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月泽
第三十一章
景澜拿起剑,取下灯笼,又坐回桌前,问:“吃好了吗?”
原来她不是要拔剑,洛元秋不觉松了口气,答道:“好了。”
景澜将灯笼递来,洛元秋接过道谢,待入手后,却觉得哪里不对,低头看灯罩上花枝朝左,并非是自己刚才所拎的那盏。
灯笼到底不过是照明之用,她也不作另想,跟在景澜之后出了房门,下楼走到园,夜色中涌来一阵雾气,轻柔地浮在草木上,向她们聚来。周遭昏暗朦胧,洛元秋抬手挥了挥,那雾气散开些许后又慢慢贴近,却仿佛畏惧她手中的灯笼,只虚虚地罩着。
景澜道:“这边走。”
两人走在浓雾之中,仅凭手中灯笼驱散雾气,四周皆是茫茫然,那些亭台楼阁,月下廊桥,都仿佛消失不见,连同人声乐声也不复存在。洛元秋走在迷雾之中,只听到两人的脚步声。雾气从眼前掠过,她看着景澜的背影,竟觉得这情形有些似曾相识。
这念头一闪而过,不等她去深究,便倏然消失。洛元秋不由有些心烦意乱,下意识拽住了景澜的袖子。
景澜连头也不回,任袖子被她扯着,随意道:“怕了?这雾气能扰乱心神,你看着灯笼走,莫要东张西望,自然就无事了。”
洛元秋快步走到景澜身旁,与她并肩而行,问:“你为什么拿我的灯笼?”
景澜举了举灯笼,道:“你怎么知道就是你的?”
“花不一样。”洛元秋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一时也形容不出。只是心中的话仿佛藏不住,需得宣之于口才行,“还有,你要带我去哪里?”
景澜突然笑了起来,说:“现在才问,不觉得有些迟了吗?”
洛元秋听她声音已是模模糊糊,思绪渐乱,浑浑噩噩地停下脚步,灯笼脱手滑落,眼看要触地熄灭,却被人一把借住。
景澜将两盏灯笼都放在地上,伸手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捏着她的下巴端详片刻,淡淡道:“你究竟是谁?”
洛元秋双目无神,茫然地看着她,毫不犹豫道:“洛……元秋。”
景澜拇指在她唇上摩挲了片刻,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继而又问:“不对,洛元秋早已亡故,你到底是什么人?”
谁知她这话一问,洛元秋眼中凝出一点光,脱口道:“你才死了呢!”
景澜微微一笑,将手中燃着的香举起,在她鼻端吹了吹,洛元秋眉头紧皱,又渐渐舒展开来,无知无觉地任她摆弄,随她问什么都作答。
景澜居高临下看着她,手指沿着她的眉眼划过,喃喃道:“师姐……”
洛元秋眼睫动了动,当即嗯了一声,答得又快又自然。景澜手一颤,既而失笑,手臂从她腰间揽过,将她圈在自己怀中,低声道:“师姐。”
过了许久,她才诱哄般问道:“师姐,还记得二师妹吗,她现在如何了?”
洛元秋道:“死了。”
景澜摸了摸她的头发,嘴唇用力一抿,道:“你有没有,想过她?”
洛元秋道:“想的。”
景澜揽腰的手臂紧了紧,手指不住发抖,将头埋入她脖颈处,鼻尖蹭过温热肌肤,轻声道:“我也想你,师姐。”.
“咳咳咳……咳咳!”
洛元秋晕头转向,险些把手里的灯笼给扔了,对着一块假山石咳了半天。景澜递给她一块帕子,道:“没事吧?”
洛元秋接了,捂住嘴又是一通咳嗽,半天才直起腰,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渐渐聚拢的雾气,道:“那是什么东西,我真是从这里头走出来的?怎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景澜道:“那雾气能惑人心神,你不记得了也是自然。我先前说,看着灯笼,你是不是根本没听?”
洛元秋心虚地想了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摆摆手道:“算了,幸好已经出来了,这雾当真是奇了。”
景澜伸手扶了她一把,随口道:“相传这雾气中被设了咒术,进入的人,手中若无这盏灯笼照明,是永远都走不出来的。”
洛元秋摇了摇头,一口否定道:“不可能,绝不是咒术。”
景澜道:“你如何知道不是咒术?”
洛元秋听她声音似有些惊讶,含糊道:“反正不可能是咒术,也不可能是符术,一定是些别的东西。”
景澜倒没多追问,洛元秋揉了揉眼睛,拎着灯笼问:“这是要去哪儿,还没到吗?”
景澜道:“快了。”
两人从一处密林中穿过,出来时洛元秋抬头看去,发现天空微亮,却是浑浑蒙蒙的,像是晨起时的样子。凉风拂面,一阵轻薄雾气飘来,洛元秋想起方才的遭遇,当下后退一步,却被人按住了肩。
景澜道:“此地是天光墟,那些雾也只是寻常的雾罢了。不必担心,继续走,就快到了。”
洛元秋有些不大相信,用袖子扇了扇,发现果真如景澜所言,什么事也没有。两人走了一会,晨雾忽然散去,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热闹的长街出现在她们面前,若不是行走之人手中都拎着这么一盏灯笼,几乎与俗世的街市并无两样。
人人脸上都带着一张白色的纸面具,洛元秋看街道入口处有人卖,问景澜:“我们是不是也要戴一个?”
景澜将她头上的斗笠按了按,道:“放心,他们看不见你的脸。”
洛元秋刚想问为什么,景澜却拉起她的手道:“此地说话多有不便,你若有什么想说的,不如等会再说。”
景澜拉着她进了一家铺子,那店铺招牌已经朽烂,斜斜挂在上头,好像随时都能砸下来。掀开帘子,一个童子站在门里,脸颊被涂的鲜红,穿了身青色的袍子,胸前绣了对喜,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他手拿着鸡毛掸子,歪着头打哈欠,见了人来也只是乜斜一眼,懒懒道:“慢着”
洛元秋停下来,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童子甩了甩鸡毛掸子,对她道:“紫灯笼也没用,本店只接待有缘人。你们二位,可看着不大像。”
他年纪小小,说话却老气横秋,洛元秋瞧着稀奇,顺着他话问:“什么才是有缘人呢?”
童子不答,却面向景澜道:“这位客人,若我没记错,去年你曾擅闯过一次我们店,前年好像也有……”说着掐指算了算,皱眉道:“七年,你闯了本店七年,都没进来过。如今随便带个人,难道就能进来了吗?”
景澜道:“既是无缘才要结缘,不然这世间哪里来的许多有缘人?”
童子道:“这就不关我的事了,不过你若是想进,大可再试一试这风月阵。”
说罢继续站在一旁,抱着鸡毛掸子不再言语。
洛元秋小声问:“他说的是什么阵,我怎么没有听过?”
景澜似乎有些犹豫,道:“算了,下次再来吧。”
那童子冷哼一声,好像是瞧不起她们似的。洛元秋有些不高兴,拉着景澜的手道:“走,我去见识见识,这到底是什么法阵。”
景澜由她拉着,洛元秋指着一扇贴了喜字的门问:“这就是那法阵?”
她未深思这门上为何贴着喜字,此地到处都是古怪,见古怪见的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她拉着景澜的手,一把推开了门,抬脚踏了进去。
谁知里头竟不是店,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墙壁上放满了油灯,仰头望去,如同光瀑般倾泻而下。
洛元秋边看着边与景澜说道:“我们是过了那法阵吗?”
忽然感觉手被人握紧了些,她不由低头看了看,问:“你怎么了?”
景澜唇角翘起,并未回答,只是握着她的手低低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喜喜
今天下雪,好冷哦,先写这里。 。
第 32 章 法阵
洛元秋心感奇异,回头看去,发现身后的门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一堵砖墙。而景澜却松开她的手,走到两侧墙上挑了一盏油灯,道:“来。”
洛元秋走过去,看见她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托着油灯,只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也依她所言挑了一盏。那油灯不过巴掌大小,用的竟是上好的碧瓷。瓷盏中火光盈满,通透晶莹,如同将满月清辉捧在手中。她不由想:“难道我们还未通过那法阵,仍是在法阵之中?”
转念一想,方才那童子说景澜闯了七年都不曾进来,也足见这法阵的威力,若是还未通过,也实属寻常。不过再如何厉害的阵法亦有弱处可寻,洛元秋猜测自己手上的灯盏,大约便是破解的关键所见。她刚要开口相询,却见景澜放下灯笼,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团红线,将一头系在自己手腕上。
洛元秋顿时一怔,情不自禁缩了缩手,问道:“这红线,难道也要绑在我手上?”
景澜颔首,平淡地道:“想走出法阵,须得如此。”
话说到这个份上,洛元秋只好伸出手,露出一截腕子,任她将红线的另一端绑在手上。
景澜换了左手托着灯盏,右手把红线系好,打结时洛元秋心中一颤,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很是古怪。低头见景澜白皙修长的手指捻着红线,轻轻握着自己手腕,洛元秋托着灯盏的手无端抖了抖,为掩饰心底莫名的情绪,她清了清嗓子问:“这就好了?”
那红线系在她雪白的手腕上,更显夺目明艳。景澜手指拨了拨绳结,像在确认是否系牢,答道:“嗯,好了。”
她态度一如寻常,瞧不出什么好坏来。洛元秋面上微热,只道是自己多想了,遂撇过头去,装作在看墙壁上的其他油灯。景澜拎起灯笼,灯火中唇色鲜妍,微微扬起。
洛元秋分了会神,自觉心绪平复,这才转过头与景澜道:“这法阵好像也不大难,为何先前那童子说,你闯了七年都不曾进来?”
景澜道:“此店开在天光墟中,店主号称无所不知,不过只接待有缘之人。若想从此处打探消息,需经风月阵,再从灯影壁行过,方能进入到店中。这人脾性古怪,口风倒是很牢,凡人来问,抑或答之,皆不流于外,故而颇有些名声。”
原来是个打探消息的地方,洛元秋点点头,想景澜必定是有什么要事,否则也不会闯这店闯了七年。她道:“冒昧问一句,你是要打探什么消息?”
景澜慢慢道:“一件至关紧要的事,不过现下已不必再问。”
“哦?”洛元秋好奇道,“你已经知道了吗?”
两人手中被红线绑着,需得并肩而行,洛元秋与景澜靠的极近,时不时手臂挨着碰着,自是亲密无比。但又要顾及着手中油灯,实在分不出心思想别的。她见景澜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怪不得你今天一直笑,原来如此。”
景澜道:“是吗?”
洛元秋道:“你整张脸就只有嘴和下巴露出来,我肯定不会看走眼。”
景澜悠悠道:“那你可真是看的仔细,这么说来,你一直在看我?”
洛元秋一愣,想说不是,但她确实是一直在看人家的脸。这情形若要说是,又好像有些怪异。进退维谷之余,她瞥见景澜嘴角扬起,顿时明白她是在与自己玩笑,莞尔道:“好罢,我是在看你。因为我辨别不出人,但你却蒙着面,比较好认,不由多看了几眼。”
景澜像是不经意般问:“如何辨不出人?”
洛元秋随口答道:“从前生了场病,病好以后便落下这个毛病。我认人只能凭身形服饰,记不得面容,下次再见便认不出了。”
说话间不知走了多远,只见两侧墙壁越来越窄,迫使她不得不与景澜面对面。如此一来,她更是能将景澜的嘴唇与下巴看得份外清晰。两人身体紧贴在一处,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洛元秋低声道:“多有冒犯,失礼了。”
说着她挪了挪手臂,无意中蹭过一处柔软,待她明白过来那是什么,面上已是一片热辣,不免心神大乱,根本不敢去看景澜。
半晌才听身边人道:“无事。”
洛元秋不但没因为她这句话宽心,思绪反而愈发混乱,视线几次掠过景澜胸前,强忍住不去低头看自己的。不免胡思乱想,难道她揣了两个馒头,不然为何……
忽然吹来一阵风,墙壁上的灯盏霎时全部熄灭。没过多久,连她们手上的灯笼也暗了下去。周遭尽是一片黑暗,唯独两盏青瓷灯仍在亮着,豆大的火苗在风中摇曳,好像随时都会灭去。
风越来越大,呼啸声中,洛元秋动了动手臂,发现两侧墙壁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了,当即转过身。谁知风恰好迎面吹来,她心中一惊,随即看向手中的灯盏,却发现无论风如何吹,那火苗都不曾熄灭,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庇护着。
如此风吹了好一会,终是渐渐变弱,洛元秋看着灯盏道:“这就算是过了吗?”
