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一打就是整整两年。
钟意和萧慎行都还活着,却死了非常多的人,有敌军,也有大梁驻军,还有边城的普通百姓。
乌蛮军对夺城势在必得,攻势非常凶猛,好几次都差点城破。
驻军伤亡惨重,边城百姓为不被破城,也纷纷上了城墙帮忙,去了的人非死非重伤不下城墙。
那场面太过惨烈了,连钟意也从最开始见到血就怕得想吐会晕倒会哭,变成了后来的麻木。他能面无表情地背起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飞奔去找军医;也能一边塞馒头给将士吃,还一边为他们包扎血流不止的伤口;甚至能去将将士们分离的尸首捡回来给缝好。
钟意从来没想过他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更没想过,他的体力是靠着背伤员锻炼出来的。
也幸好,朝廷派来了援军,幸好乌蛮军的国力无力再支撑这一场持久战,战争最后终于是结束了。
乌蛮国退军时,钟意倒是又狠狠地哭了一场,喜极而泣。
亲历过战场才知道,战争是多么的可怕,也才知道穿越之前的日子有多好。
一场大战结束,到了两边都要休养生息的阶段,萧慎行来找钟意兑现承诺。
钟意看着破败不堪的边城,这个城中剩下的人更少了,还全是老弱妇孺和伤员,要如何才能救得回来啊。
大概也怕这座城的人真的都死完了,成了空城,朝廷给安排了很多无地的流民前来。边城这地方,别的不多,空地那是相当多。朝廷说了,不交赋税,还给出种子钱,给买种地的锄头镰刀这些,倒也真有很多人愿意来。
来的人,将这十室九空的边城填得稍微满了些,使得这里又重新多了些希望。
钟意能想到的发展之法,就是从吃食上下手,先把豆腐利用起来。
各种豆制品齐上阵,由边城的百姓们做好了,请军中那些负了伤的将士们去售卖,赚点钱,先让大家看到些希望才行。
上战场负伤是再正常不过的,缺胳膊少腿后便不能再上战场了。朝廷会给发些银钱,让他们自行归家。可很多人都没有家了,或者想回也回不去,他们只能继续留在边城靠种地而活。
其实就这,都是萧慎行帮忙争取到的,不然许多人都无处可去。
好在,都是上过战场的,功夫底子在,普通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运送货物完全没问题。
第一批豆制品做好后,钟意也跟着去了一趟固阳城,经过两年时间,固阳城已经好了很多,活着的人还在努力生活,更加勤奋地生孩子,使得满城都是小孩儿。
钟意在卖货的摊子旁边架了一口大铁锅,做起了辣条。
辣条的诱惑,哪个小孩子能抵挡。哪怕没有辣椒,只能用茱萸提辣,或是做五香味儿的,依旧诱人得很。
钟意不仅做辣条,还炒菜,辣条跟蒜苗炒,用嫩黄豆,也就是毛豆炒豆干,再用豆豉煮鱼,一样样的,香得叫路过的人直接走不动道。
然后以买了他们的东西,就能尝菜作为宣传,生意确实挺不错。
后面吸引来了好几家酒楼老板,要跟钟意他们谈生意。
还来了商队,想买各种豆制品。
那一批货全部清空,还替边城扬了名,让来问的人都知道东西是从边城出来的。
吃食消耗得快,又是新鲜东西,这生意就这么做上了。
有驻军撑腰,即便有人想打配方的主意,但也不敢。
然后钟意又带着百姓们搞起了种植,边城这一片偏干旱,但也有挺多能种的,比如芝麻、花生,这两样作物都能拿来榨油,油多赚钱啊,尤其是芝麻磨出来的香油。
还能种枣子,种药材,像枸杞、当归、天麻之类的。
便是山上的林子也可以利用起来,试试看能不能种木耳之类的。
钟意提供主意,说想法,说一些他知道的细节,然后由萧慎行安排人去做。
钟意是被曾经的边城百姓视为神仙的存在,又一来就用豆制品让后加入边城的百姓赚到了钱,所以大家都对他非常信任,也铆足了劲儿,想把这日子过起来。
他们用了三年时间,使得边城闻名大梁。
不是敌军又来攻城的闻名,而是边城一样样的产出。
说是宫内用上了边城榨的花生油,对他们榨的芝麻香油更是极为喜爱。
各种药材也送到了大梁各城,豆制品更是卖得红火。
起初还要人送去固阳城与商队交易,到后面就变成商队自己来边城运货了。
有了外人来,有了钱赚,这个地方就变得不一样了。
先是城里的铺子多了起来,然后是城内开了一家客栈,还有边城的百姓时不时就去固阳城玩。
甚至有逃难的人主动来了边城,想在这个地方扎根。
原本已经弃用的砖窑再次开了起来,有人想修新房子了。
一切都在朝着一个非常好的方向发展。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五年前有个从天而降的神仙。
边城不再是以前的破烂边城,这里大概会修起新的城墙,会有更多的人口,还会开始交赋税。
边城出了名,朝廷都已知晓,天子下旨让萧慎行还朝述职。
钟意知道,他也该离开这个地方了,他的目标并不在这儿。
离开之前,钟意和萧慎行一块儿骑马出了军营的那道城门,在那片空地上,仰望远处的雪山之巅。
钟意开口:“五年了,第一次有了赏景的闲心。”
与五年前看雪时,想法截然不同。
萧慎行问钟意:“你可会有不舍?”
