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方舱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已经出来了很久。
他得回去,虽然他很想立刻把赵乾朗带回家,但在这之前,他不能抛下自己的任务和队友。
他下手很重,预计赵乾朗会昏睡个一天半天,应该不会在自己做任务的时候醒来跑掉。
他一路走,一路用芯片联系队友,还没联系上,在距离方舱大约五六公里的时候,他就听到了震撼的一声轰隆声,大地震颤,树木颤抖,远山鸟雀被惊起腾飞。
他背着赵乾朗,站定,看到了遥远的方向升腾起来的一簇蘑菇云。
那是……用了小型生化武器。
他浑身战栗,呼吸颤抖。
司想怎么样了?乔顺怎么样了?特管局的队友们怎么样了?还有难民呢?他们能在这种武器下活下来吗?
用了这种武器,方舱必定被夷平了,现在过去已经没有意义,犹豫之后,宋景选择回特管局。
路上,他联系上了粟伍,粟伍在那边急疯了。
“我们还以为你出啥事儿了呢,撤退的时候太混乱了,没找到你人,景哥你没事儿吧?你在哪儿呢?”粟伍关心地说。
宋景说自己没事,正在回去的路上,其实他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把赵乾朗的事情说出来,但最终他犹豫过后,还是选择不说。
如果赵乾朗能接受回特管局戴罪立功的话,那么他一定会上报,但是赵乾朗对这件事的抵触太大了,他不会再让他去做危害人类或者特管局的事情,这就够了。未来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但他会努力平衡好家庭和工作,平衡好赵乾朗和特管局的关系。
宋景询问当时的情况。
粟伍听到他没有受伤放心了些,但问到这个问题他的声音又低沉下去:“不太好……”
“涌过来的畸变体实在太多了,局长借调了军方的武器,牺牲了小部分人做诱饵,把涌过来的畸变体一窝炸了,所以……现在正在统计伤亡的人数……”粟伍说。
宋景张了张嘴,觉得心头沉甸甸的,用到生化武器,情况必定是糟糕到一定地步了,显然比他预想的还要糟。
“司想怎么样了?”他问。
“在医院里,”粟伍说,“这次队长伤得也很重,短时间内是没办法出院了。”
宋景皱眉,想到司想被开了几枪的画面,很担忧,具体地问了细节,但粟伍没陪在司想身边,也不清楚。
宋景打算之后去医院看看,又问:“你呢,受伤了吗?”
粟伍似乎是愣了愣,没想到他会问候自己,说自己没事,只是一些皮外伤,这次混战太乱了,只受了皮外伤都已经算是很好的结局了,毕竟有很多兄弟倒在了方舱里,粟伍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又带着愤怒。
“陈康和那些原生种真的太不是人了!”粟伍喊,“希望他们全都被炸死了!”
“没有捉到裴春他们吗?”宋景低声问。
“嗯……”粟伍说,“杀起来就顾不上了,不知道是趁乱跑了还是被炸死了,希望被炸死!妈的,我们付出了这么惨痛的代价!”
“嗯,我也这么希望。”宋景说。
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不,是对畸变体这种生物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杀意,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机械地在履行特警的职责而已,但现在他发现其实他是憎厌畸变体的,非常厌恶。
畸变体里除了小黑,没有一个好东西。
就连赵乾朗也不是。
宋景没有提起赵乾朗,粟伍也没有,当时方舱里情况很混乱,不知道他是没有看到赵乾朗,还是刻意地不去提起。
经过这件事,曾经崇拜赵乾朗的队员们心里对这位曾经的副队还能留有几分感情呢?恐怕一分也不剩了吧,就算是他,当时不也气昏了头吗?
不提,是回避,也是留给昔日队友最后的体面。
这也是他为什么决定瞒着赵乾朗在他手上的原因之一。
他打算先把赵乾朗放回家里,然后再回特管局去,现在这种时候,局里肯定特别需要人手。
他背着赵乾朗在路上走了很久,因为赵乾朗身上有伤,他多数时候不敢加快速度,怕导致他的伤势加重,大年三十的,郊区的路上也没什么出租车,到了市区他才打到了一辆车。
虽然防御预案还没解除,但因为近期十分和平,街道上的年味还是很足,到处张灯结彩,街上只有部分商店营业,但大街小巷都会看到聚在一起唠嗑的居民,或者玩耍的小孩。
宋景一身狼狈背着一个人,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中就显得格外突兀,不仅司机看了他好几次,下了车之后,路过的人们也都朝他投来打量的目光。
宋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挑人少的侧门走,赶在小区居民发现他之前,提高速度,把赵乾朗做贼似地送回了家里。
501的门关上,宋景背着不省人事的赵乾朗,恍惚地站了好一会儿。
他们终于又回到这个家了,在大年三十的这一天,赵乾朗终于回到他身边了。
他站了片刻回神,把赵乾朗背回卧室,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一番折腾,赵乾朗腹部的伤口又出血了。
宋景心疼地凝视他苍白的面容,低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亲,转身去客厅里拿医药箱给他上药。
褪去赵乾朗的衣服,伤口露出来,看清楚的那一刻宋景心里一疼。
伤得很重。
因为腐化,伤口扩大,甚至能看得到里面受伤的脏器,他需要挖去伤口周围的腐肉,然后再给他上药。
宋景深呼吸几口气,狠下心,竭力控制自己手不抖,用消毒过后的刀具替他挖去腐肉
期间疼得赵乾朗即使昏迷了额头也依旧冒出了汗珠,宋景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有点担心他在这时醒过来,不过赵乾朗只是露出了难受的神色,并未醒来,估计除了宋景那两下,也有伤重的原因。
药粉撒上去,很快就被新鲜涌出来的血液冲走。
他小药箱里的药作用不大,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太重还是赵乾朗是原生种的原因,这种常见的人用药对他好像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得用专门的伤药吧?
原生种用的伤药,他到哪里去找呢?沈医生那里会有吗?
不管有没有,他都得尽快去一趟特管局了,除了赵乾朗,他也很担心局里的情况。
他把能用的药都给赵乾朗用上,重新给他包扎好伤口,去特管局之前,他到还在营业的五金店买了点东西,结账时,偶遇结队出来遛弯的小区居民。
几个人先是问候了他的一身狼狈,感慨他的辛苦和敬业,大过年的还要工作,然后看着他手上的锁链,又问:“宋队长,你买狗链干什么?家里还养了狗吗?”
众人其乐融融,一副要唠嗑的姿态,宋景不欲多聊,随口承认。
回到家里,他拿着一把电钻,站在床前看了片刻。
赵乾朗仍无知无觉地昏迷着。
他心里默默道:“对不起。”
赵乾朗的右手上仍铐着他从沈医生那里拿过来的专门克制畸变体的锁链,他把那根锁链牵起,用电钻把它嵌进了承重墙的墙根里,跟里面支撑整个房子的钢筋铐在了一起。
其余空着的手和脚,他也用超市里买来的锁链分别铐上,链在了床头床脚。
铐完,确定好牢固了,他站在床前看着赵乾朗。
他醒来之后估计会发怒、会不满吧,他大概能想得到,但即使这样他也还是得将赵乾朗铐起来,谁让他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呢?
他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会从特管局回来,他怕赵乾朗跑了。
他不敢赌,只好多上了几根锁链保险。
超市里买的锁链比不上沈医生给的,所以他直接买了最粗最大的型号,铐在赵乾朗的手脚上显得格外地硕大。
赵乾朗那么高大一个人,都被这些链条衬得弱小许多。
他依旧无知无觉地睡着,之前因为疼痛出了汗,发丝有些微凌乱,附在他的额头和颈侧,赵乾朗的皮肤本来就是冷白皮,此刻因为失血过多更白了,配上深邃眉眼,浓密睫毛,硕大漆黑的锁链,更显得病弱,禁|欲,有种……令人想要凌虐的美感。
宋景立在床前,看得痴了。
这样的赵乾朗是他没有见过的。
好看,很美。
跟生前的帅气阳光不一样,但依旧很好看,依旧让人着迷。
宋景该走了,但又舍不得,他附身到床前,低头在他的眼睛鼻子嘴唇流连忘返地亲亲。
亲了许久,又对他说了一声对不起,这才直起身来。
他没有耽误太多时间,此时也不过中午而已,天公作美,大年三十这天将近中午给了大家一个好天气,外面日光大作,阳光打进来,将不大的室内照得明亮非常。
宋景却丝毫不眷恋这份明媚,他毫不犹豫地把窗帘拉上了。
他的太阳在屋内,他得藏起来,不能让任何人窥见。
他重新换了一身制服,提起唐刀,打算出门了。
出门,到门口,他的身影在门口顿了顿。
“老公,我去上班了。”他微微回头,对屋里说。
屋内寂静无声,没有回应。
当然不会有回应,宋景知道,但并不在意。
楼栋外传来小区里孩子们打闹的欢声笑语,远处偶尔有鞭炮声,楼道里飘着饭菜香味,不知道哪家已经在准备年夜饭了,人间烟火气飘至501的门口,似乎这一隅也染上了一丝寻常人家的味道。
今天是年三十呢。
宋景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得快点处理完工作早点回家,回来陪老公过年。
第52章
宋景忙碌了一天,去处理各种善后工作。
他曾经觉得自己是一个情感非常淡漠的人,但在年三十的这一天,他充分地体会到了各种情感。对难民的同情,对受伤的队友的愧疚,对畸变体的厌恶,和对赵乾朗伤势的担忧,以及着急想要快点完成工作下班回去陪着他的焦急,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令他觉得自己非常分裂。
夜幕降临,晚九点,忙碌暂歇一段落,虽然他很想立即回家,但在这之前,他还是决定先去看望司想。
病房里,他遇上也刚忙完过来看望司想的沈医生和粟伍。
粟伍手里拎着热乎的饭菜,沈医生则像是刚从实验室出来,身上还穿着白大褂。
三人齐聚司想的病房。
粟伍笑了笑:“我们还挺有默契的。”
沈医生看了看他摆在医疗柜上的饭菜,色香味俱全,红烧肘子牡蛎海参汤,还有司想最喜欢的油爆大肠。
沈医生:“你带这么多菜过来干嘛,他也吃不了啊,口味还这么重,你是想让他吃完立刻再躺回icu去是吧?”
司想还人事不知地躺着,他身上除了枪伤,还有一些烧伤和挺严重的外伤,想必当时混战这位队长受了枪伤也没闲着,带伤救人或者参与混战了。
粟伍说:“这都是食堂今晚的年夜菜,队长本来很期待的,我带过来给他尝尝,吃不了闻个味儿也好嘛。”
沈医生拉了椅子坐下来,拆开筷子:“那正好了,本来是计划咱们四个人一起过年,现在虽然躺了一个,但也没差,来来来,吃饭。”
看他俩不动,沈医生说:“别伤感了,人活着就行。”
“怎么过年都是过,只要我们四个还在一起就很不错了,”沈医生招呼他俩,“来来来,吃年夜饭,他今晚醒不了,不用给他留。”
她夹了一块肘子,咬了口,惊喜道:“哇,大妈今年厨艺有进步,这肘子真香。”
本来计划确实是四个人一起过年,司想本来还想着晚上大家一起放点烟花炮竹的,如今烟花放不成了,年夜饭他也吃不了。沈医生一个女性,反而比他们俩要坚强豁达得多。宋景和粟伍站了片刻,似乎想通了,也走了过去。
没有凳子,他跟粟伍都站着。
烟花是放不成了,吃饭的场所也不太合适,不过勉强也能算他们四个人一起在年夜小聚了,算是实现了司想对除夕夜的期望。
粟伍还带了酒,沈医生强行在每个人碗里都倒了一点,然后象征性地说了几句祝词。
祝平安健康。
祝工作顺利。
祝国泰民安。
说完,大家对视片刻,竟然一时不知道还应该说点什么,都默不作声喝了酒。
饭菜很香,路过的护士都被香味勾得巴望了一下,宋景却没吃几口。
他颇为分裂,心里一边对司想怀抱愧疚,一边担忧受了伤孤零零一个人在家里的赵乾朗,他在这里跟队友吃年夜饭,赵乾朗却什么也没有。
如果不是粟伍带来的饭菜提醒了他,他甚至忘记过年要给赵乾朗准备年夜饭这回事,以往都是赵乾朗操心这些事,今年头一回轮到他做主,差点忙忘了。
几人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仪式感却各自心不在焉地吃了一顿饭。
其实话都没说几句就草草分离了。
沈医生很忙,即使在年三十这一天都是抽空出来看望司想的,他们刚吃完饭没有多久,沈医生的手机又响了。
粟伍说自己留下来给司想守夜,把他们俩都赶了回去,沈医生确实忙,于是就没推脱,宋景犹豫了片刻,也跟上了沈医生的脚步,转身离开。
即使是大年夜,宵禁也依旧还没有解除,晚上八点以后街上就没有车了,幸好沈医生出行有特管局专车接送,她坐上车,在车里看着宋景:“上车啊,你是回宿舍是吧?”
