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玲确实是没有带介绍信出来的,她没有正当理由啊,总不能跟大队说自己是来上黑市的吧,再加上她是重生回来的,因为上辈子见过市场开放之后的样子,总是对这时候的禁止私人买卖不以为然。
所以,她就胆子硬挺着,没开介绍信就跑城里来了。
可王玲玲忽略了一点,以后市场开放,不等于现在抓的不严。她这样东张西望,身上揣着钱和口袋闯进黑市的年轻女人,在周围那些老油子眼里就是个异类。
这不,口哨一响,老油子们轻车熟路一哄而散,个个都有提前安排的落脚地,就算是那些乡下来兜售农产品的,也都个个机灵的赶紧把东西一挎,找个小道钻到大道上。碰见查问的,就说自己是进城来看亲戚,要么就说自己是替大队上谁谁往医院送点东西。
这些人四散,跑的慢的也被抓了几个,只能暗道自己晦气。偏偏王玲玲这个愣头青,跑的不慢也被抓了。
再一问,好嘛,介绍信也没有,这年头又没有身份证,证明不了身份,只能是把人带回去关起来慢慢审问。
王玲玲都崩溃了,她一个劲儿说自己是军嫂,有两个孩子,男人叫什么,是个排长。
她不说还好,一说就更是问题,一个女同志像是抓住了她什么把柄,嚷嚷着:“你说你生了两个孩子?糊弄谁呢!你这个样瞅着就不像是生养过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生过孩子的跟你不是一个样。”
王玲玲赶紧改口,说自己是后妈,她这样前后打补丁,更叫人觉得有鬼,这一下子本来还想着是不是派人去她说的那个大队问问的投机办也不问了,觉得这人肯定是有大问题,先关起来审,说不准逮住一个坏分子,也是他们投机办的一份功劳。
王玲玲就这么被关了起来,投机办也不叫她跟外头联系,生怕是坏分子再通知同伙提前跑路。
王玲玲脑子都不会转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遇到的第一个大难题居然是被投机办给抓了,她疯了一样的闹事,偏偏这副作态更是被人佐证为她有什么内情。
不但把她关起来,还决定先饿两顿杀杀这个坏分子的锐气。
徐霜和王樱这边丝毫不知道王玲玲的倒霉事,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的,先是去了一趟县里的县医院。
徐霜说了,南邵县就两家医院,一家县医院,一家中医院,其他的就是各家国营厂自己的医院和卫生所。现在到处都是这样,小病症都是在厂子内的医院看,大病症才往两个医院送。
这两家医院里面,县医院医生多点,用的好多都是西药,也贵。中医院就是中药西药都开,有些顽固病症的就喜欢去中医院,开了中药拿回去慢慢补。
王樱先去县医院,就是因为那时候他们大队上出事故,伤者都是第一时间送去的县医院,王樱的娘也是在县医院咽气的。
俩人到了县医院外面,王樱看徐霜轻车熟路,像是之前就来过的样子还有些纳闷:“你怎么对这地方那么熟?”
徐霜:“你不懂,这县里的黑市分几个地方,有的是在老民居那块,有的是在厂区那边,但两个医院这边都是流动的。医院里头多的是受伤的和生孩子的,想要吃点好的不容易,来这边有时候就能碰上。”
王樱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徐霜,她倒是之前就想过徐霜攒下的钱是黑市上头攒的,但没想到徐霜这么快就跟自己交底。
徐霜示意她看前面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妇人:“那种提着篮子却不进去,说是等亲戚一块进的,多半都是。”
果然,那老妇人左张右望的,不多时就有一个带着花头巾的老太凑上来。
“二姐啊!你说你来都来了,咋还带东西呢?我们家小如这生个孩子,还劳烦您来看她。这篮子里带的是啥啊?破费不?”
那提篮子的老太立马接上:“费啥啊,这都是自家下的鸡蛋,我攒了一段时间才攒三十个,给孩子补身体的,不算啥,就是这天冷了,鸡不爱下蛋。”
花头巾老太掀开篮子看了下,嘴上还说着:“这鸡蛋个头真大,我家小如这下可有口福了。”
提篮子老太:“那可不!咱家小如现在是多少岁来着?我记得是二十五了吧?”
