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杜鹃山庄
入了冬, 凤凰山附近的温泉酒店生意兴隆。而侧峰芙蓉崖一带的度假村、私人旅馆,则因为没有地热资源的缘故,进入了一年之中的经营淡季。天气暖和的时候还有一些游客上山来避暑赏花, 到了冬天,就彻底沉寂了下去。
座落在半山腰的杜鹃山庄就是这样一家私人旅馆。
在山上山下的一众旅馆中, 它的位置算是比较好的。尤其春季的时候, 推开客房的窗户就能看到对面山坡上漫山遍野的杜鹃花, 景色颇为壮观。
山庄周围的土地也都被他们开辟成了一块一块的菜园, 供宾客们采摘游玩。
这就带来了一个很明显的好处,那就是无论从山上还是山下, 但凡有人摸过来, 山庄里的人老远就能发现。
霍冬桥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很谨慎的向外看了看。
这里是顶楼, 客栈里唯一的一间大套房,外面还带着一个赏景的大露台。是整间客栈, 或者说整片山坡上视野最好的地方。
前几天山里落了一场雪,如今还没有化干净, 从高处望出去,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偶尔向阳的地方会有黄褐色的草皮露出来。在一定的距离之内,别说通过监视器了, 肉眼看过去, 落下一只麻雀都是很清楚的。
在他身后,负责信息工作的两名工作人员正在调试仪器。豪华的客房, 已经变成了一间高效运转的监控室。大大小小的屏幕上,是进出芙蓉崖的各个出入口。监控范围基本上涵盖了大半个芙蓉崖。
毕竟条件有限,时间又赶得太紧。像那些无法走车, 或者只凭双脚难以穿过的地段,只能暂时放弃了。
重点放在杜鹃山庄的周围。
“主要看你们俩了。”霍冬桥对他的下属说:“一定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等这件事了了,给你们发大红包。”
“放心吧,老板。”娃娃脸的工作人员笑嘻嘻的给他打包票,“我俩这两天都是轮流休息的,一定会小心的!”
霍冬桥拍拍他们的肩膀,转身下了楼。
二楼的客房里,被他重点保护起来的陈梅女士正在整理自己的行李。
她是一位年逾五十的中年妇人,身形微胖,面容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娟秀。只是多年来担惊受怕的生活,让她的面相带上了几分愁苦。
客房门是开着的,看见霍冬桥出现在房门口,陈梅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霍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霍冬桥摆摆手,“陈女士不必客气。这里我们整个包了下来。楼上有我两个工作人员,负责监控周围的情况,楼下四个保镖。大门口和后门也安排了人。”
“谢谢。”陈梅有些拘谨的再次道谢。
霍冬桥觉得他再多说几句话,这位女士就要给他鞠躬了,连忙问她还有什么需要。
陈梅踌躇片刻,有些不大确定的看着他,“我可以跟赵先生说几句话吗?”
霍冬桥点点头,拿出手机开始给赵云梁打电话。至于这会儿M国那边应该是晚上,他也打算假装不知道。
现在的他,总有一种自己的男朋友被赵云梁骗走的感觉。能有机会小小的报复一下,他是很乐意的。
电话很快接通,霍冬桥满意的听到对面的赵云梁声音有些沙哑,有些像是从梦里被吵醒的样子,“赵先生,陈女士有话想跟你说。”
霍冬桥把手机递给了陈梅。
他其实有感觉,觉得陈梅这样的要求有些在试探他的意思,估计是想再次确定他与赵云梁的关系吧。
霍冬桥主动走到了门外,他下楼看了看特意从霍道生那边调过来的几个保镖,嘱咐了几句,再上楼的时候,陈梅已经挂了电话。
霍冬桥有些遗憾。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存了点儿希望,想亲口问一问李云端的情况。
“霍先生,”陈梅的神色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却显露出几分急迫来,“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回一趟柳树村。你看……”
柳树村就是他们家之前住的地方。严格来说,他们家并不在柳树村的村子里,因为是做农家乐生意,所以他们的农庄建在村外的山坡上。那一带有一个瀑布汇聚而成的小湖,景色还是很不错的。
霍冬桥对这些事做过详细的了解,知道那一带的村庄本来是有开发那个小湖的计划的。后来出了地窖藏尸的案子,大家都传那里是凶地,风水不好什么的,开发的计划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他家原来建的那些院子、房屋什么的,倒是一直都在。因为出过事,也没人敢接手,再说也离村子较远,就那么荒着了。
霍冬桥以为她是起了思乡之情,就耐着性子劝她,“赵先生的意思,是在警方决定重审这个案子之前,你都不要露面。”
“我知道,”陈梅脸上露出了几分焦急,“但是我要去取一样东西。很重要的东西。我家老刘能不能脱罪,就得靠这东西证明啊。”
“物证?”
陈梅点点头。
霍冬桥觉得有些棘手,“那个地方荒了快二十年了,你确定……”
陈梅坚定的点头,“我们当初就知道这东西很重要,但是姓秦的发现了,他来要,我们也不敢不给。我家老刘就想办法留了一个备份。至于后来……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认罪的。”
陈梅说着,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我大儿子到现在都不肯跟我说话,觉得是我贪图钱,才逼着老刘认罪。其实不是,我们就是小老百姓,没钱没势,姓秦的有靠山,他又拿孩子威胁我们……”
霍冬桥紧张的盘算起从芙蓉崖到柳树村的路线,嘴上还得安慰她,“你别急,这事儿咱们一定要办好。得做好防护……那些找你的人,说不定会去村里堵你。”
陈梅也想到这个了。但这东西太重要,她不可能在回国之前就随便交代什么人去取。这是证据,是她爱人翻身的唯一指望了。
她不敢大意。
霍冬桥听她说起这是证据,心情就跟着紧张了起来。这样的东西,要取必须尽快,否则等找她的那些人反应过来,再跑到柳树村去设个埋伏圈,那大家都别想好过了。
“你别急。”霍冬桥说:“等我安排一下。”
电话的另一端,李云端望着挂掉的电话,也有些无奈。
他还打算嘱咐霍冬桥几句话呢。
霍冬桥肯帮忙,那是他讲情谊,他总要道个谢才对。人家又不欠他什么,凭什么替他去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
赵云梁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挥挥手开始撵人,“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这都大半夜了,我一把年纪,不能熬夜。”
李云端坐在沙发上没有动,“我的手机呢?”
赵云梁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这段时间都挺累的,赶紧休息。”
“手机。”李云端波澜不惊的看着他。
赵云梁两道浓眉皱了起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想给谁通风报信吗?”
李云端反问他,“你不是检查过,我的手机上没有被人动手脚?”
赵云梁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觉得……”
“手机。”
赵云梁摆出了谈判的架势,“明天再说。”
李云端不上当,“我明天回国。”
“你想好了?”赵云梁两道刀锋似的浓眉皱了起来,“现在回去,你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尚泽回去倒是能帮上点儿忙。”
李云端不为所动,“我继续留在这里毫无意义。该见的人都见了,该说的都说了,该递交的材料也都交上去了。无论委员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无法左右。”
赵云梁很高兴话题就这么岔开了,“你不要小看委员会的这些人,他们不会光听你的一面之词。他们会动用自己的人脉去调查,然后才会做出决定。这需要时间,至少在评审开始之前,他们是不会做出什么决定的。”
李云端摊手,“那我更不必留下了。我总不能无所事事在这里一直等到三月。”
赵云梁,“……”
他不想让李云端回国。谁知道秦伟川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当年从郊外荒弃的院子里救出李青溪的过程,他万万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赵云梁试图跟他讲道理,“你看,你也没什么拳脚……”
李云端说:“至少也能吸引一下秦伟川的目光。”
赵云梁,“……”
他怕的就是这个。
“这本来不关霍家的事。”李云端说:“现在霍冬桥搅合进来,完全是为了我。我不能躲起来,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危险。”
等秦伟川知道发生在赫尔伯的这些事,他会把注意力集中他们父子俩的身上。霍冬桥那边就会安全一点儿。
“这件事你一定要冷静。”赵云梁不厌其烦的给他讲道理,“想想你能做什么……”
“我很冷静。”李云端有些不耐烦了,“但我看你不是很冷静。”
赵云梁还想继续劝阻,就听李云端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有些焦躁的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我知道自己做什么!我是成年人!我有权安排自己的日程!我不需要有人告诉我应该躲在哪里才安全!爸爸!”
话一出口,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怔住了。
赵云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像是被一道电流击中,整个身体都麻木了,僵在那里,连一根小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李云端也愣在那里,心里又是恼火,又是尴尬。
他没打算叫他爸爸。他真的只是想加重一下语气!
真的!
第92章 回来了
筹划了两天, 等到真要开始行动了,霍冬桥才发现取东西这件事,比他之前预料的还要困难。
首先, 这件事必须带着陈梅一起过去。
陈梅是个警惕心特别重的人,她不放心让别人去取这么重要的证物。不管霍冬桥怎么劝她, 她始终不肯说她要取的证物到底是什么, 又藏在什么地方。
这一点, 霍冬桥虽然觉得有些棘手, 但是想到他们一家这些年来的遭遇,也觉得能够理解。毕竟物证是很重要的, 万一出什么岔子, 只怕给她爱人翻案的事情又会再起波折。
但问题就是,陈梅是个身体不大健康的中老年妇女, 虽说早年间一直生活在乡下,也干过一些农活儿。但后面这将近二十年却一直没干过什么体力活, 再加精精神状态不好,深居简出, 也缺乏锻炼。
霍冬桥看她的面色就知道她肯定是处于一种亚健康的状态, 说不定还有什么隐疾。
就她这体质,别说跟霍冬桥找来的保镖相比了,就算跟同龄人相比, 怕是也比不过。带着她一起去完成这样一个需要在山里爬来爬去, 还要抢时间的任务,确实有难度。
霍冬桥让陈梅先休息, 自己跑到楼下去跟几个保镖商量。
还没等他们商议出什么有效的办法,就接到了赵尚泽的电话。
原来,就在他们开会的时候, 他已经回到了海州。
赵云梁的意思,请霍冬桥帮忙是可以的,但不能把真正危险的活儿交给他去做。
这些事情说到底,跟霍家没有什么关系。万一霍冬桥因此受个伤什么的,这帮忙的事儿搞不好就要结下怨仇了。
霍冬桥还有些迟疑。在他的观念里,答应了一件事,就要有始有终,做到一半儿甩给别人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赵尚泽大概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很干脆的对他说:“如果你有时间,明天去接机吧。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云端。”
霍冬桥嗓子忽然就有些发干,张了张嘴,半天才说了一句,“……明天?”
“对。”赵尚泽听的有些想笑,“先生本来想让他留在那边的,手机都扣下了。是云端自己要回来。”
霍冬桥的脑海有片刻的空白。他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一瞬间想起了很多回忆。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慢慢膨胀开来,像小小的气球似的,一个一个漂浮起来,飘得他眼都花了。
直到他反应过来电话还没有挂断,才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那个……你现在是在哪里?需要我找人去接你吗?”
他还没跟赵尚泽说起过他们的落脚之处。赵尚泽也猜不到他们已经躲到郊外来了。
“我现在在市区,召集人手需要时间。”赵尚泽说:“赵家那边我还要看看……”
他没把话说得太透,停顿了一下,嘱咐他说:“你们先别露面。等我电话。”
霍冬桥强作镇定的点头,“好。”
赵尚泽又说:“提醒陈女士,目前这个阶段,一定不要急躁。”
霍冬桥问他,“如果取东西,不是应该早点儿行动吗?我听你们的意思,还有人在找她?”
