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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一八零章    偶遇


    卫姌面露诧异。


    桓启语气轻描淡写的:“他虽然掩饰的很好, 但眼神骗不了人,玩心眼的人我可见得多了,这样的还不算修炼到家。”他顿了顿, 又道, “可就是藏着再多心思,司马邳现在也只能好生笼络着我, 西掖门我可是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才给他稳住皇位。这些功劳,说起来应该算你一份,二哥全是看在你面子上才去的。”


    他最后一句说的轻柔含糊, 颇有些调笑的意思。


    卫姌根本没去理会,倒是有些忧虑,就怕司马邳误会如今形势全因她未送信件与桓启联通而起。


    桓启伸手将被子拉高一些,裹在她身上,道:“想什么呢怕失了司马邳这个靠山”


    卫姌一惊,直愣愣地看着他。


    桓启摸了摸她的发,笑了一声, 道:“小玉度, 你瞧错了人,以为做个忠心耿耿的臣子,若有一日你身份暴露了他就一定能保你”


    卫姌几乎惊出汗来, 他这样随口一句,几乎就猜中了她的心思。


    桓启低沉道:“他这样的人,活在算计里, 若你的事无关利益, 他可能会帮一把。只要牵涉到门阀, 他就会百般思量, 从这件事里琢磨出好处才能决断。”


    卫姌道:“我的事又怎会牵涉到门阀……”


    桓启截断她的话,理所当然地道:“难道我不算只要我去和他说,想要你,你看他会如何做”


    卫姌身体僵住。


    桓启轻轻拍着她背上的被子,动作轻柔,目光爱怜,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一记,道:“好了,睡吧,建康城里最近事多,你就乖乖的,别去多管,安生等这阵子事了,就回江州去。”


    说着他将卫姌身前披散的头捋到身后,哄着看着她躺下。


    卫姌闭着眼,桓启漫不经心一番话,犀利狡诈,几乎完全看穿了她的打算。他说的关于司马邳的判断,卫姌不得不承认,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这一细想,卫姌发现,原来天下真正能制住他的人寥寥无几。


    她心事重重,桓启又坐在床前不走,过了许久都还清醒。


    桓启低头看着,知道她没有睡着,忽然开口道:“睡吧,你就是想的太多,跟着二哥有什么不好,你担心的那些事二哥全给你处置了,不会让你为难,也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桓启温柔说了这一句,等了半晌,卫姌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他不由皱起眉头。


    蒋蛰在小院里等了许久,不见桓启出来,暗自揣测着,心道将军不会那么冲动吧这个庄子毕竟不是自家的,将军应该不会糊涂。但建康如今正是形势复杂诡谲之时,宫中刚解了禁,他就急着赶来接小郎君,可见心里有多着紧。


    又等片刻,桓启从卫姌屋中出来,摆了摆手,让蒋蛰还有几个亲兵都离得远些。他对蒋蛰吩咐几句,这次随他一同去西掖门死伤的亲兵需尽快安置,又命人即刻前往江州报信。


    等吩咐完,蒋蛰小心问了一句:“将军今晚在哪里休息”他们在庄子借的是个小院,厢房才几间。


    桓启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没好气道:“随便收拾一间房,对付着先过一晚。”他这两日没睡几个时辰,又急着夜里赶路来找卫姌,此时已疲态尽露。


    第二日一早,卫姌和桓启在庄子里用过饭,蒋蛰等人已经整装待发。


    桓启扶着卫姌上马,眸光闪了闪,他翻身也跃上马背,贴在卫姌身后。她扭头看过来,桓启长臂越过她拉住辔绳,轻轻一挥,马就小跑着往前,众侍卫跟随在侧。


    卫姌当着外人的面,不好与他争吵,只能独自生闷气。


    桓启行马并不快,声音从她脑后传来,“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


    卫姌随口道:“来建康的路上。”


    她既显露骑术,也早就想好托词。


    桓启低头看了一眼她乌黑的发顶,正要问她是问谁学的,忽而听见官道上传来成群马蹄声。他勒住辔绳,瞧向远处。


    巨大的声响显然人数并不少,远远已能看见尘土飞扬。


    蒋蛰往前行了一段,眺望片刻回来道:“看不出底细。”