宋景没动,他站在医院门口,面容隐在背光的黑暗里:“沈医生,你那里有伤药吗?”
“伤药?你受伤了?有啊,”沈医生奇怪地说,“不过这里就是医院啊,虽然我名气比较大啦,但是普通伤药也没有比医院的好到哪里去的。”
宋景说:“不是普通伤药?”
“嗯?”
“医治畸变体的药。”宋景说。
他往常的声线是清冷的,咬字非常清晰,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夜风的原因,听起来竟有些模糊不清。
不过沈医生还是听清了。
她一时没有说话。
宋景说得更明确了一点:“被冷兵器伤了之后,伤口腐化了,你有医治这种伤口的药吗。”
沈医生坐在车里,面无表情地沉默地看着他,或者说是审视他。
宋景站在夜色里,在她的打量中站得犹如一棵枯瘦的松,许久,他说:“没有也没关系。”
沈医生才收回了目光,说:“你先上来吧。”
宋景说:“我要回家。”
沈医生咬牙道:“药在局里!我怎么可能随身带伤药在身上!”
是他一下子脑子没有转过弯来,宋景反应过来,上了车。
街道空空荡荡,没有一辆车,车子开得飞快,司机好像透明人,车内静默无声。
宋景明白沈医生或许已经猜到了什么,赵乾朗的重新出现已经不再是秘密,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沈医生或许也已经知情了。
他在等沈医生提问,不过沈医生一直没有出声。
眨眼间回到了局里,沈医生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吭声,掉头往实验室走,宋景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在这里等我一下。”沈医生说,然后转身进了药房。
过不一会儿,她拿着一个瓶子出来,里面是墨色的液体。
宋景伸手去接,她把瓶子抬高,看着宋景,明媚的大眼睛此刻眼神冷静严肃。
“你之前问我要的锁链,用在哪儿了?”她问。
宋景看着她,还没回答,她又说:“算了,不用说了。”
她把瓶子放到他手里,冰凉的触感传来,宋景低头,发现还有几副手铐,跟普警用的那种外形一致,但一看就知道材料不一样。
“副产品,以前研发的,后来发现在抓捕畸变体的时候不够实用,慢慢就没什么人用了,给你。”沈医生说。
宋景抬眸。
跟沈医生对视。
他知道沈医生知道了。
“还有这个试剂,严格来说它不是伤药,是一种细胞生长液,能加速畸变体的细胞生长,让伤口快速愈合。”
“谢谢。”宋景低头。
“不用谢,有副作用的,会很疼。”沈医生说,看到宋景漆黑的眼眸望过来,她又说,“别这么看着我,我是研究畸变体的,又不是治疗畸变体的医生,有得用就不错了。”
“谢谢。”宋景再次重复。
沈医生看着他,神情复杂,似乎欲言又止。
宋景安静地等她提问,但她欲言又止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宋景于是自己说了:“我会看好他,不会让他再做错事。”
沈医生叹了口气:“希望你说到做到。”
实验室里除了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喊了一声沈医生,沈医生说:“行了,回去吧,我要忙了。”
转身进入实验室之前,她又停下来,对宋景说:“不要受伤,注意安全,每天都要来上班报平安,哪天我发现你没来,我就上报局长,上你家抓人。”
宋景动容,心里微暖。
沈医生又说:“畸变体不是人,不要惯着他。”
“需要什么药跟我说,别的不说,镇静药我有一大把。”沈医生说。
宋景嗯了一声。
实验助理从隔间推着一个笼子出来,又喊了她一声:“沈医生,要准备ll期临床了。”
“知道了,就来。”
宋景看了那个笼子一眼,里面是之前被带去做实验的那个猿型畸变体,此刻安静地坐在笼子里,目光呆滞,神情温和。
路过沈医生,沈医生还问它今天感觉怎么样。
猿型畸变体很平静地回答:“挺好的,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沈医生说。
宋景震惊又诧异地看着它被助理推进实验室,怎么好像变了个性子?之前的暴躁嚣张哪儿去了?
“它这是?”
“新研究有点进展了。”沈医生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笑容里有点欣慰。
“小黑那个研究吗?”宋景问。
“对,”沈医生回答,“不说了,我去忙了,有情况联系我。”
沈医生和一堆工作人员陆陆续续进入实验室,宋景在门外拿着药剂和手铐站了片刻,这真是新年的第一个好消息。
希望还能拥有更多的好消息。
十点半,食堂还大开着,忙碌完的特警不少聚在里面吃饭,门口飘出来香味。
宋景从技术部出来,又循着香味进食堂。
太晚了,他没时间自己准备年夜饭了,只好从食堂打包,幸好食堂阿姨手艺不错,再出来时他的手里满满当当。
他带着药和丰盛的饭菜坐上特管局的车。
车在山河锦小区门口停下,宋景谢过司机,与门卫大爷互相问好。
小区里小孩躲在角落放小炮,大人们扎堆聊天,宋景踩过一地火红的炮竹纸皮,在热闹声中匆匆走向5栋。
电梯不知道被谁叫走了,他走楼梯,希望还能来得及跟赵乾朗一起在零点前吃个年夜饭。
五楼走廊,偶遇到要出门玩耍的邻居小孩,小孩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宋哥哥,新年好”。
“新年好。”宋景腾出手,摸出几张纸币给他。
小孩的打岔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紧张,其实紧张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清了清嗓子。
“老公,我回来了。”
第53章
打招呼,进门,把东西放在鞋柜上,换鞋,一系列动作犹如以前,自然得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再次提起东西,宋景往厨房走去,其实紧张得连灯没开都没发现,幸好他视物能力提升了,夜里视物也没有什么问题。
屋里静悄悄,跟他出门时一样,没有半点回应。
他还没醒吗?
此时十一点,饭菜提回来一路有点凉了,宋景把它们放在餐桌上后拿着药走向卧室,他打算先给赵乾朗上药,再出来热饭菜,然后把赵乾朗叫醒,顺利的话,他们还能赶在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吃个年夜饭。
卧室的窗帘拉着,只留了一条缝,推开门,漆黑和安静扑面而来。
宋景踏进去,还未走几步,跟坐在黑暗里的男人对上目光。
他醒了!宋景感到惊喜。他怎么一点声音都不出。
“你醒了!”宋景紧走几步,关心地问,“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受点?”
走两步,在男人异常沉默的凝视下,又逐渐停下脚步,气氛有点异常。
窗帘没有完全拉紧,留了一条缝,窗外的光浅浅地泻进来,那一缕光线恰好打在男人的侧脸上,他就这样坐在那里,凝视着宋景。
视线是宋景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冰冷,审视,如同毒蛇一般。
“老公,你……你怎么……”
直到这时他才看到床上被挣断的三条空荡荡的铁链,赵乾朗把外面买来的铁链尽数挣断了,只有特管局的那根还铐在他手上,想必是无法挣脱,可即便是外面买来的链子,也足够粗大,他身上还有伤……
宋景立即顾不上不对劲的氛围,转为对他伤势的担忧,他急匆匆走过去:“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他没看见床上的男人阴沉的面色,绷紧的肌肉,犹如一条弓起身子的毒蛇。
宋景一踏入他的攻击范围,立即就被扭过手臂扑倒在床上。
高大的男人膝盖顶着他的后腰,手肘压着他突起的薄弱的肩胛,将他面朝下地压在床上,随后一声不吭就来掏他的口袋。
他在找钥匙,宋景瞬间明白。
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被铐着,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发火,而是想办法挣脱。
不,不是不发火,他已然处在极端的愤怒中,宋景能感受得到,他搜索的动作毫不怜惜,粗糙的手掌隔着布料重重地擦过他腰间的皮肤。
“赵乾朗!赵乾朗!”宋景大喊。
搜完外面的口袋,他伸手进制服里,摸索藏在里面的内袋,一般钥匙和重要的东西都会放在内袋,这是特警们的共识。
搜完,他抽|出手指:“钥匙,在哪。”
他把宋景翻过来,改为捏着他的脖子,吼道:“把钥匙给我。”
他目眦欲裂,鼻头皱起,双眼喷火,宛如一头要吃人的恶鬼。
相识十年,宋景从没看过他这样,一时被吓住了,赵乾朗就好像要吃了他,眼里哪里还有以往看他时的浓情蜜意,全是凶狠,他蓦然有点害怕,还有点委屈。
他把情绪压下,试图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的,只是希望你在家好好养伤。”
“你他妈都把我当狗一样栓起来了!”赵乾朗逼近 ,顶着他的脸怒吼,“放他妈什么狗屁!”
“你把我当狗一样五花大绑,绑在床上,你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什么感觉吗?”赵乾朗咬牙切齿,“我他妈真想杀了你。”
“我没有把你当成狗,锁着你只是不想你离开!”
“我想去哪里去哪里,轮得到你来管我?!就凭你?你算什么东西。”
宋景深呼吸一口气:“你是我的老公,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
“我不是!”赵乾朗吼,“你老公早死了,他死了,我不是他,我他妈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话是真伤了宋景的心。
他怎么会跟自己没有关系呢?
他静静地,道:“你再说一遍。”
赵乾朗挑高眉,冷笑,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跟你,没一毛钱关系。”
宋景闭上嘴,眼眶发红,倏地抬手,扇了赵乾朗一个响亮的耳光。
“宋景!”赵乾朗瞬间暴怒,额头脖子都冒起青筋,“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那你就杀了我好了!”宋景吼。
赵乾朗盛怒,手掌收紧力道,接二连三的挑衅已然让他失去理智。
宋景脸一点点变红,在窒息之前,他忽然又去掰赵乾朗捏他脖子的手,一个翻身从赵乾朗身下翻上来,反过来将赵乾朗压在了床上。
赵乾朗伤重,其实要反抗他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
赵乾朗陷在厚重的被褥中,看着他冷笑:“伪君子,怎么,又怕死了?”
宋景看他的眉眼。
看了半晌,渐渐痴迷。
“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自己死去,我想跟你死在一处,死后葬在一起。”
赵乾朗一愣,随即破口大骂:“做你的千秋大梦。”
他凭什么要跟他合葬?如果说之前还有恻隐之心,此时是一点都没了,情爱也没了,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人类五花大绑绑在床上,用的还是宠物狗链!他把他当狗,甚至狗都不如!
这是何等的屈辱,胆敢这么对他的低贱的人类,有什么资格配跟他一起死。
“那就一起活着。”宋景说。
“一起好好活着,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过年,像今年这样,一起过好多好多个年。”宋景说。
窗外绽开华丽的烟花,原本是寥寥几发,现在似乎变得频繁了点。
想必是临近零点了。
宋景起来,扭头看向窗帘的缝隙。
说:“快零点了,我去热饭,你肚子饿吗,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好吗?”刚刚在被压制与反压制的过程中他匆匆看了一下赵乾朗的伤口,已经没有在流血了,现在给赵乾朗上药肯定不会顺利,他选择先吃饭。
赵乾朗阴沉地凝视他,觉得非常荒唐,但他还没说话,宋景就自顾自地出去了,背影急切,仿佛有点赶时间,又或者是不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拒绝的话。
宋景把饭菜盛出来,用家里的盘子装好,再一一用微波炉热过,香味依旧,但不怎么新鲜了,卖相也没有那么好了,但聊胜于无,年夜饭吃的是一个仪式感。
热好后,他喊赵乾朗出来吃饭。
喊了三遍,无人回应,话落,屋里静悄悄,只有窗外依旧喧嚣。
宋景站在卧室门口,开灯后,跟赵乾朗对视,忽然意识到赵乾朗手上铐着链子。
那锁链虽然细而长,他铐的位置也是靠近客厅的承重墙的墙根,但他毕竟没有实际量过长度,或许长度不够他走出来吃饭呢?