“对。”赵尚泽也不瞒着他,“在国外的这些年,他们一家人,一直都有人盯着的。这次她回国,也有人得到信了。还好你动作够快,在机场没让那些人咬住。现在外面的人正在到处找她,最好还是别出来。”
他跟霍冬桥想的不一样,霍冬桥是觉得宜早不宜迟,担心他们动作晚了,找陈梅的那些人会在柳树村设埋伏。
“我觉得,他们已经设好埋伏了。”赵尚泽跟他的想法刚好相反,“在找不到陈梅下落的情况下,他们只能把主意打到柳树村。所以现在摸过去是很不明智的。”
霍冬桥知道,不管他是否赞同,赵尚泽大概都会按照他自己的计划来安排。毕竟在这些事精,霍冬桥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内行人。
于是,他也就不多嘴了。他此刻的注意力都被李云端要回来的消息给填满了,也没心思跟赵尚泽争辩。
说到底这是赵家的事,他只是个帮忙的。最终拍板做决定的,还得是赵家的人。
飞机一落地,李云端就给霍冬桥发了个短信:最近有时间吗?可以见面吗?希望能当面向你道谢。
向霍冬桥提出帮忙的人是他,道谢是必须要有的。他在回来之前,还特意给霍冬桥准备了礼物。
李云端觉得,知道这件事的人大概都会觉得他的做法挺市侩吧。之前为了撇清关系,在大庭广众之间故意闹翻,现在请人帮忙,又厚着脸皮去道谢什么的……
但是不管霍冬桥是否领情,道谢也是必须要的。
因为无论是他还是霍冬桥,心里都清楚,李云端想找人帮忙的话,除了霍冬桥也没有别的人选了。
不找他,难道还去找钟御吗?
所以这个忙,霍冬桥是一定会帮的。至于别的,比如说李云端欠他的解释,这个可以等到见面了再慢慢算账。
霍冬桥的短信回的很快:我在机场。
李云端一下睁大了眼睛。霍冬桥在机场?!
顾不上去想是谁给霍冬桥透露的消息,李云端先紧张了起来。他要拿出什么态度来才合适?霍冬桥会跟他摆脸色吗?
他要不要把准备好的礼物提前掏出来?!
李云端取行李的时候,就不大敢朝出口的方向看。不过等他拖着皮箱往外走的时候,一颗忐忑的心又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挤在接机的人群当中的霍冬桥。
他个头高,外貌又出众,站在一群人当中,当真是鹤立鸡群。
李云端不敢细看。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在赵家的新年酒会上,他看到霍冬桥的时候底气还是很足的。尤其看到他和晏白站在一起的时候。
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底气不足了。
略有些心虚。
有些……嗯,对不起他的感觉。
李云端停在了霍冬桥的面前。
四目交投,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却觉得霍冬桥一双眼眸幽深似海,所有激烈的潮涌都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翻涌着,挣扎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开水面,掀起滔天的巨浪。
这样的注视是带着温度的,又冰冷,又火热,能灼伤人。
李云端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霍冬桥忽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的朝自己的方向一带,将他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李云端吃了一惊,正要挣扎,却被他在背后重重地拍了两把。
李云端,“……”
这是警告吗?!
李云端老实了。事实上,当他放弃了挣扎的念头,被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的包围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有多么想念这个怀抱。
他把脸埋在霍冬桥的胸前,留恋地蹭了蹭。
霍冬桥气得直咬牙,“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
真以为随便撒个娇,就能把之前的乱账给一笔勾销?
李云端抬起头看着他。他一时情绪上涌,眼圈微微有些泛红,但被他这么一问,他的脑子忽然又冷静了下来。
“解释的事,还得稍微放一放。”李云端看看表,“我得先去一个地方,这个事儿比较紧急……”
霍冬桥被他气得没办法,咬着后槽牙,粗声粗气的问他,“去哪里?”
问完这句话,他就见李云端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霍冬桥满腔的愤怒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平息了下来。他觉得他一路奔波出现在这个地方,似乎……好像……就是为了看到他的眼睛里出现这样的亮光。
看到了,就什么辛苦都值得了。
这种……贱皮子的感觉,把他自己也呕得够呛。
霍冬桥在心里暗暗的唾弃了一下自己。
李云端有些高兴的看着他,不过也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摇了摇头说:“你不要去。”
“废话少说!”霍冬桥粗声粗气的呵斥他,“到底去哪里?”
李云端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你得跟我保持距离,要不然之前我做的那些不是都……”
……都白费了吗?
“少废话!”霍冬桥对着他怒目而视。他想他对李云端的不满还需要来演吗?!他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按在地上抽一顿皮带!
“冬桥……”
李云端此刻的心情又是为难,又是雀跃。但挣扎良久,还是咬牙摆出了冷脸,“保持距离,等过几天……我一定给你一个解释!我发誓!”
说完这件事,李云端拉着行李转身离开了。
霍冬桥看得两眼冒火,伸手想去抓他,又硬生生忍住,只是大步流星的跟了精去。见李云端排了一会儿队,上了一辆出租车,他也连忙上了自己的车,一路咬牙切齿的追了上去。
因为附近两条公路都在做路面维修,从机场回市区的这条公路堵车就比较严重,这也导致了李云端没办法甩掉跟在他后面的那辆车。
如此这般,等回到市区,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出租车停在了一家银行门口,李云端走进去,没多久拎着一个袋子走了出来。
霍冬桥隔着车窗看得纳闷。这一回来就忙着到银行,难道是为了取什么重要的东西?
霍冬桥心中满是疑惑。这边李云端也要取东西,那边赵尚泽还计划着带陈梅摸上山去找东西……
两边忙着要搞到手的,该不会是同一个东西吧?!
海州郊外,夜色迷蒙
两辆越野车远远的绕过了柳树村,停在了后山的山洼里。从这里翻过山崖,就是当初的陈梅和她丈夫开的农家乐。
爬山的过程,脚程快的话,需要将近半个小时。
陈梅也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黑色衣裤,脸上也像赵尚泽和他的手下一样,涂了伪装色。
她原本以为就是偷偷摸摸回老家去拿个东西,就算知道这事儿可能会不顺利,也没想到在这些人手里,取东西这么一件事变的跟打仗一样。
陈梅有些紧张,她看看前面副驾驶座上正在看表的赵尚泽,小声问他,“现在……不能上去吗?”
赵尚泽安慰她,“再等等。”
他在等先一步摸上山的人发回的消息。
赵梅心里像有猫在抓一样,颇是坐立不安。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她觉得简直像过了几年那么长。
终于,她看到赵尚泽坐直了身体,不知道对着什么设备开始说话。他的话里夹杂着英语和一些她听不懂的方言,陈梅连听带猜,也没猜出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看赵尚泽的意思,似乎要开始行动了。
果然说完这几句话,赵尚泽就带着她下了车,按照她提供的路线开始往山崖上爬。
陈梅眼神并不是很好,但他们一家当年来往柳树村,走的都是这条近路,虽然过去了十多年,但路线都刻画在她的骨子里了,不需要到处看,只凭感觉也能找得到。
陈梅知道他们的前后都有人跟着。但是距离并不近,她也看不清楚。
爬到山崖上方的时候,赵尚泽又停住了。
陈梅这个时候也察觉了事情有些不对,因为从山崖上远远望下去,那一幢空置了多年的小院里,竟然有灯光在晃动。
第93章 对峙
荒宅里有灯光闪动, 这明显就是不正常的。
陈梅看得大气也不敢喘,直到过去几分钟,看到那一团灯光慢慢走出了荒宅, 朝着对面的山坡移动过去,才悄悄松了口气。
赵尚泽给身后跟着的兄弟打了个信号, 自己带着陈梅摸下了山。
这个时候, 那一点移动的灯光已经到了对面的山脚下。有树林挡着, 看的不是很分明。但这段距离并不远, 赵尚泽和陈梅的行动还是特别小心,生怕闹出什么动静, 再把人给引回来了。
赵尚泽安排打前锋的兄弟已经把农家乐小院的里外摸了一遍, 陈梅从后门进来之后,就直接奔着当初犯事儿的地窖过去了。
地窖口的盖板多年没有被人动过, 理应是不好开的。但陈梅一上手就知道这道门肯定有人动过了。她一个女人,也很轻易就能打开。
陈梅把赵尚泽留在了院子里, 自己摸索着走下台阶。
地窖口的盖板重新盖上。
赵尚泽知道她是要盖好盖板再开灯,生怕灯光被什么人看见。
其实, 别说她就是当事人, 他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知道这样一个地方,也觉得胆寒, 别说还得摸进去找东西了。
赵尚泽觉得, 这女人为了他老公,也算是很拼了。
他想到这一点, 心里那种把她当成累赘的想法倒是变淡了许多。
他们出发之前,这一带的地形都摸过,赵尚泽知道被引开的人其实并没有走远, 不过就是在跟自己这边的人兜圈子而已。
或许他很快就能反应过来,或者对方也和他一样,兵分两路,也有人专门盯着这个小院。
夜色中有什么东西拍打着翅膀从他们上方掠过,耳麦中沙沙一阵响,传来一个极轻的男声,“泽哥,有人上来了。”
“几个?”赵尚泽扫一眼对面山脚下黑沉沉的山林,也不知这一伙人会不会掉头摸过来。
“看不清。”手下答道:“不少于三个。”
话音未落,把人引到山脚下兜圈子的手下也发来消息,“泽哥,兜不住了。”
“我先带人撤。”赵尚泽说:“虎子和老二掩护。老土直接撤,不用再赶到院子这边来。”
赵尚泽知道这两组人的目的地都是农家乐的小院。他们的首要目的虽然是取东西,但比取东西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跟上来,最终找到陈梅的下落。
赵尚泽退回到地窖边上,伸手在盖板上敲了两下,“撤!”
几秒钟后,盖板向旁边移开,露出了陈梅有些慌张的面孔,“东西我还没有找到!”
“不能等了!”赵尚泽伸手把她从洞口拽了上来,不敢再迟疑,沿着来路飞快地往回跑。他们刚跑到之前藏身的山梁上,就听身后远远传来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摔倒了似的。
但脚步声却明显了起来,不止一人,都朝着他们的方向追了过来。
陈梅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后她听到从身后传来了几声奇怪的声音,像有什么人在拍打毯子似的扑扑声。
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撞在了离她不远处的一块山石上,在夜色里溅起了一团小小的火花,又很快湮灭。
“快!”赵尚泽催促她。
陈梅知道身后有人在追赶他们,她不敢回头,只知道随着赵尚泽的用力拼命的往前跑,他拉着她的手臂也格外用力,简直要拽得她飞起来了。
尤其最后一段路,几乎就是连滚带爬地从山坡上滚下来的。
等在山下的司机已经发动了车子,等他们一上车,车子就呼啸着冲了出去。
有什么东西打在后窗上,啪的一声,后窗玻璃碎裂,无数碎玻璃渣在车厢里飞溅开来。
赵尚泽按着陈梅的脑袋将她按在了座椅之下。
车子飞快地拐了个弯,将所有的声音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直到这个时候,赵尚泽才注意到陈梅的手是空着的。
赵尚泽一下就懵了。他突然反应过来,刚才他把陈梅从地窖里拽出来的时候,她说过东西没找到。
“怎么办?!”陈梅的声音里也带了哭音,“会不会已经有人取走了?!”
赵尚泽咬牙,“先回去!”
东西没了可以再想办法,若是陈梅出了什么问题,可就真的糟糕了。
李云端并没有注意到霍冬桥还追着他身后,他跟银行提前预约好了要取东西,东西一到手,就按照赵云梁的嘱咐,直奔赵家老宅去找方姨。
方姨知道他要来,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晚饭。李云端一进门,顾不上多说,先拉着他去餐厅吃饭。
“你和先生这段时间一直到处跑,肯定吃不好,也休息不好。”方姨知道他们去忙什么事,心疼归心疼,多余的话也不敢多问,就只是关心他们的身体,“我让人炖了老鸭汤,清清火。接下来能好好休息休息了吧?”
