹谋多年最近对钱府有大动作,所以把钱小姐支开到村里就是方便行事。
苏凌知道李公子会搞个噱头吸引目光,但是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苏凌有顾虑,但他没有推辞质疑。
他现在像是架在激流上的小舟,稍有摇摆便冲翻沉底。不进则退。
他虽犹疑但也抱着跃跃欲试的亢奋,他的医术总有一天能名副其实。
索性有半吊子医术外加能听人心声,他倒也不杵。遇见疑难杂症还可以请教张大夫,实在治不了就建议换别家大夫。
“怎么了?凌哥儿,看你一路心事重重的样子。”
马车上钱小姐看着苏凌眉头思虑,又道,“你家住的下我和小翠吗?”
苏凌回神时已在回家的马车上了。
他看着大包小包的包袱,扫了眼钱小姐眉头欢快的神情,他道,“钱小姐终于如愿以偿,过下村里人日子了。”
钱小姐脸色还摸着蜡黄的膏脂,乍看枯黄短气的吓人。但她一双眼睛透亮,“对啊。”
“我们出城了就别坐马车了吧,既然去村里过,就应该坐村里当地的车。”
于是,当苏凌在牛车上呼着寒风哆嗦的时候,心想自己脑子是不是有病才同意钱小姐的要求。
看着钱小姐一路像刚放出笼子的小鸟。看着她叽叽喳喳指着山岭飞流兴奋的模样,苏凌低头不语。
到上坡的时候,牛车上托了重物,车轱辘打滑。牛绳勒着水牛背脊似颤飞的翅膀,看得出来水牛已经尽力了,仰头哞哞两声呼着白气。
这时袁师傅叫车上人下车,背着东西往坡上走一段。
钱小姐笑着,“刚好,这段景色不错,还可以慢慢欣赏。”
苏凌看她这样子似乎病情真不治而愈了。
一路上钱小姐都很兴奋,看到山村寥寥青烟会说风里有饭菜香味;
看到清寂的龙滩河会说水真清澈,只闻着鼻尖就有骨子沁甜;
最后山上的时候看见石板竹林小道,更是说竹林人家是她做梦都想住的。
苏凌没忍住说了一句,“钱小姐这么喜欢,那接下来几天便带你返璞归真,做几天地道村里人。”
钱小姐连声说好,还说多麻烦苏凌了。
苏凌笑着摆手,心里却想的是药田的草又涨起来了,这不就巧了。
苏凌还没进院子,就喊了声小黑,没片刻小黑就摇着尾巴冲了出来。
钱小姐两人从没见过像小黑这般高大吓人的狗,顿时抱在一起不敢动。
黑狗扑到苏凌身上差点把人给压下去了,但苏凌反而弯腰抱着狗脖子使劲儿撸,看着毛绒绒十分暖和。
苏凌家大院子里崭新的二层楼房透着喜气,看起来很不错。甚至比钱小姐曾经在乡下住的庄子要好很多。
苏凌喊了声刈哥,没人回应心里有些失落。
他熟门熟路的到灶屋外的柱子地下掏出钥匙,带着两人进了屋子。
灶屋冷锅冷灶,看起来有几天没生火了。碳炉子上的炭火好像还是几天前他回来那次烧的。
他回来的时候屋子总是暖和生好了炭,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可以吃,还有苏刈可以抱。现在屋子清冷到身体手腕有些发抖。
他是临时回来的,算下日子苏刈应该明天接他回来。
他本来想回来给苏刈一个惊喜,却发现没有自己在,家里一切都精简到没了人气。
他心里一下就酸涩了,他在城里忙的时候很少会想到刈哥一个人在家会怎么样。刈哥那么会照顾人不会让他担心。
但是看到几天没开火的锅灶,苏凌心里拧巴出心疼。
他搂着小黑揉了揉,自己烧火来做饭。
钱小姐这次带的丫鬟幸好是个会做饭的,有人帮忙苏凌做菜快了很多。
从地里摘了白菜和萝卜,这霜打后的白菜格外脆嫩,再从坛子里翻出酸萝卜,这一顿就算是成了。
晚上,苏凌将钱小姐两位安排在二楼的卧房后,自己便在楼下书房做事等苏刈回来。
只是他等到后半夜都没见苏刈回来,便自己抱着汤婆子上楼睡觉了。
深夜,赵府。
“简直是废物,现在西番战事吃紧,怎么能让苏凌拿到那批药材!”
赵家主双手在腰后,肚皮裹着黑暗金绸子像是把金球绑在肚子上。
“家主您放心,济世堂那边的药庄子绝大部分都被我们拿过来了……”
“绝大部分?我要切确明确数目!定不能让苏凌把济世堂做起来!”
“是是是……”
赵家主叹气道,“要是当时史兴贤同意把铺子卖给赵家,现在能吃史记铺子名利的就是我赵家,而不是李家济世堂了。”
那人道,“家主能让史兴贤死,还怕他这个哥儿不成。”
赵家主五官大而深,浓眉大眼看着阴沉,他道,“半个月内,我要苏凌消失的毫无踪迹。”
“是。”那人说完,便转身退出门外。
赵家主转身在书案旁坐下时,又听身后门口咔吱一声响了,寒风吹来脖子直哆嗦,他头也不回不耐烦道,“还有事?”
身后门嘎吱一声合上,气流扇动烛火拉扯摇曳,明明灭灭间似有一道身影投在窗纸上。
屋子安静,寒气裹着晦暗逐渐逼近书案,赵家主意识到不对,猛然惊惧回头。还不及出声便惊恐瞪眼倒在了书桌上。
苏刈走近,从肥厚脖子上拔出匕首,拿着一旁巾布擦拭带着热气的血渍。
这时,窗外响起两个脚步声。
“九小姐,老爷此时在书房,最不喜人打扰。”一个似小厮的声音说道。
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似带着点祈求,“你就让我见父亲一面吧,求求父亲不要把我送到西番。”
西番和青石城原本结盟,此时西番战乱要青石城发援兵。但青石城城主不同意,赵家主为了家族利益提出把女儿送去安抚西番怒气。
这一去就是死,九小姐多次求嫡母无果,此番只得冒险来求所谓的父亲。
她甚至想心上人带着自己私奔。可这样不仅死的是她,就连心上人一家都要被牵连。
九小姐眼里含着泪水月下神情十分哀楚,那小厮看九小姐可怜,便同意让人进去自己在院子外守着。
九小姐朝小厮福身感激,端着糕点敲了敲房门。见没人回应,便大着胆子推门进去了。
她隔着屏风看不清里面,但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拿匕首挟持住了脖子。
脖子贴着寒冷的匕刃,九小姐顿时吓得手指颤颤捂住了嘴巴,示意自己不喊。
面前一身夜行衣的男人蒙着面像是鬼影一般可怕,冻得她全身发抖面色发白。
“九小姐?”
“嗯……”声音细颤着。
“史丹是你什么人?”