宋景退一步,他把客厅的小茶几搬进卧室,打算跟赵乾朗在卧室用餐。
刚搬进去,被赵乾朗一脚踹翻了,他们俩一起挑的用了五年的小茶几断了一条腿,不仅如此,他把床头柜也踹翻。
宋景僵了僵,没有去收拾,他再退一步:“没关系,你不喜欢在茶几上吃,那我们……在地毯上吃。”幸好地毯挑得挺好看,而且干净厚实,他前段时间回来的时候才大清洗过。
他把菜端进来,一次端不了太多,他分了好多次,期间赵乾朗一直坐在床上没动。
最后一个菜端完,摆好米饭碗筷,宋景去把窗帘拉开,好能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窗外的烟花。
他在床对面坐好,抬头:“快下来。”
赵乾朗动了,大脚垂落床边,宋景一喜,正要以为他终于软了态度的时候,赵乾朗挑起地毯朝对面一掀。饭菜全部打翻,烫热的汤汁泼了宋景一腿。
浓郁的饭菜香气从宋景身上弥漫开来,他身上又油又腻,坐在饭菜堆中,狼狈不堪。
此时刚好零点,窗外的烟花接二连三密集地炸开,铺满夜空,隔了窗玻璃也能听到烟花升起时和炸开时的响动。
绚烂的颜色映在赵乾朗的近窗那边的瞳孔。
他说:“吃年夜饭,你当我在跟你玩过家家吗?”
“钥匙拿来。”赵乾朗说。
他还是要走。
本来预想在零点前俩人能一起和和美美地吃个年夜饭,一起窝在被窝里看烟花,现在烟花已然绽放了,但年夜饭却一口没吃成,他还油盐满身,更谈不上和和美美。
赵乾朗别说是想和他一起过年了,他现下怕是恨不得真的杀了他,宋景看着窗外的烟花,脑中闪过数年来二人相伴守岁的画面。
物是人非,他却不想放手。
看了半晌,他在震天响亮中扭过头来,直视赵乾朗。
“我不会放你走的,”他的语气平静,眸光冷静,“我不会放你走,我活着,你要留在我的身边,我死了,你也得躺在我的棺材里,我们生是夫妻,死了就做亡命鸳鸯,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就算是你,也不行。”
赵乾朗与他对视,从他古井幽波一样的眸子里却读出一丝偏执。
沉默半晌,他说:“我明明答应了你会一周见你一次。”
宋景摇摇头:“我不满足。”
“你以前明明每一天都想跟我在一起的。”
如果是以前的赵乾朗,就算把他当狗一样拴起来恐怕他也会心甘情愿,不,如果是以前的赵乾朗,根本就用不着这么做,赵乾朗会自己黏着他,爱他。
“所以我说了,我不是他。”赵乾朗说。
宋景说:“我想要以前的赵乾朗回来。”
“他回不来了,他死了。”男人的语气变得冷硬。
他呼出的气息变得烦躁:“口口声声说爱我,你爱的到底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我?”
第54章
宋景从未将以前的他和现在的他分开来看过。
在他眼里他们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因此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甚至觉得有点荒唐,一时没说话。
见他不答,赵乾朗上前来,弯腰捏住宋景的下巴,贴着他的脸问:“如果没有那十年,你现在才认识我,你还爱我吗?”
没有那十年?
自他死而复生后,他们见面不过寥寥数次,相处时间加起来可能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他要如何爱他?
没有那十年,他压根不会认识他,他们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甚至可能都不会见面,这个假设压根就不成立。
“可是你们就是一个人啊。”
赵乾朗的眸光变幻,露出失望的神色,他腮骨咬紧,扔开宋景的脸:“滚。”
宋景差点扑到打碎的碗碟上,他撑了一手油腻汤汁。
他站起来,看着赵乾朗:“你不太冷静,你冷静一下,我先去洗个澡。”
他把弄脏了的地毯包起来,又站定:“等我回来,希望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卧室里的残局,幸好地毯质量不错,没有滴漏汤汁,只是不能再用了,小茶几和床头柜也坏掉了,赵乾朗即使伤重,力气依旧不是常人可比。
他把它们放到门外,感到有些不舍,他不怪赵乾朗,只是旧家具承载了感情,他觉得坏了很可惜。
赵乾朗确实变了很多,他以前比谁都要爱护这个家。
他去洗澡,一边想事一边洗,想他们以前,又想他们的以后,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洗了多久的澡,而且还是冷水澡。打个寒颤,他穿上衣服带着一身冰凉的水汽出去,赵乾朗靠坐在床头,身上依旧是那身被刀划破的衣衫,他看了一眼又转身进浴室,端着一盆热水出来,去拉上了窗帘。
“我帮你擦一下身体。”宋景说。
“滚。”赵乾朗说。
宋景充耳不闻,伸手去解他的衣服,被他一掌拍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宋景抿了抿唇:“擦一下,比较干净,好睡觉。”
赵乾朗挥开他:“我要洗澡。”
“你身上有伤。”宋景说。
“别那么多废话。”赵乾朗说。
他或许是不想让自己碰他,宋景垂眸,他对他愧疚,不敢忤逆他,见他执意要洗,只好拿了防水布帮他贴起来伤口,为了保险又用保鲜膜在外层裹起来。赵乾朗不想让他碰他,也不在意伤口淋水感染,宋景却在意,俩人差点又打起来。
好不容易把伤口处理好,宋景为他准备好衣物,放进浴室。
浴室里一点热气都没有,反而比外面还冷。
稀里哗啦的响动传来,回头,是赵乾朗走了进来,走动间锁链发出动静,令赵乾朗面色非常难看,双眼好像要冒火。
但看了眼冰冷的浴室后,问:“怎么一点热气都没有?你不是刚洗完澡吗?你洗冷水?”
宋景说:“忘记开热水了。”
赵乾朗不由自主地去看他皮肤上被冻得有点发青的血管,嘴里却说:“玩苦肉计?这招对我没用。”
宋景低下头,不欲与他辩驳,帮他开好浴霸,与他错身出去,刚走一步,锁链铮一声绷紧,隔在门口。
到尽头了,扯不动了。
头端铐得靠近客厅,离浴室就远,再加上当初他们的浴室做得也大。
宋景唰地回头,赵乾朗距离花洒还有两三步的距离,绷紧的锁链再一次把他被当成宠物一样拴起来的事实摆到眼前,让他面色铁青,尊严扫地。
他猛地发怒,将浴室里的瓶瓶罐罐全都扫到了地上。
宋景忙冲上去抱着他:“老公,老公!不要生气,对不起,对不起……”
“把这玩意儿给我解开!”赵乾朗喝道。
宋景只拼命抱住他的腰腹,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我想办法解决,我来解决。”
“你怎么解决,”赵乾朗冷笑,“你是希望我以后就跟条狗一样只能呆在卧室里寸步不移了是吗!”
“你他妈说你爱我?这就是你的爱?!”
宋景拼命摇头。
赵乾朗把软装都给踹坏了,没法挣脱他,站着喘气,无力地说:“放开我。”
“放开我!”
今天的屈辱,是他平生之最,宋景真厉害,够胆,敢这么折辱他,他此刻觉得恨极,杀了宋景都不解恨。
但现在杀了他,他也还是挣不开这链子。他缓缓舒气,在思考如何脱身。
宋景放开了他,他以为宋景要对自己说什么,但宋景什么都没说,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再进来时,手里拿着一副手铐。
“你想干什么?”
宋景抬起他的手,把一端铐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铐在自己的手腕上。
“用这个方法,我再把那条链子打开,这样你就可以洗澡了。”宋景说。
他手里拿着一把结构精巧的钥匙,捅|进锁眼,贴合赵乾朗手腕的两片厚实的圆弧铁片对半打开,特管局那条链子掉落在地上,咣当一声响。
赵乾朗抬起手,手铐带着宋景另一只手也抬起来,链子是被打开了,但他们俩也被手铐铐在了一起。
“就这样洗?”赵乾朗抬着手盯着他。
宋景低头:“这是比较好的方法。”
“那你岂不是要待在浴室里看我洗澡?”
“我们以前经常一起洗澡。”宋景说。
说完,抬头见赵乾朗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他妥协:“开玩笑的,你不喜欢,我把头扭过去,不看你。”
说着他弯腰单手把地上的瓶瓶罐罐捡起来,放到原来的位置,示意赵乾朗用,随后别过头,盯着地面的瓷砖,细长的脖子凸起好看的筋骨,竟当真不看他了。
赵乾朗没说话。
又片刻后。
宋景听见沙沙的水声响起,氤氲的水雾传开了,飘至他鼻尖。
他在洗澡了吗?好像没脱衣服?也没有别的动静,手也没动。
他其实很想看一眼,却怕赵乾朗发火,只能一直老老实实地盯着旁边的地面。
赵乾朗其实没有在洗澡,花洒开了权做掩饰,他在水中盯着那节雪白的脖子,眼里杀机迸现。
他在思考,要不要现在就杀了宋景。
链子已经去掉了,现在铐着他的只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手铐,他只要把宋景杀了,就可以脱身,他可以找钥匙,就算没有钥匙,他可以把宋景的手臂拧下来,照样可以走。
而且宋景现在看上去似乎毫无防备,他的胜算很高。
就在这时,宋景打了一个喷嚏,一个未完又接一个,是刚刚的冷水澡冷着了。
赵乾朗不假思索,条件反射般抬手一拉,将他拉入花洒的热水下。
宋景毫无防备,踉跄两步站到他对面,水淋到身上了才后知后觉惊讶地抬起头,热水顷刻打湿他身上的睡衣,和浴霸一起驱散身体的寒气。
他抬头,对上赵乾朗深邃的眼,捕捉到赵乾朗同样惊讶的眼神,仿佛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宋景抿着唇,原本其实很委屈,此刻眼睛亮晶晶起来,他很高兴,但记着赵乾朗的说的不许靠近,便只巴巴地望着他。
“我……我洗过了。”他小声说。
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杀他,赵乾朗看着他想。
他盯了他片刻,不说话。
不杀他不代表原谅他,更不代表讲和,只是按下,日后再说。
先洗澡吧,他一身血和灰,他自己都受不了。他按了洗发水,抬手洗头,宋景的手被带向他的头顶,好像要摸他的头一般,他一时僵住。
宋景巴巴地说:“你自己不方便,我帮你洗吧。”
不等赵乾朗出声,他便摸上赵乾朗被打湿的头发,两人面对面站着,两双手一齐在泡沫里揉搓时,被迫站得十分近,浴霸与热气蒸腾整个浴室,更为近距离的对视增添几分旖旎暧昧。
泡沫冲干净,赵乾朗的头发全部捋向额后,露出整张湿漉漉的脸庞。
近距离看他,他的英俊十分有冲击力,三庭五眼雕塑般完美,他身上的衣物在包裹伤口的时候就除去得差不多了,此刻只余一条长裤,露出胸腹即使被防水布包裹了大半依旧颇具美感的肌肉。
宋景的心怦怦跳,他不知道赵乾朗是什么心情,但他的心跳得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他吞了口唾沫。
明明在水里,他却觉得嘴巴发干。
“要……要脱吗?”他问。
赵乾朗低头盯着他,热气凝聚在他立体的脸庞上,鼻梁上凝出细小水珠,汇聚后划下来。
他看他许久,像是审视般细细打量,随后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闷笑。
他抓住他的细白的手,放到裤腰上。
宋景意会,手指颤巍巍地搭上皮带扣,衣服湿了水就很沉重,落地时动静十分大,宋景随着那动静眨巴了好几次眼,缓解上脸的热气,随后赵乾朗按压沐浴露抹在身上,宋景的手被带动时碰到他健美的身躯。
暖色灯光的映照下色泽莹润,热水的蒸腾中皮肤手感细滑。
洗头时他敢问,此时却像个鹌鹑,咽了一次又一次的唾沫,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又不帮我了?”赵乾朗声音低沉。
宋景很听话,屏住呼吸,手指搭上他紧实的腰间,他搓了两下。
上方传来戏谑的声音:“这不是洗澡的手法吧,警官。”
宋景的心思被戳穿,手指蜷缩,红彤彤的脚指头局促地并在一起,他的呼吸彻底乱了:“你、你别戏弄我了。”
上方安静。
他小声说:“我想亲你一下,老公。”
第55章
赵乾朗没言语。
宋景等了会儿,以为他默许,于是便胆子大些,手指搭上紧实的宽肩,他踮起脚,侧头,靠近赵乾朗的脸。
双唇即将相触的那一刻,赵乾朗把头扭开了。
宋景没反应过来,追着要亲他,猝不及防触碰到他冰冷的眼神,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令他清醒过来。
脚后跟落地,他失望,失望中有点难堪,他意乱情迷,却感觉自己只是被赵乾朗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以为我站在这儿,是来跟你亲热的吗?”赵乾朗戏谑地说。
“我等你气消。”宋景低下头。
赵乾朗是故意的,就是想要他难堪,宋景从他的眼神里读得出来,气氛冷下来。
赵乾朗说:“慢慢等吧。”
接下来洗澡的速度就快很多,赵乾朗简单洗洗,冲掉身上的泡沫,洗好后,宋景重新铐上锁链,然后才把二人的手铐打开了,未防赵乾朗暴起,他还提前把钥匙拿到了屋外。
赵乾朗抬起手,链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响声,令他十分烦躁,问宋景打算这样关着他到什么时候,宋景其实也没有答案,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关到他愿意和自己好好过日子为止?