“哪儿能呢,二十二!”
提篮子老太:“二十二可还是有点小啊。”
花头巾:“不小了,我跟她爸都觉得女孩子二十三四差不多要孩子。”
提篮子老太:“我觉得还是二十五好,再说了,这大冬天的,生孩子遭罪啊。”
花头巾狠狠心:“二姐您说的对!走吧,我带你进去看看小如。”
……
王樱目瞪口呆,感叹于劳动人民的智慧真的是无穷无尽。
“……她俩这是定了多少钱?”
徐霜带着王樱往医院里走:“三十个鸡蛋,一共两块五。”
王樱咋舌:“也够贵了。”
鸡蛋正常根本算不到一毛,乡下五分钱都不差了。对面这一均下来,一个鸡蛋□□分。
徐霜:“天冷了,本身就会贵一点。”
两个人走进医院里,徐霜对着医院前头收费的窗口问道:“同志,咱们医院收药材是在哪个科室?”
收费的年轻姑娘本来十分不耐烦,但看到徐霜那一张出色的脸,脸不禁稍稍红了:“往左走,尽头那个科室找吴大夫……”
徐霜十分自然的拉住王樱的手就往左走,在外面大马路上要保持距离,在医院可没人管这些。
王樱不自然的甩了一下——没甩动。
徐霜还自然说道:“你的药材不用全拿出来,咱们一会儿再去中医院问问,也比一比价格。”
“……嗯。”
吴大夫是个上点岁数的秃头,怎么说呢,在王樱眼里,这个形象就很靠谱。所以王樱也不绕弯子,把自己带的药材铺开。
“您好,这是我自己处理的药材,想问咱们这儿怎么收。”
吴大夫是县医院专管这块的人,眉目利刷,打眼一看,就感觉到这些药材处理的好。
“让我瞅瞅,呦呵,这是鸡血藤,五味子,还有石斛?你自己弄的?”
王樱点头:“我是我们大队的赤脚医生。”
虽然还没入编,但已经获得大队长首肯的赤脚医生。
吴大夫搓搓手:“你这手艺不错,以后要是还有,就都往我们这里送点。”
医院的药材来源除了自行购买和上面统一调配,平时的使用还是有缺口的,再加上有些好药材也难遇,所以碰上个懂行的可不是喜出望外。
“这个和这个,我们医院不怎么缺,给你算就是正常价格,一块钱一斤,石斛贵点,你这点都处理好了,我给你算二十一斤。以后有石斛你紧着往这儿来,要是有什么人参蛇胆,你尽管送,价格我可以找院领导给你申请。”
王樱略一衡量,绝对对方给的价格虽然不高,但也没低出她的预期。不过因为县医院这边多是一些比较严重的病人,对方显然是对那些药性大的中药需求量更大些。
“好的。”
一锤定音,吴大夫把药材收起来,开了条子给王樱:“你拿着这个去前面的财务室领钱吧。”
几样药材林林总总,一共算了十二块五。
接过钱的那一刻,王樱瞬间轻松不少。
这段时间以来光是花徐霜的钱,实在是叫她有点弱气。
两人又赶着去了一趟中医院,中医院给的价格大差不差,不过比起县医院,中医院显然是对那些贵价吊命的药材需求量没有那么大。
想也是,在中医院都要吊命了,大多数都会往县医院送一送,看能不能再救一救。
两家医院跑下来,王樱的腰包里鼓了不少,赚了二十六块八毛五分钱。
“走!去供销社!”王樱格外豪气。
徐霜眼里含着笑,带着她去了县城最大的供销社。
南邵县的总供销社,坐落在一个繁华地段,不远处就是学校和工厂,门前道路也宽阔。
王樱跟徐霜刚进去,就听见各种嘈杂的声音。
供销社只有一层,占地面积却大,一边是大件,什么永久凤凰的柜台,虽然冷冷清清,售货员往柜台一靠就是一整天,但可别觉得人是生意不好。
这年头拿了票你也未必能买到大件,多的是人家钱得攒攒才能买,就算是钱票都齐全,那也得等人家有货。所以自行车的地方上空空荡荡,那是等着来货呢。
挨着的缝纫机差不多,也挂着牌子没货,收音机柜台倒是有,不过一看价格,能买起的也不多。
而另一头扯布卖饭盒热水瓶的地方就热闹了,人声嘈杂的跟那几个柜台仿佛不是一个地方。
“给我扯半尺!我要第二排那个花色!”