景澜抬起手,将两盏灯并在一处,道:“应该吧,我也是头一次进来。”
盏中火光大盛,迸发出刺眼光芒。洛元秋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置身于一处铺子中,只见桌椅随意地摆放着,堂上挂着几盏红艳艳的灯笼,先前在门前迎客的童子怪声道:“稀奇,竟当真进来了!”
两盏灯已经不见了,洛元秋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有些茫然地想:“居然这么容易就过了法阵么?”
不过走了一段路,拿了两盏灯,这般轻而易举的事,景澜竟闯了七年都不得进?她心中纳罕不已,手里灯笼又亮了起来,与那童子道:“不错,我们进店来了,想必贵店不会随意赶人吧?”
童子嘀咕了几句,挥了挥鸡毛掸子,领她二人进到里头,边走边打量景澜,似乎有些犹疑不定。
“我说,两位客人。”童子道,“你们不会是使了什么法术,破了风月阵进来的罢?”
他刚要用鸡毛掸子撩起门帘,从里头飞了一本书出来,正中他的头,一个声音传来:“胡说八道!”
童子将帘子一摔,怒道:“难道我还会看错?这二人分明不像有缘人,怕不是你的法阵出了差错,这才将她们错放了进来!”
“这世间之事,并非凭眼看耳听,就能洞晓前因后果。”那声音慢悠悠地道,“缘起缘灭,皆无定数。你小子要学的还有许多,先将客人带进来。”
童子忿忿看了眼两人,见洛元秋听的一脸懵懂,低声道:“什么锅配什么盖,傻子就要配精怪!”
话音方落,景澜抬手一挥,他便惊呼一声,如球般向外滚去,只听碰撞之声接连响起,不一会店中便静了下来。
那人道:“好法术!不过,若是弄坏了物件……”
景澜轻描淡写道:“小事。”不等洛元秋回神,掀开门帘,拉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门帘后开阔无比,墙壁呈环形,书架高如危楼,竟不知延向何处。架子上全部摆满了书,洛元秋匆匆扫去,觉得自己下辈子都未必能读完。
与这浩瀚的书海相比,屋中那一桌一椅,未必显得太过渺小。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站在书架边,挥毫洒墨之余,还能分心道:“我认得你,从七年前开始,你便一直要进来,年年都有这么一回。看在你如此执着的份上,第一个问题便不计报酬了,不过外头损坏的桌椅还是照赔不误,如何?”
洛元秋正思索要不要去门外候着,突然手腕上什么东西一牵,便听景澜道:“你不是想知道那丹药的事吗?”
那红线居然忘解了!
怪不得两人还是靠的这么近,她面上一热,这才发现自己仍旧被景澜牵着手,慌忙挣脱开来,又去解手上的红线,低声道:“等等,先解了这个再说。”
谁知那绳结被她胡乱一弄,竟生生成了一个死结。洛元秋当真是无奈至极,这时景澜凑过来,将她的手腕轻轻捉住,道:“我来吧。”
那绳结到了她手上,一下子就变的乖顺起来,不过片刻就解开了。红线从洛元秋手腕滑落,她忽觉心里一空,不禁用力揉了揉。看见景澜手上还未解开,忙道:“我帮你我帮你。”
这次没出什么意外,平平安安地解开了红线。景澜手一翻,把红线拢成一团,又收回袖中。洛元秋脸上热度稍退,此时无论说什么都不太对,只能默不作声地站着,寄希望于景澜,盼着她先说句话。
但景澜没有开口,洛元秋目光几次扫过她,却不知到底该看哪里。
想到方才面红耳赤的一幕,她硬生生移开了视线,余光瞥见景澜唇角依然翘着,洛元秋心想,她好像是在笑,她为何又笑?
书架边,书生突然说道:“两位瞧我可觉有些眼熟?”
洛元秋莫名其妙,转头问道:“谁?”
书生慢条斯理合上书,放回架子,道:“月老啊。”
洛元秋:“……”
作者有话要说:真奇怪,我恍惚感觉,这文甜的,不太像出自我的手…… 。
第 33 章 同心
“月老?”洛元秋读端详了片刻,迟疑道:“恐怕差了许多,若我没记错,月老可有一大把的胡子。”
书生愣了愣,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会,道:“好像是少了些东西。”说完闪身进了书架间,再出来时,已换了一副行头,穿了一身红色神袍,还带了假胡子。
他端坐在桌旁,颇为自得地问:“如何,现在像了罢?”
洛元秋已经懵了,转头看景澜,见她居然还在笑,便用手推了推她,低声问道:“这人莫不是脑子有毛病?”
景澜却道:“民间自古有请神一说,未必不是真的。”
洛元秋沉默半晌,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当真是看不出来,景澜竟然会信这个。
那书生扮作月老坐着,先是念了一段唱词,而后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个签筒,煞有其事问:“两位既是有缘,不妨抽上一支签。”
景澜微颔首,洛元秋见状道:“……您随意便是。”
书生笑呵呵地甩了甩签筒,一支竹签飞了出来,落在桌上,他捡起一看,念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又皱了皱眉,思量了一会,“这签,似乎不大好呀。”
洛元秋心道这算哪门子的签,顺势接道:“哪里不好?”
书生摇头晃脑道:“你看这落霞与孤鹜,俱是寥落之象。孤鹜,影只形单,凑不成一双,自是哀鸣已久,无应和者。深秋清冷,暮天高寒,景也是凄凉之景。看这签文,大约是支下下签。”
签文好坏与否,洛元秋倒不是很在意。她见书生胡子都歪斜了,心中偷偷一笑。听无意中瞥见景澜嘴微抿着,像是有些不悦的样子,便宽慰她道:“这签文好坏只是一说,又未必是真的,不必放在心上。”
那书生将竹签翻了过来,上头赫然写着“上上签”三字。
书生:“……”
洛元秋眼睛尖,一下子就看见了,当即道:“咦,竟然是支上上签。”
景澜沉默地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书生惊的假胡子掉了都没发现,把那支上上签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片刻后喃喃道:“当时买的时候就不该贪便宜,早知道就应该买贵的……”
随即把签筒一扔,红袍一脱,又恢复成了原本的书生模样,面无表情地道:“好了,有什么事快问罢。”
四周突然暗了下来,书生所坐的桌上烛火噗地一亮,燃起一缕幽蓝火光,照的周遭影影憧憧,如堕幽冥。
景澜随意把玩着一截红线,道:“都说缘分天定,难道人便不能更改吗?”
书生不妨她会如此发问,微有讶色,仍是答道:“事在人为,因情所致,由有缘法而起。所谓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洛元秋听的懵懂,正茫然不已,景澜突然按了按她的肩,道:“你来问。”说完便转身走了。
洛元秋唤了她几声,很是纳闷,那书生道:“不必叫了,她已经在门外,此刻什么都听不着。”
洛元秋试探道:“什么都可以问?”
书生道:“自然,不过还是捡着紧要的问罢,省的耽误功夫。”
一只毛笔悬空移了过来,那镇纸的小兽费劲地叼了张宣纸扯到洛元秋跟前,书生道:“若不愿说,那就写罢。”
洛元秋想了想,执笔在纸上写了行字,笔尖方离开些许,那纸哗啦一声不见了,她又从袖中掏出一枚乌黑的丹药,道:“我于咒术只是一知半解,想请教一下,这丹药上的符文,与纸上两道咒术,可是出自同一处?”
“好问题。”书生随意答道,“当真是问到了要点上,劳烦稍等片刻。”
洛元秋点点头,桌上的东西瞬间都消失不见了。那书生看了她几眼,道:“你是符师么?”
见她一脸疑惑,书生笑道:“你画咒的笔法,倒有些像画符。”
洛元秋反应过来,问:“难道你也是符师?”旋即想到之前的法阵,依稀像有符师的几分手笔在。
书生掸了掸袍子,唏嘘道:“方才出去的那位是咒师吧?看看人家,瞧着就有钱,哪像咱们符师,当真是一穷二白,镇日的喝西北风。”
符师不屑与咒师为伍,总称自己清正,但这个清,大约也是两袖清风的清。洛元秋听的好笑,委婉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是强求不来的。”
书生下意识抚须,却握了一把空,故作老成道:“不错,正是这个理。”
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揶揄道:“不过你与她在一起,自然是不必喝西北风的。”
少顷,桌上的东西又原原本本出现在洛元秋面前,书生手中多了一张纸,他看了看道:“如你所想,这两道咒并这丹药上的符咒,正是出自同一处。”
洛元秋眸光微凝:“当真吗?”
书生拂袖,佯怒道:“开玩笑,小店凭此立足多年,凡客人所问,只要能答的,从未有出错的时候,你大可放心!”
果然,她没有记错。
洛元秋站在原地,一时间脑海闪过诸多画面,她强自压下起伏的心绪,说了句多谢,转身就要离开,那书生却叫住她,道:“请慢,我还有一事请教阁下。”
洛元秋微一皱眉,道:“请说。”
书生说道:“有问有答,再问不难,这算我欠你的,如何?”他拈起那张洛元秋画了咒术的纸,上头并列的两条咒术,其中有一条被以朱笔圈出,道:“这道咒,请问你是在何处得来的?”
洛元秋答道:“约莫十二年前,从几位中咒之人身上所得。”
书生问:“那几人呢,如今如何了?”
洛元秋轻轻一笑,眸光微闪,调侃道:“这便是下一个问题了,阁下要欠几次?若是次数多,口说无凭,不如写个借据,也是有问有答,再问不难嘛。”
书生何时碰上过这等讨价还价之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嘴张张合合,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才不情愿道:“行吧。”
洛元秋没想到他当真答应了,摇头道:“玩笑话罢了,不用当真。中咒的那几人,在十年之前便已经痊愈,且早已返家了。”
“一事归一事。”书生说完沉思良久,又扫了纸上的咒术几眼才道:“那几人与你是何干系?”
洛元秋道:“昔时曾是同门,如今已学成归家去了。”
书生点头,手中纸张刹那间化为碎屑,他从桌上抽出一张新纸,研墨蘸笔,俯身把借据写完。他如何看都觉得别扭,无奈道:“罢了,你拿着我的令符,以后可以随意出入此处,不过切记,只有两次,因为我只欠你两个问题。”
言罢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件递给她,原来是枚红线所编的同心结。洛元秋接过握在手里,诚心实意地道:“多谢。”
书生一挥袖,她只觉眼前一黑,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在门帘之外。她扭头向身后看去,只见景澜双手环胸,站在一排朱红灯笼下,光影浮动间,如红梅落雪般映在她的白袍上,清极艳极,却是添了几分道不明的旖旎。
洛元秋微微有些晃神,听她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问好了么?”
“好了。”她快步走过去,拿出那枚同心结,捋了捋流苏,道:“还赚回了两个问题,书生说,以后可以凭着这东西直接进店寻他,想问什么都可以。”
景澜亦是微笑:“这样很好。”
洛元秋忽地低头,飞快地把那枚同心结系在她的腰间,奈何不得其法,怎样都系不上去。一只素白的手虚握着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地牵起,她抬头,看见景澜的唇色在灯下鲜红且饱满,顿时一怔。
景澜握着她的手,仿佛是随意般问道:“做什么?”
洛元秋眨了眨眼,手捏着同心结道:“给你。”说着她特地将那枚同心结放到离景澜嘴唇不远处,很是用心地比对了一番,最后发现,还是她的唇色更为好看。
殊不知,她乌发如鸦羽,泛起丝线般的浮光,眉眼经朦胧灯光所映,清丽之极,非言语所能描绘。景澜从她手中接过同心结,从容不迫地道:“当真给我?”
洛元秋只盼着她收下,以偿请客吃饭的人情,闻言连连点头。景澜一只手不经意地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夹着同心结,道:“哦,平白无故,你送我同心结做什么?”
洛元秋脱口道:“我从前路过月老祠,看到那里到处都卖这个。方才你还说那书生扮的月老像真的,难道不喜欢这同心结吗?”