这个地方,他回去了还会再来,但钟意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钟意道:“当然会,这可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地方。”
这个地方之于他,总是不同的。
但他不会停留,没有人能困住他报仇的脚步。
钟意看向前方大片的草地,对萧慎行说:“你陪我跑跑马吧,以后大概是没机会畅快地骑马了。”
这五年,他这儿学到了不少东西,骑术便是其中之一。
萧慎行没说话,只一夹马腹,向前而去。
“驾!”钟意紧随其后,扬鞭追上。
这时的风是自由的,空气中是青草与黄沙交织的气息。
天是蓝的,马儿跑得很畅快,人也如此。
……
钟意走的那日,边城所有百姓都来送行,带上了自家的好东西,还给他塞银子,一声声喊着钟神仙保重。
钟意到底没忍住红了眼眶,并没有走得很潇洒。
好多人追在马屁股后面,跟着跑了很长的路,直到什么都看不到。
以后的日子就要靠他们自己了。
但有个人他们会一直记得。
在钟意走后没多久,边城多了一座神仙庙,里面没神像,供的是一样样让他们日子过好起来的作物。
从边城去国都的路不好走,哪怕是骑马也足足走了一个月。
初入国都,钟意便见识到了这里的繁华,跟最初的边城对比十分鲜明。
在边城五十两能花好多年的银子,到了这儿一下就变得不值钱起来,租个小院都得二十两起。
入城之前钟意便跟萧慎行一行人分开了,他暂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来了国都,他想以学厨为重。
钟意这个名字,还有钟神仙这样的称呼会为他带来很多不便。
钟意连名字都改了,跟他妈妈姓,叫姚郑乾,含义非常明显。
本来想叫姚暴富的,但系统说有点土,于是就改了改。
虽然姚郑乾听起来没好哪儿去,可字没那么土。
钟意和系统都觉得这名字挺好的,于是便就这么定下了。
租了院子,钟意很快就开启了自己的摆摊之旅,最先就卖他在边城没卖成的大包子。
钟意很是惋惜,他在边城整整五年,竟然都没赚过营中将士和百姓们一文吃食上的钱。
起初大家都以物易物,后面就更以物易物了,后面的变化在,他们从钟意那儿得了吃的后,会还更多的东西来,反正不能让钟神仙吃亏。
所以他得先卖大包子,弥补下遗憾。
边城的豆制品在国都也随处可见,钟意最先卖的就是豆干木耳包,然后就是酱肉包、菘菜粉丝包,他们来国都时正好是吃笋子的季节,所以肉末笋子包也不能少。
钟意租的小院是在一条巷子中,叫凉溪巷,他每天做好包子就担着担子在巷子里叫卖。
由于味道好,加上那些馅儿都是客人们以前没吃过的,所以没两天凉溪巷有个做包子很好吃的年轻郎君这事儿便传开了。
钟意本就长得不差,身量也不矮,别说一些未婚女娘,就是凉溪巷内的婶子阿婆们全都非常喜欢他。
一出名,便不用他每天挑担子去叫卖了,有许多人一大早就在他家门口等着,生意十分红火。
而且也不是只有早上才有客人,这包子一整天都有人来买。
待萧慎行忙完他的事,抽出空来找钟意的时候,钟意都在计划着招人帮忙了。
萧慎行在钟意家中看他做了半天生意,直到当天准备的所有包子卖完,都还有客人来询问,不由开口打趣了一句,“你当真在哪儿都能过的很好。”
钟意觉得这话不对,“打仗的时候我就过得很不好。”
“嗯,还有刚开始被你当奸细的时候也不好,尤其是大冬天那个冷水啊,往我身上一泼,真是透心凉,魂飞扬。”
五年时间,他们已经非常熟悉了。
再听钟意旧事重提,萧慎行也只好一如既往地赔罪,谁让他当年有眼不识神仙,给神仙泼冷水了呢?