李云端一进门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听她说还炖了汤,顿时胃口大开。
方姨拉着李云端的手朝着餐厅走过去,两个人刚走到餐厅门口,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李云端知道赵云梁还在国外,有些诧异的去看方姨,却见她眉头皱了起来,表情有些不耐烦,又有些戒备。
玻璃窗上有热气,从房间里是看不清外面的,但若是有外人来拜访,门房那边一定有电话提前打过来。
李云端心里有了猜测。但他又有一些问题想不明白,他这是一落地就被盯上了?!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李云端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发现是安装在餐厅门边的老式固定电话机。
方姨走过去接起电话,还未出声,就见客厅的大门被推开,一个高个子的青年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
李云端早有猜测,但看到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微微一跳。
“听说七弟回来了,”赵尚清看看方姨,目光落在了李云端的脸上,“一路还顺利吗?”
方姨飞快地扫了一眼李云端放在茶桌旁边的行李箱,握着电话机的手心微微渗出冷汗。
电话里有人在喊她,“……放进来吗?”
方姨勉强定定神,“什么?”
“方姨,”电话是门房的人打过来的,“霍少有事想见见你,放进来吗?”
方姨眼角的余光扫过客厅里漠然对峙的兄弟俩,一咬牙,“放进来!”
已经都这么乱了,就干脆更乱一点儿好了。
赵尚清毫不在意房间里两个人对他的淡漠的态度,神情自若的问李云端,“怎么,不请我坐坐吗?”
“赵少说笑了,”李云端也想过要在这个人面前继续假装一下小白兔什么的,但若是赵尚清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
“你说笑了,”李云端笑了笑说:“我是客人,你是主人,你还需要我来请你坐下吗?”
“你不懂。”赵尚清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可不是什么主人。有朝一日老头子要是翘了辫子,整座楼可能都要拆了,哪会留着让我做主人……你信不信?”
李云端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
他这种语气……真是在说他自己的老爹,不是别人的老爹?!
方姨挂了电话,挤出一脸笑容招呼他,“大少爷,你怎么过来了?用过晚饭了吗?云端刚好来看我……要不一起用点儿?”
赵尚清摆摆手,“我来就问七弟几句话,问完我就走。”
方姨伸出一只手按在了李云端的肩膀上,“云端也坐下吧,我去给你们泡点儿茶。”
“不必麻烦。”赵尚清大摇大摆的在茶桌旁边坐了下来,神情很随意的看了看地毯上的行李箱,“哪一件是你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东西?”
方姨有些生气了,“大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赵尚清懒洋洋的扬起下巴,有些挑衅的看这面前的两人,“云端已经签了协议,不会动赵家的任何东西,我认为不论他从银行取出什么东西,留在手里都不合适。”
“这是云端自己的东西……”
赵尚清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吗?方姨?”
李云端拉着方姨一起坐了下来,“这件东西就算不是我的,也肯定不是你的。你有什么权利来抢?”
赵尚清神情倨傲,“儿子要老子的东西,需要跟你一个外人解释吗?”
方姨气得不行。她知道赵尚清不把李云端看在眼里,但就这么明晃晃的说出来,不是欺负人又是什么?
“你说这东西不是我的,我当然也没权利交给你了。”李云端心里也有些焦虑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样的局面,这里毕竟是赵家,而他就只有一个人。
加上一个方姨,也不顶什么用。
话说赵云梁为什么嘱咐他把东西送到这里来?!
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房门推开,一个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被破坏了,三个人一起朝他看了过来。
赵尚清皱眉,“霍冬桥?你来干什么?”
霍冬桥抬起头扫了一眼李云端,见他正暗暗的给他使眼色。似乎是……让他赶紧滚蛋的意思?
霍冬桥心里又开始憋气,对着赵尚清没好气的吼了一嗓子,“你说干什么?当然是讨说法!”
赵尚清被他这副债主的气势震了一下,“什么……讨说法?!讨什么说法?!”
“不是找你,”霍冬桥慢慢朝着李云端走了过去,一脸愤怒的表情,“既然说好了拆伙,账目呢?你那边的账一直拖着不交出来,是什么意思?我那可是小本买卖,经不起你这么拖。要拆就痛快点儿!”
李云端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赞一句他的机智了,竟然临时想出了这么牛逼的借口。要不是赵尚清还在沙发上坐着,他都给他一个大拇指了。
李云端摊手,“这件事我们可以以后谈,你看我现在……”
霍冬桥气势汹汹的一拍桌子,“少TM推诿!就现在谈!这几个月你一直躲着我,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我跟你说实话吧,机场我安排了人盯着呢,你还没落地,老子就盯上你了!”
第94章 讽刺
“等等!”赵尚清的脸一下沉了下来, “你们要算什么账,我不管。但是劳烦你让一让,等我先把事办完。”
有人来找李云端的麻烦, 他还是挺高兴的。但前题是不能耽误他的事情。
“什么事?”霍冬桥一脸的不耐烦,“这里是你家, 你总得让让我这个客人吧?再说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给李云端打掩护?!他要是就这么跑了, 我可不知道上哪儿去抓人。就为了这点儿账, 我可找了他好几个月了!”
赵尚清,“……”
赵尚清没想到, 他还有被人误会是在替李云端打掩护的时候。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跟他说“我真有事儿, 不骗你”?
挺傻子的。
说“我怎么会替这个人打掩护?你以为我真当他是我弟弟吗?我巴不得他倒霉!”
他丢不起这个人。
他是赵家未来的当家人,外人面前, 多少还是要讲点儿面子的。
赵尚清看着霍冬桥冲着李云端拍桌子怒吼,又是痛快, 又有点儿头疼,“等等!霍少!我的事情马上就办完, 办完了你爱怎么讨公道就怎么讨公道, 我绝不徇私!”
霍冬桥扫一眼李云端和方姨的表情,不情不愿的问他,“这里是你家, 什么事不能以后说?我总不能一直赖在你家……你这还是在替李云端说话?!”
赵尚清忽略了他的这句无厘头的反问, 直接对上了李云端,“东西给我, 我马上就走。至于你跟别人的账,牵扯不到赵家,我也不会干涉。”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自己惹的麻烦, 自己解决,别牵连到赵家。
李云端面无表情的反问他,“凭什么给你?是你的东西吗?”
赵尚清冷笑,“不是我的,就更不是你的。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方姨愠怒,“大少爷,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云端可是你的亲弟弟!”
赵尚清不客气的斜了方姨一眼,“别以为你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暗地里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信不信我这就把你撵出去?!”
方姨气得脸色都白了,“我可从来没吃过你大少爷给的一口饭。吃里扒外这个罪名,我是不敢领。我只知道畜生也讲个骨肉情分,可有的人怎么就连畜生都不如?!”
赵尚清勃然大怒,冲着方姨就走过去,气冲冲的样子,好像要过去打人似的。
李云端一下拦在了方姨的面前,“赵尚清,我倒觉得吃里扒外这个罪名安在你自己的头上比较合适。你暗地里干了什么,你以为外人都不知道?!”
赵尚清不管做了什么,他到底是大家出身,要讲面子的。平时他接触的人,也没有谁敢这样直白的挖苦他。
赵尚清冷笑,“你跟我说这些?你觉得你有资格吗?”
他简直有些惊讶了,这小子跟赵云梁签了放弃赵家财产的协议,知道自己在赵家人的面前纯粹就是一个路人了,竟然还有胆子跟自己叫板?
“做人总要有点儿底线。”李云端曾经见过他最恶劣的样子,对这个人的人品基本上是不抱希望的。他只是希望如今时间还早,他没来得及跟秦伟川混在一起去做那些丧良心的试验,最终再连累了赵云梁、方姨,甚至是赵尚泽、赵尚北这些无辜的赵家人。
赵尚清简直恼羞成怒了,他知道自己手底下有些事情是见不得光,是需要在人前遮掩的。但他根本没把李云端放在眼里,此刻听到一个自己看不上的人竟然用这样的语气来指责自己,顿时怒火攻心,想也没想,就抬脚朝着李云端踹了过去。
他忘了旁边还有一个霍冬桥,他的腿刚伸到一半儿,就被霍冬桥一脚踹开。整个人踉跄两下,险险地扶着沙发靠背站住。
“霍冬桥!”赵尚清被踹到的地方疼痛难忍,“你TMD是想……”
“好好说话!”霍冬桥比他还愤怒,“你别以为你们兄弟俩插科打诨,就能把我来要账的事情给蒙混过去!你们想的倒是美!”
赵尚清要被他气死了。他扶着沙发扶手,一脸阴沉的看着李云端,也不打算再磨嘴皮子了,“你要是不拿出来,我就让人过来拿。”
这里是赵家,是他的主场,还能被个下三滥的东西镇住吗?!
李云端与方姨对视一眼,都清楚赵尚清没那么容易打发。估计他早就打发人留意机场的信息了,李云端的名字一出现在机场的票务系统里,赵尚清就已经盯上他了。
偏偏又是在赵家……话说赵云梁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霍冬桥也适时的露出疑惑的表情,“到底什么东西?谁的?”
“赵云梁的。”李云端心里有些半信半疑,他从不怀疑赵云梁的智商与忍耐力。总觉得眼前这一幕,赵云梁不会想不到。
他只是想不明白,赵云梁为什么这样安排?
他明明对李云端说这样东西是非常重要的,重要到只能他亲自、一个人去取。
霍冬桥似乎跟李云端想到一起去了,“给赵先生打电话。既然是他的东西,给不给谁,总要他发话才行。难道大少是打算硬抢?!”
赵尚清真要厚着脸皮硬抢,肯定是能如愿的。但是有霍冬桥这样一个外人在场,会传出什么话就不好说了。
赵尚清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很勉强的笑了一下,“这是当然,还是问问父亲吧。毕竟是赵家的东西。”
李云端斜了他一眼,对他这点儿小心思简直无语到了极点。就这点儿心胸,也只够给秦伟川当狗腿的。
方姨也知道这事儿难了,拿出手机直接给赵云梁打电话。她在心里换算了一下时差,觉得依着赵云梁的生活习惯,这个时间应该已经起床了。
赵云梁很快接起了电话,方姨也不避着人,直接就问他,“云端把你要的东西取出来了,但是大少爷非要拿走,您看这事儿怎么办?”
几秒钟之后,方姨点了一下外放。赵云梁的声音传了出来,十分平静的说了一句,“想看,那就看看吧。但是尚清不能动。那是李青溪名下的财产,做过公证的。”
赵尚清冷笑。
拿不拿,赵云梁说了可不算。他远在万里之外,爪子还能伸到赵家小院里来?!
李云端从地毯上拎起他从银行取回来的东西,摊在了茶几上。既然赵云梁都说了能给赵尚清看,那想来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
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个缠满了胶带的纸盒,用方姨找来的裁纸刀打开,露出了里面裹在防震泡沫里的一个六寸长,三寸宽的檀木盒子。
盒子看上去像一件古董,木质油润光亮,花纹古朴,是传统的“喜鹊登梅”的样式。看上去很像影视作品里那种大家闺秀的首饰盒。
李云端和霍冬桥都有些疑惑。这件东西的外形有些出乎他们的预料。似乎……与他们之前的猜想不大一样。
赵尚清却看的脸色发红,一双眼睛几乎要冒光了。
李云端拆掉防震泡沫,取下木盒上的小铜锁,抬手掀开了盒盖。
一屋子的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霍冬桥与李云端是意外。
方姨却又惊又喜,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赵尚清却大失所望,整张脸都耷拉下来,又沮丧,又有些恼怒,“怎么……这是什么鬼东西?!”