    桓启神色疑惑,等了没一会儿,一行三百骑士的队伍出现在眼前。


    蒋蛰等几个亲卫不由紧张,他们一行不过三十多人,人数相差甚大。刚经历过庾氏与左卫军的动荡,也不知眼前这支兵是为了谁来。眼看对方近了,马上军士衣着却有些凌乱,并不统一,越发让人好奇。


    三百余骑经过桓启等人并没有停留,这时居中一人转头看了两眼,忽然调转马头又跑了回来。后面的队伍乱了一阵,随后又有人喊着号令,让所有人原地待命。


    卫姌看见那一骑靠近,抬眼一看,俊眼修眉,温和优雅,是打扮精干的谢宣。他一向穿着宽袖长袍,儒雅斯文,今天却也穿着束腕的衣裳,看起来增添一份飒爽英姿。


    “玉度。”谢宣隔着十来丈远就已经喊出声,语气不乏惊喜。


    桓启蹙眉,很快又舒展开,反而嘴角微弯,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来。


    谢宣刚才快马而过,见到官道边上有一队人在,气势不凡,他匆忙目光扫过,一眼就看见了卫姌。他急忙赶了过来,再一看卫姌与桓启同骑马上,且桓启按辔,动作像是虚环着卫姌。这个姿势旁人瞧着没什么,谢宣却很清楚卫姌身份,脸色顷刻就变了。


    他不断看向卫姌和桓启的手,开口寒暄道:“原来是桓将军,江州一别已有大半年未见,不知将军怎在此处”


    桓启仿佛没看见谢宣多次打量的目光,淡淡笑道:“自然是有事前来,倒是谢家郎君,出行这般行头着实惊人,莫非是觉得建康城内凶险”


    谢宣还未授官,虽然有品级在身,带着三百军士却是太过扎眼。


    “桓将军误会了,我也只是代人办事。”谢宣含糊解释一句,又看向卫姌,“玉度,你身子弱,骑马颠簸,城郊有几户人家颇为殷实,可以借到牛车……”


    不等他说完,桓启就打断道:“不劳谢家郎君费心,我会带玉度回去。”


    谢宣紧紧抿了一下唇,眸光已冷了下来,别说桓启与卫姌并非什么兄妹,就算真有血缘关系,这样共骑也是不妥。


    他皱紧眉头,“玉度”


    卫姌感到桓启双臂收紧,几乎将她搂个实在,她手肘朝后一顶,若无其事对谢宣道:“你还是去忙正事罢。”


    谢宣面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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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2章 一八一章    宅子


    他看着卫姌, 眸光微动,若是卫姌出言求助,就算与桓家撕破脸皮, 他也敢争上一争。可她神色冷淡, 说了一句后就不做理会。


    侍卫提马上前,在谢宣身旁低语几句。


    谢宣脸色沉肃, 飞快又看了卫姌一眼,很快收敛了情绪,拱手道:“城中还有事,我先走了, 过几日再与你叙旧。”说完拨转马头,很快带着侍卫离去。


    很快三百余骑已逼近建康城门。


    谢宣自从见了卫姌桓启,眉心紧拧没有松展,侍卫见状提醒正事,“刘将军说庾氏不足为惧,只左卫一军困守宫掖,萧展也是个外强中干不顶用的, 只需带两三百兵来就能解建康之困, 郎君你还真就只带三百,会不会太托大了”


    谢宣轻轻摇头,“道坚擅兵, 素有将才,识人用人眼光极准,我信他。”


    快马加鞭来到建康城下, 门前守卫森严, 进出城门的人却不少, 井然有序, 不见慌乱。


    谢宣见状着实诧异,命人前去打探消息,很快得知庾氏之乱已被平定,陛下驾崩,太后与朝臣已议定,由琅琊王司马邳继位为帝。


    这些消息都是今日清晨才从宫中传出,还未向外扩散。其实这些日来,知道庾氏所为的也只是建康的高门大阀。谢宣能赶到建康,全赖王致之将庾氏动手的事传回家中,王谢两家这些年交好,又事关庾氏不会隐瞒,谢宣得知庾氏在宫掖中动手,与刘道坚商量过后,当即决定带兵来解司马邳之困。