原本还算配合怯弱的九小姐立马扭脖子摇头,“不,不认识。”
“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不,不要,求你别伤害他。”
“赵家主死了。”
“死了?那我是不是不用被送西番了?”九小姐呐呐道。
“不,我不想……”
丝毫不见悲痛难受神情,反而有一丝解脱庆幸。
她话还没说完,苏刈已经朝后脖子划下一掌把人敲晕。
要不是史丹最近因为赵府九小姐成日消沉,二姑见儿子如此也愁的头发发白,苏刈才不会临时起意劫持了九小姐。
最重要的是,换做别人苏刈可能抹了活口,但九小姐不能。
他也知道九小姐在府中地位连大丫鬟都不如,对赵家主能有什么感情。
苏刈扛着人出院子,黑影跃出赵府高墙,没一会儿便随着半夜倒夜香的马车出了城门。
当然不是这么巧合,这时长山帮的人打的配合。
到村里时已是后半夜。
黑夜裹着清冷雾纱在枯枝明月间缠绕,家家户户熄了灯此时正是好眠。
苏刈把人丢在二姑家院子里,然后又朝史丹屋子里丢了石子将人打醒。
史丹点灯迷迷糊糊起身,此时听见门外响起啜泣的女声,出门一看顿时呆在了原地。
“九娘!”
史丹立马丢了手里的油灯,朝天上明月连连磕响头。嘴里念叨着神仙在上,果然这些天日日祭拜祈祷老天开眼了。
史丹一个劲儿跪地上磕头,旁边姑娘害怕哭道,“是丹郎吗?”
……
苏刈回到家后,他不想屋子沾上血腥味,直接在院子里冲了个冷水澡。
进了屋后,才发现屋里有人来过的痕迹。他眉头一皱下意识推开书房,书桌上摆动的痕迹和苏凌平日习惯很像。
他飞快上了二楼,心里竟然怦怦跳了起来,像是毛头小子夜里私奔会心上人一样迫切。
苏刈轻手推开门,见被子里拱起一团。
掀开被子见苏凌脸睡得香甜。月色透过窗沁染在秀挺漂亮的眉眼处,睫毛卷曲细长,像把小刷子在苏刈心间挠着。
苏凌平日睡着后都是平摊着腹部,身体呈大字展开。有好几次晚上,苏刈都是被苏凌挥展的手臂打醒。
但现在,苏凌却是侧脸朝外迎着他那处睡。一手抱着他的枕头,一手放在他平日睡的位置上,整个身体蜷缩着,像是在等他抱入怀中。
房里通着点窗缝,点了炭火,苏凌睡觉习惯掀开被子也不容易着凉。
苏刈躺进被窝伸手抱熟睡中的苏凌,但他刚贴近,苏凌眉头皱着嘴角下意识哆嗦了下。
苏刈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带着冷水寒气。
他想退出被子找个巾布擦干,但苏凌已经双手扒拉着他脖子,颤抖着唇角往他怀里钻,白皙的手臂上冻起了小颗粒疙瘩。
像怕苏刈退似的,还抬起大腿压在苏刈腰间;小脸被寒气冻得拧巴一团,但脖子凑在苏刈肩颈上蹭了蹭,闭眼含糊道,“刈哥,你好冷啊,我给你暖暖。”
见他忍着哆嗦也往自己怀里钻,苏刈胸口坚硬的肋骨化成一滩温热的软泥。
他把人搂入怀里,借着月色低头含住细抖发冷的唇瓣;不一会儿软乎的唇瓣沾上了红润和热气,苏凌睡梦中似满意了,微微上扬起嘴角绽开了丝笑意。
乌黑的睫毛下意识的颤了颤在脸上投下剪影,他的小夫郎睡脸真是乖巧温顺。苏刈亲了下退出时,湿软带着温热追了上来。
苏刈低头继续亲吻,似吸着怀里的暖热,很快,他体内燃起了一把火,一股热流直直朝下腹窜去。
手原本摩挲着怀里人软软的耳垂,渐渐的,手掌下滑至软腹腰间,伸进了雪白的里衣。
苏凌此时被亲的也回过神了,脑袋晕呼呼的但是身体反应却很清醒。随着手指的点火背脊激起一阵颤栗酥麻了尾骨。他呼吸有些急促,慢慢睁开了眼,眼底迷茫又带着点春意朦胧的欲说还羞。
“刈哥……”苏凌含含糊糊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刈拉入更深的眩晕耳鸣中,一起遨游海底捕捉晃动的幽光。
正当苏凌眼神迷离时,苏刈的一缕青丝垂在了他鼻尖。
苏凌下意识嗅了下,顿时醒神大惊,他推开汗渍浃烫的背脊,盯着苏刈问:“你身上怎么有女人的香气?”
作者有话要说: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第78章 日常
苏刈后半夜才归家, 回来身上还带着女人的脂粉味,是条狗都知道有猫腻。
苏凌气的咬牙,掀开苏刈后还不解气, 又一脚朝苏刈肩膀踢去。
苏刈正在兴头上, 猛然受了一脚浓墨沉沉的眼底有些茫然,额头一滴汗珠顺着眉弓晃下。
“怎么了?”他隐忍开口,嗓音带着低沉撩人的嘶哑。
他顺着苏凌的一脚翻着肚皮躺在床上, 流畅有力的腰腹上沁着汗渍, 汗渍在月色下显得莹白,将胸膛、腰腹肌理勾得更加垒块分明, 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美感。
苏凌此时没心思贪图美色, 满脑子都是苏刈带着香气晚归。
他一把翻身骑在苏刈腰腹, 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刈道, “说!你去哪里招猫逗狗, 呸!去哪里拈花惹草了!”
苏刈神色微怔,胸口还带着激荡的热意。他看着苏凌气势汹汹冷眉质问,那桃花眼带着春水余韵此时似在寒冬绽开。
苏刈胸口随着呼吸起伏越发明显,盯着苏凌动怒的眼底喉结微微滚动。
随着轻笑一声, 暗夜里目光灼灼。
“你!你, 你!”
苏凌顿时慌了神,异样感越发强烈腹部滚烫。
苏凌下意识动了动,俯下身体双手捏住苏刈的腮帮子, “不许动!笑什么笑, 还不说!”
“你以为我会像其他人大度,抬进门做小妾, 你想都别想。你敢背着我偷吃, 我抬手就废了你。”
苏刈侧头亲了亲葱白指尖, 正准备含着时,被苏凌抽回手指又呸了声,“别想搞有的没的。”
见苏凌是真急了眼,苏刈哄道,“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我说了,你别对外说出去。”
苏凌立马就松了手,将信将疑看了苏刈一眼,而后趴在苏刈健硕的胸口上看着他,朝苏刈勾了勾手指。苏刈会意立马低头凑近苏凌耳边低语。
苏凌越听神色诧异,最后盯着苏刈严肃道,“不会吧,史丹真的求菩萨求来了个媳妇儿?还刚刚砸在你身上?”
苏凌眼里的惊奇大过疑惑,眼里还隐隐亮出希冀,苏刈作势点头,只见苏凌眼底瞬间发亮兴奋地望着他。
“真的吗,刈哥,那我们也去寺庙祈福。”
苏凌一脸纯粹满是信任,像是在寒风中天降棉絮,欢喜的抱在怀里打滚。
他高兴地贴在苏刈下颚蹭着,眼巴巴道,“刈哥,你说菩萨会满足我的祈求吗?”
