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坐在床畔,微凉的手指,抚上桑遥的眉眼,桑遥被他施了安神咒,正深陷睡梦里,酣然好眠。
屋门被叩响,钟情放下床帐。屋外,大护法流霜递上一幅画及一沓卷宗:“少君,您要的。”
钟情打开画卷,画中是名白衣女子,女子容貌秀美,气质出尘。
“少君,您火急火燎的要桑夫人画像做什么?”这画中的女子,正是三小姐的生母。
“只是想确认一件事。”钟情的目光落在桑夫人的眼睛上,“桑夫人是个瞎子吗?”
“这女子眼睛明亮,自然不是。”
不但不是瞎子,容貌与钟情在桑遥眼里见到的女人也不同。那个幻境里,桑遥流着泪唤那个女人,妈妈。
流霜给钟情的卷宗,记载的都是历任灵女相关。灵女很长时间门才会出现一次,她们是神的化身,来到这个世间门是为了化解人与妖的纷争,每一任灵女寿数都很短,最年轻的那位牺牲时才十八岁,她们很少与这里的人产生牵绊,唯独其中一位,牺牲前曾与人结合,诞下拥有灵女血脉的后人。
“有种奇怪的现象,灵女虽生来与妖为敌,却对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经常有妖不可避免的爱上灵女,连妖皇都未曾幸免。”流霜感叹,“可惜,神和妖,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察觉到钟情脸色难看,流霜惊道:“难道少君怀疑三小姐是新的灵女?”
“不,不可能的。”流霜摇头,“不会这么快出现新的灵女。”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照出烛台上冷却后凝固成一团暗红色的蜡泪。
桑遥懒懒地披衣而起。
地上凌乱地堆着衣物,以及凋落的淡青色花瓣,钟情虽已出门,空气里仍旧残留着草木的气息。
守在门外的婢女出声询问:“三小姐,您可是起床了?”
桑遥打了个呵欠,略带着懒散的声音回道:“我再躺会儿。”
昨夜钟情的衣物被桑遥故意抹了些眼泪鼻涕,他今日换了新衣出门,桑遥蹲坐下,捡起他的衣物,一件件地检查着。
她摸过了,钟情的身上没有百妖图,两人坦诚相见,他身上的确也藏不住什么百妖图。
为免他起疑,为他宽衣时,桑遥不敢一寸寸翻找,这会儿再无顾忌,桑遥不放过每一个地方,却仍旧毫无收获。
钟情的储物囊桑遥都翻了四五遍,可以确认,不在储物囊里。
不贴身藏着,唯一能藏东西的,就是他的这间门屋子了。
平日里有婢女侍候着,人来人往,桑遥不敢大刀阔斧地翻找,趁着钟情还没回来,她爬上床,四处敲敲打打,边边角角都被照顾到了。
“三小姐,您起了吗?”婢女已是第三次开口询问。
“再等等。”桑遥平复着起伏不定的心潮,跳下床榻。她和钟情在这张床上逗留的时间门最长,这张床要是有暗道和机关,早就藏不住了。
桑遥转而搜寻其他的地方。
这间门屋子曾是微生翊的卧室,分为内外两室,外室三面墙镶嵌着书架,摆满了古物典籍,还设有桌案和文房四宝。内室是用来休息的地方,衣柜、美人榻、茶几、置物架等家具都十分齐全,旁边还有个练功房。
练功房有机关,桑遥在微生世家住了这些日子,也是直到搬进这间门屋子和钟情同住,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桑遥不知道打开练功房的机关,要是直接用蛮力,钟情肯定会察觉。
时间门无声地流向洪荒。
桑遥来回踱步,大脑高速运转着。
这样不是办法,得让钟情心甘情愿地交出百妖图。
哈,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钟情,那是原书里的搞事业疯批,他潜藏这么久,就是为了这幅百妖图,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拱手让人——即便桑遥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门外的婢女催促声不断,桑遥焦躁不已,索性打开窗扇,吹吹风,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下。
窗外立着道俊秀的青色人影。
少年身后是翠竹如海,碧涛随风起伏,无边无际,似涌向长天。而他背对着天光,扬起的衣袂,与竹海融为一体。
“阿情。”桑遥没想到正主就站在外头,不清楚自己的小动作被看去多少,吓了一跳。
钟情单手撑在窗台上,跳了进来:“你很紧张?”
“你突然出现,我毫无防备,吓着了。”
“那是我的不对了。”钟情抬手关上窗户,隔绝了丝丝钻入的凉风。
“你怎么在外面?”
“本打算抄个近路。”少年向着桑遥走近,抬起手,安抚性地揉了揉桑遥的脑袋,“用过早膳了吗?”