木盒里铺着黑色的丝绒,丝绒的底座上,嵌着两枚戒指,一大一小,很明显是一对婚戒。
白金底座,各自嵌着一块长方形的蓝钻,周围有碎钻点缀。灯光下,美丽的蓝钻光华闪烁,泛着一种接近青绿的色泽,仿佛一汪春水。
华贵中透着神秘,灵韵动人。
是李云端生平所见最美的珠宝。
“这是先生与太太的婚戒。”方姨哽咽着对李云端说:“先生早年间得到这块蓝钻。有人跟他说,世人追捧帝王绿,这个颜色不值钱。但先生却珍爱无比,给它取名叫‘春溪’。后来……他就请人做了这对婚戒,送给了太太。”
霍冬桥听得感动。
李云端却有些窘。他觉得年轻时的赵云梁真是……傻的可爱。他向李青溪求婚的时候,李青溪估计只是拿他当救命稻草吧。
就算在后来的朝夕相处之中,润物细无声一般相爱,但在结婚的当初,李云端觉得她应该对赵云梁还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李云端扶额。
他觉得这一对戒指……挺讽刺的。
赵尚清也觉得讽刺。
这不是明晃晃的打他的脸吗?!
明明之前在新年酒会上还表现出了对幼弟的关照,一转身就露出了獠牙……还是当着霍冬桥和赵云梁的面!
赵尚清没想过跟赵云梁现在就翻脸,他还指望赵云梁把他手里的那部分生意安安稳稳交到他手里呢。要是赵云梁对他有意见……这里面能动的手脚简直太多了!
赵尚清有些后悔,他想起了他舅舅对他的告诫……是他冲动了。
但秦伟川求上门来,他能怎么办?他们俩是一条线上拴着的蚱蜢,行业内谁不知道赵家的医疗生意就是通过秦伟川跟医药联合会绑在一起的?!
秦伟川真要出事,赵家的生意,甚至于声誉,必然要遭受重创。
到那时候,不光是外人,赵家的族人们也会群起,质疑他的商业眼光了!
赵尚清暗暗咬牙,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第95章 解释
赵尚清怒冲冲的走了。
至于霍冬桥跑到他的地盘上找李云端的麻烦……那关他什么事?!李云端又不是赵家的什么人。
自己闯的祸, 自己解决吧。
谁会管他!
方姨站在门厅的窗前,手里捏着两张面巾纸。她要抹开水汽往外看,时不时伸手在玻璃窗上擦一把。
过了几分钟, 她回过身,轻轻吁了口气, “走了。”
李云端看了看桌面上的首饰盒,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为什么要这样?”
方姨却很是珍爱的拿起了木盒, “云端,这可是你母亲留下的东西, 你也不要吗?”
李云端不想让这位心软的老太太难过, 于是明智的转移了话题,“我现在居无定所, 钱包证件都是随身带着的。珠宝什么的……方姨你先收着好了。”
方姨无奈,但想想李云端现在的处境, 这样的东西也确实不知放哪里合适。总不能再存回银行去吧?
霍冬桥见方姨拿着首饰盒上楼,便在李云端身旁坐下, 小声对他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 发现这座小楼被人围起来了,都是带着家伙的。不过我进来的时候,倒也没人拦着。”
李云端微怔, 赵尚清是在进门之前就打算要撕破脸了?
“他到底……以为我取了什么?”李云端刚才就看出赵尚清表情不对, 很明显他期待看到的东西,并不是一对钻戒。
霍冬桥压低了声音, “陈梅说手里有一样证据,可以指控秦伟川。”
李云端诧异,“他以为我这是……”
电光火石之间, 李云端忽然明白了,赵云梁就是拿他当烟雾\弹了。他知道赵尚清的小动作,所以故意这样安排。他就是要让赵尚清误以为李云端心急火燎的一落地就去银行里取出来的就是这件证据。
“真的东西呢?”李云端问他。
霍冬桥摇摇头,“应该是赵尚泽带人去取了。”
李云端思索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我怎么觉得,赵尚泽可能也是个烟雾\弹?他知道有人盯着我,难道就猜不到会有人盯着赵尚泽?”
霍冬桥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那赵尚泽现在会不会有危险?他跟陈女士在一起。”
霍冬桥把这段时间他怎么安排陈梅的藏身之地的事情简单的跟李云端说了一遍,连他和赵尚泽的猜测也一起说了。
李云端觉得有人会盯着霍冬桥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他找的藏身之地应该是安全的。正因为他们找不到这个藏身之处,所以才会把赌\注压在了陈梅的老房子上。
“他们能否顺利脱身,我也说不好。”李云端摇摇头,表示自己猜不透赵云梁的想法,“按理说他应该把陈梅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霍冬桥大脑之中有什么想法闪电般掠过,他一下站了起来。
李云端诧异的抬头看他。
霍冬桥也低下头,双眼闪亮的与他对视,“我想到了!”
“什么?”
霍冬桥重新坐下,颇有些兴奋的凑到李云端的耳边轻声说:“那个证据,肯定在赵云梁手里!”
李云端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有可能,“所以……无论是我这边,还是赵尚泽,都是他故意安排的?他在搅混水?”
霍冬桥略有些得意的挑眉。
李云端觉得赵云梁筹谋了那么久,多做几手安排,也是十分正常的。
他把自己代入了一下赵云梁的身份,觉得秦伟川到处找陈梅和她手里的证据,可见他也并不是那么心如止水。
他应该是很清楚自己的价值在哪里——那些保他的人,看重的无非是他的价值。
如果这价值被剥掉了呢?!
赵云梁做的第一步是剥掉他的光环,第二步就是要秦伟川知道有一把刀已经悬在了他头上。他就是想要秦伟川心慌意乱。
进而恐惧。
赵云梁要做的,是从精神到肉\体,一步一步地摧垮他。
方姨收好东西,下楼的时候见霍冬桥和李云端坐在一起很正常的说话,顿时露出了欣慰的神气。
“霍少也没吃饭吧?”方姨招呼他们,“先吃饭,有什么话,等下再说。”
霍冬桥本想按着李云端把话说清楚的。但看着李云端一脸的倦容,也说不出不让人吃饭的话来了。
“行吧,那我就打扰了。”霍冬桥心想吃完饭,总该有时间说话了吧?
方姨把饭菜又热了一遍,端上桌,让两个小年轻自己说话。她也知道霍冬桥一直在找李云端,看他的架势,估计很难憋到饭后。
年轻人的事,还是他们自己解决吧。她就不掺和了。
方姨上楼去给小年轻们收拾卧房。
餐厅里安静下来,两个年轻人狼吞虎咽,在吃了个半饱之后,霍冬桥果然忍不住了,开始追着李云端要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李云端反而觉得有些奇怪,“你或许不把秦伟川放在眼里,但他目前还是有价值的,医药联合会一定会站在他那边。你们家除了你没有谁在医药行里混,而你呢,在这一行里还没站稳脚跟。要是医药协会调动整个行业的力量跟你的小药厂对着干,你觉得你还做得下去?”
霍冬桥气得不行,“你还这么理直气壮?!以前我们不是就说过,有什么话要说清楚?!你都忘了?不声不响就跑了,你还有理了?!”
李云端试图替自己辩解一下,“我没有不声不响就跑……”
霍冬桥从自己钱包里抽出那两张便签纸,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这个……你解释解释?!”
李云端端着饭碗简直目瞪口呆,心想这货讨债的架势摆的可真足啊。
霍冬桥磨着后槽牙继续质问他,“……只是依赖,不是爱……说说吧,这又是什么意思?合着老子一颗心都喂了狗了?!”
李云端,“……”
这个罪名,他真不想领。
“不是,”李云端虚弱开始替自己解释,“咱们得透过现象看本质……”
霍冬桥继续抢话,“本质就是你始终没把我放在心上。你宁可给我爸打电话,也不肯跟我把话说个明白。你就那么信不过我?!李云端,你简直混账!”
李云端觉得他的口水沫子都要喷到他脸上来了。
既感动,又有点儿膈应。
他可是一个医务工作者,他是有洁癖的!
李云端也学着他的样子,啪的一下把饭碗放下了。然后起身往厨房里走。
“你回来!”霍冬桥喊他,“站住!我话还没说完!”
李云端头也不回的怼他,“你的口水都喷到我碗里了!你是个喷壶吗?!这还让人怎么吃饭?!”
咦?!
他还有理了?!
霍冬桥气得想掀桌,“你少给我打岔!”
“你再喷,”李云端的声音比他冷静多了,“我都得喊方姨下楼重新给我炒两个菜了!”
霍冬桥,“……”
霍冬桥气得要死。明明在他们两人之间他才是挨欺负的那一个,怎么李云端还这么牛气?!
还嫌弃他喷口水?!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李云端很大度的替霍冬桥也重新盛了一碗饭。
霍冬桥沉着脸接过饭碗开始低头扒饭。
李云端看着他有些赌气的举动,脸上微微浮起笑容。眼前的霍冬桥就像一个大号的受气包,气鼓鼓的,简直……可爱。
李云端给他夹菜,“呐,这个排骨是我点的,方姨炖排骨很好吃的。不过她现在身体不大好,轻易不下厨了。你今天来,很有口福。”
霍冬桥气呼呼的哼了一声,“我可真荣幸。”
李云端也不在意他的语气,继续给他夹菜,“这个小青菜嫩吧,是方姨自己种的。据说她在花房的角落里特意开了这么一块地,就专门种点儿冬天吃的小青菜。种的少,而且还不是天天都能吃到。”
霍冬桥又哼了一声。
李云端就不哄他了,低头吃自己的饭。
霍冬桥觉得李云端哄人都哄的这么敷衍,才夹了两筷子菜,就没下文了?!
“你都给老霍打电话了,为什么不能跟我好好说?”霍冬桥就是委屈这一点,“难道我会不配合你?”
“不是。”李云端也有些无奈了,“我只是怕你演技不行。要是假生气,大概率会让人给看出来。”
霍冬桥,“……”
“我不希望药厂被医药联合会针对。”李云端放下筷子,一脸郑重的望着霍冬桥,“药厂不止是你的生意,也是我的心血啊。药厂开不下去了,我的实验室要怎么办?”
“未必就会到这一步……”霍冬桥嘴硬。
李云端摇头,“医药行,他们是公认的最权威的组织。”
霍冬桥不吭声了。
“我的计划,就是等秦伟川失去了医药协会的庇护之后,我再来跟你解释。”李云端的表情很诚恳,“总之,就是不让医药协会有借口针对你的小药厂——药厂出事,霍家肯定会出手。当然了,你大概会说霍家未必就不是对手,可是,就算霍家有这个能力,又为什么一定要把实力折损在这种地方?”
霍冬桥没有出声。
“霍家伤了元气,占便宜的会是谁?”李云端问他,“那些依附霍家的人,霍家的员工、合作伙伴……他们又该怎么办?如果有霍家的对手趁机打压,他们真的不会对霍家的决策人产生怨恨吗?”
霍冬桥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他要是出了事,他爸爸,他小叔肯定会出手帮他。但他们帮他动用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力量,必然还有别人的利益关系会被牵动。
霍家,说到底,也并不是霍道生的一言堂。
霍冬桥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神情已经冷静了许多,“我知道你考虑的很周到。但这都不能解释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我没有不信任你。”李云端伸出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我早就说过,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你看,你还在跟我冷战,可是我就是知道,只要向你寻求帮忙,你一定会答应。”
霍冬桥一下卡了壳。
两个人默然对视。
良久之后,霍冬桥忽然就泄了劲儿,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到底因为什么追着不放了。
“你太能忽悠了。”霍冬垂头丧气的说:“我说不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李云端:胡说!怎么能叫忽悠呢?我明明是个严谨又老实的科研工作者!