苏刈见苏凌这样单纯信以为真,抬手嘘声,“不能说出去。”
苏凌连连点头,眨眼捂嘴表示自己懂的。
像是小猫发现蜜罐惊讶又稀奇,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清澈见底的眼里映着苏刈注视浅笑的黑眸。
“阿凌,明天要去城里做事吗?”
苏凌摇头,“有几天……”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腹下瞬间爆发危险。
苏凌脸爆热刷红,嘴角慌张蠕动始终没开口,眼神倒是透着结结巴巴的羞赧。
“不可以吗?”苏刈稍抬腰腹,眼里含着情浓望着坐在身上无措的苏凌,又低声问道:“可以吗,阿凌——”
美色加蜜糖,他哪顶的住。
苏凌羞羞答答点头,然后低头开始自己找……
……
第二天早上
苏凌迷迷糊糊睁眼,侧头朝枕边摸去,一片凉意。
昨晚他被苏刈哄着傻傻就听了,现在累的似被抽空了灵魂像个躯壳躺着床上。
“啊~!”苏凌昏沉赖床时,突然一拍脑袋,想起家里还来了两个姑娘。
他昨天没给苏刈说,也不知道钱小姐看到苏刈一个陌生男人会不会拘束紧张。
他连忙穿衣服下床,下腿踩地上猛了,腿根乏力颤抖差点扑在地上。
苏凌神色一言难尽,扶着腰嘴角歪歪唧唧半天没骂出一个字,最后只得重重哼了声。
他慢慢下楼,还没进灶屋便闻道了熟悉的浓郁汤味。有苏刈在家,屋子里都飘着温暖的烟火人气。
苏凌走进灶屋一看,只见苏刈在案桌上切娃娃菜头,钱小姐和她的丫鬟在一旁撕着干菇和粉丝。
他预料中的尴尬没出现,两方像是很有默契一般,丝毫没注意到另一方的存在。
倒是苏凌杵在门口有些迟疑和尴尬。
苏刈先抬头看过来,“怎么就起了?”
苏凌朝他瞪眼,一脸不满耍小脾气的样子,但是顾及到外人在场不便多说。
苏刈神情自若,语气宠溺道,“早上喝点老母鸡汤。”
肚子上的软肉没几天不见又消瘦下去了,冬天怎么能少了一层小棉袄。
钱小姐也抬头望去,态度自然,“苏凌起来啦。”
苏凌点头,扫了下两方气氛,泾渭分明,平淡下流着暗涌。
这暗涌主要是来自钱小姐的丫鬟小翠,明显对苏刈十分冷漠。
发生了什么?
苏凌一边把暖壶瓶里的热水倒进木盆里去净室洗漱,一边饶头思索。
没多久,桌上就架着炉子,冒着香气了。
冬天菜一出锅就冷,炒了几个小菜混着腊肉酸辣椒一起烫锅子里,再捧着一碗热鸡汤,冬天的早上就很舒适。
【这男人倒是对苏管事温柔体己,但也改变不了他凶小姐的事实!】
苏凌默默看了苏刈一眼,苏刈抬头,“再添一碗。”
灶屋旁还有个带地炉子熏腊肉的偏屋。熏肉要一天到晚闷着青烟,如果放在灶屋熏肉,估计人也会跟着熏干了。
平时借着地炉火烧水或者煨汤,人很少在偏屋里活动。
如此苏凌便顺手把碗递了出去,趁苏刈起身去偏屋里盛汤的时候,开口问话了。
“你们闹不愉快了?”苏凌道。
小翠一听就一脸冒气像是找到出气口似的,急忙张嘴,但是被钱小姐拦住了。
钱小姐看着苏凌好奇的神色,幽幽道,“不说,说出来怕你得意。”
苏凌哼哼道,“我问刈哥也一样。”
钱小姐见状掩不住羡慕,,她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之前在街上看到苏刈,便差丫鬟问苏刈情况,那时候赵公子还没死我便想寻个男人挡挡风口。”
“自然是没成。”
“早上发现他是你夫君的时候还很诧异,怕他误会多想,便解释了下。”
“结果他一脸冷漠问我是谁。”
“就是这样。”
苏凌一听脑海里有那个画面了。一个姑娘家被男人这样说确实有点下脸面。但是刈哥一向如此,也是没办法的。
苏凌笑道,“钱小姐还真是不走寻常路,一般闺秀没有这般有胆识。”
钱小姐道,“都是钱管家给我支的招,说要逃掉赵家婚约很简单,与世间反其道行之便可。”
哪知道赵家公子越发注意她,还就不信自己追不上人了。赵公子越来越缠着不放,倒是落得浪子回头痴情种的名头。
“于是我琢磨了下,把平日要背的《女诫》《内训》找出来,一条条反着来就行了。”
苏凌听来了兴趣,叫钱小姐给他细说。
钱小姐却说苏凌在这方面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她都得仰望。
苏凌语塞,转而问钱小姐病情正事。
“除了失眠轻睡,思虑烦闷易躁外,没有其他不适。”
“前段时间还很喜欢莫名其妙流泪,情绪低落。”
苏凌一听,这病情他熟悉啊。这不就是他前些日子的症状吗。
他当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药到病除,一天见效。”
这么神奇……
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
不过事实真如苏凌说的这么奇妙。
当天晚上睡前喝了一碗汤药,钱小姐是沾着枕头就睡了。
也不看看苏凌给两人一天安排了多少农活,一天到晚就没停过。
两人稍稍喊累,苏凌就说村里人一天都这样。说钱小姐不会叶公好龙,嘴里喜欢村里日子实际上一天都待不下去吧。
总之两人稍有懈怠,苏凌揣着汤婆子站着一旁阴阳怪气一顿或者正面鼓励畅说美好。
硬生生拉着两人干了一天的活。当然他自己是站在一旁看着,实在冷了就跺跺脚走来走去,像个监工的恶霸。
把两人拖在田间扯了一个时辰的杂草,然后拖到山里捡干柴耙松毛,还要在河湾里割马草。
到下午的时候还给了两人一把镰刀。
“这是干什么?”钱小姐累得手脚瘫软强撑着道。
苏凌道,“去村里梅园看看。”
说是梅园其实是一片山头。
袁史祖上有些文人骚客喜欢这些风雅的事物,在荒山种了大片梅林。
只是后面袁家那片早就被后代挖了做田土,唯有史家的梅林经历几百年还在。
这代代风雨积淀下的青苔越发浓厚,在青苔上会找出其他小树苗吸取养分,对老梅树生长不利。村里人到冬天便会拿着刀去剐青苔。
此时苏凌说去梅园,钱小姐再喜欢风雅美景也不愿动了,更何况梅花还没开。
苏凌道,“去,你一刀下去,梅树就能活得更长久,你这刀下去是给它减轻病痛,意义重大。”
“而且,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钱小姐将信将疑,跟着苏凌来到了梅园。
不愧是几百年的老梅树,虬枝粗壮盘根错节,青苔虽然年年剐,但现在仍旧茂密覆在枝干上。
枯枝间闪动着冬日余晖,青苔在寒日下仍旧青翠欲滴,空气里都是湿润清新的山野味。
苏凌拿着镰刀,顺着枝桠延伸的放下,刀口轻轻用力下压,青苔陷下一片瞬间透出水渍。
手腕用力只听卡擦卡擦几声,剐下一片青苔老树皮,露出干燥的树皮。