然而他有预感,他关不了赵乾朗太久。
能多久,便多久吧,他只想珍惜当下。
当下,宋景在意他的伤,想为他上药,而他回答不出来上个问题,令赵乾朗连看他一眼都觉刺眼,不愿意让他碰他。二人对峙一晚上,气氛剑拔弩张。
宋景这次不愿意退步了:“你就算跟我赌气,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撒气,不用药伤口好不起来的。”
赵乾朗脸上充满嘲讽:“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喜欢玩苦肉计?你以为用了这玩意儿就能好?嗤。”
“好不了吗?”宋景有点忐忑。
赵乾朗朝他勾勾手指:“我告诉你这伤怎么才能好得最快。”
宋景立刻凑过去,赵乾朗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吃人肉好得最快。”
“一天吃三百个人,预计三天就能好。”
宋景睁着眼睛僵住。
赵乾朗继续道:“或者一天一百个,连吃十天。”
“一天一个,连吃三个月。”
宋景完全僵住了。
“警官,你会带回来给我吃吗?”赵乾朗充满恶意地问。
宋景猛地站起来,胸膛起伏得厉害,直愣愣地瞪着他。
赵乾朗的嘴边挂着笑:“你不是说你爱我吗?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爱我吧。”
“或者你把特管局的那些人抓来,他们的肉能量比较大……”
话未说完,宋景猛地扇了他一个巴掌。
扇得比较狠,赵乾朗的脸被他扇到一边去,他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盯着宋景狞笑,指间的利刃随着眼底的狠意一点点滋长。
宋景猛地退了几步,捂住耳朵:“别说了……”
指间的利刃又一点点地缩回去,杀了他有什么好玩的,就是要这样一点点折磨他才有趣啊,胆敢让他受这种屈辱,只是杀了他怎么解恨。
“接受不了?不是说爱我吗?”
“我让你别说了!”宋景大吼。
这时候真恨自己听力太好,捂着耳朵都能听到。
赵乾朗从善如流地闭了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夜已深,闹腾的小孩都回家了,烟花都渐渐落幕了,两个人一坐一蹲,房间很长一段时间寂静无声。
钟声过一点,赵乾朗打了个哈欠。
“接受不了就放我走,就这么一动不动,你是打算熬死我?”
宋景蹲了许久,感觉慢慢冷静了一些,赵乾朗一定是在激他,一定是,他不相信赵乾朗真的会吃人,他不相信。
再看赵乾朗,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差了,伤重使人疲惫。他得休息了。
床单沾了血,他把被赵乾朗的血弄脏的床单换了,折腾半宿,他们终于躺到同一张床上,但却是同床异梦,要不是赵乾朗的链子长度不够他去客房睡,他铁定是不愿意跟宋景睡同一张床的。
灯关了,双人床中间空出一臂距离,宋景睁着眼睛听着窗外偶尔的烟花绽放声响,一点睡意都没有。
这一天发生太多事情,他的神经依旧紧绷着,扭过脸,看到黑暗中赵乾朗侧脸硬朗的线条,更觉心乱如麻。
手机叮咚叮咚,间歇性地震动。
是有人发来新年祝福,大学的室友同学、旧同事、粟伍沈医生……他本没有心思回复,然而这一年太不平凡了,很多老同学旧同事的问候既是祝福,也是确认平安与否,不回复惹人担心,他于是便一条条回复。
但对面的祝贺词五花八门,他只会单调的新年快乐,祝福平安健康。
回复完放下手机,后知后觉,他跟赵乾朗都没有祝福彼此。
往年赵乾朗对他的祝福语那么多,像是要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献给他,今年却只给他看冷硬的侧脸。
这个新年,是他们过得最没有年味的一个新年了。
“赵乾朗,”他喊了一声,“那不是你的真心话,对不对?”
赵乾朗翻个身,连侧脸都不肯给他瞧了。
新年第一个夜晚,宋景失眠,睁眼到天亮。
赵乾朗一直也没睡,听着他的动静,后半夜,他终于还是因为伤重体力不支睡着了。
这一觉赵乾朗睡得很沉,甚至还做了梦。
畸变体一般是没有梦境的,原生种做梦就更罕有了,但他这晚还真的做梦了。
他梦见他第一次遇见宋景时的情景。
也是一个除夕夜,他刚苏醒,虚弱得想去打野食,到近郊就晕了,十三四岁的少年把晕在半路上的他捡回去。
少年宋景瘦骨嶙峋,分享给他一碗热气腾腾的年夜饭,饭里舀了满满的鸡肉。
他的声音哑哑的:“吃吧,我看你饿得脸都白了。”
他一般苏醒的时候不吃人类的食物,说实话那时候比较想吃掉少年宋景,但宋景实在没几两肉,加上他那会儿没什么力气,于是他看见自己的手,不,是爪,长着斑斑点点的黑色鳞甲的爪子接过那个碗,拿过筷子。
吃了口鸡肉,然后呸地吐了出来。
少年宋景说:“很难吃吗?这个是病死的鸡,摊主便宜卖了,我就买了。”
他也吃了一口,也跟着皱了皱眉头说:“是有点难吃,病死的鸡味道不好。”
本来宋景一个人过年,就打算吃一个菜就行了,但是看他吃不惯病鸡,于是就再给他炒了个菜芯。
菜芯端上来后,他吃了一根差点又给吐了,这下他知道不是病鸡味道不好,而是这个人类不会做饭了,他没见过这么不会做饭的人类,鸡肉又腥又老又咸,菜芯咸到发苦发酸,难吃得他想摔碗走人。
少年宋景浑然不觉,还给他夹菜。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怒气冲冲,差点生吃了宋景。
宋景吃根菜芯,给他夹一根,然后对他咧开一个笑:“我还以为今年要自己一个人过年了呢,没想到会遇到你,祝你新年快乐。”
“你会说话吗?能对我说一句新年快乐吗?”
后来他自己有没有回一句新年快乐,他忘了。
他没有把宋景吃掉,吃完饭之后他就离开了那间平房,连招呼都没打。
再到后来,他成为了赵乾朗,忘掉了这段记忆,倒是陪宋景过了很多个除夕夜,他成为了厨艺很棒的人类,也不再让宋景下厨。
再次醒过来,屋里静悄悄,床侧已经没有人,透过窗帘,能够看得到已经日上三竿了。
被摆正了的床头柜上放着牛奶、热过的包点,以及几盒自热速食,上面放着一张纸条-
我去上班了,家里冰箱也没别的,饿了的话先吃点这个,等我晚上下班回来买了菜给你做饭。
梦里那点温情一下不再,赵乾朗被迫面对他被宋景囚禁起来的事实。
好吃好喝地养了他那么多年,到头来他把自己当狗一样囚禁起来,大年初一让他吃速热食品,好得很。
赵乾朗一下把那些全都踹翻。
坐在床上平息了一会儿气息,他站起来,拖着那根铁链在屋子里行走。
他测量了一下,链子挺长,可以让他在卧室自由行动,可以出到卧室门口,但无法坐到客厅沙发上,可以去浴室,但只能够到洗漱台和马桶,够不到花洒和浴缸。
链子本身对畸变体力道有所克制,加上头端打进了承重墙里,他现在有伤,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这个锁链。
想脱身,除了拿到钥匙,他只能把伤养好。
否则那就只有等,他看向窗外,此时太阳高悬,紫色的空洞全被烈日遮盖,看不出来了,但即使看不到,它们也依旧存在。
下午,太阳落了。
门口传来钥匙拧动的声响,随后是一声熟悉的:“老公,我回来了。”
宋景下班了。
“宋哥哥新年好。”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是隔壁家小孩。
“啊……康康新年好。”宋景说。
门关上,他听着宋景先是提着东西去厨房,然后脚步声走向卧室。
看见他醒着,先是眼睛亮了亮,然后露出一个笑,然后看见散落地上的牛奶包点和速食,脸上的笑变淡:“怎么一点都不吃,不吃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赵乾朗心里不痛快,就想让他也不痛快:“吃速食,对我的身体就很好吗?”
宋景脸上闪过羞愧,并以为他终于想吃正经饭菜了:“对不起,我现在去给你做饭,以后我尽量早点起来,把你的早午饭都做好,好吗?”
他去做饭了。捣鼓一个小时之后用厨房矮桌端了三菜一汤至卧室。
“你尝尝。”
赵乾朗看着锅里的肉汤:“是人肉吗?”
他恶意道:“不是我不吃。”
第56章
宋景低头屏息片刻:“我今天问过沈医生了,你也可以吃普通的肉。”
他还去问了夏安宇,当时在费诺德教他们给小黑喂的是什么肉。
“牛羊猪鸡,你都可以吃。”
赵乾朗:“嗤,那我能把你吃垮,你不会以为我能从这么点低等的肉类里就能获取足够的营养吧?”
宋景:“你吃多少,我都供得起。”
“你留给我的那张卡,我没动过。”宋景说。
赵乾朗脸色很臭:“拿我的钱来养我?”
宋景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想问别的问题,比如赵乾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他其实看到那个视频的时候就有所疑惑了,只是当时他处在赵乾朗死了的巨大打击中,无暇顾及那张卡。
现在想来,那张卡的数额有点太大了,赵乾朗好像一直都很有钱,刚毕业的时候就说要给他买房当聘礼,只不过那时候他以为他是打算贷款,没往深了想。
“你活了多久?”裴春都有九十多岁了,那还只是人们发现他之后的年龄,实际他的岁数可能比这还大。
“嫌我老?”
宋景摇摇头。
“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点,”宋景望着他的眉眼,“我们在一起十年,我本来以为我很了解你了,现在才发现我其实对你一无所知。”
赵乾朗的眉眼沉沉:“那是因为跟你在一起的不是我。”
又来了,他又说这种话,宋景已经争辩得疲了:“那是谁?”
是谁。
赵乾朗闭嘴。
只不过是他随便找的一个倒霉的容具罢了。
“吃饭吧。”宋景说。
赵乾朗闭上了眼。
他作为原生种的时候并不需要频繁进食,更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但他没有必要告诉宋景。
宋景静静地看着他。
互相以沉默相对。
手机叮咚一声,是沈医生传来消息:“畸变体们虽然也可以吃人类的食物,但他们能从里面获取到的养分是很少的,对伤口没什么好处。”
他问:“加大量有用吗?”
“有一点,但用处不大。”
有一点算一点,他都要试试。
桌上的饭菜放到凉,赵乾朗也没动一口,宋景食不知味地吃完自己那份,连自己有没有放盐都没吃出来。
早上五点多,山河锦小区门口,一大票人在等着宵禁开门。
之前年货没买够的,上班时间紧没抢到物资的,不愿意自己做打算去早餐店的,吵吵嚷嚷互相祝贺的人当中混进了一个安静的宋景。
陈康已经被抓了,正关押在案,等待上面派人过来审问再开庭,之前郊区的那朵微型的蘑菇云后续引发了市民关注,大家都猜到是有大事发生了,且和难民有关,但官方没给个说法,民众的好奇心和舆论都发酵得有点厉害,又有点人心惶惶的意思,这时候,小区里有一个特管局的队长,就令人安心许多,有人看见宋景在这,跟他打了招呼之后便向他拐弯抹角地向打听始末。
宋景嘴严,转移话题。他问大妈菜谱,卤牛肉怎么卤才地道好吃。
大妈们比好奇蘑菇云还好奇地看着他:“宋队长,你要下厨啊?”
