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樱回来之后一直安静地坐在房间里做手工。
孙兰往房间瞟了好几眼,几次想开口,几次忍了下来。
她把堂屋打扫一遍,收了晾在外面的衣服,将门槛上沾的硬泥戳下来,最后实在没忍住,还是探出脑袋向房间里问了一声:“小樱啊,你刚才去找张阔了,你恭喜人家了吗?他怎么说?”
“哦,去找了,没看到人。”顾樱头也没抬地回应。
“是吗,这样啊。”孙兰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她心里仿佛落下一块石头。
没见到人也挺好的,见到了反而尴尬。
孙兰其实很想让顾樱别再去找张阔,可瞧见顾樱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孙兰每次都开不了口。她也不知道顾樱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是真的不在乎,还是一直在憋着?
但无论如何,目前这样的状态已经是最好的状态,毕竟顾樱没有因为张阔的婚事一蹶不振,挺好的。
孙兰无声叹息一声,准备转身。
转身之际,她瞟见一直挂在房间最显眼地方的那个中国结不见踪影。
孙兰心头一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中国结大概是张阔送给顾樱的。
顾樱把它收起来了吗?还是扔掉了?
原本放下心来的孙兰一瞬间又充满密密麻麻的担忧,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顾樱这样平静,简直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孙兰站在门槛上,犹豫半天,还是以尽量平稳的语气问道:“小樱啊,我之前瞧见你窗户这儿不是有个中国结吗,怎么没看到了?”
“扔了,扔煤炉里了。”顾樱说。
孙兰快步走到煤炉旁,提开正架在煤炉上烧水的吊壶,只见燃着的红炭上粘着一块黑色的胶质状物体,隐隐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刺鼻的胶糊味。
孙兰将吊壶放回煤炉上继续烧水,慢步走回房间口,安静地站着,手靠在门框上,眼含柔情地望向房间里的顾樱。
顾樱可能注意到,可能没注意到,她的脑袋一直未曾抬起,只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站在门口的孙兰意识到是时候开始准备晚餐,她小幅度挪了挪步子,发觉双脚已经发麻,动弹不得。
她扶着门框,吐了些唾沫涂在眉毛上。
据说这个法子可以很快令发麻的双腿恢复知觉。
正涂抹着,孙兰突然听见顾樱叫了她一声,她下意识抬眸望去,瞧见顾樱依旧低着头,只是手上的动作已经停止。
顾樱跪坐在窗前,双手自然垂在两膝上,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眸子里漆黑一片。
她开口:“妈,问你个问题。”
孙兰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声:“什么问题?”
顾樱将头抬起来,一双黯淡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孙兰,问得无比认真:“妈,你觉得我是个累赘吗?”
孙兰舒展着的眉眼顿时紧皱,她心脏仿佛被刺痛一下,一时竟没能做出反应。
顾樱自顾自地历数从前种种:“我从小就体弱多病,特别是到了冬天,几乎每天都要喝中药调理,家里条件本来也不富裕,还要负担我的药费。”
“我半夜里咳嗽,睡不好觉,你在我旁边,也一直睡不好觉。我第二天不用上班,可你要上班,后来你不去上班了,只做杂活。”
“每年冬天快要熬不过去的时候,你就让我去乡下姥姥家,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你也以为我要挺不住了,才把我送得远远的。”
“还有每次……”
“够了!”孙兰厉声打断。
她颤抖着的身子一下子扑到顾樱面前,将顾樱整个人搂在怀里,眼里不停地流泪。
“你别说了,咱们家条件不好,也不是你那几副药拖累的,你爸每个月的烟酒钱都抵得上你的药费了。”
“我后面不上班,改去做杂活,是因为你爸的原因,和你没什么关系。你爸当年身份没恢复,我哪份工作都做不长,只能去做杂活。”
“至于每年冬天把你送去乡下姥姥家,是因为咱们在城里没法天天二十四小时烧煤取暖,你姥姥家可以整天在家里烧着木柴火堆,把你送过去,也是希望你能熬过冬天。”
孙兰颤声说着陈年往事,语气里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慌张。
她说完干净利索地擦了擦脸上的泪,一脸郑重地望向顾樱:“你不要多想,你不是家里的累赘,所以你得答应我,你以后别说傻话,也不可以做傻事。”
埋在孙兰怀里的顾樱探出一个脑袋,直直望向面前的人,亮晶晶的眼睛里藏着几分狡黠:“妈,谁说我要做傻事了。”
“那你刚才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孙兰因为顾樱刚才那番话,吓得差点心脏骤停。
顾樱偷偷瞄着孙兰红润的眼眶,有些心疼又有些歉意。
她抱住孙兰,把头埋在孙兰的胳肢窝,语气闷闷:“果然只有家人不嫌弃我。”
孙兰从这句话中听出少有的怨气,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缘由,她拍拍顾樱的背,哄小孩似的:“你哥昨天给你留了肉片,我去热给你吃好不好?”