“没,刚起。”桑遥答完,手中被塞入一物,绵绵软软的,透着股暖意,浓郁的甜香顺着油纸的缝隙钻入鼻端。
造型精致的红糖米糕,点缀着细碎的枣粒,看起来就很软糯可口。
“顺手给你买的。”
桑遥很给面子地咬了一口。
钟情在桌边坐下,捏了捏眉心。昨夜折腾到很晚,他又起得早,回来时还遇到了猎妖师的伏击,放松下来,眉目间门不经意露出几分倦意。
外边的婢女推门而入,捡起地上的衣物,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满床的乱状。
榻上经桑遥一番搜索,被揉皱了大半,床头的流苏还不小心被她扯断一根。婢女们视而不见,低垂着眉眼,捧着换下的床品,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钟情斟了杯温热的清茶,递给桑遥,眼中隐约有笑意:“别噎着了。”
这两日钟情回来都会顺手给她带点小吃,桑遥忙活一大早上,肚子里空空如也,吃相有些急躁。
她矜持地抿了口泛着茉莉香味的茶水。
婢女合上门板,屋中瞬时只剩下二人。
桑遥放下茶盏。
钟情很自然地接过她刚喝过的茶盏,浅啜一口,漫不经心地问道:“找到了吗?”
“什么?”桑遥吃得太急,真的噎住了,小小地打了个嗝。
钟情轻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百妖图,找到了吗?”
桑遥一个嗝打到一半,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四目相对间门,时间门好似凝固了一瞬。
半晌。
“没有。”桑遥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在钟情面前,就是那跳梁小丑,一举一动的心思,早已被他看得清清楚楚。既已原形毕露,索性得寸进尺,桑遥问,“你可以把百妖图给我吗?”
“不可以。”
“为什么?”
“你找百妖图,是为了交给微生珏,遥遥,恕我不能如你所愿。”
“我不交给微生珏。”
“你只是想替微生珏毁了它。”
“喂,你这样抢答,我就无话可说了。”桑遥黑脸,“难道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我知道你在谋求什么,我可以不杀微生珏和叶菱歌,但我必须将他们抓起来,废除修为,天各一方,放逐深渊。”
这样你就再也没法离开了。
少年眼神是固有的冷酷,那是杀伐决断的半妖骨子里的本能。
“你这样做是逆天而行。”桑遥惊得站起来,打翻了他手里的茶盏。
半盏已经凉了的茶水,溅出来的水滴,濡湿他的袖口。
钟情毫不在意,弯身捡起碎片:“什么是天?我主宰天下,主宰所有人的命数,我就是天。没有人能阻挡我,我可以轻易决定他们的生死,他们若阻我,才是逆天而行。”
桑遥被钟情的这番话吓得浑身冰凉,仿佛原书里那个不顾一切毁天灭地的魔头,穿过了文字,走到她面前,冲她举起了手里染血的屠刀。
“若阻你的那人是我呢?”桑遥的声音飘忽得不像是自己的,“钟情,我是来阻你成魔的,你执意如此,会万劫不复。”
原书里那个崩毁一切的半妖,站在满目疮痍的尽头,众叛亲离,永堕为魔。
桑遥不愿看到那样的钟情。
起初,她是为了回家,但现在,她是真的想给他铺一条能回头的路。
“若神阻我……”钟情扬眉,轻蔑地笑出了声,合掌轻握,掌中碎裂的瓷片化作齑粉。
“屠神?”
“不,渎神。”钟情手掌按住桑遥的后颈,眸中染上赤色,低头吻上她冰凉轻颤的唇瓣。
桑遥挣扎着。
这个疯狂的吻,就如同此刻钟情给她带来的感受,充满了禁锢的意味。
钟情歪了歪脑袋,对桑遥的拒绝,并不感到生气,天下在握,即便桑遥是灵女,那又如何。他偏要更改命数,禁锢神灵。
“遥遥,我们很快就能成为这天下的主人了。”少年垂下脑袋,与她亲昵地抵着额头,呼出的热息里夹杂着淡淡的草木香气,“留在我的世界,好不好?”
“不能为我放弃自己的野心吗?”桑遥几乎不抱希望地问。
“你百般玩弄心计,诱我爱上你,又使我对你的爱坚定不移,恭喜你,你做到了,现在的我爱你入骨,但是很抱歉,我可以成为你的信徒,将所拥有的都供奉给你,却不能为你放弃我想要的。”钟情温柔而又爱怜将桑遥拥入怀中,“遥遥,权势和你,我都要。”
桑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屋子的,日光倾泻而下,金色的光晕璀璨夺目,扑面而来的温暖却始终无法驱散心底的冰凉。
桑遥坐在湖畔。
剧情再次陷入了僵局。似乎她怎么努力,男二这条线都无法更改。
波光粼粼,水中少女一袭紫色轻衫,被荡开的波纹模糊了面目。
桑遥将手探入水中,彻底晃碎了自己的影子。
“三小姐!三小姐!”羽乘风的声音似穿越遥远时空,跌落在耳畔。
桑遥恍然抬头。
羽乘风满面担忧,一袭雪衣照着天光,白得有些刺目:“三小姐,出了何事?”
