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遥忙用手挡在羽乘风的眼前。
被一个男人,亲眼目睹着另一个男人亵渎她的石像,尴尬得脚趾扣地好嘛。
桑遥头皮发麻。
羽乘风也没好到哪里,白孔雀的眼底满满都是震惊,仿佛在说还能这样操作?
钟情袖中青藤飞出,缠住惊呆的二人,将他们拽了出来。
桑遥和羽乘风狼狈得跌坐在地上。
无数藤蔓破土而出,牢牢缠缚上二人的四肢,羽乘风被钟情抓住后,毁了大半修为,如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消片刻,整个人被裹得像个粽子。
那藤蔓一圈圈缠起,封住他的眼睛和耳朵。
藤蔓的动作极快,桑遥来不及掏出符咒和射日箭,就被反剪住双手,提到钟情跟前。钟情抬手,压着她的肩膀,她便只能背部抵着石像,困在他和石像之间门,不能动弹。
桑遥仰起头来,对上钟情双眼,咬了咬牙:“要杀要剐,随你便,技不如人,算我倒霉。”
“你知我不舍杀你,又何必拿言语刺激我。”钟情撩起她垂在身后的发,低头凑到她颈侧,贪婪地吸了口她的味道。
“是微生珏抹掉了我的烙印吗?”钟情以指腹轻轻蹭了下桑遥的眉心,那里,取心头血滴上去的印记已经消失无踪。
难怪这些日子,他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桑遥的存在。
习惯了桑遥,骤然失去她,这让他变得很焦躁暴戾。
“虽然很遗憾,你还是选择了微生珏,没关系,遥遥,这些都将不复存在,你只留在我的身边。”
少年的危险发言,让桑遥的心一抽一抽的。失去血色的唇瓣,罩着天光,娇弱得像是要随时凋零的花瓣,惹人怜惜。
钟情低头吻住桑遥的双唇。
桑遥一口咬在他的唇角。
钟情松开桑遥,后退一步,抬手抹开唇畔沁出的血丝,顿时便有腥甜的滋味在齿间门弥漫,被血染过的唇瓣,透出妖异的红。
而他方才站立的地方,被音波撞出一道深坑。
微生珏与叶菱歌并肩而立,出现在不远处的斜坡上,华贵的凤首箜篌镀着浅金色的日光,浮在他的身侧。
微风牵起他们的衣角,红与白两种颜色缠在一起,撞击出强烈的视觉效果。
“什么时候微生世家的大公子也学会了偷袭这种卑鄙的手段?”钟情掸去衣上浮尘,漆黑的瞳孔里满是嘲讽,“或者,你希望我能尊称你一声,大哥。”
微生珏却是坦然地唤了声“二弟”,直接承认了这位微生世家二公子的存在。
叶菱歌飞身下了斜坡,抽出莲花剑,斩断缠住桑遥的藤蔓。
桑遥快步躲到微生珏的身后,使劲擦着自己的唇。这厮他咬人,要不是自己先下口为强,今天被咬的就是她自个儿了。
钟情勾了下唇角,似是在嘲笑她这种脓包的行为。
“微生世家与你的恩怨,不该牵扯太多无辜进来,阿情,放过百姓,我和你决一死战,无论结果如何,就让上一代的仇恨,结束在我们手中。”微生珏面对钟情,已无了曾经那种怨怼,这场浩劫由微生家而起,他只希望能结束在微生家的两个孩子之间门。
“大公子所言,便是我的来意。”钟情终于把那种神经质的目光从桑遥身上收回,满脸的戏谑变回惯有的冷酷,“三日后,月圆之夜,这座神女像前,彻底做个了断,微生珏,若是你赢,你大可以踏着我的尸骨,还天下一个太平,若是我赢……”
少年唇瓣染血,狰狞地笑了:“所有人都必须死!”
