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郭皓然看周冽手里的银行卡,无奈的朝他扬扬下巴:“你太能了,你哥这次动真格,你看看站在门口那俩,光有钱你也根本出不去啊我的好大儿。”
周冽脸上是脱血受伤之后的苍白,但那黑色的眼睛已经重新带上光彩,他眨眨眼睛瞟了一眼阳台处,又是过往那副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模样:“我哥也有错漏处,我从阳台翻过去,那不是轻轻松松。”
郭皓然一脸便秘样:“…你哥可能不是错漏,他只是没想到你都躺着了,还这么想跑,还这么能跑。那保镖…很有可能就是找过来给你点威慑的。所以,你到底要溜出去干什么?”
乔唳忙完走了过来,用纸巾擦着手看偏头躺在病床上的周冽,看周冽似是有些不舒服的躺在床头便问:“要不要把枕头给你重新垫一下。”
周冽摇摇头,单手扶着手机给蒋其文发消息,眼睛看着手机屏幕一边回应郭皓然:“我有事情。”
乔唳在旁边坐下:“但你现在伤这么重,还要出去,很着急吗?”
周冽注意力放在手机上,闻言下意识的应:“在哪个医院治病不是治。”
乔唳眼睫轻轻一颤动,沉默片刻出言道:“对了,周哥你刚刚下手术后,护士把你的衣服也拿出来了。里面有件大衣,似乎不是你的。我刚刚在楼下碰到陈肴言,就问了一句,陈肴言让我扔了。”
周冽抬起眼睛,看向他,顿了下:“你扔了?”
“上面都是血,我总感觉不太吉利。”
周冽啊了一声,点点头,没再多说。郭皓然在旁边打着游戏犯困,想要先回去休息。
但他还没站起来,周冽已经把他叫住:“郭爹,给我整辆车,送我去趟西海。”
郭皓然一个哈欠没打完:“现在?”
乔唳也将视线放到周冽身上,周冽摇摇手机屏幕:“今天晚上。”
郭皓然没忍住:“你他妈作什么死?要跑也不是今天跑,你刚躺着上来,就要跳着脚下去?你还要吊着你这半边身体去翻21楼?滚你妈的蛋!不要命了?”
周冽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的说:“你声音再大点,把门口那俩、客厅那个阿姨,都吵过来。”
他再次将手机屏幕翻给郭皓然看:“再说,我蒋哥心疼我啊,不让我去翻阳台。等会,我光明正大的走。”
郭皓然瞪他一眼,冒着火揣着手机走了。
周冽在后面翘了翘唇角,然后收敛表情看向旁边的人:“乔唳,你今天先回去休息,太晚了。”
乔唳慢慢站起来:“你今天晚上就要转院吗?要我帮忙吗?”
周冽躺着看他一眼,淡淡笑笑:“转,你回去休息,让郭爹来。”
乔唳的一句“那我还能来看你吗”堵在嗓子眼里,并没有说出来,只沉默的看低头单手操作手机的周冽几眼,然后点点头,安静的转身离开。
蒋其文快速的为周冽办理好线上手续,确认那边医院有人接他,有只胳膊搭上他的肩膀饶过他的喉颈,带着淡淡的浴后水汽以及雪后青松的信息素味道,周凛的声音响在他耳边:“你太惯他。”
蒋其文笑笑,把他的手从自己睡衣里面拿出来:“你不就这么一个弟弟吗?”
周凛贴在他耳边:“你也是我弟弟。”
蒋其文关了电脑站起身来,推开周冽:“你可从来没有把我当弟弟过。”
周凛将蒋其文扯回来,一手揽住alpha的腰,低头看对方被灯光照的剔透的脸:“你们当然不同。我看见周冽只想揍他,我看见你,只想…”周凛微不可察的露出个不常有的笑。
然后他低头凑近,话语逐渐消弭于唇齿间。
…
陈肴言感受到冰凉的触感,熟悉的被控制住手臂的的感觉,以及消毒水混合着橡胶手套的味道,他下意识睁开眼睛,天边微暗,几位穿着雪白的护士弯腰站在他的病床前,正推开他的衣袖,压脉带已经缠上他的手腕。
陈肴言实在是很讨厌每次半夜冰凉的液体流进身体、或是寂静早晨不打招呼就围着他的护士、以及刺入皮肤的各种针管,他直接收回手,护士猝不及防,低头要阻拦,抬眼却恰好撞进陈肴言微凉的眼睛里。
陈肴言将自己的衣袖理下去,那个护士在一旁解释:“陈先生,我们今天先给您做个彻底的检查,餐前空腹,先查血常规和血清。”
“不用,需要做的检查,我自己会去。”陈肴言坐起身来。
护士道:“这是入院前的常规检测,医生给您开了检查单。”
陈肴言下了病床,回转过身,淡淡道:“不用了。”
几位护士知道他的身份,但院方的施压和陈肴言的抗拒相对,让她们两头为难,就一时踌躇着没离开。
陈肴言打开衣柜,李叔已经在里面放置了应季的宽松衣物。海边亮的早,太阳甚至已经在深蓝色的海的尽头冒出头来,第一缕光线刺人眼睛,陈肴言回过头来,背着光线对她们说:“我要换衣服了,麻烦你们先离开我的病房。”
明晃晃的逐客令,几个护士也有些尴尬和不舒服,拥簇着看了陈肴言几眼才彻底离开。
陈肴言从浴室出来,李叔正在往桌面上摆早餐,陈肴言一身清爽,后颈严实的贴着浅色的阻隔贴,身上宽松绵软的长裤和毛衫,让他褪去了在职场上的严谨肃然。
“李叔,我去做几项检查,早饭先不吃。”他的声音这段时间一直干涩而哑,像是经久的感冒不消,持续烧的嗓子疼。