第96章 重审
方姨躲在楼梯的转角处偷听了一会儿, 觉得似乎……风浪已经过去了?
她这段时间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李云端的“男朋友”就这么被折腾没了。霍冬桥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而且对李云端又钟情。
真要折腾没了, 再上哪里去找这样的男朋友呢?
方姨放心的上楼去了,把楼下的空间留给他们继续说话。
李云端则拉着霍冬桥坐在赵云梁的小客厅里, 把他这段时间的所做所为详细的讲了一遍。
“赫尔伯基金委员会一定会对秦伟川做出调查, 调查属实的话, 他们会主动取消秦伟川所获得的奖项。”李云端对这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
委员会自己主动取消一个败类的荣誉,跟有朝一日被别人揭发出来, 进而公之于众, 杀伤力是绝对不一样的。
他们一定会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
“但是在取消奖项之前,”李云端的眼睛里透出了狡黠的神色, “他们绝对会先一步把秦伟川的名字从‘特别贡献奖’的提名名单上划掉。”
霍冬桥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取消秦伟川“特别贡献奖”的提名, 对委员会来说是最保守、也最安全的做法。如果秦伟川是清白的,那么两年之后新一届的评委会将会再度提名他。反正秦伟川还年轻, 两年的时间, 不会等不起。
但若是最后的调查结果证实秦伟川确实有问题,那么这一次的取消提名就可以被看做是基金委员会对公众发出的一个信号,下一步就该顺理成章的取消他的奖项了。
“只是取消‘特别贡献奖’的提名, 这件事本身并不严重。但秦伟川是心里有鬼的人, 他一定会觉得这是要对他动手的前兆。而他的敌人,也会认为这是‘上面’要放弃秦伟川的一个信号。”
霍冬桥顺着他的说法想了想, “医药联合会大概也会谨慎起来,观望接下来的变化。”
李云端点头,“我觉得, 到了这个时候,医药联合会的那些人不会急着替秦伟川出头。相反,他们开始担心秦伟川的问题会不会对联合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如果秦伟川爆出的问题太严重的话,他们大概会舍卒保车。”
“所以,”霍冬桥问他,“我们就是在等基金委员会释放什么信息?”
“赵云梁说,陈梅回国之前,已经与委员会的麦先生见过面了。麦先生会释放出晾一晾秦伟川的信息,拖住医药联合会的手脚,而陈梅则会利用这个机会来替自己的丈夫伸冤。一旦旧案决定重新审理,秦伟川就会彻底失去医药联合会的庇护。”
霍冬桥不解,“陈梅这么重要?为什么要安排她去当这个□□?”
“我想,”李云端露出思索的神情,“大概赵云梁手里握着比陈梅还要重要的东西。而他也确实需要利用陈梅把所有的对手都钓出来吧。”
霍冬桥皱眉,觉得赵云梁简直就是一副赌徒的心肠。太冒险了。
李云端微微一笑,“他有他的考量。你看,我这边不就钓上来一个赵尚清?”
尽管很多人都知道赵尚清与秦伟川是合作伙伴,但没有这件事,大概别人也猜不到他们之间的交情有这么深。深到赵尚清可以为了维护自己的盟友,站到他父亲和半个赵家的对立面上去。
“也难怪他跟秦伟川那么合得来,”霍冬桥轻嗤,“你看他刚才那个狂样儿,我觉得他骨子里也有一些亡命徒的天性呢。”
“大概也只是唯利是图吧。”李云端不想再说这些糟心的家伙了,“我接下来大概要跟方姨住一段时间。你呢?留下来?还是等会儿怒气冲冲地下山去?”
霍冬桥哑然失笑。
“留在这里好。”霍冬桥说:“赵尚清知道你手里没有什么要紧东西,应该不会再来骚扰你。至于我……”
霍冬桥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我觉得我应该留下来盯着你。毕竟我得拿出一个讨债的架势来。好容易才抓住你,轻易放手显然不合逻辑,对不对?”
李云端觉得……竟然挺有道理。
霍冬桥就这么拍板决定了,“我今晚就住这里。明天把助理和保镖也都叫过来。别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天天堵着门要债,你不还钱,我就赖在你家蹭吃蹭喝蹭睡。谁劝我也不听,一门心思的要钱!”
李云端,“……”
霍冬桥这么作妖,林雪音会不会亲自上山来找他算账?
他对那种又精明又不动声色的中年妇女可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你还是回家吧,”李云端徒劳的挣扎了一下,“跟你家里人解释清楚,免得他们再误会……”
“不必了。”霍冬桥不怀好意的一笑,“虽然你的做法不地道,总把我当外人,还跟我说瞎话,但我不是这种人。我一向信任你,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家里人真要来找麻烦,你就和我一起承担吧!”
李云端头疼的不行。
不过他也暗暗打起了小主意。林雪音要是再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就是了。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他们母子间有什么矛盾,还是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霍冬桥就这么厚着脸皮在赵云梁的家里住了下来。
一天之后,祝之言带着两个保镖也一起搬了进来。除了祝之言在市区和凤凰山之间来回跑着联络工作,霍冬桥基本上就不露面了,连工作都是电话遥控。
祝之言这一次也被霍冬桥额外敲打过,不敢再向霍家人透露自己老板的消息。不管是林雪音还是霍道生,但凡有人问,一律回答“老板在要债”。
霍道生是不相信这样的回答的,甚至怀疑这两个小年轻已经摒弃前嫌,和好如初了。但他什么都不说。有人问到他面前,他也只做出无奈状,唠叨几句“儿子大了,管不了了”之类的废话。
通常情况下,别人都会含蓄的劝他几句,暗示他赵云梁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让老霍好好劝劝儿子,别做的太过分,最后得罪了赵云梁。
林雪音也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又怀疑霍冬桥追着李云端跑,是旧情复萌了。她心里焦虑的不行,但是打电话给霍冬桥,他就在电话里凶巴巴的表示一定要讨回欠债。什么?谈感情?你儿子是在讨债,到哪里去谈感情?!
林雪音没办法,打电话给祝之言,祝之言也是满口跑火车,一句实话也没有。
无奈之下,她又打给李云端。但这一次,李云端并不接她的电话。甚至辗转打到赵家老宅的电话,也无法联系上李云端。
她不是没想过亲自上门去找人。但是她也有顾虑,打电话被拒接还不算丢脸的事,毕竟旁人不知道。若是被拦在赵家门外,那丢人可就丢大了。
林雪音恼火得不行,但霍道生都没有办法的事,她也束手无策。偶尔跟她自己的朋友抱怨几句,传出去反而从侧面证实了霍冬桥与李云端确实闹掰了,霍少爷追债都追到赵家老宅去了。
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了几天。一月底,赫尔伯基金委员会公布了此次赫尔伯医学奖“特殊贡献奖”获得提名的几位候选人的资料。
荣获提名的一共有六名医务工作者,其中亚洲地区的提名只有一位从业超过二十年的韩国医药工作者。
名单一公布,立刻在学术界引发了新一轮的震动。因为在此之前,很多人都听到了这样的小道消息:秦伟川会作为候选人被提名“特殊贡献奖”,并且有很大几率会获奖。
秦伟川也曾在一些场合里含蓄的炫耀过这件事。
如此一来,热锅烧的旺旺的,结果一瓢冷水兜头浇下,关注这件事的人都被浇了个透心凉。
还有一些激进的学生在有心人的挑动之下,开始联名抗议委员会不公平,歧视华裔学者。并找出了学术界许多相关的例子。
网络上也因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医药联合会的成员们这个时候反而都冷静了,就算有什么小动作,也都是在暗处。明面上都摆出一副“相信这样一个有公信力的学术大奖会公平公正的解决问题”的谦逊态度。
就在这一团乌烟瘴气之中,陈梅的律师团队出现了。他们联合了当年的受害人家属,声称掌握了最新的证据,要求重审当年的“柳树村魔\窟案”。
消息一出,舆论一片哗然。
有人在网络上把当年的案子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讲述了一遍,还发出了几张打了马赛克的现场照片。
其中一张尸检照片被特别标注了出来,以此为依据,提出刘树成一个连续三代都生活在乡下,从未受过医学训练的人不可能有这样的缝合技巧。
还有一些人开始扒当年那几位受害人的详细资料,以及他们与秦伟川的关系。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之前还替秦伟川打抱不平的学生团体都有些懵了。开始有比较冷静一些的学生跳出来劝说大家都暂时观望,多看多听,等到相关部门查明真相再发言。
尽管网警忙得手脚不停的删帖,但几天之后,这股热度不降反升。
一个名叫何维的人也加入了陈梅的队伍,他请了两名律师要求重审他儿子五年前遇害的案子。
何维的儿子何庆生出事之前是宁城医学院医药专业的学生,当时秦伟川来到宁城医学院讲学,何庆生跟家里人说要跟同学去拜访秦伟川。但这一去就再没出现过。他没回家,也没回学校,秦伟川的助理也声称没有见过这位学生。
何维报警找人,几天之后在郊外的一处山洼里找到了何庆生的尸体。他当时胸腹之间就有同样的缝合痕迹,内脏被取走,尸体完全按照制作标本的方式被处理过了。
法医还在何庆生的臂弯里发现了几个针眼,起初以为他吸毒,但检查发现他体内并没有毒品残留的痕迹。
这件旧案一披露出来,舆论要求重审旧案的呼声也被推上了一个高\潮。
数日之后,警方发布公告,几桩抛尸案将合并重审。
第97章 问询
多年前的旧案重审, 难度可想而知。
首先秦伟川的律师团队提出了一项新的证据,那就是刘树成并非没有缝合的技术。他们找到了几个柳树村的村民,据村民说, 刘树成的爷爷曾经在村子里当了多年的兽医,刘树成小时候经常跟着他爷爷出诊, 也曾经帮着受伤的牛、马缝合伤口。
所以, 他是掌握一定的缝合技术的。
但五年前死了儿子的何维不同意这个观点, 他声称找专家鉴定过, 他儿子身上的缝合痕迹,与多年前的“柳树村魔\窟案”的凶手是一样的。
他的儿子是在宁城出的事, 那时候, 刘树成已经被关进重犯监狱里去服刑了,不可能逃跑出来去宁城作案, 杀了人再回到监狱里去躲着。
而且他手里还有一样证据,那就是秦伟川当时下榻的宾馆的监控录像。监控录像的画质虽然不够清晰, 但也足够看出何庆生进入宾馆。半个多小时之后,他和秦伟川、秦伟川的助理一起离开了宾馆。
面对这个证据, 秦伟川和他的助理一个说时间过去太久, 不记得了。另一个又说他们出门顺路送一送何庆生,把他放在路边他们就走了。
至于放在哪个路边,助理说时间过去太久, 他也记不清楚了。
秦伟川作为嫌疑人被传唤到警局问话。
同样的审讯室, 格局大小都差不多,区别就在于如今警局的条件要比多年前好了许多。秦伟川在心里琢磨, 到底是多少年来着?二十年?二十一年?还是……十八\九年?
时间过去太久,他又一直不曾回忆过,竟然记得不真切了。
但是这些警察可真是缺乏创意啊, 他想。还是这样一张枯燥的桌子,后面坐两个面目模糊的警察,地当间儿一张椅子,这叫啥?审讯椅?!