“嗯。”宋景点点头。
“嚯,看不出来,宋队长你还挺居家的。”大妈说。
“卤牛肉很好做的,只要你把卤水弄好……”
这当口,门开,大妈着急地说了一句:“哎哎我晚点儿把配方写出来拿给你啊。”
人群一股脑往外涌,大妈一下就挤了出去,宋景笨拙且生疏地跟在后面,脚上被踩了几脚,肋骨被不知道谁撞了几下,差点被挤回门里去。
小商城就在他们小区旁边,开车反而慢,还要找位置停车,走路反而是最快的,幸好他脚程快,速度远非常人可比,最后一个出门,但超市开门后他第一个到了。
他囤了牛奶吐司等可以当做早餐的,又囤冷冻包点,这些是他自己吃的,他估计他早起给赵乾朗做完饭菜之后就没时间吃饭了,带着路上吃,他最后奔向生鲜区,席卷了大半的肉类,最后再添上蔬菜水果。
大妈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在结账了,堆得高高的购物车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有个大妈问:“宋队长,你一个人吃得完这么多肉吗。”
宋景说:“我不是自己吃。”
他单身在山河锦已经不是秘密了,这几天也没见他家有旁人出入,大妈疑惑,另一个大妈传道授业解惑地说:“他养了狗。”
那位大妈便了然地“噢”一声,心里看着那么多肉还是惊叹,觉得宋队长对他家的狗可真好,物资紧缺加上逢年过节,这节骨眼儿买这么多肉可贵得很呢,许多人都不舍得买,特管局的工作想来是油水很足,宋队长看起来很富。
有颜有钱工作好身手强,还居家爱做菜。
宋景不知道他在大妈们心里已然成为香饽饽了。
住隔壁栋的王大妈碰了碰李大妈的胳膊:“唉,你觉得我家闺女儿配宋队长怎么样?”
李大妈诧异地看着她:“你真想给你家闺女说亲啊?你闺女儿不是才刚大学毕业吗?宋队长可大她好几岁。”
“大点怎么了,他条件多好啊。”王大妈说。
“是挺好的。”李大妈说,她其实也想让她幺妹儿跟宋队长认识认识呢。
结账排了长长一队,排在俩人后面的小孩儿康康疑惑地说:“可是宋哥哥已经结婚了啊。”
被两个大妈睇了一眼:“别瞎说。”小儿戏言,没人放在心上,谁不知道宋队长单身啊。
康康觉得很委屈,他没有瞎说啊,宋哥哥下班回来都会对家里喊一句,“老公,我回来了”,他都听到过好几次的。
不过他好像从来没听到宋哥哥的老公出门,也没见过他答应宋哥哥,每次都只有宋哥哥一个人对着屋子里说话,有点奇怪就是了。
轮到康康结账了,他妈妈快速地把购物车里的东西往结账台放,这次没买到什么合心意的,主要是东西又贵又少,康康趁机在柜台揪了一个奶味棒棒糖,放进去跟着一起结算,棒棒糖是小狗形状的,他说:“妈妈,我想养狗。”
康康长蛀牙了,要控制吃糖的量,家里一堆都还没吃完,她手疾眼快又给放回去,心累道:“养什么狗,我养你都养不活了。”
不给养狗,也不给吃小狗味的棒棒糖。康康嘟起嘴,觉得更委屈了,他打算去问问宋哥哥能不能玩一下他家里的狗狗。
下午,康康在玄关玩耍,听到一声熟悉的“老公,我回来了”,他噌地蹿出去。
501玄关直通客厅,客厅旁边是卧室,宋景开门时,赵乾朗正从卧室门口走出来,二人对上目光,突然宋景余光里走来一个小不点。
康康脆生生的声音说道:“宋哥哥,你养了什么狗狗呀?我能跟你家的狗狗玩一会儿吗?”
宋景怔住,猛地跟赵乾朗对视一眼,他反应极快,在康康扭头看到赵乾朗之前砰地把门关上了。
康康疑惑地看着他,看看门,又眨巴眨巴眼,小孩儿开始知道忐忑了:“哥哥,是不是康康做错什么了,你不想让我跟你家的狗狗玩。”
宋景勉强笑了笑:“不是,是……哥哥的狗狗今天不在家,它去哥哥的朋友家了。”
“噢。”康康不知道信没信,但明显很蔫。
宋景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儿,他很笨拙,拿出钱包,再一次给康康压岁钱,被出来抓小孩儿的康康妈妈看到,凶了康康一顿,替康康拒绝并道谢后,把康康抓回家了。
门再次打开,关上。
宋景松了口气,脱鞋进门。跟依旧站在门口的面带嘲讽的赵乾朗对视。
他知道赵乾朗一定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们家的门虽然结实,但站在屋里还是能听到一点声响的,况且他们的听力本就不同于常人。
他忐忑,知道赵乾朗很介意他把他当“狗”这一点,很怕他生气,但这一点是死结,已经解释到没办法再解释,所以他生硬地扯出一个笑,转移话题:“今天早上看你没醒,我就没叫你,炖的牛肉你吃了吗?”
他走到卧室一看,没吃,他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就什么样,原封不动,连盖子都没打开。
赵乾朗已经两三天没吃东西了,他的身体怎么可能受得了,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伤。
宋景的心情从忐忑转为焦急担忧,他呼吸急促起来,鼻头也发酸,甚至想发火。
刚想说话,门铃响了起来,又有人来,声音响亮地喊:“宋队长!”
宋景压下情绪,说:“你先进卧室,躲一下。”
赵乾朗痞痞地说:“躲?我为什么要躲?”
“宋警官有胆子囚禁我,没胆子让别人知道?”赵乾朗说,“原来你也知道要脸啊?”
宋景只是不想引发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也承担不起一丝失去赵乾朗的风险,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响,宋景只得暂时按下解释,低声下气地哀求他。
“不是怕丢脸……总之,你先进去一下好吗?求你了,老公。”
因为刚刚的情绪上涌,他的鼻头有点红红的,赵乾朗看着他默不作声。
其实他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的自尊高于青天,让那些低级的人类看到他被这样栓在屋里,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于是在宋景求到他第二次的时候,他自己进了屋子里,关上门。
一门之外,中年女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宋队长!你不是说要卤水的配方吗。”
王大妈非常信守承诺,写了卤水的配方亲自送上门来,不仅如此,还写上了卤各种东西的教程菜谱。
宋景早上是真心想要请教,此刻却心不在焉,他心系卧室那位,心惊胆战,生怕他弄出点什么动静惹人注意,拿到菜谱之后,感激之余只希望王大妈快点离开。
然而大妈却还不走,她四处瞧瞧,环顾一周:“宋队长,你这房子自己一个人住还挺空空荡荡的哈,你家的狗呢?”
怕什么来什么,宋景搬出对康康用的借口。
“噢~”
王大妈似乎也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想细问他的狗,她转而热情又婉约地一笑:“宋队长,其实是这样,我看你一个人也挺孤孤单单的,我有个女儿,21岁,大学刚毕业,性格很活泼。”
原来是来说媒拉纤的,宋景怔住。
“我看你啊话不多,一个人日子过得也冷清,我把她微信给你,你们聊聊?”
宋景赶紧拒绝:“不不,王姨,我不孤单,我挺好的,不用不用……”
“嗐,聊聊嘛,又没什么,我闺女儿在家也闲得无聊,就当交个朋友,也不一定要干啥啊。”
“王姨,我……我不缺朋友……”宋景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不缺吗?我看你下班就回家守着条狗,哪儿也不去啊。”大妈说。
“我……”
“噢对了,你要是没空的话,可以让我闺女儿帮你遛狗喂狗什么的,她反正在家没事儿干。”
“真不用,我自己可以。”
“嗐,别客气,她厨艺也挺好的,你不是想学做菜吗?可以问问她。”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给你看看她照片……怎么样,漂亮吧?”
宋景:“……”
他真的很不擅长拒绝人,而王妈的口才了得,来回争执了一番,最终宋景勉为其难地拿出手机:“好吧,但我工作很忙,平时不怎么聊天的。”
“没事儿。”
大妈报出微信号。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的卧室里传来桌板破裂的喀嚓声,紧接着是锅碗瓢盆哐哐当当落地。
“什么声音?”大妈猛地扭头。
第57章
宋景也跟着望过去,他挪动身子不着痕迹地挡住王大妈望向卧室的视线。
有点慌乱,但尽量不露声色:“我朋友借住在我这儿,估计是醒了,撞到东西了。”
大妈嘀咕着说他朋友居然还真的挺多,人脉广是好事,大妈眼里的宋景更加分了,走前叮嘱他有什么不会的菜不要客气,放心大胆地“骚扰”她家姑娘。
宋景把人送走,靠着门,喘一口气,目光望向卧室门口,许久未动。
他打开门,赵乾朗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一腿盘着,一腿曲起,手肘搭在膝盖上。地上汤汤水水一地,矮桌倒在地上。
宋景走过去扶起,心里有几分疲,但凡王大妈好奇心更重一点,他可能就兜不住赵乾朗,他是故意的吗?故意发出动静,在惩罚他。
锅具倾斜,肉撒了大半,但还有一些留在锅底,宋景蹲下,拈起一片肉:“很难吃吗?为什么不吃。”他放进嘴里,是不怎么好吃,但总比不吃要好。
故意发出动静,是惩罚他,不吃东西,是拿自己的身体在折磨他,宋景对着一地的狼藉,生出无力和疲态。
赵乾朗的脸色比他回来的时候还要更差,语气也差:“难吃得很,你自己不知道吗,正好,充足的理由给你了,快去找小姑娘讨教厨艺。”
“你不是嫌我老么,21岁挺年轻。”
宋景后知后觉:“你在吃醋么?”
赵乾朗脸色难看,他嘲讽地笑:“吃醋?我巴不得你俩早点双宿双飞,我跟你好一拍两散。”
原来如此。宋景那点喜悦没了,他站起来,跟面色阴沉的赵乾朗对视。
最终还是低下头把卧室的狼藉收拾好。
赵乾朗嫌弃他的手艺,那他就学,家里调料足够,香料也有一些,但种类不全,需要明天备齐再做卤水,他打开网上的教程,搜索红烧香煎等其他烹饪方式,并拿来一本本子,边看教程边记下来,边做菜。
厨房里不时传出来声响,天色见黑,宋景在厨房里忙碌近三个小时。
也就只有宋景回来这个家里才会有动静,白天宋景去上班,他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凭着超强的听力能听到楼层里小区里别人热闹的声音,但这个房子里始终是寂静的,那种寂静令人烦躁。
他大多时候睡觉,醒着的时候把卧室走了好几遍。
卧室跟他离开之前没有丝毫变化,衣柜里放着他们俩的衣服,承重墙边摆着张书桌,桌上放着他们各种生活杂物、几个相框,都是他们的合照,照片上人类赵乾朗揽着宋景,笑得牙不见眼,而宋景矜持温柔,脑袋朝男人那边倾斜,看上去真是好般配的一对。
赵乾朗靠在卧室门口看了片刻厨房里宋景的背影。他看着宋景对着手机敲敲点点,然后用本子记下来,好像真的信了他说让他多去请教小姑娘的说辞,他莫名心情不爽,走回来将那几个相框全部扫落在地。
屋里飘出来肉类的味道,闻起来还可以,宋景自己尝了尝,味道依旧不太好,不过已经比他之前要有进步了,为了让赵乾朗能吃点东西,他已经使尽浑身解数。
放凉了些,他端进卧室,然后看见地上一地的他们的合照以及一些杂物,一周年礼物水晶吊坠也在里面,相框背后的支架还摔断了。
那些承载着他们的过去,宋景很珍惜,他放下餐盘,气息不稳:“为什么这么做?”
“我做什么还需要理由?”赵乾朗满不在乎。
宋景沉默片刻,压住自己快要到顶点的情绪,把所有东西都捡起来,放回原位,擦去灰尘。
“破烂玩意儿,看着心烦,你还挺上心。”赵乾朗说。
宋景不言语,片刻后让他来吃饭,赵乾朗不为所动,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轻蔑地看着他。
宋景把餐盘举起到他嘴边,赵乾朗皱眉,这动作让他觉得有种被强迫的屈辱,他一把推开,那瞬间宋景忽然暴起,一把把他按到榻上,用筷子夹着块牛肉就往他嘴边塞:“我说让你吃饭!!”
这动作是何等的侮辱人,赵乾朗瞬间光火,一抬脚就踹了过去。
“去你妈的!”
盘子被摔飞,宋景被踹开,他随即抬手一抓铁链,将赵乾朗扯过来,二人在拉扯扭打间撞到桌角,刚摆好的东西又砸了下来,噼里啪啦,把宋景砸得停下来,他看见赵乾朗用烧得通红的眼睛愤怒地躺在他身下,瞪着他。
宋景魔怔似的,低头去亲他。
被赵乾朗狠狠地咬了一口,大有咬死他的架势,他似乎毫无所觉,赵乾朗扭头避开他,他追着亲过来,推也推不动,赵乾朗指尖变出利刃,插|入他的肩膀,终于将他推开来。
他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看着赵乾朗。
赵乾朗也坐起来。
“妈的,疯子。”
嘴边都是宋景的唇上的血,他呸了一口。
宋景直愣愣地看着他殷红的唇,喃喃道:“好吃吗?”