钟意也见好就收,让萧慎行在家里坐着,他出去买菜,晚上吃好吃的。
国都这边各种食材就丰富多了,什么肉都能买到,尤其是现在正值春日,野菜也多的是。
钟意买了鸡,做个小炒鸡,买了鱼,野生的鲫鱼,做鲫鱼豆腐,还买到了荠菜,准备包荠菜饺子当主食。
萧慎行没带人,自己一个人来的,他们两个人够吃了。
钟意做饭,就指挥萧慎行烧火,对大将军一点都不客气。
大将军被指使得心甘情愿,火也烧得很熟练,都是在边城练出来的。
一边干活,一边聊天,钟意想知道萧慎行是怎么在天子面前帮自己隐瞒过去的。
当皇帝的,不该知道那么多的时候耳聪目明。可真该知道的,偏偏又聋又瞎,当真是很神奇的存在。
就像边城的那些事都跟钟意有关这事儿,天子便什么都知道。
钟神仙这个称呼,还让他挺膈应的。
大概他堂堂天子都没被称一声神仙,钟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却得了这样的称呼,简直是在赤裸裸打天子的脸。
这次天子的命令中,还提到了想见见钟意。
可钟意并不想现在入宫,他对这个天子没有任何好感,也不想给他当厨子。
钟意向萧慎行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萧慎行便让钟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其他的交由他来解决。
摆了好些天摊了,他还没被麻烦找上门,钟意便很好奇,萧慎行是怎么说服天子的。
萧慎行回答得简单,说:“我请了个大师。”
天子信佛,还有个非常信任的大师,萧慎行让大师对天子说,钟意功德深厚,见他恐影响天子阳寿。
而天子已经不再年轻,他并不敢赌。
钟意:行吧,可真是简单粗暴。
皇帝们果然也一如既往地想长寿,甚至是长生。
饭做好,两人换成了边吃边聊天。
萧慎行吃饭速度快,钟意经常纠正他,但发现没什么用,就每次吃饭都跟他聊天,让他多说话。
嘴就一张,忙不过来那么多事,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钟意又问起,“你能在国都留多久?”
萧慎行吃饭的动作顿了下,让钟意发现了,继续问:“所以你今日其实是来跟我告别的?”
萧慎行颔首,“是,三年了,乌蛮军已经休养够了。”
而边城也养肥了,甚至是非常肥。加上他这个主将离开,乌蛮军一定会按捺不住的。
“多久走?”
“明日。”
一问一答,钟意觉得嘴里的饺子似乎都没那么鲜了。
但他没留,不能留,也留不住,只道:“明日我去城门口送送你。”
下次再见,不知会是何时。
萧慎行没有拒绝,显然他也明白。
他们一个有自己的目标,一个肩上担负着责任,都不能肆意妄为。
提起要走这个话题,桌上也沉默了许多,钟意不想说话,萧慎行几次张嘴,也都没发出声,不知要说些什么。
直到走时,钟意送他,萧慎行才道:“我会活着回来的。”
钟意想,这样便很好了。
不过他还是补充了句,“得全须全尾地回来。”
萧慎行说了好。
钟意将他送出去巷子,再目送他走进人群,直到彻底看不见人影。
他也没着急回家,跑去卖菜卖肉的地方转了转,买了些食材,回家忙活。
朋友出远门,得送点东西。
路远,得多准备些。
钟意烤了好些饼干,又烤了肉干,摊了些鸡蛋饼。从自家的坛子里夹了咸菜用竹筒装好,收拾了好大一个包裹。
第二天他没卖包子,天刚蒙蒙亮,他就到了城门口,等着开城门。
萧慎行一行人也到得很早,早点出发就能多赶一些路。
钟意把大包裹递给他,“多的话我就不说了,只盼你能平安归来。”
萧慎行点点头,“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若有事可去萧家寻我母亲,我同她提过你。”
钟意颔首:“好。”
城门打开,钟意站在城内目送他出城,跟昨日一样,直到人走远,直到再也听不见马蹄声。
人在国都时,即便之前没见的那些时日也没觉得如何,可人一走,便突然有些孤单。