那副疯狂不计后果的模样,让所有人的心凉了半截。
剧情不知不觉,已走到原文大结局的前夕。如书中那般,半妖决定入魔灭世,用大屠杀的方式结束一切。
这样的念头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在炼妖阵的那口井里,无数仰望着明月的深夜,在被微生珏食用他的草木之灵,借着微生珏的眼睛,看到广阔无边而又不属于他的天地,半妖的心中就滋生出一个恶念——他要明月坠入污泥,山河崩毁眼前。
他要用毁灭的方式,重新制定世界的秩序,所有讨厌他的人不得不臣服于他,信仰于他。
这一战无论桑遥如何力挽狂澜,都在所难免。
离月圆之夜还有两日,桑遥挑亮油灯,与窗外皎月为伴,继续研读着羽乘风给她的那本手札。
不是毫无转机,所有的转机都在这本手札里。
桑遥拿起笔,蘸饱了墨汁,认真地做着笔记。
世间门安得双全法,她偏要求一个两全,为她自己,亦为钟情。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桑遥的思绪。
桑遥起身,打开屋门。
羽乘风提着食盒站在月光下,身后跟着个半大的小男孩,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桑遥身上,羽乘风率先开口:“三小姐,我给你送夜宵来了。”
“多谢,请进。”桑遥侧身让他们二人进屋。
“灵女姐姐,这是我亲手捏的,给你。”男孩递给桑遥一个小泥人。
男孩名叫小豆子,是叶菱歌在路上收养的孤儿,被微生珏收作了第一个弟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叶菱歌和微生珏能早日打败半妖,带他回微生世家长见识。
听说桑遥是灵女,还射杀了大妖春姬,小豆子对桑遥充满崇敬之情,偷偷照着桑遥的模样捏了泥人,想亲手送给她。
那小泥人捏得惟妙惟肖,有桑遥的三分神韵,桑遥接过泥人,揉着小豆子的脑袋,笑眼弯弯:“真好看,小豆子,你的手真巧。”
得了夸奖的孩子,灵魂作出窍状,呆呆傻傻地盯着立在灯晕里的桑遥。
羽乘风拍了下他的脑袋,嘀咕着:“想什么呢,我都没想,还轮不到你想。”
小豆子不解道:“羽哥哥想什么?”
“小孩子不许随便打听大人的事。”羽乘风岔开话题,打开食盒,端出一碗鸡蛋煮面,“三小姐,尝尝,我做的,不敌那半妖的手艺,好歹能入口,填饱肚子。”
桑遥熬了大半夜,还真的饿了。羽乘风的手艺并不差,鸡蛋煎得金黄,面条口感软硬适中,她拿起筷子,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小豆子目瞪口呆。
桑遥擦擦嘴,逗他:“是不是觉得你心目中的神女形象崩塌了?”
小豆子忙摇头:“灵女姐姐什么样都是好看的。”
“不错,嘴巴比你师父甜。”桑遥欣慰。
“三小姐这边可有进展?”羽乘风抽出发间门银簪,打开灯罩,将有些昏暗的灯焰挑亮了些。
桑遥撑着脑袋,目光越过烛焰,对上羽乘风意味不明的目光:“百妖图里逃出来的那些大妖,始终是个隐患,我打算除掉它们。”
“三小姐这是找到想要的答案了?”
“你看这里。”桑遥拿起手札,打开其中一页,“这里记载,曾有灵女名樱,引九天雷劫诛灭妖邪。”
“可是这样一来,三小姐也会被波及,三小姐到底是凡人之躯……”
史书记载,那位樱灵女最后葬身海底,再无踪迹。
“是你说的,牺牲是历任灵女的宿命,既承担这份荣耀,总该担起自己的责任。”桑遥的笑容氤氲在摇曳的灯晕里,像是盛春绽放的花朵,明艳得灼伤了羽乘风的双眼,“羽乘风,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把我的决定告诉微生珏和叶菱歌。”
“我宁愿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是我。”羽乘风苦笑着,“三小姐,你不觉得这样对我来说,太残忍了吗?”
羽乘风给桑遥的那本手札里,详细地记载了当初引来九天雷劫的咒语,这门咒术并不难学,难的是要以灵女的血肉为引。
确切地来说,这是一门献祭自我的法术。
桑遥独坐云崖,吹着山风,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她打开通讯玉符,连通钟情的灵息。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很想听听钟情的声音。
玉符内碧光氤氲,片刻后,玉符那端响起钟情意外的声音:“三小姐?”
“是我。”桑遥轻声答道。
那一瞬,呼吸都似停滞。
少年左手紧紧箍住青萝女君的脖子,右手小心翼翼地托着玉符,纯黑的眸子里翻滚着煞气,指骨用力,青萝女君所有的声音都被扼制在喉中。
青萝女君面露恐惧。
疯子!
微生世家出来的,都是疯子!
她早该想到的,这个孩子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微生翊的血。他天生就是个恶魔!