“什么?”
“我的血,好吃吗?”
赵乾朗眯起眼:“宋景,你他妈疯了是吧,疯了赶紧放我走,不想跟疯子搅和在一起。”
“晚了。”
“你没有变多好。”宋景又喃喃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公。”
赵乾朗冷冷地看着他。
他去抓赵乾朗的手:“你能直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吗?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
“放我走。”
宋景眼里的光消失。
良久,他笑了一下,语气软黏黏的:“不是跟你说了吗,不可能的呀。”
在作为人类赵乾朗的那段时间,他从来没发现宋景还有这一面,究竟是人类都善变,还是只是他没发现?不过算了,那不是他该关心的事,宋景是疯是癫都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又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症。
如果是被他刺激疯了的话那更好。他不痛快,怎么能让羞辱他的人痛快。
宋景安静地坐在赵乾朗的对面,像是在守着他,血在衬衣的肩膀处晕染出一块红色,他好像一无所觉,没有想要去处理的意思。
赵乾朗心里想着让他不痛快,却鬼使神差地说:“我不用吃东西,你不用跟死了爹娘似的。”
“演给谁看,去处理伤口。”
“你愿意让我帮你上药,我就去处理伤口。”宋景说。
“威胁我?爱处理不处理,”赵乾朗上一句已经觉得自己纡尊降贵了,此刻急需挽回颜面,“谁管你死活。”
赵乾朗难得对宋景说了真话,宋景却不信他不用吃东西的说辞,他出神地盯着他嘴唇上的血看了许久。
第二天,宋景去超市补齐需要的香料大料。
回来的路上接到粟伍的电话,问他能不能帮他顶两天岗,难民们这么多天早都醒了,但是一号舱已毁,他们需要别的去处,目前暂时分散安排到了别的舱,但终究太挤了,现在已经在加紧修建新的方舱,粟伍负责跟水利局电路局那边对接,宋景答应下来。
粟伍对他道谢,一并感谢他这些天给他带的早餐,宋景这几天早起给赵乾朗准备吃的,一并给粟伍沈医生都带了早点。这天上班前,他去找了一趟沈医生,把早点带给她,然后才去顶粟伍的班。
工地轰隆轰隆,挖掘机响动不断,黄土漫天,工作时宋景走神惦记家里那位,被扬了一身的土,下班时宋景一身土腥气,将肩膀伤口的血醒味儿藏在了其中。
下班他没有选择回家,跟夏安宇一并回宿舍,夏安宇问起,他回答:“受不了身上的味道,宿舍近一点,先去洗个澡然后再回家。”
夏安宇点点头,说他真是个讲究人。
二人在门口分开,夏安宇去食堂,宋景回宿舍,二十分钟后等夏安宇吃完饭从食堂出来,恰好碰见宋景从宿舍出来。
脸色苍白,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身上的腥味比回来前更重了一点,不过他好像喷了香水,香水味要更浓些,将腥味儿盖了过去。
夏安宇好奇地问:“你没洗澡吗?”
宋景脸上好像有汗,他走路的速度很慢,仿佛有点恍惚,听见他的话随口回答了一下:“嗯,停水了。”
“噢。”夏安宇觉得挺奇怪的,却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劲,回到宿舍他打开水龙头,水声响起,很顺畅。
没停水啊,他洗了洗手,哗哗的水流冲在他的手背上,他才忽然想起来是哪里不对,宋景身上的腥味好像不是土腥味,好像是血腥味?
路上,司机频频看向后座,后座上的客人好像不太舒服,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
他关心地问:“您没事儿吧,要送您去医院吗?”
宋景说:“不用。”
沈医生给的药粉止血很管用,只是有点疼,但还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
前方有事故,小堵车,司机刹车,后座的袋子掉下来,宋景弯腰捡起,袋口封紧了,里面的东西没抛出来,他松一口气,还好没掉。
里面是他给赵乾朗带的食物。
赵乾朗不愿意吃普通的猪鸡牛羊,普通的肉类对他也没用,他的伤要吃人肉才能好起来,但他不可能为他去杀人,更不可能如他所说,残害同事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焦急、苦恼、无能为力许久,就在昨晚他发现他忽略了一点,他也是人,他也是特警。他的肉就是人肉。
回到家,他打开门,头一次没有先对屋里的赵乾朗高声打招呼说回来了,而是直接拎着袋子进了厨房。
早上他已经把牛肉羊肉拿出来解冻了,现在已经柔软无比,他拿出绞肉机,把牛羊肉和袋子里的一并倒进去。
第58章
赵乾朗躺在榻上,听到开门的声音
他睁开眼。
知道宋景回来了。
很难得,今天没有先老一套地跟他打招呼,他觉得有些稀奇。
他一天当中也就只有宋景回来的时候能折腾折腾了。
宋景估计是生手,第一次干囚禁人这种事不熟练,把人一关就完事儿,没有给他准备任何打发时间的东西,连紧急联系的手机都没有留一部,他的手机在那天不知道丢哪儿了,这么多天也没能跟别的人取得联系。
虽然他也没什么想要联系的人。
他没问过宋景那天的后续,没过问过裴春他们的情况,但从宋景每天还能在差不多的时间下班来看,事态应该是朝向他们那边发展的,那么就是裴春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还挺想看看他的反应的。
他与裴春在差不多的时间来到这个位面,除此之外其实不算是朋友,大部分时间他们各自独自漂泊,偶尔才会在苏醒的时候见面,时间不定,形态不定,但同类相惜,虽然他经常看不上裴春,但也能勉强算作同伴,能够理解彼此的想法。
他们活得太久了,在异乡独自漂泊得太久了。他们与人类格格不入,互相排斥。
想要同类,想要活在本族的社会,这几乎已经刻在所有他们这些原生种的生物本能里。除了他和裴春,这个位面应当也还有别的原生种,他是无意中摔落到这里,他相信他不是第一个,也应该不是最后一个,现在恐怕只会更多。
大势所趋,无论人类再怎么挣扎,天平倾向畸变体的那一天终究会到来。
那一天不会远了。
赵乾朗看向窗外的天空。冬天天黑得快,路灯已经点亮,月亮却没爬上来,是一个无月夜。
他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口,看着宋景忙碌的背影。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不用吃东西么?”赵乾朗说。
“今晚的不一样。”宋景背对着他说。
“有什么不一样。”赵乾朗满不在乎,“你老纠结我吃不吃做什么。”
平时挺聪明,这时候怎么这么笨,光顾着喂他饭,不晓得给他整点东西打发时间。
“你真不打算放我走,除了吃,是不是得让我过得舒坦点。”赵乾朗说。
宋景在厨房里转过身来。
隔着这许远,赵乾朗看见他先是茫然,然后无措地眨眼。
“你就关着我,然后让我干熬着等你回家?俘虏还有优待呢,你就这么对我?”赵乾朗说。
宋景慌乱,他确实是没顾得上,疏忽了。
他开口先道歉,这几天对上赵乾朗,已经习惯性就是对不起:“我给你把电视搬卧室里来好吗,我记得你以前喜欢打电动。”
赵乾朗兴致缺缺,他现在已经不喜欢了,那是人类赵乾朗的爱好。
宋景又想到他以前的几个爱好,爬山跑步打篮球,都是户外的,都不可行,他想到最合适的一个,赵乾朗以前除了喜欢小孩儿,还喜欢动物,他问要不要给他养只小狗或者猫咪。
赵乾朗更觉无趣,他连人类都看不上,怎么会喜欢猫猫狗狗。
宋景再一次感觉到自己不了解他:“那你喜欢什么?”
赵乾朗愤愤转身回房。
宋景连他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对他的“爱”能有几分真。
宋景看着他的背影,说了这许久话,手上的面粉肉沫都黏在手上,有点干巴,他重新回去,和粉捏团,将肉沫捏成小丸子,热锅油炸。另一边同时着手准备熬制卤水,炸完不算,他还要用卤水再卤一遍。
严格按照配方来,忙碌一整晚,他步履缓慢地端进去,赵乾朗躺在美人榻上玩弄锁链,一下一下地抛起再接住。
宋景感觉今天的赵乾朗心情似乎比昨天好了些,至少没有一上来就对他发火,他喊他来吃饭。
“今天我忙了很久,吃一点好吗?”
赵乾朗挺混账地说:“你求我啊。”
宋景走过去,轻柔地握住他的手掌,拿走他掌中的链子,温声:“求你。”
赵乾朗扭头看着他,握住他的手掌有点凉,他的体温一直是冰的,所以对热度很敏感,宋景的手掌的体温挺低的,他坐起来,审视地看着宋景。
宋景夹起一个卤肉丸,送到他嘴边:“吃一口。”
赵乾朗觉得宋景今天好像不太对劲,说话的声音格外轻柔,脸色也比平时要苍白。
“你怎么了?”他下意识地问。
他抽抽鼻子,宋景身上香味水特别重,香味中泛着血腥气,昨晚他弄的伤口宋景一直没处理么?感染了?
卤水味儿挺重,他是本体形态的时候之所以不怎么吃东西,除了没什么能量,还因为普通的食物进到他嘴里会失去一般的风味,他们跟人类尝到的味道是差一点的。
宋景一直举着,不似昨晚的逼迫,但也不肯退步。
赵乾朗其实不想吃,但看宋景已经坚持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在犟什么,算了,就当可怜他。
赵乾朗张开嘴,将他筷子上夹着的肉丸子咬进嘴里。
只嚼了一口,他咀嚼的动作停下。
“好吃吗?”宋景巴巴地问。
赵乾朗扯过一张纸巾,将嘴里的肉吐了出来。宋景看着那张纸巾上的肉沫,眼神变幻不定。
他忽然想要离席,刚想站起来,被赵乾朗一把拉住手腕:“这什么?”
宋景答非所问:“我先去洗澡,你慢慢吃。”
赵乾朗没有放开他的手:“我问你这什么。”
宋景低头,平静地说:“你想吃的。”
“人肉?”
宋景静默,片刻后点点头。
赵乾朗笑了:“你真给我弄人肉吃?”
“宋景,你有没有搞错,这还是你吗?”
“你哪来的,杀了人,还是捡的尸体?”
宋景垂着眼,赵乾朗忽然觉得很有趣,超乎他意料的有趣,那个为了难民发疯捅他一刀的宋景,那个听到他说要吃人肉就捂住耳朵崩溃的宋景,那么有原则有底线的一个人,竟然真的会为了他杀人?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吃,他只是故意那么说的,他想看宋景难受,宋景难受了,他才好受。
但他没想到宋景竟然真的给他带了人肉回来。
他竟然真的为了他违背了原则?多么稀奇,这不比什么电动游戏小猫小狗要有意思多了?
他稀罕地撑着肘,靠近宋景,口吻很轻,诱哄似的:“跟我说说,你杀了谁?”
“肉质不错,不是普通人吧?”他眼睛都弯起来,这是他在这里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觉得有意思,甚至都不生气了。
他甚至能为了这一刻短暂地原谅宋景对他的冒犯,他看着宋景低下来的脑袋,仿佛被戳中痛点般苍白的脸,怪不得他今天这么异常,原来是杀了人啊,这可太有意思了。
“杀了人还能做特警吗,不行了吧,”赵乾朗笑着说,他此刻不是想刺痛他,而是真心实意地邀请,“要不你跟我走吧,我们不在这里待了,你跟着我,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宋景问:“不去这里去哪里,这是我们的家。”
“破房子有什么好稀罕,人在哪家不就在哪。”
宋景问:“那你为什么会在11栋买房?”
总之不是为了房子。
香气袅袅,飘至他的鼻尖。
本来觉得挺有失颜面,但转念一想,宋景愿意为他抛弃原则,貌似他也扳回了一城,这种感觉挺好,他得寸进尺,试探地问:“这肉丸掺了别的肉吧,人肉的含量挺少,只有这一顿可起不到什么作用。”
宋景乖乖上钩:“明天还有。”
赵乾朗眯起眼睛,笑:“我要吃新鲜的,不吃冷冻。”
“是新鲜的。”
“怎么胆子突然变这么大?”赵乾朗勾起他的下巴,“不跟我说说到底哪来的?”