“后头那个挂的帽子给我看看!”
“鞋!鞋还有没有小点的!”
……
售货员扯着嗓门回答问题,人都一窝蜂挤在前面。
王樱心有余悸,她跟徐霜都不太能挤,挤完了再把人给挤坏了咋办?
徐霜轻车熟路,先把师父给的票数数:“里头有一张怀表的票,咱们先去买个怀表?”
手表票太稀罕了,轮到分到手表票的人家,也肯定不至于掏不起买表的钱,所以就导致手表票流出来的很少。
倒是怀表现在不时兴了,还有富裕。
王樱无所谓,有个能看时间的东西肯定是好,至于什么怀表手表的,她也不介意。
“行啊,咱们去看看。”
手表的价格高,怀表的价格也没低到哪儿去,一问价,最便宜的也要五十块。
徐霜让王樱挑,王樱看着就要挑那块五十的。
徐霜:“挑个机械心的,要不然坏了难修。”
王樱想了想,也是,这年头修表也是个技术活了,坏了太麻烦。不说挑个最贵的,起码挑个中等的,省的老坏。
售货员在一边腹诽,我们这儿都是机械心的!
不过她也不傻,人家来买东西她卖东西,自然是卖贵的好。立刻就挑了一块七十的不住口的夸。
王樱看着这块怀表圆圆的外壳上头有几条竖条纹,看着也算简约大气:“那就这个吧。”
徐霜付了钱和票,直接把怀表递给王樱:“你戴上我看看,别有什么小毛病看不出来。”
王樱听话的把怀表挂在脖子上:“怎么样?”
徐霜伸手给她调整脖子处的表链位置:“……嗯,挺好看的。”
王樱被他骤然凑近,脸上有点不自然,掌心也有点热:“没问题吧?”
徐霜把手放下来:“没问题。”
两个人都没说话,也没说下一步干嘛,气氛有些尴尬的甜蜜。
徐霜退开一步:“我去问问自行车。”
说完就扭身去隔壁自行车柜台,王樱也不知道自己是跟上还是在这儿等着,心里又忍不住想刚才徐霜凑过来的样子。
售货员在边上羡慕道:“你俩是刚结婚吧?看着就般配。”
她当售货员见多了,这种甜甜蜜蜜的小两口,就算是不拉手都能看出来,周边空气都跟撒了白糖似的。
王樱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解释也不好解释,这会儿说还没结婚,弄得还得解释一大通。跟人也不熟,似乎是没有这个必要。
徐霜片刻间就回来了:“永久的自行车说是后天能到一批,我把票和钱都给了,后天来一趟把车子骑回去就行。”
王樱:“哦,那还行。”
两个人就这么尴尬的一前一后去了卖衣服鞋子的柜台。
没一会儿,王樱就感觉不到尴尬了。
因为徐霜简直就是打算把手里的几十张票全给花了!
不光是女式皮鞋,两件外套,还有一大包的布料,各种花色还要她一个个选,选的她头昏脑涨。
徐霜还数着工业票跟柜台的人商量:“三张工业票换一个热水袋的票行不?”
这也是售货员们的一点小特权,有些票种类又多又麻烦,像是工业票,通用的有,特殊的也有,某个地区的有,全国的也有,买某种特定的工业用品是要对口的票,这个时候就只能中间倒腾着换一换。
徐霜手里的票是他师父给的,有特定的也有通用的,他就得换了才能用。
等到两个人买完,王樱手边已经多了一个带着塑胶味的大红色热水袋,一双带着皮具味道的小皮鞋,两件做好的带着点毛边蓝色厚外套,一大叠各色各样的布……
哦,还有脖子上挂着的怀表。
哪怕是在总供销社里,买了这么多东西的人也少见。
徐霜盘了一遍:“瓜子糖之类的回头我来买,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缺的,到时候我骑自行车带你来。”
王樱木然道:“你的票全花光了?”