钟意在城门口留了好久,看着一大早进进出出忙碌的百姓,最后收拾好情绪,回去补觉。
不出萧慎行所料,乌蛮国果然再次大举进攻,两军又打了起来。
跟之前不同的是,钟意在国都知道的消息都要晚上一两个月,倒是朝堂传出去的消息早知道了许多。
比如又有人旧事重提,要让边城百姓供应驻军,朝廷不再提供粮草军饷。
都说如今的边城十分富裕,完全供得起,附和者不在少数。
消息传到民间,有人赞同有人骂。
钟意这时不卖包子了,摆了个小摊卖馄饨卖面,生意依旧极好,所以时常能听到食客激情对骂。
钟意有时候也很想加入讨论,骂骂朝廷的狗官。
他替萧将军委屈。
但他依旧做不了什么,只知道,他能安稳地在国都摆摊做生意,都是萧慎行和那些将士们用血汗用性命换来的。
钟意能做的,大概就是时不时往将军府送带点好吃的,让萧家的女眷们能开心下。
钟意也忍不住想,如果萧慎行在乎的人没那么多,不要肩上这份责任,便不会这么难了。
好在朝廷也不尽是狗官,好在有皇子长大了。
到底没断了军饷跟军粮。
钟意还花钱请了些人,去把那些想克扣军饷军粮的狗官们揍了一顿。
不想给豁出性命保护百姓的人吃喝,自己倒每天流连青楼,砸出大把大把的银子睡姑娘。
顺便让人宣扬了这些人的事迹。
没多久,国都就少了几个官员。
自这以后,也没人再提断军饷的事了。
国都平静了很久,直到萧慎行在一年后回国都述职。
钟意混在人群中去接他,却被萧慎行一眼就捕捉到了。
钟意冲他招手,萧慎行点头,张口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钟意没听见,但看清楚了口型,萧慎行说:他没食言。
是,没有食言,如当初钟意说的那般,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钟意当时想,真好啊。
他回去就喝了杯自己酿的青梅酿庆祝,也成功把自己灌醉了。
除了完成任务外,他所求就只有萧慎行能次次平安回来了。
萧慎行依旧是在晚上来寻钟意的,钟意处于半梦半醒的微醺状态,看到萧慎行也没说别的,只道:“让我抱抱吧。”
萧慎行说好,任由他抱着。
可能悬着的心落了地,钟意直接靠在萧慎行肩上睡着了。
萧慎行便没回家,就那样陪了他一整晚。
一场醉意帮钟意消化了所有的情绪,醒来后便什么事都没了。
只是他不知,有人心乱了一整晚,连再来见他,都有些不敢。
当然,他不来,钟意会主动找去,好朋友回来,总得给他做点好吃的补补。
钟意给他熬了十全大补汤直接送去将军府。
只是有些不凑巧,将军府的人说府中有客人。这次萧慎行回来能多留一些时间,萧夫人想帮他议亲。
萧将军也二十五了,是该成亲了,这时代的人寿命不长,都早婚,他的同龄人,孩子七八岁的都有。
钟意便没去见人,只让仆人转交了补汤。
钟意走时还没什么,不过路上突然就有些不高兴了,大概是觉得以后单身狗就剩他一个了吧。
他有些想快点完成任务,早些回家了。
一年过去,钟意没做馄饨生意了,变成了卖炒菜。
他花钱打了一口铁锅,每日在他租来的小摊上卖各种新学到的吃食,有时候卖一天,有时候卖两天三天,看他的学习进度,也看系统要让他卖多少份菜。
偶尔去接一桌酒席,赚点外快。
他其实没那么需要钱,反正他不会一直留在大梁,赚再多都不能带走,只要够吃喝就行。
起初他是这么想的,但后面想着,老有人想克扣军饷军粮,他多赚点,萧慎行急需的时候还能帮忙救个急。
所以他就开始攒银子了,给人做酒席就收得贵,摆摊时,因为来吃饭的人大多数是普通百姓,便收得便宜些。
钟意雇了些小乞儿帮他捡柴火,帮他洗碗洗菜什么的,给他们一口饭吃,给件衣服穿,既养活了他们,自己也省了不少事。
他打算再多攒点,就去租个店铺,开家饭店,这样能赚得更多。
一切都算得很好,只是没算到想回家的心变得迫切。
钟意停了几天摊子,打算专心学做菜。
结果就学了一天,第二天去给乞儿们送吃的时,在小院里见到了在为乞儿们诊脉的萧慎行。
将军府还在国都,加上萧慎行走前便说过让多照看钟意一些,他收养乞儿的事萧慎行自然知道。
这些小乞儿不是天残便是后面被人打伤,身体上多少都有些问题。