苏凌再用刀咔咔咔剐了几片,那声音清脆混着剐下的青苔长条,看着十分好玩。
他见两人跃跃欲试,开口加把火道,“剐着青苔的时候就想,这些都是恶心人的疙瘩,是让自己心烦的东西,这样一刀下去咔咔几下通通剐掉。”
钱小姐闻言立即挽起袖子,举起镰刀开始剐。
她越剐越来劲儿,疲倦的神色一扫而光,手腕连着手臂有节奏的抬起下压,卡擦卡擦青苔根丝哗哗落下。
苏凌看到她这样,心想这和剐猪毛没什么区别吧。
他摸摸下巴,或许钱小姐真有成为屠夫的潜质。
作者有话要说:
钱小姐:……
第79章 锦旗
苏凌给钱小姐满打满算安排了五天农活。
挖土砍柴都上了, 只差挑大粪最后一道底线绷着。
钱小姐一不情愿,苏凌就说要她挑大粪。还说大粪可是宝贝,别的村里还有人趁着夜晚偷大粪的, 城里专门收大粪的一年挣不少银子呢。
大粪是一年庄稼丰收的重要肥料, 这淋一瓢下去,青菜叶子是嫩的掐水,拿在手里都怕折。
钱小姐听见苏凌这么说, 顿时都不想吃青菜了。
苏凌瞧她面色难受, 添油加醋道,大粪对你们小姐公子来说是臭的, 可这味道老百姓喜欢啊。
村里人闻着这个味道就踏实心安, 说明家里还有肥料庄稼有保证。
钱小姐被苏凌说了一通, 一想到她要挑粪, 对比砍柴取水那也不是事儿了。
当她不再以小姐游历的心思看村里日子时, 浑身各处吃够了苦后,苏凌才送她回城。
每个环境都有自己的困苦,肩上落有相应的责任,这点钱小姐其实明白。
以前, 她喜欢怨恨老天不公让自己投错胎, 她一边享受锦衣玉食一边又拒绝家族责任。
她羡慕乡野自在的惬意日子。但村里日子每天磨得手脚起泡,累得躺床上腰酸背痛。她不像苏凌有苏刈,要想轻松又自在哪能两全好事。
还是当大小姐好, 起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即使和不喜欢的人联姻, 又有什么关系。她不喜欢男人,男人就伤不到她分毫。
她不喜欢争宠, 就窝在院子种种花草也是很好。
可后宅不是她想清静就能如意的, 自小在府邸长大, 钱小姐自是再熟知不过。
但此时再看,没了自怨自艾的消极惶恐,反而看清了生在富贵人家的好处。选了华服就得神情坚定积极面对。
“苏凌,你那药铺还缺不缺人,感觉我也能治病了。”
“我很多闺中密友应该拉出来在山里过段日子,这样她们就快乐多了。”
马车里,钱小姐突然对苏凌道。
苏凌严肃道:“你们有钱人明明比普通百姓拥有的多,现在还要看底层百姓挣扎求生来取乐?”
“你们受不住的农活觉得苦,但是村里人却觉得踏实安宁。”
钱小姐连忙摆手,神色尴尬道,“不是,我只是想告诉自己珍惜现在自己拥有的。”
“我也知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现在没本事,但是我也想跟着你一起慢慢学做事,行医救人。”
苏凌虽然有些惊讶,但没有开口拒绝。钱小姐人如其名,是个镶金的女菩萨,他哪能拒之门外。
“治病可不是儿戏好玩的。”
钱小姐道,“对啊,我可以出钱,当然不是好玩的。”
苏凌看了钱小姐一眼,没头没尾道:“你和钱管家关系很好?”
钱小姐点头,“自小他最疼我,看着我长大的。”
苏凌哦了声,不知道钱小姐知道钱府变故后,会如何与之相处。
苏凌没说话了,钱小姐却眉宇英姿飞扬,喋喋不休拉着苏凌聊天。
敷衍中时间飞逝,将钱小姐送回钱府后,苏凌两人便到了济世堂门口。
苏凌今天是打算和苏刈去城外灵山寺祈福。因为几天没来铺子,这次顺路探望下。
他刚进铺子,就见周王弯腰一脸堆笑领个中年发福的男人,在大堂药柜前翻来翻去。
那中年男人双手背在身手,站姿外八似挺着肚子,从背面看着便是一副贪得无厌的性子。
“哎,苏凌回来了。”张大夫见苏凌两人进来,脑袋从案桌上抬起。
“唷——苏管事是吧。”
那中年男人闻声扭头,肥肉的眼皮压得圆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此时这条线还是斜斜侧着,带着轻蔑上下打量着苏凌。
呵,挑事专用神情。
好久没吵架了呢。
果然那中年男人冻着张脸道,“你就是苏凌吧,几天见不到人,还以为你弄断货源,丢不起脸畏罪潜逃了。”
他见苏凌不过十八九岁的小哥儿,显出高人一等的姿态。下巴只差仰断了,同时眼睛又眯眯垂着眼皮显尽轻视。
“李公子也真是,以为开铺子是过家家呢,找这么个小哥儿来瞎闹。不过也不是一无是处,小小年纪倒是沽名钓誉的一把好手。”
“现在倒是问问你,把账本摊开看看,义诊的银子赚回来了吗!”
苏凌直直对上那挑刺的目光,开口道,“这人是谁啊,大包小包揣着走,是进店抢劫吗。”
周王哼了声,挺起腰杆道,“这是李……”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苏凌已经让苏刈把中年男人丢出去了。
是真丢出去了。
不过浑身裹着肥肉,在街上没滚两下又灵活地爬起来了。
“刁民!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人起身拍着身前的泥灰。
“哎呦,苏凌,你摊上大事儿了!”周王赶紧溜出去把人搀扶着。
苏凌跨出铺子门槛站在石阶上,他冷眼道:“一个到济世堂偷拿药材的人,不是小偷是什么。”
周王见那中年男人气得胳膊抖,连忙狗腿子般的给人顺气,又指着苏凌怒道,“睁大你的狗眼,这是李府大管家!”
苏凌啧了声,“我当是多大人物,不过是李府一条看门狗而已,看把你谄媚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老祖宗呢。”
一句话把李管家和周王骂的浑身血液逆流,面色纷纷充血,急红了眼。
李管家此时怒的露出肉泡眼,瞪眼气急道,“你连我都不认识,还敢在李府铺子做事!”
他趾高气扬道:“你一个小小管事没资格和我说话,把你们张大夫叫出来!”
苏凌道,“我怎么不敢在济世堂做事?我是李公子亲自招来的,我来这里做事是李公子特许的。
难道你有意见?
一条狗而已还有意见了,那你汪汪叫几声让我听听你意见。”
“不过,可别叫急了,暴露你妄想取代主子的想法就不好了。”
“说到底,你不过李家看门狗,还真当自己是高人一等的主子了。”
苏凌看着李管事面色僵硬、紧绷拉扯的身体,那衣角还沾着街上的泥土,他道:
“狗站久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还是应该在地上多趴一会儿,认清现实。”
李管家看着逐渐围上来的百姓,气的眼角抽搐,面色铁青道:
“行,你苏凌可以!