他远远望见桑遥痴坐湖畔,表情悲壮,还以为她想不开要投河。
“你见过崩毁的世界吗?”桑遥努力露出笑靥,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羽乘风没能理解。
“我见过。”桑遥抽回手,指尖水珠滚落,冻得骨头有些麻木。她将双手握在一起,吹了口热气,哆哆嗦嗦道,“羽乘风,我想去找哥哥。”
眼下只有投入微生珏的阵营,才能彻底阻止钟情成魔灭世。
小说误我,原来这世上有爱也不能感化的反派。
羽乘风沉吟:“三小姐是微生兄的妹妹,微生兄一定在暗中准备着营救三小姐,只要我们帮一把微生兄,就能与他里应外合,彻底脱离半妖的控制。”
“这么说来,你有办法了?”
“三小姐所想,便是我所想。”
再过些日子就入冬了。
深秋的夜里,寒意如刀,肆意地挥舞着,横扫之处,枯黄的叶子簌簌铺了一地。
昏黄的烛影透过菱形的窗棂,映出一道枯瘦的人影。年迈的皇帝佝偻着身子,瘫坐在地上,目中透着恐惧,恨不得缩成一小团,直接钻入地缝里。
青衫少年斜倚着雕花木椅,指尖轻旋,沾染血痕的薄剑反射着烛光,一晃一晃的。
老皇帝亲眼所见,那柄薄如蝉翼的剑是如何收割着猎妖师的头颅,瞳孔忍不住地收缩着。
他倒霉,与太子出逃那日,被这半妖逮了个正着,镇妖司大半人马尽忠职守,用鲜血为太子铺出一条生路,而他,没来得及逃走,成了这半妖的阶下囚。
这些日子半妖让他照常上朝,安抚朝臣和百姓的情绪,他以为就这样当好一个傀儡,不会有事,今日这半妖不知道发什么疯,将他唤了过来,把玩着自己的那把剑,迟迟不说话。
他要正的名,老皇帝已经为他正了,现如今微生翊的名声已臭不可闻,他作为微生世家正儿八经的二公子,整个微生世家都是他的,他到底还要什么?
钟情握着薄剑,起身走到皇帝面前,剑刃抵住他的脖子。
老皇帝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别、别杀朕,二公子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朕让你接手镇妖司,朕封你做国师,还有那位三小姐,朕封她做公主……”
“太吵。”
简短的两个字,让老皇帝成功闭上了嘴巴。
钟情的薄剑反复摩挲着老皇帝颈侧的皮肉,再用点力,就能压出血痕。
镇妖司带着太子被微生珏半路救走,他们藏了起来,就算有微生世家这么多的人质,微生珏始终不肯轻易现身。
钟情已经没有耐心和他们耗下去。
杀了老皇帝,微生珏会不会现身?
突如其来的火光,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熊熊烈焰照亮了半边天际。锣鼓的声音,伴随着府中下人惊慌失措的呼声,撕破宁静的夜幕。
钟情仰面望去,腾起的火光,照出他阴寒的面容。
“二公子,走水了。”侍卫慌慌张张撞开屋门,顾不上以下犯上,疾声禀告着,“起火的是您的屋子,火势太大,三小姐还在里面,我们……”
话还没说完,身侧一阵风呼啸而过,那淡青色的身影已融入茫茫夜色里。
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出动了,人人提着木桶,将水泼向火海。钟情掏出唤雨符,成片的黄纸漫天飞舞,向周遭的草木生灵借来水汽,凝作瓢泼大雨。
奇怪的是,火势却越烧越旺。
“羽乘风。”钟情铁青着脸,咬牙切齿。
羽乘风身上有着千奇百怪的法宝,这次的火,定是他在捣鬼。
扑面而来的火焰,裹着滚烫的气浪,钟情每个毛孔都叫嚣着不适,他狠狠拧着眉,冲进了火海里。
城外,负责每时每刻监视着皇城动向的猎妖师,藏身在山巅的一棵巨树丛中,手里举着千里镜,望见那泼天的烈焰,不禁直起身子,对身侧的同伴道:“是微生世家,快去通知大人和微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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