李叔说要陪他一起,陈肴言轻摇了摇头,直接拒绝道:“不用,你早些回我爸那边,我这里不用人。”
李叔看着陈肴言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其实还是个单薄的青年人,但光是背影都写满抗拒和冷淡,李叔无声的叹了口气,替陈肴言叹的一口气。
十几年前的陈肴言会哭,会害怕,会让他陪着去做检查,十几年后的陈肴言连笑都没有,像是随着他的长大,那些情绪都渐次消失,淹没于深沉的海里。
…
陈肴言下楼直接到omega专科,做了整套的专科检查,等结果的过程中他给二叔打了个电话。
这些检测之后并不能瞒过二叔,但他暂时还不愿意将其透明化给两位父亲。
二叔在那边问为什么。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略潮的青草味透过窗户缝隙拂过陈肴言的脸,陈肴言感受着这股寒凉,轻轻呼出口气:“等之后确定情况,我会给他们解释,但不是现在,他们为我操的心够多了。”
二叔在那边略微沉默:“端端,我觉得你对你的父亲他们,是不是分的太清楚。”
今天是工作日,但二叔此刻却罕见的空闲似的,以往一个电话半分钟解决的人这会却有促膝长谈的架势:“端端,你小时候多病虚弱,说是一碰就碎也不为过。你爸生完你,身体不好修养两年,他那个性格你知道,不可能愿意居于人后被抛下,所以甫一恢复就全身心的投入工作。而你的父亲,那段时间事业也是如日中天…他们确实对你多有忽略。别人可能是父母亲密的陪伴长大,你不是。在家是保姆,生病是医院,你父亲做惯上司就不会做父亲,见到你就是教育训斥。”
“他们两个在当爹的这件事上面是一塌糊涂…”
陈肴言在此刻低低的打断了二叔,他的声音夹杂在风里,有种虚无的飘渺感:“二叔,父子亲情并不都是理想模板那样的严慈厚爱,其实根本没有必要那样去要求他们。我和他们现在这种感情行为也是种合理存在,这是适合我们的。”
二叔有些急切的接上:“关键是你爸他们现在现在觉得不适合,觉得你和他们不亲,觉得愧疚对你…上次见面吃饭,我就问他们,早20年干什么去了?早20年他们一个比一个忙,春节吃顿饭都要看行程安排?你长这么大,他们又抱过你几次?”
声音有些大,从手机听筒泄露出来,倾洒在安静的走廊。
陈肴言再次无奈的打断:“二叔,也没有人规定,父母就必须全权参与孩子的成长。每个人长大的轨迹和方式都不同,这没什么错误正确的说法,也不用怪责他们。”
陈肴言微低头看窗框,光影游走间,照上他腹部的浅色衣衫,陈肴言看清楚光影下毛衫的细致纹理,他突然想起刚刚耦合剂贴上腹部的冰凉触感,想起里面的跳动的微小胚胎,他的声音低低的:“这都是选择。”
“二叔,谢谢你的关照,你不用当他们的说客,也不用偏心于我所以去责怪他们,我对目前和他们的关系是满意的,也对这种距离感比较适应。”
陈肴言挂断电话,手里捏着手机,缓缓的拿下来撑在窗框上。
私人医院的优点便是高昂价格下的稀少病人,而二叔打造的高奢品牌更是贯彻此种特点。
此时是下午1点,专科楼层各项检查室只有寥寥几人,来往护士医生多过病人,而陈肴言接听电话避在楼道口,更是罕无人至,隐约都能听见风打窗框的声音。
陈肴言刚刚从检查医师的脸上已经大致猜到结果,这家医院似乎也并不会有人为他做这项棘手的手术,况且还有他的二叔顶在上头,闹大则毫无意义。
他此次来医院的检查,似乎只是将他在国内的路堵死,让他彻底死心。
“你在想什么?”有人突然在身后出声,在安静许久的走廊显得突兀非常。
陈肴言回过头去,看见半边肩膀小腿被纱布裹住的周冽靠墙坐着,目光朝上,是直直的盯住他的。
陈肴言稍有些惊讶。
周冽看着他的模样,扯扯唇,他轻轻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声音有点冷:“你不给我说,我还是能找到。”
他又慢慢收起嘴角弧度:“我说了,我会帮你想办法,你跑什么?”
陈肴言微低头扫他身上的伤,然后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国内没有医生做这个手术。”
“那就国外…”
陈肴言看着对面蓝色的墙壁,上方挂着几张二维图片,讲述胎儿在母体内由一个小小的受/精/卵增殖成长成胎儿乃至脱离母体的过程。
陈肴言望着对面突然说:“就在刚刚,我第一次有怀孕的实感。我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我肚子里面有跳动的生命。”
在陈肴言站在窗边的时候,那缕日光似乎穿透他的衣料,让他体悟到腹部里面,生命的流动。
周冽转头,看向陈肴言在日光下显得剔透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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