徐霜有些遗憾:“还没,想给你再买个羊剪绒帽子的,可惜他们没货。”
羊剪绒帽子,哪怕王樱不是花钱的那个都知道便宜不了!
那可是首都才能出的货!光是首都都难抢到,一顶就得大几十。
“……你省点花吧,冬天又不怎么出门,买帽子也用不上。”
不过提到这点,倒是叫王樱想起了自己的打算:“你还有工业票吗?”
徐霜点了点:“还有四张。”
王樱:……算了,不够就跟人家售货员换吧。
她把徐霜带到一个柜台,指着上头的手电筒问:“那个多少钱?”
柜台上放的大手电筒,就是一大块铁疙瘩,里面装的灯泡还是白炽灯的灯泡,看着就厚重。
售货员:“一个三十。”
手电筒贵着呢,那么锃光瓦亮的铁壳子,又圆又大的筒身,用的还是大号的一号电池。别说是乡下,城里也没几家有。
王樱肉疼的很,可还是下定决心要买。
她也是跟徐霜在一起之后才发现,原先徐霜是一直住在国营饭店的,回大队上的时间并不多,尤其是徐老太自己身体也好,家里家外的都稳当,没什么事。
可是自从徐明出事之后,徐霜想是怕有人半夜摸门,徐老太毕竟岁数大了,又顶着成分不好的大儿子,徐霜也怕有人故意来找茬。所以他现在是每晚都回大队住,白天再赶着去饭店上班。
至少半小时的山路,不光是走的艰难,还黑漆马虎的。
后来跟王樱定下来之后,他还不时的早晚来一趟,给王樱送点吃的。
王樱觉得这得有个手电筒,最起码山路上能安全点。
“就这个了,票我们有四张,剩下您给行个方便,给我们换一换?”
售货员多收了两块钱,把手电筒递给王樱,热心道:“这个里面已经有电池了,回头你瞅着不够亮了就记得换电池,要是突然不亮了,那就是灯泡坏了,你再换灯泡。”
王樱点点头。
徐霜一直跟在身后没出声,刚才掏钱的时候倒是机灵了一下,偏偏王樱把他按回去了。
王樱把手电筒塞给徐霜:“送你的。”
徐霜有些呆:“送我的?”
王樱耳朵红了一半:“对啊,你要不要?”
都买完了才问要不要,售货员在俩人背后被腻歪的直倒牙。
徐霜把手电筒握的牢牢的:“要!”
明明是冬天了,偏偏两个人都是耳朵红彤彤的。
徐霜拉住王樱的手,另外一只手拿着手电筒,把买的东西全背在身上:“走,回家!”
回程的路上自不必说,照旧是人挤人,人挨人,王樱在心里想,幸亏是买了自行车,不然以后进一趟城就要挤一次,真不是人受的罪。
徐霜带着王樱下了车,没说先回家,而是带着她先去饭店。
刚进国营饭店,就见到一个圆脸小眼睛的男人凑上来。
“师父回来了?这个是我师母吧?师母真年轻漂亮!”
徐霜本来舒展的眉头皱了一下:“你直接叫嫂子就行了。”
说完也不给王樱介绍,围上围裙就问王樱:“你想吃点什么?”
王樱赶了一天路,只觉得渴,徐霜带了一壶豆浆和一壶水,半下午时候就喝光了。
“我吃个面吧,汤面就行。”
徐霜点点头进后厨去了,那小眼睛的男人也殷勤跟上进去。这会儿倒是不喊师父了,嘴上就是喊着徐哥。
没一会儿,徐霜就端上来两大碗肉丝汤面,又当着小眼睛男人的面把钱和票给了收费的服务员。
小眼睛男的看徐霜不怎么说话,也歇了,自己上后厨待着去。
王樱是真饿,面前的肉丝汤面,面条是现擀的,白生生的一大碗,上面是清脆的小青菜,盖着半边金黄色肉丝。
汤底是清汤,临出锅时候浇了一勺子鸡汤,金灿灿的汤汁配上面条,那个视觉冲击力一下子就叫人饿的不行。
把一大碗面条吃下肚,再美滋滋把鲜鸡汤喝完,王樱立刻舒服的想往床上躺。
徐霜食量也不小,他的碗比王樱的碗还大,本来掏的就是两碗半的钱,吃完了之后还来了一碗面汤。
吃饱喝足,外头天色也黑了。
徐霜把碗送到后厨,带着王樱走山路回家。
路上没人,就只有两个人,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王樱没话找话:“刚才那个男的是你徒弟?”
