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媒人这么多年,张媒婆从未说过这样的媒——女方比男方大了快十岁!
男方比女方大上十岁的,不罕见。有些娶作继室的,便是大上二十岁的也有。可,女方比男方大这么多,她从未见过!
她脚下生风,脸上满是笑容,想着张家给的那颗夜明珠,喜得不得了。寻常人家,哪儿找这么大的夜明珠去?有了这个,就可以给小女儿添妆了!
“媒人?”听到仆人来禀,外头有位姓张的媒婆登门,陈宝音很诧异。
她看了看廊下做绣活的顾舒容,摇摇头。张瑾若的动作,不会这么快。她视线移动,落在庭院中教宝蛋儿背诗的兰兰身上。
当年的小女娃已经出落成抽条少女,皮肤白皙匀净,脸容清新秀美,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兰兰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啊!陈宝音心中感慨。
“请进来吧。”她吩咐仆人。
然而,等到媒人进来,说起来意,陈宝音听得眉头越挑越高:“顾娘子?您是来给我家姐姐说亲?”
“正是。”张媒婆说完,才看到追着宝蛋儿跑的兰兰,她“哎哟”一声,眼睛亮了,“您家这位小娘子,出落得可真好!”
可不吗?抛开陈家人一贯的好样貌,兰兰读书几年,身上书卷气很浓,加上她姑父是翰林院的官儿,前程远大,她可是位说亲的好对象!
“不过啊,今日我是冲着您家大娘子来的。”张媒婆好容易将视线从兰兰身上移开,又说起来意。
提亲的果然是张瑾若。
他倒是冲动,陈宝音心想。嘴角微微抿着,没让张媒婆看出自己的满意。
张瑾若的这份冲动,来得真好。陈宝音打心底喜欢他这份直白与坦率,姐姐是个内敛谨慎的人,跟她水磨工夫,还不知磨到猴年马月去。
“大娘子这份容貌,气度,秀外慧中的品格,那是满京城也难寻到的出挑。能配得上大娘子的男儿,那是少之又少。但我说的这户人家,那是顶顶好的,真个儿配得上大娘子……”张媒婆眼也不眨地夸赞吹嘘。
既夸顾舒容,也夸张瑾若,只把两人夸得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顾舒容羞得在屋里不肯出来。
她腿边放着针线,此刻一点儿心思也无。既慌,又怕,因为她意识到,张瑾若是真的要娶她!
为何如此?她不是跟他说过吗?他们不般配!他怎么还是叫媒人来了?
“你会后悔的。”她口中喃喃。
她都三十了,很快就老了,而他还年轻着。
等到他三十岁,她都多大了?都四十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思及至此,脸上说不出的黯然。
“容姨。”门口,一个小脑袋探进来。
顾舒容抬头,挤出笑脸儿:“兰兰。”
兰兰走进来,觑着她的神情,笑吟吟道:“张将军托媒人来提亲啦。”
顾舒容知道。否则,也不会避出来。
“他胡来,你可别跟着胡说。”她斥责道。
兰兰嘻嘻一笑,说道:“张将军都托人来提亲了,岂是胡来。容姨不知道,那媒人把你夸得花儿一样呢。”
把那些温婉、善良、持家有方、坚强勇敢等词儿,学了一遍。
顾舒容听得脸上通红,羞得不行:“真是胡说!”
媒人的嘴巴里,真是一个字也不能信。顾舒容听多了人家说她年纪大、耽误了、可惜了的话,从没听人如此夸过。
脸上辣的,起身捂兰兰的嘴:“不许淘气!”
兰兰便笑嘻嘻地跑了。
顾舒容跺了跺脚。
张媒婆在顾家说了个口干舌燥,竟没说到顾家点头,心中很是诧异。
在她看来,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那顾家大娘子都多大年纪了,碰上一个喜好古怪的张家,相中了她,居然不赶紧点头,还矜持?
但陈宝音端茶送客,她只好起身告辞了。说媒这种事,没个三五回,说不下来。她早习惯了。
“夫人再考虑考虑。”临走前,张媒婆又夸赞一番,“这可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陈宝音笑笑,客客气气地送她离开,然后去了顾舒容房里。
“姐姐。”她进门道。
顾舒容看到她,羞得不敢抬头,侧身坐在床边:“人走了?”
“走了。”陈宝音道,坐在她床边,“姐姐怎么想?”
张瑾若都托人来提亲了,请的还是官媒,显见不是戏弄人。他家世、品貌等都不差,顾舒容怎么想?
“我跟你说实话。”顾舒容低着头,很是落寞,“我跟他,真的不般配。”
但凡她小个四五岁,也敢应了。
顾舒容想一想,说不出的伤心。她怎么就这么大年纪了呢?若是早几年遇见他,该多好!