我不过是代表老爷来视察铺子,你便像疯狗无缘无故伤人。
出口侮辱我是小,打了老爷的脸面是大!济世堂能放心交你手上?我定要回府禀告老爷!”
还挺能扯的,什么老爷面子他懒得揭穿了。苏凌撇了他一眼道:
“视察铺子?那可真新鲜,我可要问问周围街坊们,有这种做派来视察铺子的?
大包小包收刮一通全收腰包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地痞流氓入店打劫了。”
李管事不动神色扯了下周王的手臂,示意他把撒了一地的药材捡起来,开口替他解释。
但此时周王拧巴眉头怒瞅苏凌,只顾着怒气十足,完全没反应过来李管事的神色。
李管事心里厌恶,他扭头对着苏凌道:“简直胡搅蛮缠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苏凌哦了声,指着地上一包药,“那你能说出这个药材名字?”
李管事当然不识,都是周王说这个贵这个好就拿了,众多药材混在一起他哪认得。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哦,就是不认识咯。
诸位都听听,不认识药材还来视察铺子,还大包小包的带走,这是把济世堂的人当傻子?你这么做李公子知道吗?”
“我看你就是顶着主子的名头来铺子中饱私囊,说你是李府的狗都抬举你了。
毕竟狗忠诚,不像老鼠喜欢偷主人的东西。”
周围人听得没忍住哄笑一片,人多势众胆子也大,都盯着李管事瞧了起来。
这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些世家贵族里的管家长得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两样。
这李管家看着像是一只吃胖的老鼠,连尖下巴都肥出了两层,眼皮都肥耷拉了。
李管家被一群衣着粗麻的人打量,脸色越发不好看,他眯眼威胁道:
“这些药材是我带去给老爷的,你要为你现在说出的话承担严重后果!”
苏凌摆摆手,一副勉为其难看你狡辩的神情:
“害,堂堂李府管家找的借口都这么拙劣。
看来平日都是伸手拿惯了,没少欺压下面的人吧。
第一次找借口听着就有些一言难尽漏洞百出呢。”
“放肆!岂容你歪曲事实胡编乱造!”
“好吧,本来想速战速决的,看来不得好好坐下来和你掰扯掰扯。”
他回头对一旁的苏刈道,“刈哥,去给我搬个椅子来。”
苏凌又对李管事道,“姑且就信你了,你说药是给老爷抓的,那方子给我看看?”
李管事刚准备开口,苏凌伸手打断他道,“诶,不着急解释,我替你说。
你想说是李老爷口头让你领药吧,那你总记得药方子啊,你把方子念出来,只要对上了地上药包,我就给你道歉赔罪。”
李管事气势顿消,嘴角抽动嚅了几下始终没开口。
他看着周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这些贱民都有胆子指指点点对着他议论纷纷。
这次出来身边没带小厮打手,他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过后定要狠狠找苏凌算账。
他刚有要溜走的怯意,就见苏凌坐下椅子,又开始叭叭了。
苏凌坐在椅子上,本来应该气势矮了一截;但他坐下像是升堂一般从容不迫反倒升了气势。
他指着李管事道:“说,你偷拿这么多药材是要给谁用?”
李管事怒气攻心,顺着话道,“没给谁用!”
“哦,那就是拿去卖钱咯。”苏凌说到这里似恍然大悟一般,“难怪。”
“难怪你一来就对我对济世堂挑三拣四,处处挑毛病。感情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你说!到底收了赵府多少银子,让你这个李府管家豁出脸来,公然到济世堂挑衅闹事!”
此时正是寒冬,苏凌慢条斯理一顶顶的给李管家盖帽子。反正冬天冷多盖几顶防秃顶。
这一顶顶帽子是越扣越大,李管家头顶压的喘不过气来,额头急热出了冷汗。
他从来没遇见过如此难缠的人。
“你!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哥儿,好汉不争口舌,我这就回府禀报老爷!真相自有定论,后果自有惩罚!”
苏凌看着他眼底有了退意,用随意的口气道,“我才不听什么李老爷的,我老板是李公子。”
李管家冷哼了声道,“真是条听话的好狗!”
苏凌抬手捂鼻,轻轻飘飘道,“你在放什么狗屁,真臭。”
李管家被气的甩袖,灰头土脸地走了。再吵下去他只会越来越丢脸。
周王见李管家走了,站在原地立即矮了半截,却扯着脖子道,“你得罪了李管事,你今后没有好果子吃!”
“平日对我横眉冷眼就算了,现在还惹怒李管事,想有活路还不快追着赔礼道歉!”
苏凌倒是听笑了,“人都不在了还不忘阿谀奉承呢,我瞧你这么会巴结,怎么也才做个小小杂役。”
周王气的咬牙切齿,周围人对他指指点点,苏凌又坐在门口,进退无路原地恨得把裤缝抓皱了。
这时,人群后突然响起李公子声音,“哟,今儿真热闹啊。”
围着的百姓听见声音自动给他让出一条缝隙。
只见李公子和钱管家一起走来。
“正巧,大伙儿都在呢。”钱管家笑眯眯扫了济世堂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
“各位,今日有此缘分共同见证,济世堂与钱府的善缘善果,实乃我钱某荣幸。”
钱管家说完从小厮手里接过一面锦旗。
他当着众人面打开,只见上面用金丝线绣着“苏大夫华佗再世妙手回春”几个字。落款是钱府管家的名讳。
这几天城里大事就是钱府换家主的消息,眼尖的便认出这位便是钱府新家主。
此时新家主亲自送来锦旗,不论是因为什么,都足以表示济世堂多了个靠山。
更有消息灵通的,此时已经开始细声给周围人透露消息了。
“听说是济世堂的苏管事治好了钱小姐的重病呢。”
“太好了,钱小姐的事情我也听了,太凄惨了,幸好被苏管事妙手回春救回来了。”
“哎,苏管事不是采购药材的,怎么会医术?”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还不知道吧,苏管事是以前史记史大夫家的哥儿,史大夫卖药也能救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那家史记铺子的哥儿?那济世堂药材肯定保真,以后都来这里买了。”
人群里李公子只安排一人顺话头,话题一起七嘴八舌消息瞬间就传开了。
“多谢苏大夫救了我们小姐一命,定有重金酬谢,此番特意来送锦旗聊表心意。”
看遍全城治不好的病,在济世堂苏管事这里治好了。
这种百姓对这种猎奇事情十分喜欢凑热闹,纷纷热切的看向苏凌。
苏凌被看的脸热,他心里知道怎么回事,顿时觉得坐立难安十分尴尬。
他点头僵笑着接过锦旗,然后干脆转身,步履匆匆跨进了铺子。
一旁李公子笑道,“我们苏管事面皮薄了。刚刚那股和李管事对骂劲儿都臊没了。”
人群里哄哄大笑。还有热心肠的还说那李管事真喜欢欺负人,幸好苏管事反而把人骂得狗血淋头,灰溜溜逃走了。
李公子道,“可不,他那张嘴,我这老板也当的憋屈,不敢惹啊。”
百姓哪见过如此亲民的世家公子,这一来一回聊着感觉和李公子亲近不少。就像是街坊邻居一般。
最后李公子说为庆祝苏管事“晋升”苏大夫,更为钱小姐祈福,给在场的每人发十文铜钱。
铺子里张大夫看着门外领钱的热闹场景,又扫着耷拉眉眼的苏凌,他道:“心虚了?”