徐霜手还拉着王樱的手,刚才出了饭店门,俩人就是这个姿势。
“不是,他是店里的帮厨,做切配的。不过领导说让我带他。”
一个饭店不能指着一个厨子过,就跟徐霜今天一样,他有个什么事请假,总不能让店里抓瞎吧?
王樱试图猜测:“他是那领导的亲戚?”
徐霜:“不是。”
那人还真就是自己考进来的,他本来是初中毕业生,学历过关,考进来当个服务员也不奇怪。
但是后来这人看服务员没油水,觉得还是得在后厨混才有出路,就扒着徐霜进后厨来当切配。
不过徐霜对他没什么好感,这人上来就纳头便拜管他叫师父的,也不问他愿不愿意。
“他学不出来。”
徐霜直接给这人下定语。
徐霜自己是天生的好舌头,又跟着父亲熏陶多年,他自己还爱钻研,他那个师父陈东,手艺不怎么样,但理论知识丰富的吓人。
徐霜这么些年下来,也很有自己的心得。
那叫谢跃进的小眼睛,手上基本功不扎实,人还心眼多。
徐霜给他教了些基本的东西,叫他好好练,偏偏没多久他就腻了,觉得徐霜对他不真心,藏私活不教他。
徐霜:“反正现在店里的那些常有的一些东西都教给他了,卤水是我自己配的方子,我买了他直接卤就行。封山两个月我出不去都不耽搁。再多的,他也学不来。”
王樱这才后知后觉:“你往年应该是在店里的吧?不然饭店能一下子给你放两个多月假?”
徐霜:“往年是往年,往后是往后。”
谢跃进的小动作太多,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机会也正好,让谢跃进自己独挑大梁试试看。
再说了,他要结婚了,哪儿能刚结婚就分开两个月?
王樱这才察觉自己开启了一个有点敏感的话题,咳嗽两声。
徐霜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就打开手电筒。
周围黑黢黢的一片,两个人前面是光芒照地的坦途。
王樱做了大队赤脚医生的事,没几天就传开。
大队上的人大体情绪分为以下几种。
“哎呦我去!我就说这丫头好!都怪你,谁叫你动作慢,你看看人家徐霜动作多快!不光是改了成分,这下子还捡着个能挣钱的媳妇!”
——这是大队上后悔不跌的那一群男青年家属。
“樱丫头可以,她娘那时候就是当大夫的,她也跟着学。咱们大队往后可是不用找隔壁大队的赤脚大夫了,看的不好还怪贵的!”
“她这么年轻,手上行不行啊?别是大队长赶鸭子上架,拿咱们当练手的吧?”
“你管那么多呢,且看眼前有个能拿你练手的都不错了!不然到时候你趟雪地去找大夫?”
——这是大队上大多数人的想法。
而这里头,还掺杂了几个异类。
首先就是隔壁的王永顺两口子。
李春娟吐沫横飞:“就那个小娼妇,还看病?!她要是会看病我把脑子摘下来给她当球踢!”
兴许是破罐子破摔,又也许是王耀宗给了李春娟安慰,李春娟最近也算是豁出去了,她照样扎在一群妇女中间,说说东家闲话,听听西家内情。说到自家的事,咬死就说王樱不是东西。
偏偏跟她混的那一群,都是大队上有名的碎嘴婆娘,个个都泼不说,嘴里也都是不三不四的。田有福也不能把人给逮起来吧,只能随她们去。
这群碎嘴婆娘看王樱也没几个顺眼的,把自家的娘家得罪惨了,找了个那样成分的成一家,在这群人眼里,王樱的行为可以算的上离经叛道了。
“就是,她能看个啥?最后出事了她能担得起?”
“保不齐就是田有福给王樱行方便了,啧啧,王樱不是天天对着他家小石头哄?”