宋景觉得身上粘腻,土腥味、血腥味、香水味掺杂在一起,他一向爱干净,此刻觉得有点难受,不想让赵乾朗闻到,他往后缩了缩:“今天少了点,明天我会带更多的回来,你先吃,我去洗个澡。”
他不愿意说来源,赵乾朗现在也没想真的逼他,但就在宋景站起来的那一刻,他鼻尖抽了抽,他闻到了更重的血腥味儿。
他以为宋景身上的血腥味来源于昨晚他弄伤宋景的伤口,但那个伤口在肩膀,没道理站起来的时候血腥味更重。
赵乾朗回头,看着宋景动作缓慢地朝浴室走去。
“站住。”赵乾朗突然说。
“你的腿怎么了?”
宋景清瘦,个子不算特别高,但比例很好,一双腿修长匀称,此刻包裹在制服裤下的大腿却有不平整的略微的鼓起,像是绷带缠绕的痕迹,黑色的制服裤上晕染出一块深色。
赵乾朗很熟悉那种颜色,他问:“你受伤了?”
宋景低眉,敛目,半晌低低地嗯一声。
放在一天前,他决计不会对他的伤多嘴,说不定还会来上一句冷嘲热讽,但宋景都
为他抛弃做人的原则了,他觉得自己关心他一句也没有什么可丢脸的:“怎么伤的?”
该不会是在为他杀人的时候被弄伤的吧?
倒霉蛋反扑?博弈时受伤?
宋景说:“我工作时不小心。”
工作的时候不小心、意外、摔了一跤,统统都可以当做谎言,赵乾朗以前受伤的时候没少用这类借口来搪塞宋景,宋景每每都会信,但他可没那么好糊弄。
他皱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撒谎。
宋景这当口走进了浴室。
门关上,空留赵乾朗和一桌飘满香气的卤制品。
赵乾朗的视线从浴室门收回,掠过那些丸子。
视线一凝,一个荒唐的猜想浮上心头。
第59章
浴室内。
宋景开通风,点燃浴室香氛,待会儿褪下衣裤后的血腥味儿会不可避免地浓重一些,他不想让一墙之外的赵乾朗起疑心。
准备工作做足,他解皮扣,从外套里掏出止血的药粉。
伤口面积太大,最初这段时间得每隔一会儿就重新上一层药粉,要不然血会止不住,一直会渗出来。
垂感很好的制服裤垂落,露出修长匀称的双腿,笔直白皙的小腿上蜿蜒着干涸的血迹,大腿缠着绷带,很厚,但最外层依旧渗出血来,绷带下缘也全红了。
宋景坐在浴缸的边缘,他舒口气,低头伸手去解绷带,其实并不怎么疼,只是止血有些麻烦。
他刚把绷带解开,门外响起赵乾朗的声音:“宋景。”
宋景手一顿,停下来,问:“怎么了?”
“接受指定吗?”
“什么?”宋景愣了愣。
“既然你都开了这个头,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明天你把司想的肉带回来给我尝尝怎么样?”赵乾朗的声音吊儿郎当。
“以前在他手下没少被他指使,我还挺好奇我这位队长的肉是什么味道的。”
宋景细长的手指缓缓捏紧药粉瓶子。
“明天带司想的,后天就……粟伍的吧,那小子肉嫩。”
宋景呼吸不稳,他沉声道:“今天的不好吃吗?”
“老了点。”门外面的声音挑剔道。
宋景低头看自己的伤口,大腿肉应该已经是他身上最嫩的肉了啊,要换成上臂的吗?不,那就太影响工作了,而且那个位置太明显,很容易被人发现。
他道:“我明天试试别的烹饪方式,会尽量把它弄得嫩些,你别打别人的主意。”
“司想和粟伍都不行。”他沉沉地说。
“为什么不行 ?”
宋景咬紧牙齿,愤怒地说:“他们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别再说这种话了。”
他低下头,声音里的怒意减轻一些,几乎算得上是哀求:“我会为你提供你需要的食物的,我退一步,你也退一步,好吗,不要在说想吃他们这种话了,算我求你。”
一墙之外,赵乾朗眉眼阴沉,指间碾着一个肉丸。
鲜香的汁水弄脏他的手指,丸子破开,粉碎在他指尖,他细细地盯着那些肉沫,炸过又卤过的肉失去原有的色泽,分不清成分,哪些是人肉,哪些是普通家畜的肉。
他抽了一张纸巾,把指尖擦干净:“朋友不能杀,好人不能杀。”
“那你今天割的是谁的肉?”声音听不出喜怒。
宋景低下头,声音变得更小:“你别管。”
别管,好一个别管。
赵乾朗呵地笑了一声。
浴室内,宋景听到赵乾朗的声音:“怎么没有水声,你干洗?”
疏忽了,宋景打开水龙头,就在那一刻,浴室的门砰一声响朝另一边撞开,他落的锁压根没有用,赵乾朗高大的身形突然出现在门口。
宋景懵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第一件事是拿过旁边的外套遮挡自己腿上的伤口。
但是已经晚了。
哪怕只有一秒也足矣看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血迹斑斑的堆起来的绷带,地板上晕染开的鲜红色,坐在浴缸上自然垂落的两条长腿,一条大腿暴露着一大片血红,敷在上面的白色药粉被血打湿,已经变成红色的泥,但在一片红中能隐约看到一点洁白的颜色,那是藏在薄薄血肉下的骨头!
赵乾朗宛如地底阎罗,沉着脸一声不吭朝他大步迈过来,只片刻,鳞甲蔓延皮肤,卷发遮挡他的侧脸,他两只眼睛燃着彤彤的火星,浑身溢出黑气。
那是怎么形成的伤口已然不必言说,什么工作不小心能不小心成这样,这除非拿着刀一片片地片下腿肉,否则无法形成这种伤口!
拿刀的人想必手很稳,刀工了得,伤口均匀平整,心也够狠,片到快能看见骨头了!
好一个“会为他提供食物”。
朋友不能杀,好人不能杀。他还奇怪宋景怎么突然心性转变,居然愿意为了他违背自己原则,克服自己善良的天性,替他杀人取肉。
然而其实没有什么转变心性克服天性,也不存在什么倒霉蛋,那个倒霉蛋就是宋景自己!
他在割自己的肉喂他!
从低于平时的低温,苍白的脸到身上不正常的血腥气,他早该察觉!
“宋景!!!你他妈!”赵乾朗暴喝一声。
宋景抱着自己的外套,像是被他这样子震慑住,竟然像是感到害怕似地往站起来往角落里缩了下。
他只着一件白色衬衫,堪堪遮过臀部的长度,长腿光裸,脸上唇上毫无血色,他那一缩,让盛怒中的赵乾朗停下脚步。
赵乾朗胸膛起伏,抬脚将浴室里燃着的香氛和其他洗漱用品全都踹得七零八落,他盛怒地问:“怕我?”
“躲什么!”
宋景被瓶子摔落的动静震得缩了下肩膀,呐呐地:“不是,我……”
“你告诉我,你的腿上的伤怎么来的!”
“我……”
“你怕我,你割肉给我吃做什么,老子稀罕?”
宋景一怔,无措地说:“我知道你不稀罕,我是自愿……”
“自愿?你问过老子的意见没有?你知道我愿不愿意吃你这个破肉了吗你就割。”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别伟大,觉得特别感动,是不是觉得我吃了你的肉应该对你感恩戴德啊。”
两句话把宋景说得眼睛红了。
他惶恐,无措,难堪:“我没有,我只是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我想让你的伤快点好起来。”
“想让我的伤快点好起来?我告诉你,十个你都不够我吃,你以为这么点儿肉能做什么?”
“我的自愈能力很强,肉还会再长出来的。”
意思是他可以做到“源源不断”,不只是只有“这么点儿”。
赵乾朗猛地怔住:“你……”
他眼睛也红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红。
“你的自愈能力很强,你还挺骄傲?割完了大腿,你还打算割哪里?”他呵地笑一声。
宋景被魇住了,话赶话地回答:“小腿,上臂,腰间。”
“好,好得很,小腿上臂腰间,怎么煮?”
“很多的,可以做红烧,清蒸,可以卤,也可以油炸,要是你想吃辣,我……”
“够了!”赵乾朗猛地喝了一声。
“我他妈不想吃辣,不想!你自己厨艺有多稀烂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在学了。”
“学个屁!难吃就是难吃,你的肉又柴又老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就是玩出花儿来老子照样觉得难以下咽!少拿这种低等品来脏我的嘴!”
宋景闭嘴了,他已经无话可说,他绝没料到这么快就被赵乾朗发现,更没料到赵乾朗知道后会是这种反应,他确实不想让赵乾朗知道那是他的肉,但只是怕赵乾朗知道了心里有负担,或者自恋一点说,他怕赵乾朗担心他,所以不肯吃,绝没想到迎来的是一波羞辱。
他惴惴的,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做什么都是错,做什么赵乾朗都生气。
眼眶红着,屈辱又难堪,却本能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赵乾朗裂开嘴笑了。
同样十分红的眼睛在他笑的那一刻同步滑下来几颗泪,他仰起头,别开脸,笑道:“你割肉喂我,还向我道歉,你怎么这么低贱,我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低声下气。”
宋景揪紧手指,衬衫下摆被他揪成一团,他低着头,所以没有看见赵乾朗的泪,他轻声回答:“是我老公。”
“是吗。”赵乾朗的声音飘忽,他看着低着头缩在角落里不敢看他的宋景,看他单薄的身体,并在一起的双腿,看他血红血红的伤口,用一种他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有多复杂的眼神看。
那是一种愤怒混杂着愧疚,屈辱里藏着尖锐的心疼,高高的自尊被情感拉扯挣扎的眼神。
又落下一颗泪来,他高傲地用手背粗鲁抹去。
他就那样看着他许久。
宋景不敢说话了,就一直低着头站在那里,他也不再说话,浴室里飘着砸碎的香薰、沐浴露、洗发露,以及宋景身上的血腥气混合过后的味道,排气扇嗡嗡地开着,但气味仍未消散。
宋景伤口没有等到伤药,加上一番情绪起伏,血又开始渗出,突破红色的药泥的屏障,从他笔直的双腿流下来,他一动也不动,仿佛不知道痛,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赵乾朗咬了咬牙齿,说:“我不会吃你的肉,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
“嗯。”宋景难堪地小声应。
“以后再有类似这种事情,不要自作主张。”
“嗯。”
“再说一遍,我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爱人。”
“爱我哪里?”
宋景似乎在思考,短暂地没有回答。
赵乾朗没有等他思考完,他继续说:“既然知道我是你爱人,躲那么远干什么?”
宋景没有回答,他怕了,有一种对赵乾朗心灵上的本能的恐惧,赵乾朗总说他们不是一个人,他从一开始的不放在心上,不相信,到一次次被他的言论和态度震撼,再到现在,他真的怕了,他确实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难堪,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过来。”赵乾朗说。
宋景没动,不敢动。
“血流下来了,味道很难闻,傻站着干什么,上药。”赵乾朗说。
因为听到了难闻两个字,宋景终于动了,他弯腰去地上摸索,捡起瓶子,弯腰的时候血流得更凶,宋景像是还在游神,药粉撒上去就被血带走,赵乾朗看得皱眉,大跨步走过去。
走了两步,铮一声,铁链绷紧,到尽头了走不了了,而他还够不到躲在最里面的宋景。
他怒视铁链,猛地发力,链子绷紧,跟浴室金属门框相碰,发出铮铮的响声。
那响声把宋景惊动,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赵乾朗。
他看到赵乾朗脚尖朝向他想要走过来的姿势,看到他臂膀发力,脖子青筋鼓起,与锁链逐力的愤怒,看到他手腕红了,并且很快磨破,渗出黑色的血液的执拗。
“妈的。”赵乾朗骂了一声。
扭回头看到他,喘了口气:“过来。”
宋景没反应过来,没动。
赵乾朗于是又扯着那锁链奋力挣扎了几下,想要朝他走过去,宋景看到他的血滴在地板上,他惊诧地说:“你别挣了,流血了。”他又想到他腹部的伤口,“等下肚子上的伤口要崩开了。”
赵乾朗停下:“那你过来。”
“过来啊,你管我的伤做什么,我死不了,你看不到自己的腿成什么样了吗。”
宋景怔怔的。
“你那手到底能干什么,笨死算了,饭做不好就算了,药也不会上?”