钟意也为他们请过大夫,但都说不好治,而且他能请到的大夫,医术也一般。许多大夫压根不愿意给乞儿看病医治。
钟意便想着,等他再有钱一些,也多结识了些身份尊贵的人再找人帮忙。
没承想,萧慎行先来了。
他之前也知道萧慎行会医术,但具体如何他并不清楚,因为萧慎行没怎么用过,倒是他的大帐中摆了好多医书,看着还是经常翻阅的,这人实在勤勉。
钟意等他诊完,才问情况如何。
萧慎行说有的能治,有的神仙也没办法。
但能治好一部分已经很好了。
钟意没提议亲的事,萧慎行也没主动说,议亲不议亲的,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因着萧慎行要给乞儿们治疗,他们倒是经常相见,萧慎行尤其爱晚上来蹭饭吃。
刚打完一仗,可以在国都待上半年再走,萧慎行早上去上朝,下朝回家练武,吃了午饭来寻钟意,一直留到晚上才走。
钟意跟他说起自己想开家饭店的事,请萧慎行帮他提几个字当招牌,免得等真正开业的时候他又去了边城,自己想找他题字也来不及。
然后萧慎行每日归家的时间就又晚了些,他要教钟意练字,还要教他功夫,甚是忙碌。
他春天归来,待到了秋日才离开,陪着钟意酿了好多桂花酿,说等来年回来时再饮。
直到他走后,钟意给萧家的长辈们送吃的,他才知萧慎行拒绝了议亲的事。
萧夫人没说原因,但挺发愁的,还让钟意帮忙劝劝。
钟意到底没劝,萧慎行是个有主意的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在钟意看来,他还是跟萧慎行的关系更好,所以让朋友自己做主好了。
本来就是个肩负重任的人,已经很难了,就别让他不高兴了。
他可能早就存了私心,甚至为自己的私心想好了借口。只是他不知,又或者说不敢知道。
萧慎行这次走,去了两年,再传回来的消息是,他重伤。
钟意也被刀伤了手,指头上被切掉了一块肉。
他觉得他们真倒霉,都发生了流血惨案。
钟意再跑去接他时,没看到人,只到了马车。
萧慎行伤得重,宫中的御医一连串地进了将军府,这个时候,好像所有人都怕萧慎行真的死了。
钟意想去看看他,连门都没能进得去。整个将军府都被围了起来,天子近卫亲守,连只苍蝇都不让往里飞。
萧家没人了,就剩萧慎行一个独苗苗,他死了,谁去守城啊。
钟意等了一个月,才等到萧慎行的亲卫来报平安,说已无性命之忧。
人活着便好,其他的没那么重要了。
钟意又等了半个月,才有亲卫来请钟意,说萧慎行想见他。
钟意炖了一锅补汤,又做了些好克化的点心去将军府。
萧慎行这次当真伤得极重,背后挨了一刀,胸口中了一箭,只差丝毫,他便真的没命了。
钟意去看他时,人虽然下床了,不过整张脸毫无血色,看起来就病恹恹的,瘦了许多。
而萧慎行见到钟意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没有食言,回来了。”
钟意便有些没克制住,哭了。
他很久没哭过了,上一次还是在边城,看着将士们一个个倒下时哭的。
他觉得萧慎行太过分了,故意逗他。
成了个病美人,心眼儿也变坏了。
钟意丢脸的同时又有些生气,他气呼呼地对萧慎行说,“想碰碰你,又怕把你碰倒了。”
又把萧慎行当初嘲笑自己的话还给了他,说萧慎行现在是个弱鸡,风一吹就能倒。
萧慎行也不生气,让钟意坐下,给他斟茶,“怎么我们钟神仙还是这般记仇啊。”
钟意反驳:“我这叫记性好,我能记你一辈子。”
萧慎行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那也挺好的。”
“我倒希望钟神仙真的能记我一辈子。”
钟意想:本神仙记性可好了,肯定能。
一辈子到底有多长,谁又知道呢,但说的时候很认真。
萧慎行喝了钟意带来的汤,又吃了点心,才问起这两年他在国都做的事。
钟意道:“你不是安排了人给你送信,肯定都知道啊。”
萧慎行道:“可我想听钟神仙自己告诉我。”
还捂着胸口装可怜,“神仙不愿意怜悯怜悯我这个病人吗?”