总之就是能把他这个嫌疑人固定在这里,免得他突然间发起疯来,给别人惹麻烦的东西。
秦伟川想着想着,竟然嘿嘿嘿的低声笑了起来。
“秦教授,你没有什么可说的吗?”黑影里,一把温和的声音循循善诱,“你好好想想,当时你和助理把何庆生放在那里了?”
秦伟川被强光灯照着,有些睁不开眼,整个人看上去就有些没精打采的,“这么多年了,谁还想的起来这种小事?”
警察的声音不疾不徐,耐心无比,“没关系,你慢慢想。你是去宁城讲学的,对宁城的城市格局不熟悉,这也是有可能的。但周围都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或者雕塑?这些都可以作为依据。你说出来,我们去想办法核查。”
秦伟川摇摇头,“我几乎每年都要参加医药协会,哦,就是大家常说的先驱者俱乐部的医疗援助活动,到各大学去讲学,或者参加一些医学交流活动。我去过的地方太多了,十多年前去过一次的地方,又只呆了四天,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
警察说:“你看,过去了十多年,你还记得你在宁城停留的天数。可见,你的记忆力还是很好的。”
秦伟川闭上眼睛,不再回答任何问题。他觉得自己没休息好,脑子有些乱,再说下去,可能真的会踩中什么圈套也不一定。
警察连问几个问题,见他都闭目不言,转移了话题,“那我们来说一说柳树村吧。请教授,你是怎么选中柳树村这样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搞研究的?”
秦伟川的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底下来回转了转。
“你是怎么知道柳树村的?”
秦伟川觉得这个问题回答起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危险,便懒洋洋的开口说道:“搞研究,当然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以前的学生介绍的,说那边的农家乐都清净,包下来也花不了几个钱。平时生活有人照顾,饭菜也新鲜。挺好的。”
警察又问,“你刚一包下刘树成家的农家乐,就把后院的地窖改成实验室了?”
秦伟川思索了一下。他在想这个问题有什么用意。十几年前他被带进警局来问话,这个问题也问过他吧?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时间过去太久,秦伟川不记得了。但他知道他当时的回答,如今一定摆在这些警察的桌面上,说错了一个字,都会惹来无穷的麻烦。
秦伟川摇摇头,“时间太长,不记得了。”
警方也没有抓着不放,反而问起了别的,“刘树成家的农家乐被你包了挺长时间啊,你的房间、还有你的实验室,是刘树成和陈梅收拾?还是你自己的学生收拾?”
秦伟川精神一振。这个问题他记得!
他当时是想着刘树成必须要能自由进出他的实验室,这样才有机会犯罪,否则怎么解释刘树成把人骗进他的实验室里杀害的事实?
虽然说地窖是刘家的,但那已经改成了租客的实验室,通常情况下客栈的老板和服务员都是无权私自进出的。所以当时警方问起来,他说的是,住处与实验室都是由刘树成和陈梅来打扫的。为了让他们方便进出,他还把实验室的钥匙留给了刘树成。
秦伟川有条不紊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警察又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实验室里出了事?”
秦伟川心里隐隐有些不耐烦。
这样的提问看似简单,但他却要耗费无数的脑细胞去回忆多年前的回答,还要挖空心思去分辨可能会有的陷阱。这还不够,他还要从警方的提问,每一句话的措辞语气里猜测他们可能掌握的线索。
秦伟川这段时间都没有休息好。人一累,心情就容易烦躁。对秦伟川来说,要想克制自己的脾气,真的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
他们以为他爱杀人吗?以为他是天生的恶魔,就喜欢品尝那种血腥的乐趣吗?
压根就不是!
是他们太烦人了,没完没了的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他既享受他们的追捧,又厌烦他们突如其来的正义感。什么叫“您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们真的以为只要睁大了小鹿般的眼睛掉几滴眼泪,他就会放过他们吗?
放他们出去乱说话?!
怎么可能?!
秦伟川有时候觉得这些半大孩子都天真的很。对了,他们就是因为跟在他身边太久了,慢慢的察觉了他曾经做过的一些事,才被他解决掉的。
当然,对一个医学工作者来说,尸体是绝对不能浪费的……
这些话都是不能说的。
秦伟川伸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揉了揉。
他开始感到心浮气躁,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只要他足够冷静,只要他们撬不开他的嘴,就无法给他定罪。
他可不是什么满地爬的阿猫阿狗,他是有价值的!
他会让所有的人看到他的价值。
秦伟川忽然想起了赫尔伯医学院公布的本年度“特殊贡献奖”荣获提名的名单,心里再度涌起焦躁。
赵云梁、李云端……
这对窝囊了二十年的父子俩竟然在这里给他挖坑。简直该死!
当年李青溪出事,他请赵老太爷出面把这事压了下去。赵老太爷很反感李青溪这个儿媳,这是整个赵家都知道的事。秦伟川去请赵老太爷做主,李青溪的下场可以说毫无悬念。
当时赵云梁明明窝窝囊囊的,一点儿也不敢反抗他爸爸的决定。要不是看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实在窝囊的不可救药。他老妈又耳提面命让他安分一段时间,别做的太过分,再惹恼了赵老太爷……他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放过赵云梁?
他竟然看走了眼?!
原来他不是真窝囊……
他还把李云端早早的送走了,害的他到处找不到人。后来虽然打听到了他的下落,可那时他身边已经有人盯着了,他什么都不能做。
秦伟川有些悔恨。
他年轻时候怎么就那么不成熟?真以为赵云梁那样的世家公子是没有脾气,没有心机的呢?!他竟然就那么放过了一个可能会报复他的人。
好傻。
秦伟川心里掀起狂怒。有些不能接受自己这样一个人,竟然被赵云梁父子俩给坑了!
简直该死!
暗处的两个警察也在默默的观察秦伟川的反应。
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单面镜后面的人,都十分熟悉十多年前提审秦伟川时留下的证词。
他们在谨慎的比对秦伟川两次证词的细微差别。
警方聘请的顾问已经对秦伟川的性格做出了全方位的分析。面对这样一个高智商的疑犯,他们一定要比他更耐心,也更加冷静才行,否则很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走。
正常人是有共性的,没有同理心的连环杀人犯,心理上也是会有一些共性的。
比如,他在受害人面前会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
排除掉老师学生这种特定的身份界定,秦伟川如果是凶手,那么他在下手的时候,极有可能并不把他们看成是与他相同的生命。
警方的两名办案人员正要再加一把柴,就听哐当一声响,审讯室的门被人大力打开了,一个小警员有些激动地冲进来,对两位同事喊道:“张队!出大事了!你出来一下!”
“什么?”
小警察有些激动的跟他汇报,“有人在网上发布秦伟川杀\人的视频了!”
第98章 陈子元
屏幕上闪着雪花, 就好像录像的设备遭遇了某种电子干扰。滋啦滋啦跳跃了几秒钟之后,图像稳定了下来。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男人的下半张脸。
脸颊方正, 鼻子高挺,鼻尖微微带钩。嘴唇很薄, 微微抿着, 给人一种冷静又薄情的感觉。上唇微微泛青, 是刚刚刮过胡须的感觉。
男人的下半张脸在屏幕上晃了晃。镜头退后, 露出了这个男人的整张面孔。
是秦伟川。
他背后是一架实验室里常用的那种不锈钢器物柜,玻璃门, 柜子里分门别类放着各种标本罐, 也有一些书籍资料。
秦伟川身上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体工作服,笑容可掬的冲着镜头摆了摆手, “同学们好,我现在带你们上一节特殊的解剖课。来, 我们先向陈子元同学问个好。”
说着,他向旁边一拽, 牵狗似的拽过来一个人。
镜头前面的人这才注意到他手里原来还拽着一截绳子。确切的说, 那就是一条黑色的皮质拴狗链绳。
屏幕上的画面停顿,警察问秦伟川,“这个录像, 是你自己拍摄的吗?”
审讯室的中央, 被固定在审讯椅上的秦伟川像是没有听到这句问话,他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朝着他的方向摆放的笔记本电脑。专注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变得平静了许多。
他像是被屏幕上的自己给吸引住了。
录像继续往下放。
被秦伟川伸手牵过来的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年轻姑娘。她似乎被注射了某种导致肌肉松弛的药剂,全身软绵绵的,被拽过来的时候, 脚下也不稳,险些跌倒。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看上去顶多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脸型尖巧,短短的卷发贴在头皮上,有些凌乱。她身上也有很多伤痕,有些伤痕像是鞭子留下的,泛着深色的淤青,有些伤口则是利器造成的,没有经过处理,有的地方还在流血。
她似乎遭受虐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消瘦。
“陈子元同学,来。”秦伟川脸上带着十分和气的笑容,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挑起她的下巴,让她面对镜头,“来,跟大家问个好。”
年轻女子的面孔被迫望向镜头的方向,无助的哭了起来,“老师,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
她一哭,秦伟川的神色明显的更加愉悦了。他和颜悦色的对她说:“陈子元同学,你这是在为医学事业做贡献……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来我这里上课的第一天就说以后要为医学事业做贡献的啊,你忘记了?!”
陈子元一边哭一边抖,但她太虚弱了,嘴里的哭叫声隔着久远的时光从电脑屏幕里传出来微微有些失真,像猫叫似的。
又虚弱,又可怜。
但秦伟川显然不这样认为。他现在的状态,就像……像厨师得到了什么珍贵的食材,又惊喜,又有些跃跃欲试。两只眼睛都放着光。当他把陈子元拖上手术床的时候,还不自觉的哼了一段小调。
陈子元被他按倒在手术床上,大概是被不锈钢冰凉的触感刺激了一下,她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试图睁开扣住她手腕的绑带。
秦伟川退开一步,漫不经心的抱着手臂看她挣扎,脸上还带着笑容。
陈子元挣扎了一会儿,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大概她也知道不可能有人来救她了,她的哭叫声越来越微弱,脸上的表情也慢慢的变得绝望。
秦伟川走过去,将她整个人推上去,再用宽绑带束缚住她的双脚。将这年轻女孩的身体像摆放祭品一样固定好。
然后他后退一步,又嘿嘿的笑了起来,“陈子元,再说一遍,你爱老师吗?”
陈子元已经哭到乏力,听到这句话也只是极微弱的挪动了一下脖子,朝着发声的方向看了过去。
她的眼睛空洞而茫然,好像灵魂都已经出了窍。
录像再一次停住了。
“陈子元。”问询的警察再一次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秦伟川,你对这位受害人是否还有印象?她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陈子元也是秦伟川的学生,她是在毕业答辩的前夕失踪的。
当天黄昏时分,陈子元离开学校,跟自己的室友留话说要去校门口的超市买点儿东西。但是直到门禁时间还没回来,室友给她打电话打不通,上报给学校的辅导员。辅导员安排人找到半夜也没找到人,不得已只能报警。
警方调取了超市的监控,发现陈子元在超市里逗留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然后拎着一个中号的购物袋离开了超市。
这个花朵般的女孩子就这么失踪了。
多少年过去了,始终没有结果。
虽然很多人猜测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但在录像爆出之前,没人知道她竟然是死于秦伟川之手。
秦伟川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坐在暗处的两名警察。
他的神情很平静,平静的有些诡异。不像是被人揭穿了生死攸关的秘密,反倒像是看到有不懂事的孩子跟他开了一个小玩笑似的。
有些无奈,但却全然不在意。
“她叫陈子元吗?时间太久,好多事不记得了……”秦伟川向后一靠,露出了一个“真是多谢你们替我解惑”这样的微笑来。
另一名警察继续追问,“她的尸体呢?”