苏凌点头,“火烧猴屁股的感觉。”
张大夫道,“咱们行医也是讲究缘法的,酒香也怕巷子深,如此对你是个好机缘。你只要踏踏实实跟着我学就好了。”
“以你的天赋加上已有的基础,要不了多久就赶超过我了。”
苏凌道,“你心里没有怨我吗,今后还有很多需要你帮衬的地方。”
张大夫道,“小机灵鬼,别在我这里套话。”话里难得带了丝得意,“李公子给的钱,你是猜不到的。”
苏凌眨巴眼,他要是想知道早就听心声了。
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出的秘密,他一般非必要不会主动探听他人心声。
但苏凌知道,张大夫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也是有看在他阿父面子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着急,在线求问,怎么才能(一夜暴富 )技能满点。
医学生:谢邀,五年本科三年规培,你才哪到哪。
苏凌目光同情又凄苦,最后要在老公怀里嘤嘤才能好。
第80章 寺庙祈福
一辆马车在山谷的蜿蜒道路上跑着, 像只蚂蚁落在墨绿环白盘中。
马车越往山谷里赶,路边行人渐慢。
甚至有很多人是一步一叩首,朝山上金光粼粼的寺庙顶礼膜拜。
这些人未免也太厉害了!
山路铺着碎石子十分硌人, 还没跪到山脚下膝盖就得破皮血肉模糊啊。
他们面色悲苍, 似寒冬铅云笼罩着大;愁苦中,只得神色虔诚地望着唯一闪着金光的寺庙。
也是,如果佛祖能保佑他愿望成真, 他也能一路跪上去。
灵寺山是青石城外有名的香火旺盛的寺庙。不管是否真的灵验, 苦日子里时常拜一拜,心里总有个寄托兜底。
寺庙有几百年历史, 一砖一瓦掩映在古老松柏间。山上的石阶被香客信徒踩磨出圆润光滑的包浆。
山间香火鼎盛, 人流络绎不绝, 但无一人喧闹。香客仿佛一踏寺门便感受到这里自带的佛性, 让人忍不住身心朝拜, 渴求被佛光笼罩着。
苏凌虽不信佛,但世事诡异,他心中又有所求自是愿意一信的。
随着苍凉悲壮的洪钟一圈圈宁静荡开,他下意识收了杂念, 目光里带着敬畏走向大殿。
两人交了香火钱, 拿着三柱香跪在团铺上,对天王殿上的弥勒佛祈祷。
苏凌缓缓闭眼,断绝余光中诸佛的视线, 心脏下意识跳得慌乱, 似死捂着心底的秘密。
不过,周身萦绕的香火味儿、耳边传来的木鱼敲击声还有低浅诵经声, 似有魔力一般让他松了心间锁住的不安。
他五官虽漂亮令人心生感叹, 但眉眼笼罩的虔诚更让他多了一份纯净。像是佛前坐下的莲花, 中通外直却又心有执念。
——不求来世,只求今朝相守。愿刈哥世世平安顺遂。
苏凌双手握住三炷燃香,高举头顶作揖。而后双膝下压、两肘贴地,低头顶着地面叩拜。
神情严肃,像是在做一项极为虔诚的祈祷,恭敬至诚。
他睁眼,偷瞧一旁的苏刈。只见他凝神敛了柔意,狭长的眼睛闭起来显得眼睑线条更加锐利,像是一把薄而凉的利刃。
他微微垂着下颚,薄唇不笑时似一条直线,但至唇角处又自然微翘;明明是张善于花言巧语的风流嘴,但线条过于锋利反而显得淡漠冷酷。
他闭眼握香祈祷,似长年冰冻的皑雪山巅上多了一道柔和的光辉。
苏刈黑直的睫毛动了下,似察觉到一旁偷瞧的视线。苏凌连忙扭头双手合十装作祈祷,余光中见那薄抿的唇角微扬,似薄冰在阳春里消融。
苏凌双手紧紧贴合,唇角无声蠕动着,长睫毛颤颤眼神游离闪躲;但心头臊的慌,他只好下垂着眼睑,端起一副佛门重地六根清净的世外神色。
明明红被翻浪里里外外游了个遍,他在这羞涩脸热个什么劲儿。
一副没见过世面没出息的样子,真丢人。
不过苏刈那脸,他什么时候看都有一种怦然心动的热涌。
苏凌越想越不受控制,思绪浮想联翩的,脸都上了薄红。
他扭扭捏捏抬头,瞬间迎上宝相庄严的诸佛们半睁半闭的炬眼;他顿时似一个犯了色戒的小沙弥惴惴不安,连连磕头又跪拜了三下。
苏凌这一拜再拜的,一旁苏刈也跟着他拜起来。
要不是后面还有排队上香的香客,这两人像是在拜天地一样。
上完香火后,苏凌给一旁庙祝说能否求见主持。
苏凌说着准备从腰间荷包掏香火钱时,那庙祝拦住苏凌道,“想必施主就是主持口中的有缘人了,自是随我来。”
苏凌虽是惊喜,但心底忧惶更多。
难道主持能算准他所求之事?他下意识看向苏刈。
庙祝却顺着苏凌的视线看向苏刈,双手合十道:
“佛门净地,施主不宜久留。”
“可在院前祈福树下等候。”那庙祝慈眉善目,空澈的眼底藏着超脱的淡然。
两人对视一眼,苏刈对苏凌点头,自己便去院前树下等。
这祈福树是一颗巨大的白蜡树。
此时寒冬,只有枝头还挂着卵形黄叶耀目闪光,细枯枝间挂满的红绸在悠远寂寥的钟声中随风飘闪着。
这颗白蜡树据说和寺庙一样古老。
它顶起的伞冠遮挡住院后的庙宇飞檐,在山谷的时候就能看到树间飘荡的红绸。似避世绝俗的仙人给红尘奔波的凡人一丝寄存慰藉的力量。
祈福树在金秋时节尤为好看,日光在金叶上闪动,金灿灿的叶子像佛光普照一般落在树下祈福人的身上。
祈福人再迎着树叶飘转的方向走三圈便是礼成。
祈福树下不远处便有一书生支着书摊在卖红绸,交个两文钱还能代写祈福语句。
苏刈便也买了个红绸挂上去。
一旁书生瞅了眼红绸上的字道,没忍住嘀咕着:“这两兄弟感情可真好。”
来了来了,素材它来了!