钟意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说了。
萧慎行去边城的次年,也就是他来大梁的第八年春天,钟意开了一家饭店,取名食为天。
钟意那时会做的菜已经很多了,饭店自然客似云来,日日排起了长龙。
他的厨艺在国都也出了名,引得不少人惦记,想让他去府上做私厨。
好在,有将军府撑腰,萧夫人时常遣人去店里买菜回府,这才没人敢直接对钟意下手。
不过明里暗里的各种算计却不少,让钟意烦得很。
当然,好处也有,开店他赚的钱更多了,攒下了好多钱。
钟意打算等两年就开个大酒楼,把小饭店交给他收养的乞儿们经营。
酒楼做几年,他应该就能学会所有的菜,然后入宫当御厨了。
钟意说完悄悄问萧慎行,觉得老皇帝还能撑多少年。
天子今年已五十有六,这两年时常生病,也使得下面的几位皇子蠢蠢欲动。
对于这个问题,萧慎行也回答不了,只能对钟意,“别怕,那时我必然是在国都的。”
他在,便能护着钟意,不叫任何人伤他分毫。
钟意便直说了:“我不怕,我是想进宫当御厨。”
“但我觉得现在这个老得不行,我想等新人上位,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萧慎行明白,所以这新帝得好好选一选才行。
他未表露任何想法,只问钟意为何要入宫当御厨,“有我必须去的理由。”
“而且我们做厨子的谁不向往当御厨,那是对我们厨艺的认可。”
萧慎行并未深问,只说现在的天子还能撑上几年,到时候再给钟意消息。
钟意点头,这些他不懂,他等着就行。
听到萧慎行咳嗽了两,钟意就他赶紧回去躺着,“你明天还喝汤吗?喝的话中午让人来取,晚上我给你送过来。”
萧慎行说喝,钟意就顺口夸了下自己的厨艺,“现在是不是很好了?”
萧慎行想笑,却又咳了起来,他伤在心脏附近,钟意根本就不敢再跟他多说什么,扶着他上床歇息。
萧慎行想说,他已经修养了一段时间,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了。
但钟意不听,反正让他躺着,“你好好养着,明天晚上我再来。”
“你有什么想吃的,就叫人来跟我说,我给你做。”
萧慎行应完好,钟意就起身离开了,关门后还跟守在门外的人说一定要照顾好萧慎行。
其实哪用他叮嘱,这满府上下现在都把萧慎行当瓷器一般,可小心了。
不过萧慎行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们将军看重钟意,对钟意的话自是无有不应。
钟意离开时,在府内看到萧夫人领着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儿,看着十岁左右的样子,看衣着打扮像谁家的公子。钟意如今跟萧夫人也挺熟的,便问了句是谁家的孩子。
萧夫人说,是萧慎行从边关带回来的孤儿,以后便养在萧家了。
萧家人少,萧慎行又是个心善的人,收养两个孩子也挺正常的,钟意完全没多想。
自然也不知他走后,萧夫人看着他背影时的复杂眼神。
怎地偏偏就生错了性别呢?
还多了那样的缘分。
萧夫人对着身边伺候的嬷嬷说,果真,儿女都是债。
有些事钟意是永远不知道的。
而他从去了一趟将军府后,就开始跑得勤了很多,见天的变着花样给萧慎行做吃的。
现在每天晚归的人变成他了,萧慎行伤未痊愈不能出府,就每日在家中看书,自己一个人下棋,等钟意来陪他吃晚饭,陪他说话,他再教钟意练字。
钟意的字比初学时进步了很多,上次萧慎行离开前给他写了一本字帖让他照着练,如今能见人了。
就这样,每日做着这些重复的事,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好几个月。
萧慎行还需要再休养一段时间才会去边关,不过伤好后要上朝了,但不用做什么事,每日也挺闲。
被钟意打发去给他买这买那的,还有到处采果子,他要酿酒,酿醋。
萧慎行倒是甘之如饴,如此也挺好的。
他守着界限,没有越雷池半步。
哪怕有人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好,一喝醉了就黏黏糊糊的撒娇,喜欢说一些胡话。
一会儿要上房顶赏月,一会儿要去天上摘星星,去水中捞月亮,事儿多得很。
萧慎行都从未放纵过自己。
留不住的人,又何必让他多一份牵挂。
能有这么多年,便也足够了。
他最多是有点私心,希望天子能再多活几年,让新帝晚些登基。
他也好再留这个人几年。
不至于没有他的余生太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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