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黎学长的盛情邀请,燕月明头摇得像拨浪鼓。
黎铮无趣地放开他,却又听他一字一句地解释说:“对不起,黎学长。我还不能死,我有一个小姨要赡养,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还没有结婚,还没有交男朋友,我有一点点想活,下次吧。等到我以后把这些都实现了,你下次再邀请我,我一定会答应你的……”
燕月明逐渐开始胡言乱语,神志不清。
黎铮敏锐地意识到他精神出问题了,正要一记手刀把他劈晕,结果手刀还没来得及劈下去,燕月明就上前一步,正好避过。
“学长。”燕月明睁着迷离的双眼,整个人几乎贴在他的身上,仰头看着他,说:“你好帅啊。”
黎铮:“……”
燕月明:“嘿。”
突如其来的赞赏并没有让黎铮受宠若惊,他无情地再次举起手刀,把燕月明劈晕了。待燕月明彻底倒在他身上,黎铮抬头看向12号二楼的窗户。
一个中年男子倚在窗边,磕着瓜子,丝毫没有公德心地往下面呸呸吐着瓜子壳,还要埋汰一句,“狗男男。”
黎铮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燕月明悠悠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他揉揉脑袋,惊觉脑袋上竟然缠了纱布,连忙坐起。
这是哪儿?我为什么在这里?
燕月明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好像在晕倒前见到了黎铮,那头上的伤肯定是黎铮帮他处理的了。那他黎学长呢?那么大一个黎学长呢?
好不容易看见了救星,此刻救星不在眼前,燕月明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找他。他急匆匆下床,打开房门跑出去,一路穿过走廊来到外面的客厅,就看到——
他好大一个黎学长,正坐在客厅的扶手椅上,仿佛刚走完电影节的红毯回来,翘着腿,拿着钩针,动作优雅地……织巴掌大的毛线玩偶?
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长着淡青胡茬的中年男人,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跟乱成一团的毛线做斗争。
“啊……”好像是我起床的方式不对。
燕月明揉着眼睛转身离去,一边走还一边疑惑,他是不是做梦了?等等,不对啊,他现在是在做梦吗?
他又回头去看。
没错啊,那是黎铮,不是他的错觉。
“学长?”燕月明又快步走回去。
“嗯。”黎铮神情淡然地扫了他一眼,停下手里的动作,“清醒了?”
燕月明晃晃脑子,好像真的不晕了,便老老实实点头。
黎铮便让他去餐桌吃饭,又扫了眼坐在地上的男人。男人唉声叹气,但还是认命地站起身来,去厨房给燕月明端饭。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他一边嘟哝一边干活,最终端出来三菜一汤,葱爆大虾、油焖茄子、回锅肉以及西红柿鸡蛋汤,很家常也很丰盛,是燕月明想都没想到的菜色。
在这之前,他可是连啃两顿的压缩饼干了!
“我先问一下,我们现在还是……还是在缝隙里吧?”他小声发问。
“是啊,这是12号。哝,你从窗户里往外面看,那边那家不就是你原来待的9号吗?”男人抽了张纸擦擦手,眉宇里满是丧气,看着像是被生活殴打过很多顿。
“等等。”燕月明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之前待在9号?”
“我看见了啊。你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先是躲在9号,又躲出来,这里苟一苟,那里苟一苟,跟小狗做标记似的。”男人说着,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燕月明则瞪大眼睛,如遭大敌,他根本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藏着一个人!
也就是说,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在,燕月明自以为很隐蔽、躲得很好,谁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窥视之下。
可这还没完,下一秒,老三又道:“我还看到11号的那个流浪者,朝你的9号扔东西呢。”
扔东西?扔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不对,我知道!燕月明瞬间想到了那团藏在床底下的纸,也很快记起了自己进二楼主卧的情形。
他记得朝向11号的那扇窗是开着的,如果那人从11号扔东西过来,理论上是能扔进来的。纸团在地上滚动,最终滚到了床底,被燕月明捡到。而纸团砸在地上又不会发出很大的声响,所以燕月明在楼下不会听见、不会察觉。
原来,我辛辛苦苦地苟着,竟苟了个寂寞吗?燕月明这么想着,头发丝都蔫了。
“他叫老三。”这时,黎铮的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老三朝他抬了抬下巴,就算打招呼了,“得,你跟他一样叫我老三就行。我呢,如你所见,loser一个,平时也比较倒霉。倒霉着倒霉着,前天就又掉进来了,在里面走着走着呢,就到这儿了。也不是故意不理你,你进来的时候我大概正在睡觉。一觉醒过来你已经进9号了,那儿不是有黎老板的出入须知嘛,挺安全。”
燕月明回过神来,“那你为什么不待在9号?”