景澜笑了笑,意味深长道:“那得看是谁送的。”
这是什么意思?洛元秋猜了半天,还以为她不愿收。结果景澜道了句收下了,转眼塞进了袖中。
洛元秋松了口气,景澜掐指算了算时辰,道:“不早了,带你到天光墟上随意走走,就得出去了。”
离开这家无名店之前,洛元秋在堂上见着了那童子,他垂着头,被人吊在一排灯笼边。听见人声抬起头,见是她们走来,双目几欲喷火,愤怒而视,嘴好似被什么塞住了,出声不得。
洛元秋道:“要不要把他放下来?”
景澜淡淡道:“毫无悔过之心,不如吊着磨一磨性子。”
洛元秋深以为然。
两人顺顺当当踏出店门,向着云遮雾绕的街市走去.
无名店中,书生拈着一张纸坐在桌前,道:“凊叔,我虽看的咒术少,却也识得这道咒,应当是十多年前,致使京中数十玄门世家陨落的邪咒。”
他抬起头,见那人坐在高高的书架上翻着书看,披了件青色袍子,长发随意束起,十足的潇洒不羁。
书生又追问:“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查当初那件事吗?我以为时过境迁,人都没了,你应当已经放下了才是。”
那人道:“华晟,许多事,并非如你所想那般理所应当。”
书生道:“前尘往事多纷扰,情仇恩怨一杯酒,我只是照例劝劝你。”
“你故事虽写得好,但这天下之大,远超出你所想象。单凭万册书目,便想一窥究竟,不亚于闭门造车。”那人合上书,缓缓说道,“你既然劝了我,我也劝一劝你,若是有空,应当多出去走走,多看一看。”
书生笑道:“好,我自然会多出去走走的。只是凊叔,你是不是要走了?”
那人道:“不错,近日我便要离开了。”
书生环顾四周,长叹一声:“自父亲离世后,我便将店的规矩改了,正是为了凑齐那书架中风月部所缺的书目,奈何过了这么多年,却只凑齐了十分之一。不知穷我毕生之力,是否能补满此部呢?”
“若问风月,还需往人间去寻。”
书生微笑道:“那凊叔在天光墟中等待多年,今日是寻着了所要之物吗?”
那人打了个指响,冷冷道:“这道咒,我等了太多年了。要是我不曾猜错,灵古道已经暗中入京,想必那人必然也在。他隐匿江湖,隐姓埋名多年,此番动静,定是有所图谋!”
说完从书架上掠下,手中黑剑凌空一划,青衣如风,仿若月下竹影横斜,轻盈摇曳,须臾便消失不见。
书生摇了摇头,走到堂中,将吊在栏杆旁的童子放了下来。童子一落地便呜呜起来,书生捏着他的下巴,看到嘴里的舌头已经从中分开,如蛇一般又尖又细,不禁笑道:“难怪没听见你骂人,原来是这样!”
童子气的跳脚,书生仍是不紧不慢地道:“那位咒师存心要给你一个教训,这道封口咒,我可解不开。不过她也没下狠手,只是叫你近些日子不能说话罢了。”
说完也不管童子如何撒泼打滚,书生负手站在灯笼下,自顾自道:“凊叔都已经离开了,那我一人守着店也没多大意思。既然如此,我不如先去京中的书局看看,说不定还有些热闹可瞧……” 。
第 34 章 晨光
天色昏沉,正是破晓前未明之时。夜色未褪,晨光初晓,只有浓白的雾气静静流淌,街道楼阁俱被隐没其中。那些破败的屋舍已不知是何等年月所建,任青藤攀爬,朱门零落,宅院凋敝。
行于此间,教人如坠梦中,只觉前路皆是渺茫,更不知从何折返。便如孤魂野鬼般随白雾飘飘荡荡,走在几代前不知名的古寺旁,行经幽巷深处,最后悄然无踪。
洛元秋本在店外等景澜出来,看到不远处有个摊子,摊上挂着几张符纸卖,便走过去看。那摊主拢袖坐在一旁,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全然不为生意招揽客人。
洛元秋翻捡到一本古籍,上头画着几道连鬼都未必能认出的符箓,她不知不觉看的兴起,那摊主突然道:“看了这么久,客人可是要买?”
那书她已经看到一半了,好像不掏钱买确实有些说不过去。洛元秋便道:“请问这书,如何卖呢?”
摊主伸出两根手指,洛元秋心道好贵,居然要二两银子。一时间有些犹豫,问:“能否便宜些?”
摊主道:“打紫灯笼的人,难道还会缺这么点钱吗?”
洛元秋看着手上的紫光莹莹的灯笼,心想,那你怕是看错了。
见她沉默不语,摊主又道:“这书上所绘都是精妙之极的神符,皆是不传之秘,你已看了泰半去,这叫我以后如何卖给别人?”
洛元秋指着那本书愕然道:“神符?什么神符?这不是一道招雨符吗,如何就能称得上的神符了?总不能因为这道符咒太长,一页画不下连画了半本书,它就是神符了吧?”
摊主霍然站起,怒道:“胡扯!我也是符师,难道我还会认不出符箓的好坏吗?这本神符密录不过才卖两千两银子,已经算是便宜你了!”
洛元秋诧异之极,正想与他理论。忽然从白雾中走出一个身穿青衣,头戴斗笠的男人,他的腰间佩着一把黑剑,步伐稳重,行至摊前道:“劳驾,让一让。”
此时景澜也从店中出来,瞥见洛元秋站在摊子边,走过去道:“怎么?”
洛元秋奇道:“一道招雨的符箓,画了半本书都没画完,这人要卖两千两银子,莫不是想讹我?”
摊主态度十分强硬,见帮手来了,也不曾有丝毫退让,一定要让洛元秋将书买了去。洛元秋眉头皱起,匪夷所思道:“这书一共才多少页,又能有几道符箓,如何值这个钱?”
景澜却问:“你喜欢吗?”
洛元秋面无表情道:“不喜欢。”
景澜道:“那就走吧,到别处转转。”
洛元秋左看右看,低声道:“你事情办完了?”
景澜点点头:“手给我,此处雾大,别走丢了。”
洛元秋愣了愣,随后自然而然伸出手。摊主见状道:“好啊!你们仗势欺人”
他话没说完,一把黑剑横在他脖颈处,剑身上红光隐现,杀气凛然。景澜淡淡道:“这才叫仗势欺人。”
摊主如同被人勒住了脖子,手用力的抠抓,留下几道血痕。红光一闪,景澜收剑入鞘,摊主这才停止挣扎,气息不稳地趴在摊子上,咳嗽了几声后,又坚持不懈地骂了起来。
洛元秋还伸着手,却察觉景澜周身气息为之一寒,她心道不好,只见黑剑唰然出鞘,光色如血,却被另一把黑剑凭空拦下了。
那也是一把咒剑,剑的主人站在摊前,正是之前路过的青衣男人。他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景澜手腕一压,两把黑剑相撞,淡淡道:“阁下喜好打抱不平?他出言不逊在前,难道这也是我们的错?”
那人压了压斗笠,竟将剑收了道:“有些道理,既是他自找的麻烦,那便由他自寻苦吃罢。”
说完疾步前行,衣袍扬起,消失在茫茫大雾中。
景澜收了剑,也不管那摊主如何,牵着洛元秋走进雾里,洛元秋问:“那人也是咒师吧,你认识他吗?”
景澜道:“不认识。”
洛元秋想起方才的事,歉然道:“我是不是惹了麻烦?”
“算不上。”景澜毫不在意,并嘱咐道:“下次再有这种事,你直接砸了他的摊子便是,不必多说什么。那人必是看出你是第一次来,捡软柿子捏,这才如此嚣张。”
洛元秋自觉还做不到砸了人家摊子,不过也大概知道下次该如何做了,先上一道符教训教训,道理可讲可不将。她偏过头去道:“我也不算是软柿子吧?”
岂料景澜捏了捏她的手心,玩笑般道:“是不算软柿子,你可比柿子软多了。”
洛元秋大窘,想把手抽回,景澜却握的更紧了,义正词严地说:“别动,好好走路。”
洛元秋:“……”
绕了几条街下来,洛元秋见识到种种奇怪的铺子,从一家法器店出来之后,她终于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了。传言天光未亮时,赶路的客商偶尔会在荒郊野外遇到一处奇诡的市集,行人商贩皆蒙头遮面,卖的东西也是稀奇古怪。待日出之后,市集便如露水般消失不见,民间常称此为鬼市。
这一切不过是幻术罢了。修行之人不事生产,却也需银钱维持修炼。只得每月暂聚于某地,以法术幻化出市集的样子,或易或换,便于互通有无。如这类的市集,无论大小,都被称为天光墟。
天子脚下卧虎藏龙,京师云集无数奇人异士。有如世间繁华街巷般的天光墟,还有享乐放纵的月上台,不但修行之人能进,普通人也能进,只是需熟客领着罢了。
天光墟中人来人往,皆是拎着灯笼,带着纸面具,奔着相熟的店铺或路摊,各寻所需。时不时有人瞥她们几眼,也只是因为这紫灯笼的缘故。但以此地动辄千两白银的物价,洛元秋心道不用再看了,我可没有钱。
也有不少人看向景澜,不过见着她腰间的咒剑,当即移开目光,纷纷避让开。洛元秋见了轻笑道:“你们咒师,都这么叫人害怕的吗?”
景澜道:“大约比洪水猛兽好些,不过也差不了多少。”说着拉紧了洛元秋的手,将她往身边带了带。
两人挨得极近,洛元秋附在景澜耳畔道:“不单是咒术,其实符术也有许多杀人的方法,为何世人畏惧咒师更甚于符师,这倒有些不公。”
一队人浩浩荡荡走来,提灯举伞,怪异非常。洛元秋反手将景澜推向一旁,等他们过去后才出来。两人牵着手继续走在街上,景澜道:“我一向以为,咒师较之符师,更明白如何变通。”
“哦?”洛元秋笑道:“那你一定是没有遇上如我这般聪明的符师。”
两人在巷子拐角处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景澜松开手,洛元秋从衣袍上摸下一根细小的草根,道:“有趣,一个符师对我下了追踪的咒术,也是难得一见。”
她轻轻一掐,草根折断了,落在地上烧了起来,不过多时只剩一点灰烬。景澜道:“你早看出他有问题了,故意过去的?”
洛元秋答道:“那倒没有,起先我只是想看看他卖了什么符。但是他那架上所贴的符箓大半都弄错了顺序,真是不想看出来都不行,何况那书上还下了迷魂咒。诶,这又是何必呢,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了什么?”
景澜唇角微动,道:“你说呢?”
洛元秋抿唇微笑:“不晓得。”
景澜修长的手指搭在剑柄上,若有所思道:“尽人事,听天命,凡事皆是如此,却也有不定数。”
手中灯笼一晃,她向深巷走去,白衣翩然,雾气从袖边四散开:“该走了。”
从小巷出来,直接来到最初所到的小院边。归还灯笼后,二人照原路返还,马车仍停在巷口外等候,已是天色将晚,景澜将洛元秋送至茶楼边,洛元秋将斗笠摘下,道:“今日多谢你了。”
景澜一手揭着帘子,一手扶着她,嗯了一声,突然道:“无论你要查什么,都需小心谨慎,万不可大意。”
洛元秋微微一笑,点头应下,心道景澜果然聪明,这都被她察觉出了。
她立在寒风中看着马车远去,等全然看不见了,这才入茶楼寻了个座,等着陈文莺与白玢来巡夜。坐了一会,她从袖中掏出那枚丹药来,仔细端量着。
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竟无故与十几年前的一道邪咒联系在了一起,连同那道人身上所刻的咒术,都是出自一处。
洛元秋垂眸沉思,心不在焉地看着茶盏,丹药在手指尖转动,思绪如一团乱麻。
半晌,她极轻地叹了口气,将丹药收好。忽然抬头向东边看去,日暮天寒,窗外尽是神色匆忙急奔归家的行人,方才那道凌厉的目光,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拨了拨茶叶,洛元秋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略有些烦恼,到底是等鱼自己上钩,还是赶鱼入网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肥来啦!小受们快欢迎葵攻!! 。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马车驶入锦河巷,并未走大道,而是另绕小路,从偏门进了宅院。
车帘边缘透进一道光,景澜将遮面的黑布解下,眼眸顷刻间被映亮,仿佛是月下若即若离的云雾,随流风聚散。在昏暗的马车中静坐了片刻,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才起身从车中下来。
管事等候已久,急忙迎了上去,低声道:“大人,王大人一个时辰前到的府上,小的曾道今日大人外出,不便迎客,他却说无妨,就在府上等大人回来,一定要见大人一面……”
侍女为她披上大氅,系上带子,景澜解下咒剑交给她,另把斗笠也塞进她的怀里,道:“都放好了,下回也要用。”又转头与管事道:“走吧,去见王宣。”
灯火通明的厅堂中,王宣坐在椅子上,手边的茶已经换了几道,不过他连碰都不曾碰,只是垂手端坐着。
景澜从雕花木门后绕出,在主位落座,下人及时奉上茶水,她端起慢慢喝了一口,道:“什么事?”