秦伟川露出思索的表情,稍稍有些嫌弃的样子,“陈子元……陈子元……哦,我想起来了,那个一看见我就露出一脸花痴表情的小姑娘嘛……又花痴,又傻,我说什么她都信……啧,啧。”
其中一名警察要发作,被他的同事按住了胳膊。
没人打扰,秦伟川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满嘴谎话。还说什么事都愿意为我做。结果我才给了她一针,她就开始狼哭鬼嚎,还骂我是魔\鬼,是野兽……”
秦伟川的表情慢慢的发生了变化,他似乎开始生气了,表情也变得有些狰狞,“这些人都一样,一开始对我恭恭敬敬,后来就光想着要逃跑……也不想想,我能让他们逃掉吗?知道了我的秘密还想逃?”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冷森森的。
警察又问一遍,“陈子元的尸体,你藏在哪里?”
这一次,秦伟川听到了,他仰起脸,微微带了点疑惑的神气反问道:“你们都找到录像了,怎么会不知道?”
警察耐心的回答他,“你杀害其他学生的时候,都把他们做成了标本。但对陈子元并不是这样,为什么?”
“不一样吗?”秦伟川思索了一会儿,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先J后杀,她长得也就那样,瘦的跟条狗似的……”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气,仿佛在讲述什么引以为傲的历史。
警察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她的尸体呢?”
秦伟川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眼珠子也慢慢转了回来,落在了前方的警察身上,“尸体?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我切碎了。”
录像还没有放完,但是提前看过一遍的警察都知道,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当中。秦伟川抽取了陈子元的鲜血,然后将她碎尸,分装在几个大袋子里,带出了实验室。
“碎尸是怎么处理的?”警察追问他,“埋在哪里?”
秦伟川却闭上了眼睛,“时间太久了,要不是你们提醒我,我压根也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件事。”
警察继续追问,“你为什么抽取陈子元的血?”
秦伟川的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底下转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刺激到他了,因为每一双眼睛都注意到他太阳穴附近有一根明显的青筋臌胀了起来。
警察又问,“跟其他的受害人相比,陈子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个问题似乎加剧了他的焦躁,他的两道浓眉紧紧的皱了起来,语气也变得尖锐,“谁让她一直想要躲着我?!”
警察诧异了,“陈子元躲着你吗?你刚才还说她花痴,你说什么她都听。”
“放屁!”秦伟川一下就暴躁了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整个人想要跳起来,但是挣扎了片刻,又有些无力地坐了回去,气喘吁吁的骂道:“她听话个屁!她从一开始就躲着我!从我给她带课的时候她就开始躲着我!我把她堵在走廊上说句话,她都是一脸假笑的敷衍我!”
警察面面相觑,这怎么说的前后不搭呢?
秦伟川却仿佛被戳了什么痛脚,心里那股暴虐的火气怎么都压不下去了,“我说我是认真的追求她,她竟然不相信我?!她一个乡下来的丑逼,连件三十块钱的衣服都穿不起,竟然还敢嫌弃我?!”
警察都有些懵圈了,这……这说的到底是谁?!陈子元是土生土长的海州人,往上数三代之内都没有人去过乡下,而且家境很不错,不存在穿不起三十块钱的衣服这种事。
或者……还有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受害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询问的两名警察和单面镜后面的旁听者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秦伟川已经完全陷入了暴怒之中,骂声也更大了,“你以为嫁了人就能从我手心里逃出去?你简直就是做梦!哪怕你躲在金笼子里,我也一样能把你掏出来!剥你的皮!敲碎你的骨头!吸干你的血!我看你还敢不敢从我身边逃跑?!”
问询的警察被这几句饱含杀意的话惊住。但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追问一下这位新出现的受害人到底是谁,秦伟川却已经彻底狂躁起来,他拼命的想要从审讯椅里挣扎出来,两只手把桌面拍的啪啪响,嘴里毫无条理的谩骂个不停。
他骂人的那些话说的又快又急,到后来几乎没人能听清他到底在骂什么了。
负责问话的警察不确定他是真的情绪失控,还是在用这样蹩脚的方法回避警方的问询。但很明显的,这种状态之下,他们大概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问询的警察站起身,“你看着他,我找顾问过来给他打一针吧。”
他走出审讯室,见走廊里一群同事正聚在一起说话,见他出来,其中一个警察招了招手,带了点儿兴奋的表情说:“队长,那个医学大奖的委员会,又发布新的消息了!”
第99章 一个接一个
发布新公告的, 是赫尔伯医学基金委员会的发言人麦先生。
电视屏幕上,麦先生背后悬挂着赫尔伯医学基金会巨大的会标,委员会的其他委员分立两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严肃的神情。
麦先生对着台下的一片□□短炮, 冷静的宣布基金委员会的新公告。
公告称:“赫尔伯医学大奖的使命,是为了提高公众对医学科学的正确认识、评价和理解, 从而增加公众对医学研究的支……只有人类生命医学的基础知识及其科学研究, 才是减少人类疾病、延长人类寿命的最可信赖、最有效的办法……我们的奖项评选与资金支持, 也是为了贯彻这一使命。”
“我们绝不姑息任何戕害人类生命的行为……有关秦伟川教授的所有犯罪证据, 目前已移交给警方,等待警方做进一步的核查。”
“另外, 委员会将在最新一期的期刊上公布秦伟川教授学术造假的详细证据……经过委员大会的讨论与最终投票结果, 我们一致决定,收回颁发给秦伟川教授的一切荣誉及奖项。特此公告。”
视频最后, 是一份正式的公告。公告下方,是全体委员的签名。
公告一出, 就在学术界掀起了一场滔天的风暴。
议论的声音很多,但质疑的声音却很少。因为赫尔伯基金委员会公布的调查报告非常详细, 且严谨。并且附上了两家知名实验室对“生命本源”做出的复核报告。
从复核结果来看, 不同批次的“生命本源”确实含有不同的成分。所谓的核心物质Q4,就是秦伟川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从人体的血液当中提炼出的免疫物质。
几年之后的“生命本源”就不再含有这种奇怪的成分了。但同时,它也失去了秦伟川所鼓吹的效果。
数日之后, 秦伟川的一位老师陆凡在采访过程中对此事做出了正面回应。
他表示, 秦伟川的实验室当时虽然没有研究血液制品的资质,但以他的学术地位, 并不是绝对申请不下来的。所以为了搞究杀人取血,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陆凡表示,自己也看到了被黑客发布在网络上的那段陈子元遇害的视频。他对秦伟川表示谴责, 并表示他并不是一个为了钻研医学而陷入偏执疯狂的医学狂人,仅仅是一个凶残冷酷,毫无人性的连环杀人犯。
被他杀害的无辜学生,压根跟医学研究没有半分钱的关系,仅仅是为了满足他冷血嗜\杀的爱好。
他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狂\魔。
采访陆凡的节目播出没两天,网络上就打起了口水仗。有人说陆凡这是落井下石,因为陆凡也是医药联合会的成员,他年龄比秦伟川大,资历也比他老,但接连几次的教学交流机会都被秦伟川抢走,所以他一直对秦伟川怀恨在心。
陆凡也不含糊,直接拽出秦伟川杀害陈子元的视频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陆凡的学生也纷纷表态,支持自己的老师说真话,揭穿秦伟川这种人面兽心的老师的画皮。
另一方面,还有些人认为警方的判决未下,视频说不定是假的。这个时候给秦伟川定罪,为时尚早。说这些话的人,基本上都是与秦伟川有合作关系的人,以及他身边的助理、他平时比较看重的学生。
他们替秦伟川喊冤的声音并没有得到太多人的附和,于是,他们改变了进攻方向,表示要挖出到赫尔伯医学基金委员会那边去举报的人。他们坚信这是境外势力针对我国学术界展开的一个阴谋。故意中伤为我国医学事业带来荣耀的科学家,用心极其险恶。
这个说法一爆出,竟然引来了不少拥护者,纷纷替秦伟川喊冤。
就在这个时候,同一个地址,黑客发布了第二条视频。
这条视频引起的震动丝毫不比陈子元哪一条逊色。它将之前就已经在人前亮相的何维重新推入了公众的视线。
录像中有相似的背景,相似的场景,甚至秦伟川出场的时候说的那几句开场白都是相似的。
但这一次,被他用拴狗绳牵到镜头前面的人,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
一个不知道囚\禁了多久,瘦的皮包骨的男孩子。但凡看过之前的新闻的那些人就会认出他来。
他叫何庆生。
这一条视频和前一条视频一样,呈爆\炸状在网络上传播开来。
网警开始了新一轮的删帖。
这一条录像放出来之后,替秦伟川说话的人基本上都闭嘴了。因为在视频爆出之后,很快就有一些自称是专业人士的网友跳出来对录像的真假做了鉴定,结论是视频是真的。
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专业人士,大部分网友都相信了。
到了这个时候,法庭虽然还没有对秦伟川做出宣判,但他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崩塌,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事情显然还没有结束。
秦伟川的杀\人录像仍然以一个稳定的、平均三五天更新一次的速度不疾不徐的在网络上持续的曝光。
除了警方的人之外,还有不少黑客也在调查这位爆料者的踪迹。但这人还是像一架设置好程序的计算机一般,到了固定的时间,就会放出一条新的视频。
如果所有的视频都属实,累计下来,秦伟川杀害的人数已远远超过了最初“柳树村魔\窟案”中提到的六人。因为他不止是在海州市任教期间犯案,在其他城市任教或者做学术交流期间,他也会凶性大发,对不同的人下手。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躲在一边看热闹的李云端也被这一个接一个的猛料惊住了。
他觉得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李云端窝在沙发上发呆,在他对面的沙发上,霍冬桥抱着笔记本在处理文件,时不时还要打几个电话,忙得很。
他们俩从住进了赵云梁的小楼开始,就毫不客气的霸占了赵云梁书房旁边的会客室,把这里当成了日常活动、等消息、分享各种八卦的场所。
李云端觉得这样挺废的,但是这段时间确实也不宜出门。谁知道秦伟川在外面有没有留下什么后手呢。虽然俱乐部的那些人明面上暂时都跟他划清界限了,但秦伟川跟各大商家(比如赵尚清)勾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手里有钱有人,可不是李云端这样的光杆司令。
“我觉得,”李云端小声嘀咕,“赵云梁手里还有东西。”
他之前就怀疑赵云梁手里握着比陈梅更重要的证据,如今看来,果然一个陈子元,一个何庆生,已经足够扒下秦伟川的画皮了。
“那当然。”霍冬桥头也不抬的说:“陈梅家地窖里的录像都还没放出来呢。那才是大头。”
李云端震惊,“你怎么知道地窖里的……也录像了?”
霍冬桥抬起头,挺认真的给他解释自己的想法,“你看秦伟川在视频里的表现。他是很享受这种操控人命的感觉的。他一定认为这是他生命里的高光时刻,所以我想,他一定会记录下来的。”
李云端有些反胃,脑袋也晕沉沉的。
他的心里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让他没有办法去仔细的分析这些细节。
他无法想象李青溪当年是怎么经历这一切的。她,还有那些年轻的男孩女孩,在面对这个拿着屠刀的魔鬼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痛苦与绝望。
李云端也并不觉得李青溪就比其他那些受害人更幸运。在那些劫后余生的日子里,她大概始终无法彻底的从这样的噩\梦里解脱。
李青溪挣扎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放弃了。
李云端闭上眼,沉沉叹了口气 。
世人皆苦。他想,只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很艰难了。为什么老天还要把这样的恶鬼放到人间来呢?
霍冬桥也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十分佩服的感慨了一句,“赵先生真是了不起。”
这二十年,估计赵云梁就没闲着吧?