老三:“门上有标记啊,你没看到吗?9号相对安全,12也不错,绅士之家,比较适合我这样的流浪汉。9号那屋子,我一进去就会想起——”
话没说完,老三余光瞥了眼黎铮,和他手里的钩针。下一秒,那钩针像长了眼睛似的,如利箭般擦着老三身前,斜插入桌面。
老三急忙避过,再看燕月明,挤眉弄眼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们很有话聊吗?”黎铮这才悠悠转头,看过来,原本拿着钩针的那只手抬起。老三又认命地叹了口气,从桌面上拔出钩针,恭恭敬敬给他递回去,“您拿好了。”
燕月明也瞬间乖巧,捧起饭碗,专心吃饭。
这一顿饭,吃得燕月明差点感动落泪。
真的好好吃啊,他从来没有觉得一道普普通通的油焖茄子都能那么好吃。他的味蕾活过来了,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还活着,他还在吃饭,黎学长来救他了,他还有光明的未来。
真好。
在得知这顿饭菜是老三做的之后,他对老三的观感都好了许多。燕月明礼貌且认真地跟他说了谢谢,一时之间,倒是让老三都有点感动。
瞧瞧,人间但有真情在。
可这和谐友爱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就被黎铮无情地打断了,他那古井无波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最终落在燕月明身上,问:“吃饱了?”
燕月明点头,“饱了。”
黎铮遂放下钩针,将已经钩好的小东西顺手揣进兜里,站起来道:“那就走吧,今天你上实践课。”
燕月明愣住,“实践课?现在就上?”
黎铮:“你对我的课程安排有意见?”
燕月明哪敢啊,连忙跟上去。等到两人走出大门,老三看着桌上的碗筷,再次叹气。他怎么就又碰上黎铮了呢?碰上他就没好事。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反抗又反抗不了,只能认命地在这里做家政。谁让这破房子里的规则就是——
绅士爱干净呢。
妈的。
他越想越气,一边洗碗一边对天比起了中指。不过转念一想,外面的小兄弟碰上黎铮这样的代理老师,肯定比他还要惨。
小兄弟妙啊,竟然还敢对黎铮耍流氓。
希望他能安然无恙吧。
屋外,再次走上那条柏油路,燕月明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刚到这里时,他只有自己一个人,紧张、害怕,没有人可以交流,连大声呼喊都不敢,因为怕触犯规则。
可现在吃饱喝足、精神正好,再看这条路、这些房子,很可怕吗?
有那么可怕吗?
“你这样看得清路?”黎铮回头,看向躲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燕月明。燕月明刚膨胀的心瞬间被戳破了,往外挪了半步,问:“学长,我们怎么上课啊?”
黎铮停在柏油路中央,单手插在兜里,问:“标记都认全了?”
燕月明便把他如何发现标记、捡到纸团,又是如何战胜恐惧往镜子上泼水的事情都细细说了一遍,最终道:“我都记下来了。”
他讲话总是很啰嗦,可黎学长的教学风格虽然独特,却从来不打断他的话。这让燕月明始终觉得,黎学长其实是个好人。
黎铮:“那种标记叫霍波记号,是一种在流浪者之间流传的暗号,自古有之。从前有个教语言学的教授掉进了缝隙里,就把这套暗号的使用方法也留了下来。”
燕月明:“从前?那教授逃出去了吗?”
黎铮:“没有,他永远留在了这里。”
燕月明一时失语。
黎铮:“本来不该那么早给你上实践课,不过你既然已经来了,就是时机到了。第一节课,分辨标记。”
燕月明立刻肃穆起来,可惜没有纸笔,他没办法做笔记,只能竖起耳朵认真听了。
“首先你要记住,所有的官方救援人员,包括我,在我们神智清明的情况下,必定会使用正规的文字版的‘出入须知’。”
“第二点,只有流浪者,会使用记号。包括但不限于霍波记号。”
听到这里,燕月明不由发问,“流浪者又是什么定义?”