王宣未着官服,做寻常打扮,显然不是为了公事而来,但他开口却道:“太史局送来的案卷,台阁是否已经看过?”
景澜眼眸微动,道:“司文遣人送到府中,不过那时我正闭关静修,不曾细看,交由文书,批示后发还他了。”
王宣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拱拱手道:“此事已经传入宫中,朝堂也颇有微词,昨日陛下已经召见太史令详询此事,并着京兆府与大理寺一并审查此案,公文已经派下。”
他话说的十分客气,仿佛是在忌惮着什么。景澜抚过衣袖,淡淡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鄞州暗哨来报,百绝教在南方再现踪迹,似有死灰复燃之象。此事说大不大,当地官府与朝廷自然会处置。只是案子又涉及明年秋闱,想必朝廷不查个清楚,不会轻易罢休。”
王宣静默片刻,勉强开口道:“前日宛玥到我府上做客与我说,你年年都会去她那里……”
景澜放下茶盏,打断了他的话:“是又如何?”
王宣看着她的眼神复杂之极,半晌才道:“没什么。”
景澜微微勾唇,低头掩住眼中嘲讽,再抬起时已挂上了温和笑容,道:“还有什么事吗?”
王宣面容冷峻,下颌线条紧绷,低声道:“这么多年来,你可曾后悔过?”
景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极轻地笑了笑:“你这话,倒有些意思。”
洁白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叩着漆光明净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满堂灯火辉煌,落在她眼中,却是一片寂冷:“后悔?后悔又有何用?难道单凭一点悔意,便能动摇山河,扭转乾坤了吗?”
王宣顿时黑了脸,深吸了口气,冷冷道:“你”
景澜却抬了抬手,道:“庆奉十六年,曾显赫一时的玄门七姓,经天师府叛乱一事后,不过八年,仅剩四姓存世。在这八年间,七姓族人相继亡故,每隔几日便有人披孝抬棺出葬,时人称这七族所居的岁关巷为断命巷,传言这巷中道路暗通阴间,所以发丧频繁,巷中纸钱终年不绝,哀声哭号不断。”
她垂眸把玩着一枚同心结,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坊间谣传罢了,这七族人莫名亡故,皆源于一道阴毒之极的血咒。这道咒,凡是中咒之人,右臂渐生出一道黑色细纹,随着时日增长,慢慢扩及整条手臂,最后皮绽肉烂,脓血横流,终日被疼痛折磨,直至身陨人亡。”
王宣神色微变,右手不自觉动了动。
景澜将同心结捏在手心中,指缝间泄出一点明艳的红,悠然道:“起初他们还以为这是病症,请医问药皆是无果,等到死人的时候才明白过来,这是咒术所致,寻常药石如何能医?而那时先帝在世,因天师府一事,严下禁令,不许玄门中人擅离京师,违令者视作逆谋犯上。就这样,七姓虽取代天师府统领道门,却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族人一个个死去”
王宣蓦然喝道:“住口!”
景澜唇角上翘,将同心结收进袖中:“既然已经踏上这条路,有些话不必再说了。你要知道,多的是人等着,等着你摔下来的那天。”
厅中华灯璀璨,碎光星点般落在两人衣袍上。景澜微扬起头,光自鼻梁而下,更显肤白如雪,唇若含丹,清冷眼眸中映出点点金芒。她施施然离座,向厅外而去。从王宣面前走过时脚步微顿,轻声道:“师弟,居安思危,你可要当心啊。”
“你入司天台不过三载,”王宣口气冰冷,讥讽般道:“难道便能安坐此位了吗?”
景澜推开门,寒风裹挟雪花涌入,轻盈地落在她的眉骨上。她回首,眼中无半点波澜,淡然自若道:“起手无回,哪怕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我亦甘愿受之。”.
“元秋啊,原来你在这儿!”
陈文莺在洛元秋右手边坐定,呵了呵手道:“如何?那位咒师大人是不是已经办完事走了?”
洛元秋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也许?”
“啊?”陈文莺挑眉看她:“怎么,她还要来啊?”GgDown8
白玢捧着茶盏,看着店外纷然大雪,摇了摇头道:“这又不是洛姑娘说了算的,你就别再问了。”
陈文莺面色不虞,道:“诶,我可不想再见着她了。”
洛元秋看向窗外,心绪略有起伏,道:“巡夜的时辰快到了吧?今夜的雪,下的却这么大。”
白玢放下茶盏,像是察觉到什么,问:“洛姑娘,是出了什么事吗?”
陈文莺奇道:“元秋,你怎么总在走神?莫不是被那咒师下咒了吧?”
洛元秋摆摆手,哭笑不得:“你想多了,她怎么会对我下咒?我只是想起那丹药与咒术一事,总觉得不会那么容易了结。”
陈文莺捏着点心咬了口,含糊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太史局中有那么多的大人,哪里轮得到我们来操心?”
白玢却道:“洛姑娘是的意思是……?”
洛元秋若有所思般看向窗外,伸手指了指道:“在那里好像有个人,一直在看着我们。”
那窗户半敞着,外头已经入夜,隐约看到密密麻麻的雪花落下,连成灰蒙蒙的一片。陈文莺当即将窗户完全推开,风霎时吹了进来,她冷的缩了缩脖子,四下一扫,飞快地关上,疑惑道:“没看到有人在啊。”
洛元秋眉头微蹙,却没说话,径自走到窗边,开了半扇窗向外看。
陈文莺刚要开口再问,白玢却拉住了她,低声道:“这件案子是我们查出的,无论是探听情报还是报仇,最快的都会寻着我们头上来。临行前张叔是如何与我们说的,你都忘了吗?”
陈文莺神色一变,慢慢坐下来:“我记得他说,当年那件事,其实并未了结。京中鱼龙混杂,千万要小心行事,莫要张扬。”
白玢道:“没想到此案竟涉及如此广泛,又和百绝教牵扯上了干系,真是不想张扬也难呀。既已显名,难保不被有心人记挂上。”
陈文莺迟疑道:“难道元秋没看错,当真有人盯上我们了?”
白玢沉默了一会,道:“无论如何,小心行事总归是没错的,你跟紧洛姑娘。”
陈文莺不解道:“为何?”
已入夜,茶楼中客人纷纷散去,伙计在门外殷勤送客,茶客们在店外拱手道别,相约明日再来。不过少顷,茶楼中已去了大半客人,突然安静下来。
白玢低声道:“我曾去信家中,请我爹打听洛姑娘师承……今日清晨才收到回信,寒山门大概是个隐居世外的道派,知晓的人少之又少,故而也查不出什么来。但信中却提及另一件事,光启年间,天师府奉朝廷之令暗破百绝教,另请了数位高人相助,其中有一位便是姓洛,出自寒山门下。”
陈文莺大惊:“难道洛姑娘是那人的后人?这岂不是说她与百绝教有仇?”
白玢把茶盖合上,瞥了窗边人一眼,随口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陈文莺急道:“你这话说一半,还不如不说呢!”
白玢摇了摇头:“如果只是动刀动剑的打打杀杀,你我二人定然不怕。但若是什么符术咒术,碰上了一概不知,那要怎么办?所以我叫你跟紧洛姑娘,这总是没错的。”
陈文莺闻言在胸口按了按,诚恳道:“实不相瞒,她给我的那道符,其实我一直揣在身上呢。”
白玢正要低头喝茶,不妨被人捅了捅,差点把茶给洒了。见陈文莺靠过来,无奈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陈文莺道:“元秋不是也送了你一道符吗?”
白玢指了指袖中,陈文莺了然,抬头看看说:“她怎么一直在那站着?我去看看!”
说完几步跨至窗边,洛元秋听声转过头来,陈文莺好奇地问:“如何了?”
外头风雪愈发的大,洛元秋关上窗,犹豫地道:“好像是不见了。”
陈文莺将身子探出去又看了看,顶了一头雪花回来,道:“不管了,看时辰快到了,咱们也该走了。”
三人出了茶楼,伙计在身后招呼再来。不过走了几步,陈文莺突然道:“元秋,你这是怎么了?”
洛元秋闻言微怔,只见陈文莺抬起手臂,一脸莫名:“你牵着我手做什么?”
今日与景澜手牵来握去,几乎已成了习惯,洛元秋不知为何面上一热,松开她的手笑答:“怎么,不行吗?”
“当然能,咱们都这么相熟了。”陈文莺打量着她道,“只是有些突然,你从前也没来牵过我的手,怎么今天好像变了个人?”
洛元秋为了自证,只得又牵起陈文莺的手。陈文莺见白玢瞥了过来,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白公子,你怎么就不是个女子呢?”
白玢呵呵一笑:“若是不幸成了个像你这般的女子,那还是别了。”
他二人吵吵闹闹,洛元秋握着陈文莺的手走在一边,莫名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景澜与陈文莺都是女子,为何她握景澜手的时候,心跳总是要快上那么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前天更新完涨了不少收藏,偷偷问一下大家,是不是哪位小可爱帮我去推文了鸭?
我不信这文能自己涨收……
先说一句谢谢啦,么么 。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洛元秋百思不得其解,趁陈文莺不注意,暗中偷偷捏了几下,独自感受了一会,还是觉得有些不太一样……
但她一时又说不出,只能暂时将这事放到一边,专心去思考那两道咒术的事情。
“元秋,你在想什么呢?”
陈文莺拉着她的手晃了晃,笑嘻嘻道:“怎么了,这一个时辰不到,你倒是走了十几次的神了,我可都看着呢。”
洛元秋握紧她的手道:“我在想这百绝教,到底是个什么教派。”
此话一出,不仅陈文莺睁大了眼,连白玢也看了过来,有些惊讶地道:“洛姑娘竟不知吗?”
洛元秋被他二人看的有些窘迫,耳尖微微泛红,低声道:“诶,是不曾听说过。”
白玢与陈文莺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都有些疑惑。陈文莺体贴,便出言为她讲解起来。
这百绝教兴自南方,起先在民间并无名显,连庙宇都未有一处。后来不知如何壮大起来,信徒教众蜂拥而至,在淮河以南之地莫有不知其名者,最繁盛的时候,迎神时的排场能有几十里,信徒肘行膝步,焚香祷祝,家家户户朝参暮礼,香花供养。此教不仅有了参拜的庙宇,甚至一度压倒了受朝廷封赏的正寺高门。
但这百绝教最为神奇之处在于,信徒们所供奉的并非是什么泥塑偶像,而是此教教主,一个真真切切的大活人。有信徒联名请官府上奏朝廷,要为百绝教与教主封正扬名。但古往今来,从未有活人受封的先例,哪怕圣人贤君在世时都不敢如此,区区一个蛮地野教,比跳蚤大不了多少的东西,竟然有这等荒唐非分之想!
南楚之地素来信奉鬼神之说,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隔几月就有什么仙姑仙人出世传教,香火一时旺盛,引得凡夫愚妇争相供奉也是常事。因为这个缘故,当时知府便态度强硬地回绝了这幅几县千人一并署名的敬神卷,并斥责县令,命其约束乡人,惩治这群坑蒙拐骗之徒,清肃乡野淫祠,以正风气。
此令一下,几县县令何敢不从,将在县内传教的百绝教教众收押于牢中,不过短短几日,县衙牢房中竟是关满了人,连挤都挤不下了,案牍上的状纸都换作了成堆的请愿书,仿佛牢中押的不是什么传教蒙骗民众的歹人,而是清清白白的圣贤君子!
有那等受不住县中百姓苦苦哀求的县令,只好另行奏报,请知府示下。知府初闻此事勃然大怒,小小野教,竟敢公然与朝廷官府对抗。便命人将那教众中声望颇高的十人押送至州府,一番审讯之后,当场判了斩首,待半月后朝廷文书批下,立秋那日立刻推到菜市口行刑。
洛元秋听到此处,一片雪花恰好吹进眼中,她被冰的浑身一颤,伸手揉了揉道:“再然后呢?”