“可不是,我就说这丫头心眼多,前几年连个门都不出,出来就开始找事。”
……
李春娟在一群人中间,听着诋毁王樱的话别提有多舒心了。
现在整个大队上也就她们几个明白人了,其他人要么是被王樱给糊弄了,要么就是脑子有病。
这种跟娘家人断亲的能是什么好货色!
而王永顺那头,对于王樱当赤脚大夫则是有些吃惊的。
他可不是没脑子的人,王樱高中毕业,成分又正,哪怕是有徐霜可能会影响一点,但进个公社卫生所还是行的。
这怎么成赤脚大夫了?
他想到脑袋疼都没想出来原因。
王樱这边也开始接诊,偶尔有一两个头疼脑热的敲了门来找她,她都给人把脉开药。
正是天冷的时候,来的人里多数都是感冒,王樱看着身体好的就给开点便宜的中药喝,反正底子好,感冒不是问题,开点药增加一点抵抗力。身体底子差,感冒又急的,那就是安乃近。
不过王樱也知道,安乃近这药再过几十年就退出历史舞台了,副作用太大。人把握不好用量就容易出事。
所以王樱给开都是半片,说让对方就当着她面吃,没好就接着来,吃完了再回去。
坚决不把药片发给对方。
这也是王樱上辈子知道的事,说是老一辈的人把安乃近当神药,有些老人家就喜欢攒药片,攒到手帕里,家里有小孩感冒,不问医生就直接给孩子吃安乃近。
上辈子她听过不少小孩过量用药出了问题的病例,对这一点决心要严防死守。
田有福盯了几天,发现王樱确实处理的很老道,也就放下心来。
又给王樱说了大队上有几户人家要注意:“这个大柱子家的婆娘怀孕了,现在是五个多月,应该是能扛到化冻,你偶尔帮着去瞧一眼就得。她这是第三胎,问题不大。还有两家是老人……你也是随便看看就行。”
每年冬天,农村都是老人死亡的高发季节,倒也不是说谁家柴火不够冻死了人,而是老人本来就底子差,冬天一冷就窝在家里,再偶尔一动弹,滑倒摔伤也正常。就哪怕不出门,稍微冻一下发烧也能要命。
田有福心里有数,不把这个压力给到王樱。
王樱听到还有个产妇就皱眉,下雪天,产妇摔一下也是大难题。再听还有两个老人,就更难办。
田有福还絮叨:“咱们大队的妇女主任今年跟着儿子进城了,新的妇女主任没挑上来。要不然这会儿该是带着你走一趟,去认认咱们大队上的妇女同志。”
赤脚大夫可不光是看病,有时候是要配合妇女主任宣讲的。公社会布置任务下来,叫妇女主任给妇女们做动员。
这种事上,田有福就是再能干也不好掺和。
王樱:“没事,我过几天自己去就行。”
五六个月了,正是孩子高速长大的时间,也是能把出来很多问题的时间。
田有福对王樱满意的很,提醒道:“他媳妇是有点嘴碎,你别往心里去。”
王樱稳当的很,当医生的,她见多了奇葩病人,嘴碎一点的在她这儿都不是大毛病。
王樱这头忙着走上正轨的时候,徐霜也连着跑了两次县城,把自行车骑回来了。第一次去他还没抢到,第二波才赶上。
自行车回大队那天,简直是造成了轰动。
胜利公社第七大队,第一辆自行车!
连大队长田有福都没有!
徐霜把自行车一路骑到王樱家门口,身后跟着一串小豆丁,稍微大点的孩子还不好意思,小豆丁们则是不在乎,个个都两眼冒光。想上去摸,却又怕徐霜不叫摸。
明亮的车杆,结实的车架,冒着光的两个大轱辘,谁看了都眼馋。
“徐霜家还是有底子,这自行车也说买就买。”
“啧啧,真阔气。”
“这是给王樱的?咋看着直接骑到王樱家了?”
“反正他入赘的,给王樱也是给自己。”
“徐家这小子,抛开成分真是没说的。”
……
王樱摸了摸车把,这辆永久的自行车,可是一百五十的身价。
“你骑着就行了,后头不还得去县里买糖?”
实际上王樱想说的是徐霜那点“小门路”,有了自行车肯定是方便很多。
徐霜:“咱俩都骑。”
王樱自己做了赤脚医生,也有了经常进城的借口。
王樱想了想:“那就下个星期再去一趟,我手里的药材得送去。”
她得赶着在这个月尽量多挣钱多攒点药材,过了这月封山,山上就上不去了。
徐霜:“好!”