不愧他在祈福树下年复一年蹲守。
苏刈看着眼底隐隐冒着亮光的书生道,“不是,他是我夫郎。”
那书生哦哦了两声,挤眉弄眼笑的市侩——带着点我懂我懂的意思。
他见苏刈只抬手绑在下垂的树桠上,好心提醒道,“挂越高越灵验,越高离佛越近。”
“不用,挂高了,我夫郎看不到。”
书生神色哎呦嘴角笑道,“两位定是情比金坚呐。”
这哪是给夫郎看的啊。这是向世人宣战!即使离经叛道罔顾人伦也要向世人宣告你我至死不渝生生世世。
他现在恨不得奋笔疾书,把笔对着这冷酷的男人道,请说出你的故事。
这绝美凄惨的故事一定能让那些深闺小姐拧断一条又一条手绢。
书生正想得欢快的时候,传来清脆的疑问声打断他的才思泉涌。
“刈哥,这是?”
那书生一看两人面相,一个桃花大眼,一个剑眉狭长,一个线条流畅精致漂亮,一个轮廓分明漠然冷峻。
这一看就没有血缘关系,他暴富爆火的命瞬间垮了。
书生神情大起大落,尤其是看到苏凌出现的时候,简直像是丢了绝世宝贝。
苏凌心中警铃大作,这书生不会不正常吧。
苏凌故作不经意间碰到了书生的袖口,
【不是兄弟乱-伦啊!!多好的噱头就没了!】
……
苏凌压下冲上头顶的怨憎,强行笑着对那书生谈了笔生意。
这个写书先生可是城里炙手可热的“屁滚尿流”先生。
他怨憎不是因为别的。年少是无知,被他的话本狠狠创伤过。此时见到真人,深呼一口气才压下想骂人的冲动。
最喜欢开头撒糖,中期撞墙后期直接喂毒。熬夜看完后恨不得撕了话本,只求一双没看过的眼。但揉乱一通后还得抚平褶皱,租的话本还得还回书馆。
别人的书都是平整的,就他的本子破破旧旧,可见阅者戾气多重。
苏凌今天无意抓住这个书生,便想请他写些本子。
造势嘛,当然是骂赵家,然后夸自己,往死里狠狠夸。
他还得回去问钱小姐愿不愿被写进本子里。
百姓对这些世家贵族间的秘闻最是感兴趣。加上书生文笔润色,世间又多一个肝肠寸断、欲罢不能的故事。
苏凌这边和书生改日再详聊,然后便拉着苏刈下山。
苏凌刚朝院子走出几步,他似才想起来什么。
扭头望了眼祈福树,“刈哥,我们去挂祈福的红绸吧。”
山间的雾霭在细风鼓荡下,脂粉一般敷在苏凌白皙脸颊上。他眉梢带着的雀跃舒展看的人心神愉悦。
“我刚刚写了。”苏刈看着他道。
“写了?”
木头竟然开窍了!
满树的红绸里有苏刈写的一缕,像是饮血的寒剑有天串起了烧鸡野外烧烤。
“你怎么不给我说,我要去看!”
不待苏刈说什么,苏凌自己一溜烟儿跑去,苏刈手心只留下一丝半缕的风动。
苏刈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高大的枯枝树间红绸飘转,苏凌站在树下细细凝望找寻着。
有一缕红绸落在苏凌侧颈上,似凝雪中有一抹动人心魄的红。
周围一切变得朦胧雾霭,只有红绸树下的苏凌是鲜活明艳的,侧脸剔透如玉,透着安乐喜悦的神色。
苏凌翻了会儿都没看见,突然觉得脖子凉凉的,他拿下一看,眼里绽放出笑意。
——世世相随,护他平安喜乐—苏凌苏刈
苏凌轻抚着红绸,似盯久了,红绸上的字迹变深似一团浓墨晕开。
原本劲锐的字迹多了柔和湿意。他眨眨眼,眼底泛酸,纤长的睫毛有些濡湿。
他此时想起主持的话,“因果同时,灭亡中孕育新生,新生又走向灭亡,时间轮转因缘会际,唯有善缘一线牵。”
主持的话,苏凌揣度的模棱两可。是指他做的那个预言梦境和苏刈莫名其妙的出现吗。
苏凌继续追问,主持却点到即止闭门送客。
不过他心里总算是有了底,他一开始努力的方向是对的。
苏凌回神时才发现苏刈一直在看着他。他抿了抿嘴,手心拧巴着袖口,在外面湿眼有些难为情。
他抬头佯作凶道,“挂这么低,你是不清楚我有多高?害得我一番好找。”
苏刈道,“阿凌确实最近长高了点,但是又瘦了,需要再补补。”
他这么说,苏凌心底哪还有别捏。
他抬手举起两个坠着同心结的玉环,递在苏刈面前。
他神情认真带着点羞赧,握着的仿佛不是一个普通的玉环,而是两人羁绊的化身。
苏凌嘟囔道,“大师开过光的。”
“很贵,好好珍惜。”
这块玉质水头一般。在苏刈看来,还不及自家小夫郎眼底湿润的水光惹人瞩目。
“多贵?”
“十两,是十两一个。”苏凌强调道,“大师开过光的。”
苏刈眼神有些迟疑。以前苏凌总说他被商家铺子宰高价,但这块质地驳杂的玉环是摊贩货,五百文足以。
看着苏凌严肃的神情,他郑重接过。握在手心里还有淡淡的热温,想必是苏凌一直攥在手心里的。
苏刈低头给苏凌系在腰间,牵着苏凌手道,“阿凌很适合红色。”
苏凌哼哼得意笑着,觉得来寺庙一趟后心情都轻松不少。
“阿凌,这祈福红绸挂完了,还得绕树走三圈。”苏刈看着他道。
苏凌回头望去,怎么说自己在树下的时候,身边有人走来走去,原来是这个道理。
虽然绕着树转看着很傻啊,但树下绕圈人的虔心祈祷,看着看着也会收了看戏心思,陷于那种纯净美好的祈愿中。
“好啊。你去。”苏凌眉头一挑,就是要看苏刈冷着脸在树下转圈,莫名觉得好笑。
苏刈点头,他刚跨出步子,身侧的手就被牵住了。他低头见苏凌调皮的笑着,晃着他两人交握的手,“我改主意了,要一起去。”
苏刈含笑点头,两人并肩朝祈福树下走去,迎着绸带打转的方向走了三圈。
一圈前世,一圈现世,一圈来世。
他们要似这祈福圈一般,起点即终点,终点即起点,生生世世似永不分离。
两人下山路上,苏凌一路叨叨说那屁滚尿流的狗屎书,恨不得半夜爬起来给他递刀子。
“问想杀他?”苏刈语气自然道。
但苏凌却听出冷意,他连忙摆手,“不不,只是夸张啦,架着刀子让他改结局。”
“他每次写的故事开头像吃糖结尾像喂毒,还信誓旦旦说取材真实。”
“你很喜欢他写的话本?”