黎铮:“误入缝隙的人,统称流浪者。人有善恶,所以他们留下的记号,不能全信。”
说话间,两人又迈步向前走,这就走到了11号门口。
11号门框上的记号意为“主人不在家”,里面藏着那个衣衫褴褛,满口呓语的男人。燕月明道:“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里面。”
黎铮:“那你觉得,11号能不能进?”
燕月明仔细想了想,“能进?”
“那就进。”黎铮二话不说就往前走,燕月明立刻跟上。只不过到了门口他就抓瞎了,因为黎铮让他先进去。
进就进。一来燕月明想要好好表现一下,二来有黎铮在他其实并不是特别害怕,所以他做了下心理建设就大胆地推门进去了,相当英勇。
屋里静悄悄的,因为没有亮灯,所以稍显昏暗。但这毕竟已经是白天,所以不是完全看不清。
燕月明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速度不快。回头看黎铮,他始终跟在后面,闲庭信步。燕月明便定了定心,继续往前走,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试探着开口。
“屋主不在家,所以沙发上、茶几上都盖了白布,上面有灰尘,看着确实像很久都没有动过了,那个男人应该也没有动过。后窗处有脚印,那个人应该是从后窗翻进来的,跟我当时看到的一样。”
黎铮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继续。”
燕月明便继续探索,继续说:“脚印通往了、通往了走廊。粗略观察一下,这里没有地下室,进来之后到现在,也没有触犯什么禁忌。可能是因为屋主不在家的缘故,所以规则会少一些?”
黎铮微微点头,“9、11、12,都属于相对安全的标记。”
燕月明没想到自己真的说对了,不由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的脚步也更自信了些,“那个人往楼上走了,他探过的路应该还算安全,我们跟着他走,去二楼?”
普通人生存法则第一条:走别人走过的路,不会趟雷。
话不多说,燕月明再次打头阵,迈着缓慢但坚定的步伐走上二楼。
不过到了二楼之后情况就不如一楼那么简单了,因为楼梯上只有去的没有回来的脚印,而燕月明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发现人不见了。
什么情况下,离开这里不需要留下脚印?
燕月明甚至打开窗往下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跳楼的情况,那结果只能是:“他消失了?又进了什么不该进的地方?”
黎铮优雅地靠着墙,反问:“你觉得呢?”
燕月明就知道这又是一道出给自己的考题,因此冥思苦想。这里并没有出9号出入须知上说的阁楼或者地下室,也没有什么本不该存在的房间,怎么看都很正常。地上脚印比较凌乱,很显然那个男人在二楼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但是没有下楼的脚印而已,所以燕月明也无法分辨他具体是在哪个位置消失的。
如果缝隙与缝隙是贯通的,那这贯通的方式可能跟燕月明想得不太一样。譬如,缝隙里的世界也许并非一张完整的四通八达的地图。
从这个缝隙到另一个缝隙,怎么过去?
学长是从坟里爬出来的,而那一家三口开车顺着柏油路往前,却又回来了。
蓦地,燕月明脑子里想到一个词,“跳跃式前进”,如同黑洞穿越一样,从这里跳到那里。他跟黎铮说了自己的推断,黎铮没有直接回答他正确与否,而是从书房的笔筒里,抓了一把笔回来。
他当着燕月明的面,撒开手,所有的笔便都掉落在地,有些滚远了,有些互相交叠在一块儿,错综复杂。
“有些缝隙是相交的,可以直接过去。有些不相交,就会产生跳跃。方式就跟你掉进缝隙的方式一样。”黎铮半蹲在散落的笔前,又抬头看燕月明,“世界意识的主场,每一个都千奇百怪,这里只是最普通、最不危险的一个,官方的档案里把它称为——寂静街区。”
燕月明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分外贴切。
“那学长,你来找我,穿过了几条缝隙?”燕月明问。
“三条。”黎铮道。
好远啊。
燕月明忍不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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