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肉片放进锅里翻炒几圈,很快发出诱人的香味。
令人垂涎的肉香味顺着空气飘了出去,消散在整个大院上空。
张冬玲扔完垃圾回来的路上,一阵风飘过,浓浓的肉香味随风闯进她的鼻腔。她站在原地,皱着鼻子嗅了好几下,没判断出来到底是哪家在做美食。
对方手艺一定不错,这香味,比她下厨时要好闻多了。
又是一阵风飘来,香味不知所踪,张冬玲若有留恋地走回家。
归向荣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见她进来,指了指旁边的茶杯:“空了。”
张冬玲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空了你不会自己倒,还非得等我回来替你倒,我活该服侍你一辈子啊?”
吐槽归吐槽,张冬玲还是顺手拎起脚边的暖水瓶,给空了的茶盅倒上满满一杯热腾腾的水。
倒完水,张冬玲放下水瓶,朝着房间门口望了一眼,用脚踢踢归向荣的脚尖,询问:“希文还没回来?”
归向荣看着晚报,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张冬玲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明雪退了婚约之后,归希文的心情就不怎么好,现在这明雪又要和张阔结婚,大院里都传遍了,归希文知道这消息,心里肯定不好受。
张冬玲想起这事,心里莫名烦躁,她瞧见归向荣在一旁淡定地看报纸,心里更烦躁。
她一把夺过归向荣手中的晚报,没由来地大声质问:“你就只顾着自己看看看,一点也不关心你儿子,他到现在都没回来,也没见你问一句。”
归向荣伸手把报纸拿回去,语气不疾不徐:“他那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不认识回家的路?”
张冬玲是个急性子,做事说话都风风火火的,偏偏归向荣是个慢性子,每次和归向荣说话,张冬玲都觉得自己要气个半死。
“这是认不认识路的事情吗?你难道没有听说明雪要和张阔结婚的事情?据说日子都定了,就在下个月,希文知道这事,他得多难过。你这个做老子的也不知道关心关心。”
归向荣伸手扶了扶掉下鼻梁的眼镜框,淡淡道:“当初就是你太过关心,才答应了明家。我看这事也不需要太担心。”
“你……归向荣,你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赖我之前答应了和明家的婚事?你别只赖我,你当初没松口同意吗?你不也支持了,你怎么就怪我?”
张冬玲又一把薅过晚报,摆出一副势必要找茬的架势。
归向荣看着她,无奈地叹息一声,也不执着于抢报纸了,只端起旁边的茶杯小抿一口。
张冬玲还想追究,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急促的脚步声,归希文回来了。
张冬玲立即把报纸塞回归向荣手中,既然归希文回来了,她半点心思都不想留在归向荣身上,她迎上去拉住归希文的胳膊,“你去哪了,怎么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晚?饿了吗,给你留了饭。”
张冬玲说着要去张罗,归希文却一把拉住她的手。
他把张冬玲按坐在椅子上,平静地开口:“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
“商、商量什么事?”张冬玲舌头有些打结,她莫名感到紧张。
这些天来,归希文一直都挺沉得住气,什么也没做,甚至都没有去找人家张阔的麻烦,也没有去找明雪对峙。
可她这个做娘的知道,这绝对不是归希文的性格,他指不定在憋着什么大招呢。这会儿听到归希文有事商量,她一颗心简直要跳到嗓子眼,仿佛这么多天的焦躁不安总算要有个了结。
一旁的归向荣看着依旧淡然,他捏着报纸,没吭声。
归希文扫了他一眼,在他身边的椅子上悠然落座,“我要结婚。”
轰的一下,仿佛一声惊雷落进屋子里。
张冬玲愣坐着,只觉得脑子混混沌沌,根本无法思考。
她缓了好半天才缓过神,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要和谁结婚?”
不等归希文回答,张冬玲脑海中立即跳出一个人选,她仿佛窥见了什么秘密似的那般笃定:“是不是上次来我们家找你的那个大学生?”
归希文也愣了,“哪个大学生?”
有人来家里找他,他怎么不知道?
张冬玲如实相告:“就是你那个大学同学啊,好像叫做吴雨静,说是你同班同学呢,特意带了东西过来拜访,可惜当时你不在。我记得那同学长得挺好,皮肤白,个子高,面色红润,看着健康,人还特别有教养有礼貌。”
归希文脸色有些难看,“不是她,是……”
张冬玲立即打断,有些惋惜地说:“不是她啊,我觉得人家条件蛮不错的,不是她难道是上次纺织厂那个小你一岁的姑娘?”
归希文有点懵,“这又是谁?”
张冬玲滔滔不绝:“那个纺织厂的小姑娘你忘记了吗?人家上次过来咱们大院打探你的消息呢,说是受过你一次帮助,一直记在心里。我看那姑娘条件也不错,长得很标致,身材高挑,皮肤也白,虽说没读过大学,但口齿伶俐,能说会道,看着就是个能治家管事的。”
归希文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始终无法从记忆中调取出这样一个人物,他有些躁意:“我早就记不起来帮过谁了。”
“噢噢噢,我知道了,一定是……”
张冬玲这次信心满满地开口,却被归希文立即打断,“别猜了,是顾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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