她自出了那口井后,所用皮囊皆不如意,恰巧碰上花信长老带头造反,血洗朝闻道,她在这场大战中修为倒退七成。
没有好的容器,她再也无法重回巅峰,就起了夺舍钟情的心思,谁料被他率先察觉,母子二人彻底撕破脸面,大打出手。
这个时候,钟情腰间门的玉符紫光闪烁,玉符里传来桑遥的声音。
钟情已稳稳占据上风,他封住青萝女君的声音,并指划过玉符,阖了阖眼眸,压下眼底翻滚的煞气,嗓音沙哑道:“三小姐如果是来找我求和,大可不必,我说过了,所有人都必须死。”
“阿情,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桑遥顿了顿,“我想心平气和的与你聊一聊。”
“三小姐又想跟我聊放弃野心这件事?”
“我想聊一聊我的家乡,那里,你会喜欢的……”
“遥遥。”微生珏的声音被山风送入玉符内,盖过了少女微弱的声线。
“哥、哥哥。”桑遥惊道。
钟情依稀能想象到,桑遥是如何的慌乱收起玉符,藏到袖中,只是,她似乎忘了掐断彼此的联系。
二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从玉符中传来。
钟情挥挥手,藤蔓捆住青萝女君,丢在了地上。他擦去指尖血痕,握着玉符在石阶上坐下,歪着脑袋,侧耳听着玉符里的声音。
桑遥合掌握住玉符,纳入袖中,站起身来:“哥哥。”
“这里风大,你身子不好,以后不要在这里吹风了。”
“嗯。”
“听菱歌说,你找我有事。”
“我找哥哥来,是有件事想求哥哥。”桑遥忽然神色变得无比郑重,双膝一弯,作势就要跪下,“明日一战,还请哥哥饶过钟情一命。”
微生珏伸手扶住桑遥的胳膊,阻止了她的动作,沉默片刻,语气里不辨喜怒:“这是你第二次为他求情。”
桑遥仰起脸来,满脸坚韧的表情,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玉符内:“我知道他造下无数杀孽,罪大恶极,合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但他是我喜欢的人,我能渡这天下苍生,却渡不了他一人。若他生来注定成魔,无法更改命数,他的那些罪,我愿意替他承担。”
“你替他承担?你拿什么替他承担?”
“用灵女的功德,换他一条命。”桑遥斩钉截铁地说道。
玉符对面的少年,指尖摩挲的动作顿住。
微生珏苦笑一声:“或许,明天赢的那个人,是他。”
那样苍生必遭受苦难,大地血流成河,这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结果。微生世家的大公子,背负着无数赞誉和期望,面对这场无法避免的浩劫,徒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不,明天赢的那个人,只会是哥哥。”
“你又没有占卜的能力,如何能预知结果。”微生珏只当是小姑娘在说玩笑话,没有苛责她的天真,淡色的眼眸里满是兄长对妹妹的纵容。
桑遥明眸中盛着天光,映出万物的轮廓:“哥哥有没有想过,哥哥是天选之子,而我是上天选中的来守护哥哥的神女,明日这一战,只有哥哥赢,魔头放下祸心,我才能功德圆满,坐地飞升,所以这一战,我们必须赢。”
少女脚下是翻滚的云海,衣袂翩跹,乌发飘扬,恍若真的要飞升而去。
微生珏怔怔地盯着桑遥,半晌,叹息一声:“在两个男人之间门周旋,很累吧,抱歉,遥遥,微生家惹出的祸端,却让你承担了。”
他以为,桑遥背负着太大的压力,出现精神问题了。
掌中玉符紫气氤氲,如同少女翩跹的裙角,钟情半撑着下巴,惨白的面孔沾上零星的血迹,黑眸如被骤然吹皱的湖面,泛起一丝丝涟漪。
他握着玉符,无声地笑了起来。
片刻后,钟情掐断了玉符的联系。而桑遥被微生珏带离山崖,叫来叶菱歌陪着她。
钟情起身,缓步行到青萝女君面前。藤蔓层层叠叠缠绕,毒刺刺入她的心脉,她四肢麻木,已不能再动弹。
“其实,母亲一直很厌恶我吧,毕竟,这具身体里同样流着微生翊的血。可是母亲想报复微生翊,不得不把全部的赌注都压在我身上。”
那些破土而出的藤蔓,轻轻颤动,枝叶摩挲空气,发出沙沙的声响。
少年微微俯身,眸子里倒映出青萝女君发髻凌乱满脸惊恐又嫌恶他的模样,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别怕,母亲,我不会杀你的,一切,都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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