两个人和和气气的,看在别人眼里都觉得般配,唯有隔壁的王永顺两口子,胸口的浊气吐都吐不出来。
王樱的日子越过越好,衬的他们两口子越过越差劲。
李春娟飞着吐沫咒骂,把王永顺烦的够呛。
“行了!你再骂,那自行车也不是你的!还是赶紧想想多攒点柴火,马上就要分粮过冬了!”
这也是大队上的惯例,他们这里是出粮食的地方,每年都是先把粮食上交,分的一部分够吃到冬天前,等到冬天再分一次粮。
不光是为了均衡各地的粮食支出,也是大队上为了防止有些人家不计划,把粮食都给吃光光,到了冬天封山,那可就只能饿死冻死了。
田有福发了话,就在十五号分粮食。
分完粮食,大队上就得组成一队人,进山去打野猪。同时这时候也是各家各户忙着攒柴火的时间。
冬天要烧炕,柴火都得备足。
有那备不足的,大冬天就只能省着用,白天就凑到别家去烧炭火,晚上回自家烧炕。
说起来烧炭,土炕也用不上炭,但是笼火盆用的上啊。
冬天大冷天的,也不能真的就窝在炕上过一冬。三家两家的串串门,围着火盆瞎白活,也是冬天重要的活动了。
王永顺:“今年冬天少买点,省着点用。把灯油多买点,耀宗回来了要看书的。”
李春娟伸手:“钱。”
王永顺知道李春娟不满意自己藏了钱不交底,这事上没得人怪,就是他自己不想多一个人知道。所以现在夫妻俩为这事闹,他也不占理。
“我给你拿!”
王永顺拿了二十块给李春娟。拿的时候心都在抖,这下子就只有一百八十了!
他叹口气,耀宗的工作怎么着落啊!
王永顺这边凄风苦雨,王樱则是跟徐霜顺顺利利。
徐霜怕婚后来不及,干脆把结婚过年过冬的东西一块置办,光是炭就买了四十块的,给徐老太这边卸下一半,另一半卸到王樱家的棚子里。
柴火他懒怠自己一点点攒,挑了一天带上他大姨家几个兄弟进山,砍柴的和搬运的各司其职,一下子就弄了两大棚的柴火。
买回来的布料来不及全做完,徐老太就把这活给揽过去了,现做两身够结婚的,剩下就趁着冬天没事慢慢做。
徐老太找人换了新棉花,给王樱续了整两套的棉衣棉裤。
这天,王樱起床就打了个激灵,天气阴冷阴冷的,看着就是想要下雪了。
徐霜:“这个点还早着,就是下雪也下不大。”
这才十一月上旬,真正的大雪要到下个月了。
王樱往徐霜车后面一坐,徐霜帮她把围巾围的严严实实,头脸都被包住。他自己也一样,就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两个人今天是进城去买糖的,结婚的东西徐霜全安排差不多了,家具下个星期就能搬进来,旁的东西也都差不多齐全,剩下的就是婚宴上的肉菜和糖块。
徐霜说肉不着急,大队还要进山打野猪,到时候野猪肉自己多出点钱就能多分点,再加上点大队上分的任务猪肉,这块就够了。菜则是叫苏老太在她们大队上准备,那边大队种菜的多。
剩下就是糖块瓜子,不光是结婚用,过年也得用。
王樱把手插在徐霜的棉衣口袋里,自行车顺着冷风,飞快就到了县城。
大队上结婚用的糖大多都是常见的便宜糖,梨膏糖最多,稍微阔气一点的就是那种白色硬糖,县城用的多的都是各种颜色的硬糖块,摆出来也好看。
再贵的糖就没人拿来待客了,什么奶糖,虾酥糖,这都是有钱人家买回去哄孩子的。大人吃都不舍得。
徐霜也没打算在这件事上扎眼,梨膏糖和白色硬糖都买了点,那种五颜六色的糖也少买点,准备三种掺一块,到时候既不扎眼也气派。
接着,他又买了三斤贵价的糖。
到了冬天,人一冷消耗就大,动不动就饿,有点糖放家里也能甜甜嘴。
再说了,徐霜还记得王樱点名要吃的糖醋鱼,他就觉得王樱是爱吃甜口。
俩人买了糖块瓜子又买了些杂货,赶着天上下雪点之前回家去。
自行车飞快,王樱包着脸,嘴里还含着一块奶糖,两个人都美滋滋的。丝毫没注意到路边的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王玲玲瘦弱的快成了麻杆,赵老太拿个大厚围巾包着自己,还不耽误骂人。
“你说说你,你能办成什么事?进个城还能叫人家给抓了!真是吃啥没够,干啥不成。我儿子真是倒了大霉娶到你,在家干活就粗糙,出来还惹事。”
“脑子还蠢!你叫关了也不想办法溜出来!还好意思叫人给我儿打电话!”