他像这世上最耐心的蜘蛛一样,不动声色的、无声无息的在秦伟川身边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至于他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去做这件事,霍冬桥觉得难以想象。
从赵云梁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隐忍的力量,甚至让他有些敬畏。
说实话,李云端也被赵云梁的安排震惊到了。他从赵云梁这看似天衣无缝的安排里隐约看到了他深沉决绝的内心。
他想前世的赵云梁,也一定做了同样的安排。可惜因为种种的原因,这计划未能得以实施。
李云端在脑海里把所有可能的干扰因素都列了出来。首先是赵云梁的老婆刘小姐和她的儿子。这一世,他们被早早送出国。赵云梁没有被气到心脏病发作去住院。
赵云梁或许对这对母子没有什么感情,但这对母子确实是有机会对他下\毒的。
其次,就是李云端早早离婚,开始了自己的研究工作。或许这一条才是重点,他的做法让赵云梁看到了他的能力,看到了他们父子联手的可能性。
前世的自己,一直像个小主妇似的守在家里。或许赵云梁会觉得他胸无大志,也没有什么能力,所以并不打算把他卷进这些事情里来。
赵云梁的周围饿狼环伺,一点不经意的失误都足以摧毁他的计划。
李云端推测,在几年之后,赵尚清与秦伟川合作的紧密度增加,他的势力也会慢慢压过赵云梁。到了那个时候,赵云梁想做什么应该更加困难了。
李云端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他又想到了自己前世从报纸上看到赵云梁住院的消息时那种复杂的心情,觉得那时的自己也挺傻的。
他一厢情愿的怨恨着赵云梁,却从来没有真正替他着想过。
霍冬桥看到了他脸上那种沉思的神情,主动岔开话题,“你说,赵先生手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存货?”
李云端回过神,点了点头,“我看他是不弄死秦伟川不罢休了。”
霍冬桥点头,“应该的。”
不管是谁,若是谋算了二十年的计划都不能顺利实施,那可真要呕死了。
会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方姨从楼下打来的,“云端,有一个自称陈一叶的人想跟你说话,接吗?”
第100章 谈条件
事情太多, 李云端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陈一叶这个人了。
上一次见到,还是新年夜在赵家的酒会上。当时陈一叶像被吓到了似的摔了杯子,还跟高成墨嘀咕, 说李云端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云端怀疑陈一叶当时是想起了什么。不过,那个时候他手里一堆事儿, 也实在顾不上去琢磨他。
李云端有些犹豫。他猜不到陈一叶是为什么想见他。如果他已经想起了前世他们的结局, 李云端觉得, 他们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
或者看到秦伟川的境况与前世截然不同, 他有些慌了?
李云端摇摇头,那他来找自己又能干什么呢?难道自己还会跟他详细解释, 说他与赵云梁都做了什么吗?
李云端对方姨说:“我跟这位陈先生一点儿也不熟。方姨, 你替我推了吧。”
方姨答应了。
李云端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过了几分钟,下楼去给两个人取饮料的霍冬桥神情古怪的拿着手机进来了。
“老高要来, 见吗?”
李云端心里一动,“老高?高成墨?为了陈一叶?”
霍冬桥点头, 把一罐王老吉扔给他,“说陈一叶想见你。”
“你答应了?”李云端有些心烦, “有什么好见的?我跟他又不熟。”
“没答应。”霍冬桥说:“我说要问问你。”
李云端有些郁闷的在沙发垫子上捶了一下, “他怎么说?”
霍冬桥也不大喜欢陈一叶这个人,但高成墨说的比较可怜,他也不好直接拒绝, 所以才推诿说要要来问问李云端的意思。
“说陈一叶自打从你们家的酒会上回去就魔怔了, 晚上睡不着觉,还总说胡话, 人都瘦的快没个人样了。他每天下班回家,都看见这小子裹着被子藏在床底下。”霍冬桥也觉得纳闷,“我听他那个意思, 好像是你吓唬他了?”
李云端轻嗤,“心里有鬼,自己吓唬自己。关别人什么事?!”
霍冬桥也这样想,这两个人私底下也没见过面,酒会上人多眼杂,李云端能吓唬他什么呢?
但是在有些人的心目中,事情显然不是这个样子的。
高成墨再打来电话的时候,语气相当的不客气,甚至让霍冬桥去问李云端,他们高家到底怎么得罪了他?
高成墨直接把陈一叶跟高家联系在一起,李云端倒是不好不见他了。毕竟他和霍冬桥,还跟高家的士康医院有着合作关系呢。
高成墨直接带着陈一叶来了赵宅。
李云端有一种被胁迫的感觉,心里就不大痛快,客人到的时候也没有下楼去迎。
他闹脾气,霍冬桥当然是配合他,但方姨作为这里的管家,就不好这样失礼了。她在门外迎了客人进门,请他们上楼去小会客厅。
方姨在赵家的酒会上也见过高成墨和陈一叶,时隔不久,高成墨还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但陈一叶却瘦成了一把骨头,脸色也憔悴。他缩在高成墨怀里,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倒让方姨也不好对他有什么埋怨了。
等他们进了会客厅,李云端和霍冬桥也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一段时间没见,陈一叶竟然把自己作成了这个样子。
李云端是被迫接客,心情不好,也就懒得跟他们客气,“坐吧,喝什么?”
高成墨提出拜访的要求,被拒绝之后,拐着弯才算见到了李云端。此刻见他连站起来一下都不乐意,心里就憋了火,一开口语气就尖酸起来了,“李少如今躲在这里,想见你一面可真是不易。”
李云端冷着脸指了指大门,“又不是我请你来,不会说话就滚。”
高成墨,“……”
霍冬桥和方姨也有些意外,除了那天晚上跟赵尚清发生争吵,他们其实很少见李云端跟谁这样说话不客气。
高成墨气得肺都要炸了。身为高家的四少,他还真没有在海州市的地界上吃过这么大的闭门羹。他原本是非常圆滑的性格,这会儿却一下爆发了出来,“姓李的……”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没吓到对手,反而把他怀里紧紧搂着的陈一叶给吓着了。他一边抖一边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让,好像不敢抬头去看高成墨略微有些扭曲的脸。
高成墨闭嘴,一脸憋气的表情,伸手在陈一叶的背后拍了拍。
陈一叶看见李云端的时候,抖得更厉害,都有些站不住了。他觉得此刻的李云端人又消瘦,皮肤也是苍白的,看上去就很像是被人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关了很久之后,那种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的头发又剪得那么短,脸颊一瘦下去,五官的轮廓都带出了几分冷酷的意味。他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活脱脱就是前世里那个一刀干掉了赵尚清的样子。
陈一叶现在一闭眼就能看到血从赵尚清的脖子上喷出去的画面。至于他中\枪以后的样子,大概是太过惊吓的缘故,陈一叶反而记不清楚了。
他就站在那里,活像见了阎王似的瞪着李云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说,李云端也不催他。事实上,他也压根没想过真要找陈一叶去报什么仇。真正害他的人不是陈一叶。
这一点,李云端还是拎得清的。
再说当时那个情形,没有陈一叶的那一枪,他也活不了了。
但陈一叶显然是不这么想的。他靠着高成墨抖了一会儿,哆哆嗦嗦的跪了下来,“七……七少,你饶了我吧。”
李云端坐着没动。
霍冬桥却一下子跳了起来,这人好端端的就下跪,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高成墨也被陈一叶这个举动惊到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要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但陈一叶这么一跪下来,整个人反而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竟然不哆嗦了,说起话来口齿也伶俐了许多,“四哥,你先出去行吗?我跟七少说几句话。”
高成墨简直抓狂,他刚才还冲着李云端撂狠话呢,一转眼,身边这位竟然跪下了!
“李云端!”高成墨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是给陈一叶下了蛊吗?!这反应……怎么看都不正常了!
李云端也被陈一叶的举动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他抬起头对霍冬桥说:“你带高先生去楼下喝茶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高成墨看得出陈一叶确实是有话要跟李云端说,但这么一个……诡异的姿势,让他心里特别不舒服。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陈一叶,“就这样说?”
李云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眼神冷的像冰,“他欠我一条命,跪一跪,怎么了?”
站着的两个男人都听傻了,陈一叶却低下头,无意识的摆出了一个忏悔的姿势。
霍冬桥知道李云端不会跟他们说什么,回过神来就拉着高成墨出去了。高成墨还有些不死心,“你把话说清楚……”
霍冬桥不由分说掰开了他卡在门框上的那只手,然后体贴的替他们关好了门。
李云端侧过头,不去看那个跪在地上的男孩。
两个人都记得曾经发生的事,这在李云端看来,压根就没有什么交谈的必要了。难道陈一叶现在说一句对不起,他还要原谅他吗?!
“对……对不起。”房间里没有别人,陈一叶又开始哆嗦。主要是李云端持刀的那一幕给他的刺激太大了。他的视线扫来扫去,就是不敢落在李云端的脸上。
“这话就不必说了。”李云端露出厌烦的神情,“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要不是你一直往我们身边凑,我们应该做陌生人。”
陈一叶神色惶惶。要是早点儿想起后面的事情,他肯定不会主动凑上去研究李云端和霍冬桥谁才是和他一样的人。
“你到底来干什么?”
陈一叶艰难的吞咽口水,“秦伟川的事……是你……”
“是我。”李云端知道秦伟川已经翻不起什么浪花了,也不怕告诉他一部分真相,“他害了我们一家,我扒掉他的人皮,你觉得过分吗?”
陈一叶连忙摇头,“不……不过分。”
李云端别有深意的打量他,“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
赵云梁和李青溪的死因,在前世是连他也不知道的。
陈一叶嘴唇都是白的,却跪在那里强做镇定的解释说:“是……都是听赵尚清说的。”
“高成墨对你挺好,你为什么会跑去跟着赵尚清?”这个问题困扰了李云端两辈子。
陈一叶讷讷半天,才小声说:“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是赵云梁的私生子。觉得他为你谋划了那么多,却对我不闻不问,所以就……”
李云端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
陈一叶的脸色有些灰败,“赵尚清其实是知道的,但是他从来不解释。后来,他把你关进实验室以后,大概是心里比较得意吧,就把实话跟我说了。”
“你为什么会那么以为?”
陈一叶身上穿着一件很宽松的浅色毛衣,他就那么胡乱拿袖子抹了一把脸,“是我姥姥说的。因为当初带着人来找我妈谈判的人是赵先生。她就以为……以为是他。”
李云端脑子里有个念头闪了一下,“是谁?”
陈一叶摇摇头,“不是赵先生。”
李云端有些动怒,“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跟我作对?!”
“我昏了头了!”陈一叶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赵尚清说,赵云池处处都听赵云梁的,因为赵云梁说过不会把你接回赵家,所以赵云池才……赵尚清说我的人生都是被你给耽误了……”
李云端向后一靠。
他简直气到无力,心里想骂娘。这种鬼话也信?!
或者陈一叶心里也是不相信的。但他满腹的怨恨必须要找一个合适的目标来发\泄,他不愿意恨自己的父母,也不愿意恨表面上对他友善的赵尚清,于是就选择了仇恨这个看上去相对弱势的李云端。
“你还是起来说话吧。”李云端看不惯他这副样子,“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个?”
陈一叶就是怕他报仇。尤其李云端竟然跟赵云梁合起伙来,把秦伟川给拉下来了,这就相当于断了赵尚清的一条臂膀。
如果赵尚清都不是李云端的对手,他陈一叶又算什么呢?
尤其上辈子开枪的人还是他。
李云端怎么可能不恨他?
“我那个时候……”陈一叶不知道该怎么替自己辩解,“枪是赵尚清的……”
李云端望着窗外,心里思索怎么解决眼下这桩麻烦。
“要不……我们来做个交易吧?”陈一叶炸着胆子跟他谈条件,“我告诉你一个有关赵尚清的秘密,你……你绕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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