“喜欢啊,但那是以前喜欢,但现在最喜欢你了。”
苏刈嘴角扬起,余光中苏凌那截露出来的脖子像凝了一捧雪,带着热气融在他心头。
他抬手揉了揉苏凌后脑勺,然后把领子给苏凌系紧了些,再把领口绒毛往脖子里堆了下。
苏凌吐了吐嘴角的狐狸毛,感觉自己像是被绒毛包裹的馒头,未免显得太郑重其事了些。
两人下山很快。
连绵不断的枯寂峻岭泛着叠叠的晚霜红枫,像是扯了抹残阳红霞薄薄地挂在林间。
随着石阶层层落下,人也置身于红枫之中。
苏凌又在枫树林里逛了会儿。
也许是苏刈说他适合红色,现在看这些红枫叶子十分喜欢,手里捧了好些才回了马车里。
此时日头刚偏,日辉落在手腕上还是有点温度;
外加苏凌下山走热了,他便没进车厢里和苏刈一起坐在车辕上。
约莫赶了半个时辰的官路后,马车走回城小道,路上人迹罕至了。
小道从一个村子绕进,一边是河流一边是几长高的田埂。
冬天田土上没农忙时热闹,但也有勤劳的村民开始砍杂草烧草木灰。
田里、山坡上冒起阵阵青烟,一路上都飘着草灰味儿。
燃烧殆尽后的草灰在空中飘着,苏凌衣服上落了许多。
他正想进车厢时,眼睛朝一旁田后坎望去,顿时神色惊疑。
“咦,刈哥,那是不是一只人脚啊。”苏凌拍着苏刈肩膀道。
苏刈勒停马车,朝那田后坎看去,确实是一条小腿。杂草遮掩下还能看清是一个老妇人呈大字摔的姿势。
这田坎有三丈高,一条坎背上一半被割的光溜溜的,一半还杂草丛生。
“那老妇人应该是割坎背上的杂草时不小心从高处摔下的。”苏刈道。
那老人应该是要么摔死了,要么摔的不能动弹失声。
但这都和他们没关系。
他也不想苏凌看到让他感到可怕的场面。
“刈哥,快去救人。”苏凌反而跳下车辕,拉着苏刈道。
想起主持说的话,他更坚定要多做善事,日行一善。
他眉目坚定丝毫不见害怕,神情还跃跃欲试,苏刈便点头说好。
“阿凌在这里等着就好。”
不一会儿,苏刈便把人背到了马车旁。
是一个双鬓驳杂的老妇人,她脸色疼的刷白,似撒了盐巴把脸上皮肉腌得只剩皮包骨了。
身上倒是没有血迹,但这更为严重。
看她痛苦的样子应该是伤到内脏了。
“谢、谢、”老妇人气若游丝,缓缓睁开颤抖的眼皮道。
苏凌给她浅浅把了个脉,脉搏虚弱浮力有紊乱的迹象。
“阿婆,家在哪里,得先通知你家人,再把你送城里医治。”
那阿婆神智已经有些不清,看着苏凌嘴巴张张合合,大概能猜到苏凌说的什么意思。
她无力的摇头,几乎只能看到眼珠子在转动,枯瘪的嘴皮子断断续续地张着。
大意是她不去,家里还有五个孩子要养,没钱看病。
苏凌说她这伤得很严重,再拖下去可能会死,或者半生瘫痪在床。耽误医治时间反而是给家人的拖累。
苏凌想反正是要积功德不如自己善事做到底时,那阿婆似权衡再三,同意去医治了。
“去济世堂吧。”那阿婆奄奄一息道。
苏凌点头,正准备说自己是济世堂的人,那阿婆又昏了过去。
阿婆昏迷间,他还听见了她的心声——
【老婆子摔死算了,又得给老大家添麻烦,老大家媳妇知道了又得和老大闹得翻天。
老大孝顺虽然有差事,但还有三个孩子养,日子也紧巴难过啊。】
老人昏迷过去了,内心还惶惶不安愧疚难受,觉得自己是儿子的负累。
苏凌叹了口气,一路捏着枫叶没说话,一手捏着苏刈的衣角,眉头紧缩似替老人担忧。
马车赶的很快,没多久便停在了济世堂门口。
苏凌拉起车帘,方便苏刈把人背出来,然后一路小跑上石阶跨门槛,“张大夫,重伤患者!”
张大夫此时正给人号脉。他前面还排着三五人,各个脸色泛着黄灰显得如薄纸一般脆弱。
张大夫只是看苏凌一眼。号脉的时候他要凝神不会说话,便没有理苏凌。
对角药柜后的周王撑着脸,“哟,没看见大家都排着队的啊,苏管事不会公然乱用权职走后门吧。”
“不会以为和李管家顶嘴了就能无法无天吧,不会认不清身份把自己当铺子的主人了吧。”
其中一年轻男人故意咳嗽得厉害,“是啊,苏管事,我们可是冲着你来的,可不能这般对我们,扰乱秩序啊。”
苏凌听周王这煽风点火的态度,又气又急,火气蹭得上头,准备怒骂周王。
但他还没开口,就见周王直直朝门口看去,脸色刷白,顿时眼底慌乱惊恐一片。
“娘!”
“娘!你怎么这样了!”
他娘脑袋像是折断的人偶挂在苏刈的肩头上。
整个人脸痛到皱巴发白,额头冒着冷汗细细呻-吟着。
周王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急的眼珠子快要蹦出来了,顿时手脚僵麻在原地不听使唤。
幸好苏凌在大堂拉起帘子,支起了床架子。见他娘被放在床上还没反应,他吓到手脚直哆嗦。
“张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娘吧。”
“你看她那么严重,一刻都耽误不得啊。”
但张大夫看都没看他一眼,仍就凝神号脉。
张大夫行医多年自是见惯这种场面丝毫不受影响。
后面排着队的几人面色都不好,似犹豫又似同情。
但他们已经排了一个下午的队,此时让人先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不得浪费半天工时。
周王见状扑通下跪,求那几人让张大夫给他娘先看病。
一人看他这样是又气又怒。
刚开始苏管事进来时,他那臭嘴脸说的难听话,她可是没忘记。
“你应该去求苏管事,让人给你走后门。”
那妇人说的是讽刺话,但周王现在脑子乱了完全听不出来,直接跪在地上朝苏凌求乞。
苏凌现在是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面色难看冷着脸。他干脆不看周王那副慌神的样子。
简直太讽刺了,这就是现世报吗。
刚才还一副看热闹挑事麻木不仁的态度,现在知道是自己娘亲了,就能豁出脸皮哭着求人?
苏凌扭头,看向张大夫。两人眼神交流一番,苏凌便先准备些针灸和消毒油灯。
周王见苏凌进后间,误以为苏凌不管了,急忙爬去想抱着苏凌大腿,却被苏凌一脚踢开了。
“能不能安静点,患者需要清静。”
他看着周王唯唯诺诺迫切的样子,深吸了口气,皱眉道,“张大夫看完手上这位,后面就看你娘。后面排队的患者,你自己去解释吧。”
其实排队的这些患者不是急症都好说话。但是周王开始说的话太难听了,导致人家想让心里都有疙瘩。
苏凌拿着针灸箱子出来的时候,张大夫已经洗完手擦布,开始看周王娘了。
“苏管事,我娘怎么伤的?怎么是你们背来的?”
“我娘身体一向健朗,怎么突然伤的昏迷,还是严重的内伤?”
苏凌抬头瞪人,这王八羔子不会是要讹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最近几天一码字就头晕呼呼的,今天终于破案了。
我听的轻音乐啊,不晕我晕谁……立马切成西班牙斗牛奔放的曲子。
发红包致歉晚更,留评留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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