陈文莺道:“然后那些百姓也不知是被什么人煽动了,纷纷聚集起来,涌到县衙……”
楚地民风彪悍,百姓群情激愤地打着火把围了县衙,要求将大牢中传教的人放了,如此浩荡声势,吓的其中一位胆小的县官以为是有逆贼谋反,要打杀了他去,忙不迭地将人给放了。此事传到知府耳中,他惊怒交加之余,本欲向朝廷上奏,请派军士镇压,但
“但那一年不知怎么,突然闹起了蝗灾。那位知府大人应对这等大变尚且不及,如何还能顾得上百绝教?便先将这案子放到一边,等过了蝗灾再说。”
白玢说完,洛元秋想了一会说:“这事我怎么好像听过?是不是这知府大人,他后来做了一个梦?”
陈文莺激动道:“对对对,就是这事,元秋你还是知道的!”
洛元秋笑道:“从前听我师父说起过,只是那时候他与我说的时候,却不是百绝教这个名字,好像是叫冥绝道。”
陈文莺一脸茫然地去看白玢,白玢摇摇头道:“或许是另一种叫法,倒不曾听说过。”
洛元秋道:“不过一个名字罢了,叫什么都是一样的。”
寒风冰冷刺骨,她与陈文莺被迫松开手,陈文莺道:“那接下来的事,应该不用我说了吧?”
洛元秋点头,接下来的事她已经知道了。玄清子虽隐居在山中,但也不是丝毫不通世事的人。他有一位好友住在山脚下,以务农为生,两人时常聚到一处喝酒,酒兴一起便谈天论地。洛元秋小时候坐在桌边上,听他二人东拉西扯,玄清子也不避讳她,有什么说什么。
这位倒霉的知府大概是流年不顺,居然碰上了蝗灾,自是忙的焦头烂额。某夜晚上,他处理完繁琐的公务后,在下人的服侍下卧床歇息。朦朦胧胧之中,身子仿佛轻如云朵,来到一处乡间田野的小路旁,路边跪满了人,隐约听到锣鼓喧阗开道,四野飞扬尘土中跃出一队骑士,身着紫服,腰佩宝剑,俱是英武不凡。身后跟着两排长长的队伍,仪仗齐备,严整非常,仿佛是高官出巡,行走之间云气飘忽,浩浩荡荡地向着此处而来。
四周百姓皆是匍伏跪地,唯独知府一人站在路中间,领头那骑士见了怒喝不已,并拔出剑驱赶他,知府何时受过这等待遇,当即挺直腰板,同样怒目视之,并斥问这些人是从何而来,为何行经他所辖之地,却无人通禀,若是官员,又为何放着大道不走,偏偏要从这荒郊野外的乡间小路而过?
仪仗暂停,两道百姓跪的兢兢战战,此时从官轿中走出一人,知府看去,那人身着绯色朝服,头戴冠帽,珠坠玉垂,悬于两肩,手执象牙笏板,好一派上官威仪。
知府惊疑不定,那人却道:“吾乃巡视天官,听闻此处骤然生变,特来探看究竟。”
那人面容好似被云雾遮拢,更显出几分高深莫测来。不过知府素来正直,不信鬼神,家中女眷上香都得背着他偷偷摸摸的从后门出,如何会被唬住,当即厉色责问到底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那天官道:“汝命中有一劫,本是前世所致的因果,如今劫难就要应验,消灾解厄的福星却落在天牢中,汝应当早日宽释才是。”
说完袖中溢出雾气,将知府裹住,待知府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是躺在床上,那乡间小道,出巡的天官,都不过是个梦罢了。
翌日知府从府衙归家,也不知如何,府中服侍多年的下人们神色诡异,目光闪烁。知府不明所以,唤了管事来问,管事脸色发白,满头是汗,跪在知府前面磕头,一边磕一边拼命恳求,请他快将那些被押在大牢中的传教之人放出,莫要再耽搁了。
知府奇怪极了,再三追问,这管事才从地上起来,瑟瑟发抖,嗫嚅道:“回禀大人,昨夜全府人都做了一个梦,梦见大人与一位天官争执……小的们边跪在路旁迎驾,只能看着,却不能开口说话……”
那知府不听,更是笃定有人在暗处捣鬼。
半月后,这位知府大人忽染重病,没几日竟亡故了。时人谣传,那是他应劫不成,未按照梦中天官所言去做,这才赔上了性命。此事过后,朝廷任派了新知府,新知府听了这则传言,先放了关押在牢中的百绝教教众,平息了民怨,这才着手治理蝗灾。
如此以来,百绝教反倒更是兴盛,声势远胜于前。
大街上已是空空荡荡,雪雾迷离,缥缈清冷。三人走在雪中,听了这故事都觉得更冷了,尤其是陈文莺,打了个哆嗦道:“这神神鬼鬼的听着也是够吓人的,都赖我哥,总爱给我说这些不着调的事儿。”
洛元秋倒觉得没什么,安慰她道:“其实这不过是个幻术罢了,又不是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陈文莺面色戚戚,洛元秋念头转了转,狭促一笑,问她:“你不会是怕鬼吧?”
陈文莺如被踩着尾巴尖的猫似的跳了起来,左看右看,见洛元秋与白玢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顿感羞耻,低声道:“谁怕鬼了?我不怕,有本事叫它们现在来见我!”
白玢拍了拍手,附和道:“好胆气,只是我听人说,夜间说鬼,八成就能见着,也不知道这话是真还是假,不如今天你试试看?”
陈文莺听完瞪大了眼睛,缩着手看向黑漆漆的街道,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唯恐夜色中蹿出个青面獠牙的鬼怪来应答她。
当真是人有所长,必有所短,洛元秋没想到陈文莺看起来英气,竟然会怕鬼这种虚无的东西,不由道:“这世上并无鬼神,也没有什么地府天宫,都是杜撰罢了。”
陈文莺道:“你怎么知道没有,万一有呢,只是我们看不着。”
洛元秋心想:“总不可能说我死过一次吧?”但她怕这话说出来更叫陈文莺觉得害怕,想了想说道:“既然看不着,那更不用去怕了。”
三人说话间听到许多脚步声传来,遥见一队人从街口转入,明火执仗,皆身披轻甲,背负弓箭,陈文莺见状道:“咦,怎么是银翎卫?他们是在巡夜吗?”
她拉起洛元秋的手向边上避了避,洛元秋问:“什么是银翎卫?”
此时不便解释太多,陈文莺只得道:“就是……宫里的侍卫,一般不会到外头来。”
那队银翎卫停在街口,好像是在等什么人。没过多久一武官骑着黑马奔了过来,身后也跟着一队人马,腰间佩着长刀,身着玄衣,面容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不甚清晰,手按刀的动作无端透出几分杀气。<a href="hTtPs://m." target="_blank">hTtPs://m.</a>
“那又是谁?”洛元秋问。
陈文莺皱眉看了一会,摇了摇头:“没见过,白玢你认识吗?”
白玢也与她们挤在一个屋檐下,探出身去看了看,道:“太暗了,看不清。”
“难道是要打架?”陈文莺不解道,“不然呆那做什么?”
那两队人马在街口立着,却连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静夜之中,风声渐止,只听到雪落下的沙沙声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奇怪,没有榜单以后我竟然勤快地更新了起来…… 。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三人躲在房檐下,观此情形,也不知该不该出去。白玢低声道:“咱们小心些走,别惊动他们。”
陈文莺与洛元秋自然不会反对,于是三人贴着墙壁轻手轻脚地挪动,慢慢向隐蔽处移去。
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是又有人来了,火光顷刻间照亮了街口,一人道:“奉府尹大人之命,末将刘殷,见过都统大人!”
“人都来齐了吗?”
方才那人道:“回都统大人的话,都已经齐了!”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李都统,太史局的人还未到。”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随即清朗的男声传来:“李大人,单某来迟了,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都统道:“单大人客气了,怎么太史局只来了你一人?这三队人马分别巡视城南,若只有你一人,怕是不够分呀。”
“哈哈,李大人说笑了,这怎么可能呢?不过我只是奉太史令之命,来为大人召集掣令官,并不参与此次大巡。等办完了事,我还要回太史局复命。”
都统道:“李某也是奉命而来,事毕后也需回去复命,不便久留,先不与单大人叙旧了!有什么话,咱们下次喝酒时再说!单大人,那便请吧!”
“哈哈,好好好,且让我看看……咦,这人应当就在附近。”那人道,“三位掣令官,不必再躲了,快些出来罢,我们可不是什么坏人!”
藏在暗处的三人闻言一愣,不约而同低头看去,腰上挂着的令牌微震,小猴身上亮起一抹银光。
陈文莺与洛元秋一同看向白玢,白玢嘴角抽搐,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白少爷,能者多劳。”陈文莺笑道,突然伸手将白玢推了出去,“你先打头去看看。”
白玢没来得及防备,被陈文莺猛然一推,踉跄几步在火光中现了身,颇为不自在地走上前去,向刚刚说话那人行礼:“大人。”
那人笑道:“还有两位呢,快来,这儿可是有三拨人,一个可不够分呐!”
洛元秋闻言刚要抬脚出去,忽听陈文莺道:“元秋,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觉得心慌,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洛元秋低声道:“不会的,你想多啦。”
谁知陈文莺一改平日笑颜,眼神虚虚飘着,神色凝重地道:“其实我”
突然一个人在她身边阴恻恻地道:“你怎么了?”
陈文莺吓的大叫起来,紧紧抱住洛元秋。那人摇摇头,退开几步道:“叫什么?”
洛元秋被她勒得快喘不过气了,心想陈文莺当真是劲大,不愧是养灵兽的。她努力转过头去看方才说话的人,那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生的颇为英俊,穿着与冬官正近似的官服。衣襟袖口上用红线绣着大片火焰,在昏暗的光中仿佛要随时燃烧起来。两袖边缘被金红的火焰围着,不断有火星噼啪炸开。
她一口气喘不上来,艰难道:“难道您是……夏、夏官正大人吗?”
夏官正笑眯眯道:“唷,还有能认得我的,不简单呐。”
陈文莺半晌才放开洛元秋,脸上惊惧未褪,嘴唇发白,不住颤抖,显然是被吓的不轻。
洛元秋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叫了好几遍她的名字,陈文莺眼中茫然无神,并不应答。洛元秋索性并拢两指,在她眉心重重一按,待她片刻后平复下来,这才拉着她的手走到火光中,有些好笑地道:“你是怎么了,难道是传言听的多,被吓着了?”
陈文莺摇了摇头,冷汗涔涔,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开口,反倒是伸出左手用力按住右臂。
街口处黑甲武将骑在马上,见状驱马过来,道:“单大人,劳烦你将人安排了,我这便要回兵部复命去了。”
夏官正朝他拱了拱手,那武将抱拳还礼,带着几个护卫离开了。
“你们随我来。”夏官正将他们三人提到一边,道:“今夜大巡,你们务必要看仔细了,凡是城中有什么异样之处,定要向随行的大人汇报。”
洛元秋探头道:“是哪位大人呢?”
夏官正倒是脾气很好,也不计较她这般发问是否合规矩,反倒是兴致勃勃地指了指等在街口的三拨人:“随便挑就是了。”
白玢与陈文莺俱已习惯了,淡定地看着她与上官闲扯。
洛元秋视线扫了一轮回来,道:“大人,他们好像都不太……”
“不太高兴?”夏官正说罢挤了挤眉毛,“那可没办法,这是朝廷下的令,不喜欢不高兴都要照办,你们说是不是?”
洛元秋正要点头,白玢重重地咳了几声,她慢了一拍,连忙摇了摇头。
可惜摇的太晚,夏官正已经大笑出声了,陈文莺作痛心疾首状,在夏官正头转过来前马上改做肃容。
夏官正乐了:“竟是想不到,老于手下的人倒还有些意思。你们这是跟错了上官,要我说啊,你们应该跟着我才是。”
陈文莺与白玢刚要出言婉拒,顺带奉承一番,便听洛元秋接道:“这也没办法,谁让我们是冬天来的呢?若能再选一次,我觉得还是秋天比较好,不冷不热,各种吃的还多。”
夏官正一愣,待反应过来后笑了个倒仰,挥了挥袖,示意他们赶快走.