赵乾朗妥协了,他向他的心软妥协,向他的人类情感妥协,向宋景妥协。
他无奈地舒出口气,终于吐露第一句真实的心声:“过来,让我抱抱你。”
宋景的眼睛又红了。
赵乾朗看着他的红眼睛,又叹了口气,声音更轻了些,有无奈,妥协,心疼,从苏醒到现在,绝无仅有的温柔:“过来,老婆,老公抱抱你。”
半晌,宋景迈着两条光|裸的腿,一步步地朝他走过去。
离还有两步,赵乾朗长臂一捞,将他拉入怀里,他收紧胳膊,将宋景严丝合缝地抱住,皮贴皮肉贴肉,他的下巴抵在宋景的额上,宋景睁着眼睛,脸颊贴在他的脖侧。
赵乾朗用下巴蹭了蹭他,蹭他毛茸茸的脑袋,出了层细汗变得有点粘乎乎的额头,他并不嫌弃,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吓到你了?”
宋景怔着。
“谁让你那么做了,难道不该骂?骂你两句都是轻的了,真想打死你。”赵乾朗说。
说是这么说,但他大手落在宋景的背上,轻柔地顺了顺,呼噜呼噜毛,赶走惊吓和不安。
然后他蹲下来,拿过宋景手上的药瓶,替他擦去血迹后均匀地上药,再用宋景之前备好的新的绷带给他包裹上,他动作轻柔,熟练且迅速。
“药粉挺好,但是面积很大,即使你是特警也不能这么玩,还是去医院吧,今晚就去。”赵乾朗说。
他用手掌沾水,抹去宋景小腿上的干涸的血迹,那么好看的一双腿,被宋景自己弄成这样,对自己真够狠的。
他现在算是知道宋景隐藏的那一面到底能有多疯了,他低估了宋景,也低估了宋景对他的感情。
要是他早知道他这么疯……算了,也难说。
这一刻,他不想去想那么多。
“怎么不说话?”他抬头,看站在他面前的宋景。
宋景咬着自己胸前的一块衬衫,无声地流泪,泪流得很凶。
赵乾朗手忙脚乱,站起来,想去捧他的脸,伸出手发现自己手上有血迹,他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擦:“哭什么,怎么哭这么厉害。”
他替他抹去眼泪,但没用,旧的抹去新的泪珠又落下来。
“这么疼?”
他又想到什么:“还是委屈了?刚刚真吓到了?”
他咬牙,无措,但还嘴硬:“我不就是凶了点,又没拿你怎么样,骂两句还不行了,这么金贵。”
宋景哭得抽了一下,他立刻一叠声地说:“行行行,以后不骂你了还不行?你他妈割自己的肉给我,你知道我知道的时候什么心情吗?”
不能说,一说他就又来火。
他从宋景进了浴室里起疑的那一刻,是惊疑,骇然,不敢相信。
抛出问题试探,并且成功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的时候,是震撼,震惊,还有愤怒。
他一个宋景的囚下徒,本该憎恨他,厌恶他,使尽办法折磨他,知道他割肉给自己吃的时候应该幸灾乐祸,应该觉得肆意畅快,然而他涌起来的最鲜明的情绪却是愤怒,愤怒于他居然敢这么做,居然但敢这么毁自己的身体。
在愤怒之下,其实是他不想也不愿承认的心疼。
“以后不要这么做。”他说。
宋景嗓音沙哑地说:“我以为你……讨厌我。”
“是挺讨厌你的。”赵乾朗说。
“这么疯,不讨厌你讨厌谁?你怎么能比我还疯。”
他还是没好气,说完怒气沉沉地盯着宋景,盯了半晌,他伸手盖住宋景的眼睛,然后倾身过去,在自己的手背上吻了吻。
第60章
宋景长长的眼睫毛在他掌心里眨动,有点痒痒的。
赵乾朗移开来,与他对视,愈发觉得宋景苍白单薄得像个瓷娃娃,他拿过架子上的浴袍,将他裹起来,打横抱起。
将宋景在床上放下,他去开衣柜,给宋景拿衣服,宋景辨析他的用意,说:“我不去医院。”
赵乾朗充耳不闻,拿来衣服后伸手去解他的衬衫扣子,宋景避开他:“我真的不去。”
赵乾朗抬起眼睛:“你想怎么样,我要生气了。”
宋景立刻紧张地看他。
赵乾朗被他的眼神看得发不出火,只沉声道:“听话。”
宋景摇头,不听话,怎么说也不肯去医院,赵乾朗问为什么。
“想跟你待在一起。”宋景说。
“你解开链子,我陪你去。”赵乾朗说。
宋景没说话,抿着唇,赵乾朗明白他表情的意思,他怕自己跑了。
气氛有点冷却,宋景呼吸短浅,眼睫毛乱眨,显然担心赵乾朗又生气,赵乾朗的确有些怒意,不满于都这时候了宋景竟还想着这些,然而桌子上的食物还没撤下去,冷了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宋景一脸苍白地坐在床上,那副看他眼色的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胸腔里的火闷闷地熄了。
他见识过宋景的执拗,知道争执下去也没有意义,只会让气氛愈僵。
他折回头,重新拿一套宽松的睡衣,宋景抬眼望着他,重复道:“我不去的。”
“知道。”赵乾朗弯腰,帮他把衬衫的扣子解开,“倔驴。”
“换一套舒服点的。”赵乾朗说,“你最好祈祷别感染,否则没商量。”
宋景乖乖点点头,任由他把自己抱起来穿衣服。
“桌上的肉……”
赵乾朗横了他一眼。宋景噤声了。
前些天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被人捧着哄着的大爷,现在他打温水,用毛巾替宋景擦了身上的汗和灰尘,收拾残羹剩饭,拖着链子举起餐桌,放到卧室外面。
他链子长度不够到厨房,于是只放在客厅,他低头,看着那桌的肉制品,眼神变幻不定,他觉得那些肉十分碍眼,想扔,可一想到这是宋景割下来的肉,又下不去手,但他也不会吃,一时没了办法,最后撒手不管。
回到卧室,看见宋景靠坐在床上巴巴地伸长脖子望着门口,殷切得好像望夫石,他的火气消去大半,只余满腔复杂。
他走过去,宋景仰头,像是想要让他抱,但又不敢说,他叹口气,坐下来,掀开被子,他一动作宋景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立即伸手揽住他的背,窝在他怀里。
卧室安静下来,他们静静相拥,一时没人说话。
赵乾朗的大掌捋过他脊骨凸起的背,很有分量地啧了一声:“瘦成这样,还敢割肉,他妈的疯子。”
“神经病。”
“受虐狂。”
“你去看看脑子吧宋景。”
“这是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吗?”
宋景让他骂,很温顺。
“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让你的伤好起来。”
赵乾朗咬牙:“妈的,我说什么你都信,我不需要吃人伤也能好。”
不过慢点而已,普通的畸变体可能捱不过去,但他不是普通畸变体,人类对于他们来说是食物,能够提供能量,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药物,虽然这伤严重了些,但没有药,他靠自身也能够缓慢地自愈。
宋景其实大致能猜到,因为赵乾朗这些天的精神愈来愈好了,他挺起身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绷带褪下,两个伤号相对。
结实的腹部触目惊心的一道伤口,较之前愈合了些许,下缘新长出来的嫩肉张牙舞爪地巴着附近的肌肉,中间尚未完全愈合,还是糜烂且稍微有些渗出组织液的状态。
宋景的眉头皱起:“那个药剂,在桌子上,你帮我拿来,我给你上药。”
他心心念念就是这个,都到这时候了,赵乾朗没再摆架子,顺从他的意思。
宋景拧开药剂,掀开他的衣服,直接倾斜瓶子倒上去。那一瞬间,赵乾朗脖子额头筋骨凸起,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宋景低头再看,被倒上药剂的伤口冒出白烟,而赵乾朗疼得双眼猩红,指甲暴长,在木质的床头划出几道划痕。
宋景不知所措,吓得怔住了,这才想起来之前沈医生把药给他的时候说过这药的副作用很大,会很疼来着。
他心疼地想要抱他,却怕他更疼,无从下手。
赵乾朗没失态很久,忍过片刻之后呼吸慢慢缓下来:“妈的,什么破药,这么猛。”不止疼,他一下子浑身都脱力了,就像抽走了所有力量集中去治愈伤口一样,邪门儿。
宋景还没说话,他猜到:“沈一声的东西吧?”
“嗯。”宋景点头,向他道歉说自己忘了沈医生叮嘱过这个药的烈性大,并柔声问他,“很疼是吗?”
赵乾朗无声地看着他,半晌,他走去把灯关了。
骤然关灯,一片漆黑,宋景一下子不适应地眨了眨眼。
赵乾朗在这当口出声。
“那你疼吗?”
宋景这个人,在外一个人的时候硬如磐石清冷如松,忍痛能力是十级,在割肉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其实并不觉得怎么疼,但此刻,在赵乾朗的面前,他软和成黏糖,忍痛能力变成负十级,鼻头有点发酸。
黑暗中,他感觉到赵乾朗朝他走来,视力还未适应之际,赵乾朗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下滑,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晚上,是他们同榻而眠这几天来相拥的第一个晚上。
熟悉的房子,熟悉的床,同样的两个人,和往昔没有太大分别的相拥的睡姿,但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睡意。
宋景枕在赵乾朗的胸前,赵乾朗能感觉得到他的体温依旧偏低,让他请假休息几天,不要去上班了。
宋景摇摇头:“要去。”
倔驴。
让去医院不肯去,让请假休息也不肯,倔得他想发火。
“你这么敬业做什么,这破工作有什么好做的。”
宋景说:“不是破工作,特管局很好,我喜欢那个地方。”
“是吗。”赵乾朗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跟我正好相反。”
“为什么?”宋景一直很疑惑,赵乾朗生前工作也很拼,从七队队员们偶尔的讲述以及对他的崇拜来看,他们以前明明相处得很好,赵乾朗拥有生前所有的记忆,为什么他会讨厌特管局,甚至能毫不犹豫对昔日的好友出手。
“你是真的想不到吗?”赵乾朗说。
他在那里的几年间杀了数不清的畸变体,这之中不乏等级高的,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开智的,他成为人类,被人类所支使,对自己的种族刀剑相向,他厌恶那段过去,厌恶那个地方,厌恶那些特警,这难道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
“可是……”
“别说了。”再谈势必会谈崩,赵乾朗现在不想去想特管局的那些糟心事。他按住宋景的脑袋,把他按在自己的怀里。
宋景也许也预料到说下去不会是什么好气氛,也许是真的累了,于是也不再说话。过不多久,宋景呼吸渐沉,睡着了。
赵乾朗掀开被子,退出去,然后再单独用被子把宋景裹好,他的身体是冰的,已经不适合再跟宋景抱在一起睡了,否则宋景就跟抱着一块冰块睡觉没有什么两样,陡峭寒春的,这样睡一晚很容易着凉。
其实他们之间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了。哪怕只是形式上的东西,都很难保持。
赵乾朗在黑暗里凝视他,随后叹口气,侧过身,将宋景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只余脑袋跟宋景的脑袋抵在一起。
房间里渐渐真的寂静下来,赵乾朗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
半夜,脖颈处吹拂的热气把他弄醒,他睁开眼。
额头传来滚烫的温度,他怔了一瞬——宋景发烧了!
“宋景,宋景!?”
他就知道得去医院,那么大面积的伤口,很容易感染发炎!
“起来,我们去医院。”
宋景叫不醒,不知道是不是昏过去了,赵乾朗把人扶起来,要背上身带他去医院的的时候,动作使得腕间的锁链发出声响,他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连带他去医院都做不到。
他把人放下来,在宋景身上、浴室里的外套口袋、长裤口袋、书桌上找钥匙,然而一无所获。
宋景太谨慎了,所有他能碰到的地方都不可能放钥匙的。
“宋景,钥匙你放哪儿了?宋景!”
宋景毫无知觉,气息沉沉地闭着眼,赵乾朗用自己冰凉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好烫。
愤怒、屈辱、忧心、焦急,令他无所适从,他无能为力,像头困兽,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狠狠地踹了下墙角,愤怒地吼了一声。
宋景的温度太高了,再这么烧下去会出问题的,他得先降温。
转了几圈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脱掉自己和宋景的衣服,钻进被窝里,与他皮铁皮肉贴肉地抱在一起。
但这样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得有医生才行,医生……他认识的医生,就一个人。
沈一声。
在所有特管局的人里面,其实他最讨厌的不是司想,甚至也不是局长领导,他最讨厌的是那个用了无数畸变体来做实验,试图改造他们的研究狂魔,沈一声。
在她的手下,那些畸变体才是真的丝毫没有尊严。
然而此刻,他摸过宋景的手机,找到沈一声的电话,打过去。
他要没有像所有那些没有尊严的畸变体一样,放下自尊,放下高傲,求她来救宋景,救他的老婆。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