但她又想,早几年遇见他,她也是比他大了近十岁,他们还是不般配。
这甚至不能怪方晋若。便是没有方晋若耽误她,她跟张瑾若也是不成的。
“姐姐怕什么?”陈宝音问。
顾舒容跟她处了这些年,早已经是一家人的,也不怕丢脸,跟她说心里话:“他才二十出头,这一辈子长着呢。男人都爱好颜色,我……我这般……他用不几年就后悔的。”
陈宝音垂眸想了想,忽然笑道:“这有何难?待他厌了,咱自请下堂,回家来,我养你!”
顾舒容愕然。
“反正吃亏的不是咱。”陈宝音又说,“他是年轻英武的大将军,姐姐,咱跟他过一年就赚一年,过两年就赚两年。”
她眨眨眼。
顾舒容听得又好笑,又感动。宝音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劝她,真是难为她了。
她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好弟妹。
虽然宝音说的这法子很荒唐,可仔细想想,顾舒容竟没那么害怕了。
“我占人便宜,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低下头又道。
她比张瑾若大那么多,也没什么才名,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妇人,传出去了,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骂她。
顾舒容买菜时常听到人说,威远将军如何英勇,如何威风,许多年轻姑娘都在心中崇拜他、倾慕他。结果,她这样一个老姑娘摘了花儿,定有人骂她不要脸。
“姐姐怕人说?”陈宝音挑高眉头,口吻诧异,“难道现在就没人议论姐姐?”
顾舒容一愣,抬头。
“姐姐,人活在世上,总要被人说的。”陈宝音握住她的手,认真道:“现在别人背后说你,都是可怜你、笑话你。可姐姐若是嫁了张瑾若,别人再说你,都是嫉妒你、羡慕你。同样是被人说,姐姐要哪个?”
轰然一声,如巨石撞击心窍,顾舒容一下子动摇起来。
“你,你不会瞧不起我?”她几乎要落泪。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陈宝音惊讶道,“你是姐姐,我们只有盼着你好的,怎会瞧不起你?你可别胡思乱想,我们只盼你高高兴兴,自自在在的。”
顿了顿,“若你当真不愿意,也没什么,咱回绝就是。不就是一个张瑾若?咱在家也有吃有喝,不差什么。”
顾舒容低着头,眼泪终于掉下来。
她就怕人说她,尤其怕亲人心里瞧不起她。她心里,其实不讨厌张瑾若。宝音能这么说,她太高兴了。
过几日,张媒婆又来了。
“夫人,这么好的亲事,过了这村没这店啊!”她忍不住心急。
但陈宝音仍是没松口。
把张媒婆急得不行。这家子,怎么这么坐得住呢?
顾家当然坐得住。别说顾舒容不急着嫁人,便是她松口了,陈宝音也要抻一抻——免得日后叫人说嘴,嘲笑姐姐愁嫁、恨嫁。
张瑾若诚心求娶,就多等一等。正好,瞧瞧他的诚意。
这事渐渐传开了,连皇上都有所耳闻。
“回皇上,顾姐姐救过臣的命。”被叫入宫中,张瑾若向皇上解释来龙去脉。
皇上听后,竟很高兴:“朕为你赐婚,如何?”善良坎坷的女子,有情有义的儿郎,他喜欢这一对。
张瑾若立刻跪地,大呼:“臣叩谢皇上!”
阿姐数次回绝他,都是说“不般配”,而非不喜欢他。
现在皇上为他们赐婚,她总该觉得他们般配了!
张媒婆第三次上门,陈宝音便松了口。
姐姐从没说不喜欢张瑾若。一家人相处这么久,她还是看得出来的。倘若顾舒容打心底不喜欢,她会说出来。
从前便有一桩各方面不错的亲事,顾舒容挑不出来毛病,便说:“我不嫁人!你们若逼我,我就去死!”
她在面对张媒婆的提亲时,便没有这些表现,陈宝音心知她只是自卑,并非不动心。
于是,当赐婚圣旨传来时,陈宝音别提多高兴了!
顾舒容满脸惊愕,简直难以置信。
“姐姐,谢恩。”陈宝音提醒。
顾舒容慌忙叩首:“民女叩谢皇恩。”
接过圣旨时,她满脑子都是浆糊似的,“顾氏女,温婉贤淑,美丽贞静,善良宽仁,才思敏捷……”等话语,仍回荡在耳边,令她想要落泪。
张瑾若怎么求了皇上赐婚?为这么点子小事,丢人不丢人?她,她这样一个人,怎么当得起?
不日,张瑾若携礼登门。
青年春风得意,俊美的脸上盛满笑意,顾舒容见到他,想数落他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她怔怔看着他,只觉他如天神一般高大伟岸。
但她知道,他不是天神,他只是一个大英雄。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也是她一个人的大英雄。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