雪从天飘洒落下,密密麻麻笼住街巷。火把的光仅照出几丈地,其余的地方尽是一片黑暗。夜中听得梆子声从远处传来,没过多久,天边渐渐浮起一丝光亮,映出铅色的雪云。
领队巡视的将士从头到尾也不曾开口说话,像是顾忌着什么,连看都不看她。洛元秋跟在最后,起先还能四处看看,最后只看到茫茫夜色,楼阁皆为大雪所覆,周围安静无比,并没有寻着什么异处。
她打了个哈欠,手揣在袖中捂着。瞥见天光微亮,心不在焉地想,城中突然严禁,而且派出这么多人巡夜,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于俗务一窍不通,只想了些许功夫便不再费心,又惦念起巷子附近的薄皮肉包子来。
怀揣着对包子的念想,洛元秋默默地数了一笼包子,顿觉心中十分温暖。为了将这份温暖延续到巡夜结束,她又添上了对卤肉面白玉羹炸鱼火腿等等的挂念。如此一来,不仅心中温暖,人也有了几分精神,连身上都感觉没那么冷了。
领头的将士带着巡视的队回到最初的那个街口,不一会,昨夜聚在此处的三队人马都已到齐。
洛元秋看到了白玢与陈文莺,熬了一晚上在城南巡夜,大家都是一脸倦色,仍是强打起精神等着结束。
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有一名传令的官员打快马而来,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那三队人马从不同的方向走了,至始至终都无人理会他们。
晨雾渐起,三人站在街口,都被冻的瑟瑟发抖。白玢唏嘘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做掣令。”
洛元秋忍不住问:“他们为什么不和我们说话呢?”
陈文莺随口道:“可能是怕死吧。”
洛元秋倒觉得未必,再如何高明的修士也不过是凡胎,依然会被刀剑所伤。被绳网所束缚,照样插翅难飞。
但那些人看他们的眼神却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就如同山间猛兽相遇,彼此忌惮,却又奈何不得。
洛元秋算是有些明白了从前师父说的话,人世如一锅沸水,修道之人只是水面上的一滴油,怎样都融不进,只能虚浮在面上。玄清子在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灶台前打面汤,洛元秋端碗等着捞面,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耳朵,也只记住这一句罢了。
一想起面,她登时觉得腹中大唱空城计。人一旦饿了,满脑子什么也想不起来,唯独记得一个吃字。当下忙带着陈文莺与白玢去吃东西。只是如今时辰尚早,许多茶楼食肆尚未开张,最后在街角寻着一家做羊汤的食摊,点了大碗的羊杂汤,配着青绿的菜心,倒也痛痛快快吃完了。
一碗羊汤下肚,洛元秋鼻尖都沁出汗来,懒懒地趴在桌上歇息。余光瞥见一道黑色人影飘忽闪过,隐入院墙中,便下意识抬头去寻。
晨雾之中,她看到一道淡光,若轻柔白絮掠过,极快极迅。那光在雾气中时隐时现,斜斜飞来,最后连闪数下,玎珰一声轻响,追着什么东西进了院墙里。
洛元秋不由自主跟着看了过去,尚未清明的天光里,几点雪轻轻飘落,四下寒意浸漫。此时一人自雾气中而出,左手一道雪亮银光,定睛看去,竟是一把极薄的长刀。
这刀一看便知是把神兵利器,洛元秋心中赞叹不已,勉强将视线从刀上挪开,忽地怔住了。
不为别的,只因持刀这人居然是个高鼻深目的妩媚女子。她似乎不畏寒冷,穿着一件样式奇怪的单薄外袍,露出半截缠满布条的手臂。
女子收刀入鞘后走向摊边,对摊主道:“来一碗羊汤。”
陈文莺侧过身轻声道:“不是说,城中禁带刀剑的吗?”
洛元秋也学着她小声道:“但那好像不是一般的刀呀。”
“再怎么不一般的刀也是刀啊!”陈文莺突然激动起来,“为何我的剑就不能带入城,这是什么道理?”
白玢将碗放下,无奈道:“你再大点声,她听见便能告诉你了。”
摊主从瓦罐中舀出煨好的羊汤,刚要送到临近的桌上,那女子却伸手取来,就这么站着喝了。
三人看的瞠目结舌,陈文莺不慎碰倒了汤碗,洛元秋与白玢连忙去扶,那女子闻声转过脸来,恰巧与三人对上。
她眼神漠然,先是扫过白玢,再是陈文莺,最后目光从洛元秋身上略过,低头又喝了一口羊汤。
不过顷刻,她一口汤喷了出来,盯着洛元秋的脸看了半天,神情如同见了鬼似的,连退几步,最后端着汤碗闪身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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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懵然。陈文莺慎重地将碗挪远了些,道:“我们难道长的很吓人吗?”
洛元秋摸了摸自己的脸,迟疑道:“上次我进茶楼,伙计还叫我大姐来着……”
她忍不住看向腰间的令牌,对自己如今的容貌更是好奇,难不成是个极丑的女人?
“还未到有碍观瞻的地步吧?”白玢也低头去看那掣令令牌,心想真是糟糕,也不知自己到底是顶什么模样招摇过市的。当下惴惴不安道:“应该就是寻常人的长相,否则咱们进茶楼去食肆,岂不是早被人笑话了?”
陈文莺顺口道:“许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人家都当作没看见了呢?”
白玢哑然,随即反问道:“那我们上街呢,街上的人总不会如此吧?”
洛元秋接道:“可我们上街的时候,不是大多在晚上吗?”
白玢与陈文莺一道沉默了。
也是,他们是掣令是巡夜的,都是入夜后才上街,那时候道上哪里有人?
“算了,就算是丑,也都这么多天过去了,反正自己又看不到。”洛元秋颇为乐观的想,转念又道,“或许是她在我们三人身上看见了什么东西?”
陈文莺悚然失色,道:“别啊,这可太吓人了!”
她按住右手手臂,这动作与昨夜如出一辙。洛元秋心中一动,玩笑般道:“你的手怎么了,是不是昨天累着了?”GgDown8
白玢眼神微闪,似乎要说些什么,陈文莺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恳求般地摇了摇头,对洛元秋道:“是有些累着了,不过没什么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洛元秋嗯了一声,她虽有些好奇,但陈文莺不愿说,她也就不再多问。三人便在食铺前散了,各自归家洗漱歇息。
此时初阳未升,天色朦朦,城中雪意深寒,房屋街巷皆淹没在浓雾中。收夜香的驾着驴车,趁着巷里未有行人,赶紧在宅院后门将恭桶收起,停也不停奔向下一户人家。
一道人影在墙头掠起,从那收夜香人的头顶走过。瓦上簌簌落下些许雪粉,轻扬起的衣角一闪,卷起零星几点雪子。身若轻云流风,起落间无声无息,向远处疾行而去。
最后她落在一座小院里,贴着墙角走了窗边轻轻拍了拍,不一会纸窗映出光亮,一个女声柔柔地道:“谁在那里?”
她低声道:“是我。”
屋子里的人说:“是林姑娘吗?六娘子今夜歇在教坊里了,说是要排一支新舞。”
林宛玥道了句谢,只得翻墙穿巷,又去到东华坊。
教坊中人尚未转醒,东西南北四院大门紧闭,虽积着厚雪,寒气袭人,但胭脂气息依然萦绕在鼻端。林宛玥熟门熟路地摸到西院,翻进去寻人。只见屋中场地极为开阔,上有供舞姬习舞的木台,四面饰以彩带,木台边缘描金绘花,漆色明艳。下设乐伎排曲的乐廊,摆着几架琴筝,绵丽的红纱轻垂于地,旖旎无比。
她从台子边走过,推开一扇枣色木门,软暖香气迎面扑来,呛的她咳了几声。一人掀开门帘探出半边身子,娇斥道:“叫你去拿水,怎么磨磨蹭蹭了这么半天功夫”
那女子被吓了一跳,林宛玥松开握刀的手,沉声道:“六娘子人在何处?”
女子结结巴巴道:“在,在里头呢!”
林宛玥用刀挑开帘子,面无表情道:“带我去寻她。”
女子忙不迭地提起裙子,一路小跑,领着林宛玥穿过几道门,站在楼梯下小声喊道:“六娘子,六娘子!有人寻你来了!”
楼上传来轻柔女声:“是谁呀?”
同时一阵女子的嘻笑声传来,一人道:“怕不是那位胡家的少爷吧?我早就说了,三天两头的借着他老子名头混进教坊,可不是就是为了六娘子来的?”
又一人道:“为何会是胡家少爷?怎么不是王乐师了,每次六娘子前脚一到,他后脚就来了!”
“他为何消息这般灵通,你真当我们不知道吗?”
“这话是何意?”
“何意?你收了王乐师的好处,自然要在六娘子面前为他说话。”
“你……你胡说什么!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楼梯边的女子看了看林宛玥,见她眉心微蹙,显然已是不耐,放在刀上的手慢慢转了转,当即吓的转过身去,对头上道:“都别吵了,来寻六娘子的是位姑娘!”
楼上瞬间静了,传来下楼的脚步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位红衣女子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她梳着高髻,斜插着一只金钗,生的姿容不凡,眉眼风流。宽松的乐服搭在肩头,露出修长颈项,仿佛随时要滑落下来,轻纱微拢在两臂,曳地而行风情万种,艳色夺目之极。
林宛玥颔首,道:“六娘子。”
来人正是被教坊众人称作六娘子的柳缘歌,她微微一笑,抬步走下,挥退看热闹的舞姬们,领着林宛玥去了自己平日梳妆更衣的屋里。
两人席地而坐,柳缘歌合上门,捡了件外袍披着,道:“说罢,是什么事?”
林宛玥神色凝重,又看了看门,柳缘歌笑道:“放心,外头的人听不见的。不过你抱着刀做什么,难道是来杀人的不成?”
“我告诉你一件事,”林宛玥放下刀,一字一顿道:“我可能是见鬼了。”
柳缘歌看了她一眼,伸手在她额头试了试,道:“你没烧热吧。”
林宛玥握住她的手道:“我说真的,没和你玩笑。”
柳缘歌凑近了些,盯着她的眼睛道:“哦?”
林宛玥手搭在刀上,想了一会才说:“一个时辰前,我好像见着……师姐了。”
“师姐?”柳缘歌秀致的眉毛动了动,轻轻在她脖颈处闻了闻,又捏着她的下巴端详了片刻。见她眼中清明一片,这才坐正了些,倒了两杯茶,道:“也没喝酒,也没病,那你可能真是见鬼了。”
将杯子推了过去,柳缘歌边喝茶边道:“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莫不是看走眼了吧?不然就是幻术障眼法之类,总之,不会是真的。”
林宛玥摇摇头:“你是知道的,我绝不会看错。”
她的眼瞳深处隐隐泛起一圈金芒,柳缘歌恍然道:“对,险些将这事给忘了,那些伎俩确实是瞒不过你的眼睛。”
她点点头:“好吧,我懂了,那你就是撞鬼了。”
林宛玥也一起点头,柳缘歌拢了拢袍子,伸手将发上的金钗旋紧了些,若无其事地道:“你找个巫医看看吧,实在不行,我给你开几副安神的药熬了吃……”
她起身离开,行到门前时忽地转身扑向林宛玥。
“你告诉我那鬼在哪!”
“就在城南曲柳巷子!”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彼此都是一怔,林宛玥被柳缘歌压在地上,咳了几声脸微微泛红,道:“你身上是什么……什么味道?”
柳缘歌轻笑着把袖子罩在她脸上,戏谑道:“小师妹,香不香?”
林宛玥仰天长叹,慌忙中想推开她,谁知手一拉,将柳缘歌衣领扯落,露出大半白皙的肩背,与绣着牡丹的藕色抹胸,胸前肌肤白到晃眼。林宛玥无奈之下,闭着眼睛道:“香香香,你先起开。”
柳缘歌从她身上爬起来,索性将乐服脱了,拆了发髻重梳,不紧不慢道:“你在哪儿碰见的人?”
“在一家羊汤铺里。”林宛玥道,“与她一起的还有两人,一男一女,都不认识。”
柳缘歌随口道:“去那里做什么?”