“我家小三子在部队那是多忙啊!还得为你这事托几个人告诉我来领你!”
“呸!回去之后不准吃饭!给我饿几天好好反省!”
……
王玲玲满脸的木然,她盯着过路的自行车,那上面男的带着女的,两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女的往前贴,手还插在男的兜里,男的也尽量张开身体,为身后的女人挡着寒风……
明明,明明她想象中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啊!
光鲜亮丽,还要有人爱重。
可现实呢?
自己被抓了之后,先是饿了两天,本来她想着等自己婆家来人找了,自己就能回去了,偏偏连着关了一个星期,投机办的就说是没人来找。
王玲玲熬不住了,实在没办法就把赵军的名字和大队报上,叫投机办联系公社,实在不行就联系部队。总能证明她不是坏分子。
投机办也将信将疑,人来了七八天,不管他们怎么问都问不出东西来,本来他们不把人交出去自己留着就是想要审出来个一二三,也是自己部门的成绩。
结果这人就是不吐口,说自己就是王玲玲,父母是谁兄弟是谁,姐姐嫁在西坡镇谁家。
翻来覆去的问,她都是这么答。
最后投机办也怕自己抓错了人再给弄坏了事,电话打到公社又打到部队,总算是证明了王玲玲的身份。
那投机办的人也觉得自己冤:“你家里咋不来个人找你?!”
要是有人来找说明情况,他们立刻就把人放了呀!
这下子弄得,居然还真是抓了个军嫂。
投机办赶紧给王玲玲吃了两顿好的,虽然还没养回来,但对方婆婆一来他们就把人交出去了,连王玲玲进来时候的布袋子和钱都没扣。跟送瘟神一样送走,生怕她闹。
偏偏王玲玲就是想闹,她也没力气。
赵老太来了之后也只会趾高气扬的骂媳妇,反而忘了找事。
两人站在风中,已经有雪粒子顺着风下来了。赵老太满是不耐,她本来觉得自己家娶了个不花钱的媳妇,是划算的。
可这段时间看下来,赵老太并不是多满意。
王玲玲家务活糙,她以前在家是不干活的,活都是王樱干的,这会儿临时上手,总有不周到的地方。
赵老太看不上,本来就觉得这丫头倒贴,这会儿家务活还不好,挑剔劲儿就别提了。
好在是对两个孩子好,赵老太勉强捏鼻子咽下。
但是这次的事可算是叫赵老太动气,自己儿子前途远大,媳妇一点小事都找到部队,这不就是影响她儿子的青云路吗?
再看一眼晕乎乎的王玲玲,赵老太心里格外不得劲。
车子来了,赵老太没管王玲玲,自己上了车,王玲玲也挪了上来。
掏了车票赵老太更心疼,进一趟城花恁老多钱!
正巧车上有认识赵老太的人,那人跟赵老太打了招呼,两人七拐八拐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王樱。
“哎呦,你可是不知道,那王樱啊,可阔气的很。她现在有房子有工作,一个月大队给发三块钱呢!”
赵老太听着名字有点耳熟:“王樱?”
“对啊,她是烈士子女,她原先跟着大伯王永顺家过日子,现在自己带着房子分出来了。啧啧,找了个成分不好的,不过她有房子有地的,又是个赤脚医生,也不怕这些。”
王玲玲抬头,意料之中看到了赵老太满是怒火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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