林宛玥答道:“近来城中混进了些术士,我奉命暗中追查,那人受了我一刀,负伤躲进平康巷去了。那地方屋舍多,一时半会难寻踪迹。”
柳缘歌洗去妆容,用帕子擦了擦脸,绕进屏风后换衣裳:“我说,为朝廷做事的感觉如何,林大人?”
林宛玥轻描淡写道:“凑合。”
柳缘歌笑了笑,从屏风后走出。她虽洗净脂粉,换作了寻常打扮,远不如方才华光照人,但眉宇间风流意态犹存,如清水芙蓉般明丽照人。
她问:“带琵琶吗?”
林宛玥握着刀,道:“不必,就这么去吧。”
两人趁着清晨人少,从人家屋瓦院墙上飞快掠过,直奔曲柳巷。
到了巷子附近,柳缘歌低声道:“这里住的人也不少,你可看清她住哪儿?”
林宛玥道:“嗯,我在她门房做了记号。”
待两人做贼一样进到巷子里,林宛玥抬头一扫,指着一户人家道:“就是那儿。”
柳缘歌定睛看去,那房门瓦楞上竟是放了个瓷碗,不由奇道:“怎么会有个碗?”
林宛玥低声道:“那就是我做的记号!”
“你带个碗干什么?讨饭吗?”柳缘歌不禁笑出声来。
林宛玥想起今早自己惊慌失措中干的糊涂事,叹道:“别管这些了,她就住这。不会错,我跟了一路,亲眼见到她开门进去的。”
说话间就要翻墙进到院里去,柳缘歌眼疾手快拉住她:“你急什么,先不说到底是不是师姐。倘若不是,这人为何如此之巧,偏偏在你追人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万一是有人故意设局怎么办?你想想当初师父进京寻人那件事……这院中是否有机关法阵也未可知。”
林宛玥定定地看着那扇门,道:“倘若里头的人就是师姐无误呢?”
柳缘歌道:“那就更不能随意进了,你忘了吗,师姐可是符师。从前她所居的院子,也只有一人能进。”
说来说去都是不能进,仅仅一门之隔,推开了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偏偏有许多由头不能做。
林宛玥忽道:“你是不是怕了?”
柳缘歌苦笑着抬起手,指尖微颤,她道:“说实话,我倒宁愿是你看错了,却又想着能再见她一面,只是不知道,她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林宛玥仔细想了想道:“与从前相差不大,好像长高了许多。”
“若是景澜这么多年所查的是真的,”柳缘歌咬紧了嘴唇,而后慢慢松开,“那当初,我们岂不是险些酿下大错……”
林宛玥沉默片刻后道:“只要师姐活着,这错便有机会弥补。”
柳缘歌深吸了口气,点头道:“不错。”
两人在门外站了半晌,巷外街道上隐约传来人声,林宛玥问:“现在怎么办?”
柳缘歌答道:“能怎么办,只能等她自己出来了。”
林宛玥眯了眯眼道:“我好像记得,他们三人身上都有一道银光,像是什么法术……”
柳缘歌正想着怎么将那碗取下来,却听林宛玥道:“我知道了,是太史局掣令令牌上的幻术!”
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见四下无人,跃上墙头,正要将那只碗拿走,却看到墙上蹲着几只鸡,缩成一团,黑豆般的小眼睛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柳缘歌:“……”
她当真是想不通了,这墙上怎么还会有一群鸡!
片刻后墙头鸡群受惊乱飞,惊动了邻家养的狗,引来一阵狂叫,这下鸡飞狗跳齐全,两人狼狈不堪地从巷子里蹿出来,林宛玥难以置信地问:“你刚刚做了什么?”
柳缘歌怒道:“我怎么知道!还不是都怪你,在门上放个碗干什么!”
林宛玥当真是无奈至极,道:“好吧好吧,都赖我,你把碗给我把。”
柳缘歌将碗递给她,问:“做什么?”。
林宛玥道:“这碗是人家的,还是还了吧。”
羊汤食摊的老板正在熬汤,突然从天而降一个碗,吓的他手一抖多放了几片姜,赶忙捞出来。得空去看那碗,正是早上被人拿走的那个,碗中还放着一小块碎银。
作者有话要说:没,文莺的cp是另一个人。
柳缘歌沉盈 。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洛元秋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先是她一觉醒来,发现院子里多了几只鸡缩在墙角,咕咕叫个不停,挥扫把也赶不走。大雪天冷,她看那些鸡呆着可怜,便抓了几把米洒地上。谁知从鸡群中挤出一只个头稍大的公鸡,鸡冠血红,喙色如金,羽分五彩,当真是气势不凡。它昂首而视,仿佛是在打量着洛元秋。
洛元秋目光与这公鸡对上,顿觉有趣,只手捧了把米在那公鸡面前,公鸡仔细看了一会,神情高傲,左顾右盼,最后纡尊降贵曲颈啄了几下。
待公鸡动口后,它身后那几只母鸡才颤颤巍巍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啄食地上的米粒。
洛元秋耐心等那公鸡吃完了,又去厨房中寻了个碗,倒了些清水,想等晚些时候再将这群鸡赶回去,免得刘大姐以为鸡丢了。
再是她一出门,就在家外的雪里捡着两锭银子,拂去雪花,银子簇新光亮,她一掂量,大约有二十两,无论是谁丢了这么大笔钱,定会回头来找。她想了想,将银子放回雪中,轻轻用雪盖上,去面摊吃面去了。
吃完面回来,她思量许久,决定去五帝庙看看。
天空阴云密布,又开始下起雪来。洛元秋走在路上,迎面走过一个女子,与她擦肩而过时忽然身子一软,就这么倒在了雪地里。
事关人命,洛元秋连忙扶她起来,这女子虚闭着眼,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一副快要不行的样子。洛元秋拍了拍她的脸,低声道:“姑娘,姑娘?”
她见女子不能答话,只好将她背起,向路人打听最近的医馆在何处。这时背上的女子嘤咛一声,悠悠转醒,洛元秋便将她背到一处茶摊上歇着,摊主见了赶忙倒了碗热茶,那女子喝了茶,气色才好看些许,扶了扶发钗低声道:“多谢姑娘了。”
她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洛元秋唯恐她又晕过去,问道:“你可要去医馆看看,就在这附近。”
女子微微点头,洛元秋扶她起来,要付那摊主茶钱,摊主摆摆手道不用,催促道:“快去医馆瞧瞧吧。”
如此一来,洛元秋只能先将女子送到医馆。女子走在路上一步三晃,看的人胆战心惊。洛元秋想背她好快些去,但她却要坚持自己走过去。这般慢悠悠地走,比乌龟也快不了多少,女子虚弱地向她道谢,问:“姑娘是住城南吗?”
洛元秋道:“对,就那边巷子。”
女子笑了笑,停住脚将要下拜:“多谢姑娘了,今日若不是姑娘相助,我怕是早已……”
她声如玉珠滚落,情真意切至极。洛元秋哪里敢让她拜下去,连忙伸手扶住她,女子掩嘴咳了几声,身形摇摇欲坠,眼见又要晕过去,把洛元秋吓的够呛,一把拽过她的胳膊,俯身背起,快步向医馆而去。
她背上的女子被颠得发钗凌乱,嘴角抽了抽,柔柔道:“姑娘慢些,我……我受不住。”
洛元秋闻言放慢脚步,听背上女子道:“姑娘不是京城人士罢?”
洛元秋答道:“不是,是来找人的。”
女子道:“姑娘恩德我无以回报,不知道你是要找什么人,我家在京中尚有些人脉,姑娘不妨与我说一说,看看我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洛元秋背着她,心想她看起来瘦弱,却很有些份量,背着还挺沉。听她这般说,顺口道:“客气了,我师父曾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不算得什么。”
这话说完,她自觉颇有名门风范,心中不由沾沾自喜,觉得当真是给师门长脸了。背后的女子狠狠夸道:“能教出姑娘这等品行端正之人,想来姑娘的师父也是位德才兼备的高僧罢?不知他在哪处寺庙,待来日我也好去寺中参拜。”
洛元秋嘴角一垮,面无表情道:“多谢好意,我师父他是个道人,不是什么光头和尚。”
背上的女子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讪讪道:“是么……”
就如今世道来说,和尚们的确是要比道士好混上许多,道门凋敝,自行剃发出家的不在少数,可见释门昌盛。
洛元秋瞧不上释氏那套生死轮回之说,人死后魂归何处,古往今来未有定数。倘若世间有鬼,那为何受屈者冤不得报,亡故之人不见还返?要她来说,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生死轮回,信教之人往生极乐,不信之人魂坠地狱。格格党
只有天道自存,不见人间覆灭兴亡,不问众生疾苦,如江水东逝,如草木枯荣,是冥冥中自有的定数,不为人力所改。但天意向来高难问,命由己掌,何必问天?
她虽如此想,但脚下不停,快步将女子送到医馆,随后不顾女子的殷切挽留,匆忙告别了。
接下来的三日,洛元秋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捡着银子,哪怕是在夜巡的路上,被石头绊倒后都在地上看到银子。且一次数额大过一次,令她不禁怀疑,难道当真是老天眷顾,时来运转了吗?
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洛元秋现下并不缺钱,故而对这天降的横财无多大兴趣。只是她总觉得有些奇怪,有时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却不是那种不怀好意的打量,而是单纯的凝视。
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但这件事到底只是小事,既然对方并无恶意,她也就不太放在心上了。
其实最让她感到不明白却是陈文莺,洛元秋留心观察过,陈文莺的脸色当真是一日白过一日,目光飘忽,眼睛周围平添了一圈青黑,坐立不安之余,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惊慌失措。白天不必巡视的时候,她就拉着白玢与洛元秋在茶楼喝茶。陈文莺喝茶真只是喝茶,低头狂饮,一声不吭。半个时辰不到,伙计已经添了三趟茶,脸色都变了,看他们眼神仿佛是在看三个水缸。
眼看陈文莺真是愈发不好,白玢也忍不住劝道:“你去看看大夫,开几幅安神的药喝了,白天多睡睡,实在不行,晚上也别去巡夜了,和太史局告个假……”
“不行。”陈文莺摇摇头,“我睡不着,总做噩梦。晚上不能一人呆着,白天也不能……”
洛元秋摸着她的手安抚她,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陈文莺吓成这样。她想起陈文莺身边还有一只灵兽看护,按道理来说应该是人怕她才是,为何她一副受惊劳神之态?
她低声关切道:“到底是怎么了,能和我说一说吗?”
她目光温柔,语声恳切,陈文莺顿时红了眼,一扁嘴扎进她的怀中不肯出来了,但还是不愿说。洛元秋只好摸着她的头,把她搂在怀里拍着背,哄小孩一般哄她,白玢看的不住叹息。
等巡夜结束后,两人一道将陈文莺送回家,白玢连连道谢,并说:“劳烦洛姑娘费心陪她几日,我已经私下去信她家中,想必用不了多少时日,她家里人就会上京来了。”
洛元秋道:“她不是住在大伯家么?”
白玢道:“文莺大伯在京中为官多年,娶的也是京官之女,且离家数十年,于玄门之事知晓不多。她也是怕吓着他家中亲眷,所以并未告知。”
两人一同走向路边,洛元秋问:“文莺到底是怎么了?”
白玢叹了口气,瞥了眼陈府的牌匾,沉声道:“她中了一道咒。”
洛元秋惊讶道:“怎么可能,我们几乎都在一处呆着,她如何会中咒?”
白玢道:“你先听我说,她中咒的事,起先我也不知情。只是听两家长辈偶然说起,才知道了大概。先前我曾说,在南楚之地,曾有一位炼制邪术法器的咒师,屠戮了一镇百姓,震动四方。但光凭杀人却远远不够,这咒师的法器想要大成,还需最后一步”
洛元秋瞳孔微缩,轻轻吐出两字:“开锋。”
白玢道:“不错,正是开锋。”
相传铸就神兵利器,需以人相殉方能大成,如干将莫邪便是如此。世人也深信,凡器不过是死物,若能得人精血发指相助,甚至以性命相往,必能生出灵性,这是后天滋养不出的神通,也是区别凡兵与神器的所在。
洛元秋恍然大悟,怪不得陈文莺一提到咒师便十分厌恶,并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那咒师要用人血开锋法器,所以找上了文莺?”
白玢点点头,道:“其实不止是文莺,那咒师共抓了十个孩童去血祭,不过最后只她一人活了下来,其他的都……不幸罹难了。”
洛元秋心念一动,追问道:“难道是这群孩童有什么特别之处?”
“洛姑娘果真聪慧。”白玢赞了一句接着说,“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辰岁入命?”
一街之隔,柳缘歌一身素雅长裙,身边林宛玥怀抱长刀,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白玢与洛元秋。
“你说,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柳缘歌踮起脚去看,奈何街上人来人往,她也不好太过引人注意,只得在原地来回踱步。
“你送的银子她都没收下,我早说了,把钱丢地上师姐不会捡的。”
“你什么时候说的?”柳元歌疑惑道,“我怎么没听过?”
林宛玥一脸无奈,烦躁不已:“就在你装病去试探师姐的时候,头一回我就说了!”
柳缘歌道:“我还不是看她住的地方不行,穿的也”她硬生生吞下了破破烂烂四个字,没好气道:“墙上还有一群鸡,里头能住的多舒服?”
林宛玥道:“你去试了,她真是师姐?”
柳缘歌眉头紧皱,道:“我和师姐一道在山上住了几年,难道还会认错吗,这绝对就是她!而且她是活的,不会是什么傀儡,你大可安心。”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林宛玥答道,“我只是想不明白,师姐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柳缘歌凝神看了一会,不耐道:“寒山门道法众多,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法术?先别管这些了,师姐与那小子说什么呢,说了这么久还未说完,难不成是看上他了?”
林宛玥道:“看上了就看上了呗,你能怎样?”
柳缘歌冷冷一笑,道:“我想怎样就怎样!”
林宛玥很是不解,站在一旁摇头。柳缘歌一把拽住她的袖子道:“你这是什么神情,师姐就算是要嫁人,也需挑个好人家,哪里轮得到这小子?”
林宛玥呵呵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都对。”
她望向街对面交谈的两人,瞥了柳缘歌一眼,暗自想,看你这着急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姐是你女儿呢。 。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二人说话间,洛元秋微微侧头,向街对面看了一眼。
白玢观她神色如常,便未回头,只道:“洛姑娘看见了什么?”
洛元秋收回视线,道:“没什么,近来我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我。”
白玢顿时警觉起来,握紧了手中折扇沉声道:“难道是百绝教的余孽?”
洛元秋摇摇头:“应当有三批人,不知是不是一伙的。”
“近日来,京中有些不大太平。”白玢瞥了眼四周,低声说道,“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有一批来路不明的术士混进城中,不知企图为何,此次大巡正是为了排查可疑之人。”
洛元秋想起自己进城时的道道关卡,行人拆包卸箱,商人货物另入一门查验,如此紧防严守,如何会放一群身份不明的术士入城?她疑惑道:“城内严禁,入城门时重重审查,人人都逃不过,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白玢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这事涉及朝堂里的几位贵人,也不是我们能过问的。那些人究竟是如何进城的,谁带他们避过城门查验,自有朝廷司部查明。我们太史局不过是协同各部行事,尽职尽责便可。”
洛元秋听他如此说,大概明白这件事绝不简单,比起那几位惹火烧身的贵人,诡谲莫测的朝堂争斗,她眼下更关心的是陈文莺。
回去的路上,洛元秋为避寒风窜进一条从未走过的小路,路两旁一侧是高墙大院,一侧是低门小户。城南地势低洼,早年银桂坊外尽是荒地,后因商人常在此卸货等官府查验,便有人窥得商机,在此设旅店茶楼,供往来的商人歇脚。有商人为避城中重税,索性就地卸货叫卖,久而久之,竟成了一片繁华市集。
如今住在城南的豪商大贾不计其数,几个颇有名望商会行馆为便宜行事,也在此地建馆筑屋。因地价便宜,许多平民百姓也在此购地居住,是以街巷相连,坊市相通。虽不如城东街坊严整,但杂乱中也自有一番章程。
洛元秋走了几步,忽地感觉有些不对,回头看去,身后小巷中站了一个带鬼面具的男人。
那鬼面具当真是丑不堪言,颜料胡乱涂在一起,五官扭成一团,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透出一种怪异的狡诈。洛元秋自问,哪怕是自己五岁的时候,也未必能画出这么丑的东西。
对着这样一张丑得惊天动地的脸,她甚至不愿开口,神情冷淡地低头去看地上的青砖,只听那鬼面男说道:“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交出来。”
自从与景澜在天光墟上走了一趟,洛元秋早知道会有这么有天,连抬眼都欠奉,踩着一个小石子道:“什么东西,没听过。”
“一面镜子。”男人冷冷道,“那镜子如今在何处?”
洛元秋随口道:“可能在太史局,自己去找吧。”
男人似乎不相信:“这样一件宝物,你们岂能上交太史局?”
“先不提镜子到底在不在我身上。”洛元秋啧啧道:“阁下要镜子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梳妆打扮?依阁下这副尊荣来看,还是少看些为妙吧。”
男人连连冷笑,衣袖一甩,抖出一团血色迷雾,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快快交出镜子,还有那道……咒术!”
眨眼间血雾充斥洛小巷,飞快向她扑来。洛元秋神情不变,甚至还抿嘴笑了笑,眸光一闪,竟连避也不避,几步向血雾迎去。
不仅那男人怔住了,连藏在暗处的林宛玥与柳缘歌也都愣了好一会,林宛玥低声道:“师姐这是要做什么?”
两人挤在墙头,攀着房檐站立,仿佛两只为避冬雪寒风的鸟雀。柳缘歌按住她的手,道:“等会,你先别拔刀,咱们再看看。”
林宛玥道:“还看?万一师姐出事了可怎么办?”
柳缘歌神色从容,拂袖道:“只要她是师姐,就没有万一这个说法。”
两人紧紧盯着巷中动静,不过片刻的功夫,洛元秋已经从血雾中走出,手中一道青光闪过,那男人未料到她居然能破雾而出,来不及躲避,直接被青光捆了个正着。
洛元秋手在半空比划,若有所思般道:“绑个什么结呢?”
那宛如琉璃般的光带随着她的手指不断变化,一会将男人蒙头蒙面绑成了个粽子,一会又将他手脚束缚住,做五花大绑状。如此折腾了半天,她终是寻了根从人家院墙探出的树枝,将这人吊了上去。
墙上的偷看的两人俱是激动不已,林宛玥来回摩挲着刀身,欣喜道:“师姐这绑人的手法,倒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柳缘歌更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强压下心中喜悦,矜持道:“可不是么,也多亏了沈誉,师姐捆他捆的最多,这算是熟能生巧了!”
傀儡或许能以假乱真,却不能连这种细节都模仿俱全,更别提施法了。两人更是笃定眼前的师姐是真人不会错,一时间心定了几分,也不那么浮躁了,彼此靠着盯着巷中的情形。
洛元秋对此一无所知,将那男人吊起后,本想摘了他的面具,但又有些犹豫不决,担心面具下面的脸更是不能见人,踌躇了会,闭着眼揭了鬼面具,右眼掀开一条缝,虚虚看去,见这人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大约是个完好的人样,顿觉松了口气,道:“你是咒师?百绝教的人?”
“你怎么……怎么能摘了这面具!”男人惊讶说完,随即阴恻恻地道:“既然被你知晓了,我劝你将我放了,否则”
洛元秋随手把鬼面具丢的远了些,道:“你等会再说,我先问你,你们百绝教这次进城的人都有哪些?”
男人傲然道:“朝廷走狗!你休想从我口中撬出一字半句,纵是严刑拷打,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严刑拷打?”洛元秋摆摆手道,“没必要,那多费功夫啊。”
她从袖中摸出一道符,见四处无人,用力贴在男人头上,拍了拍手道:“好了好了,时间不多,我问你话你就答,知道吗?”
男人只觉得额头上被贴了什么东西,本想张口叫骂,却不知怎么了,话到嘴边居然化作一个含糊不清的好字。
那道符上红光隐现,顺着朱砂亮起,洛元秋思索了会说:“你们百绝教这次进京,领头的人是谁?”
男人不由自主张口道:“是孙长老,他连上了五皇子的人……”
“停停停,”洛元秋打断他的话,“这些无关紧要的我一概不想知道,我问你,孙长老是咒师吗?”
男人答道:“孙长老是法修。”
洛元秋有些失望,揣着手问:“没咒师跟来吗,你们教最厉害的咒师是谁?”
“是杨护法,他已经死了……”
洛元秋闻言大失所望,并不想听这位杨护法的故事,随手男人头上的符纸扯下,夹在两指间烧了,收回青光道:“好了,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男人晕头转向地扶墙站着,想不明白她没问出点紧要的东西,为何这般容易地放过了自己。不一会破空声传来来,他慌忙避开,却看到脚边落了个一摇一摆的东西,正是那个被扔开的鬼面具。
他俯身去捡,刚要戴上离开,却被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刀拦住了。
持刀之人却是一位貌美女子,秀眉微扬,眼中冰冷一片,看向他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死人,缓缓道:“站住。”
男人与她对峙片刻,倏然转身逃去,又一人从墙头翩然而落,五官深邃,样貌虽美,但异乎常人。她微卷的黑发随风扬起,双手缠满布条,怀抱着一把刀鞘。
只见她微微侧头,无奈道:“你方才说不急,抢我的刀做什么?”
男人不敢回头,因为那把刀正架在他的脖颈处。
他身后那人漫不经心地道:“我没急,只是想试试你这把刀究竟快不快罢了。”
刀锋冰冷,轻拍在男人脸上,他额头都是冷汗,手颤抖不停,只听面前抱着刀鞘的女子冷漠道:“说,方才她问你什么了?”.
洛元秋废了一张贵重的符纸,却连一点想要的消息都没得到,只觉得十分扫兴。去包子铺买包子的时候也是兴致缺缺,揣着一笼热包子心不在焉地往家走。
回去的路上她咬着包子想,为何师父与她说起百绝教时称之为冥绝道,但这个名字,却连白玢与陈文莺这类生于南楚之地的人却从未听过?
奇哉怪也,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隐约感觉这两个名字应该有什么更深一层的关联,绝不是因乡音不同而生出的旁名。
不知不觉拐进巷子,洛元秋分心太过,一时不察,恰巧与一人相撞,差点连怀里的包子都给颠到地上去了。
等她稳住包子,抬头看去,那人头戴斗笠,泰半面容被黑布所遮,腰间佩着一把黑剑,不是景澜又是谁?
今日她换了一身深色衣袍,虽不如先前那身白的好看,却显得更稳重成熟了些。能让洛元秋一眼认出的人非景澜莫属,究其缘故,她那张被黑布所遮的脸真是再好认不过,堪称绝无仅有。
“慌什么?”
景澜扶住她的腰,微微摇头。修长的手指点在她的胸前,问道:“这是?”
洛元秋正为陈文莺中咒的事发愁呢,如今见了她如同瞌睡的人见了枕头,喜不自胜,忙把那袋包子从怀中取出,献宝一样捧到景澜面前,高兴地说:“你来的太巧了,我正有事要请教你!”
景澜笑了笑,道:“请人办事是要诚意的,这便是你的诚意吗?”GgDown8
洛元秋登时觉得有些愧疚,忆起上次景澜请自己吃了一顿价格不菲的便饭,她只拿了几个包子给人家,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她在心中暗自想,如果景澜要叫她请客吃饭,她就……
前脚废符纸后脚费银子,横竖今天要破财,那便破个痛快好了。洛元秋打定主意,刚要开口说话,却见景澜低头在那袋中挑了半天无果,却对着她捏在手上的包子轻轻咬了一口。
洛元秋几乎惊呆了,傻傻举着包子站着,看景澜慢条斯理地借着她的手吃包子。景澜浅红的嘴唇微张,一口一口地慢慢吃,洛元秋竟生出一种幻觉,仿佛她不是在吃包子,而是在吃自己。
最后包子只剩一口的时候,洛元秋几乎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唇舌轻触过指尖,一股酥麻沿背脊攀爬,令她心神颤栗。
没过多久洛元秋的思绪已经乱成一团杂草,全然不记得她要说什么了。
景澜吃完包子,舔了舔嘴唇,若无其事地问:“能不能去你家喝杯热茶?”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开了防盗的,百分之三十好像因为不知道开多少合适,就随便开了
关于文名,其实我是个起名无能,这个文以前我基友还出主意,叫平胸师姐俏师妹,说比较能让人有点进来的想法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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