    此时一听原来解了宫中之难的就是桓启,谢宣沉默不语。路上遇到卫姌,他乱了心神,又见桓启并未带多少人,并未将他与建康城中的事想到一处。


    侍卫讶然,“听说桓将军只带两百亲兵就将北卫军全部拿下,和刘将军预料的情况倒是不差。”


    谢宣喟叹一声,若是事后再论成败功过,人人都能说出一番理来。难就难在料敌于先,刘道坚有这份眼力,桓启更是直接动手,先困住庾家,再攻西掖门,行事之果决狠辣,令谢宣不由心生警惕防备。


    卫姌和桓启在官道旁,看着谢宣一行尘土相送地离开。


    桓启一抽辔绳,马蹄嗒嗒就快跑了起来,卫姌猝不及防,被颠得往后靠在他的怀里。


    一众侍卫也要快行跟上,桓启转头喝道:“离远些。”


    他与卫姌一骑单独走在前头,只听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道:“谢宣知晓你身份了”


    卫姌微怔,还未想好怎么说。又听桓启道:“自然是知道了,都回去求着家里要悔婚,若不是知道你的身份,他又是图什么。”


    卫姌嘴唇微张,露出吃惊的神色。


    “他又哭又跪闹了一阵,谢家也没能同意,”桓启低头看了一眼卫姌,道,“谢安还放下话,就算是卫家女郎活着回来,也不能将泰山羊氏的婚退了,谢宣这一遭是白忙了,还弄了个里外不是人。”


    卫姌听他戏谑的口气,蹙眉不语。


    桓启一路都注意着她,见她露出不悦的神色,他哼了一声道:“怎么是不是还挺惋惜”


    卫姌道:“谢卫绝不可能再提联姻了,你心里清楚。”


    桓启自然知道这一点,可心里那阵不舒服仍在,在江州听到谢宣要退婚的消息时就让他火冒三丈,前几建康日事多顾不上,如今想起那股火又烧了起来,他口气硬邦邦地问道:“谢宣在广陵,怎会突然知道了你的身份”


    卫姌没想到他竟如此心细犀利,便道:“许是哪里露了破绽让他知道。”


    桓启忽然一拉辔绳,马扬蹄停住。他一手抬起卫姌的下巴,目光锐利,“破绽什么破绽”


    卫姌却别开脸,眼角余光看到侍卫快马追了上来,顿时脸色涨得通红,“我哪里知道他是怎么得知的。”


    谢宣在牛车上逾矩的事她不敢提,以桓启的脾气,只怕立刻就要暴怒。


    桓启看着她,怒火更炽,心道这里面肯定是有些什么,他就要问个明白。这时蒋蛰带着侍卫赶到,在后面问了声出了什么事。桓启乜着眼瞧了卫姌片刻,打马道了一声走,一行人朝着建康而去。


    进城之时守门将士恭敬告知桓启,司马邳召他入宫。


    桓启微微点了下头,先行下马将卫姌抱了下来,叫蒋蛰过来把人送回去。城内上下已知陛下驾崩的消息,各处都用了丧仪。桓启嘱咐了几句,看见卫姌离得远远的,他大步过去,硬是把人拉到面前,语气略有些生硬道:“姓谢的小子还嫩着呢,家中的事他都摆不平,还能做成什么大事。”


    卫姌忍不住白他一眼,心想谁不受家族束缚,这也拿出来说道。


    桓启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眼看天色将晚,转身往宫中去了。路上行人极少,越是靠近宫掖越是冷清,他干脆纵马狂奔,心中却仍是想着刚才的事。


    他说谢宣还嫩着,倒也并非虚言。就拿刚才遇着的事来说,若换做是桓启,二话不说先将人抢过来再说,何必讲究那么多道理,总要占着理才敢做事,肯定要吃亏些的。谢宣要退婚没办成,也正是因为顾虑太多,瞻前顾后。依桓启判断,谢宣还需在官场历练打磨几年,才能成气候。


    不过今儿个打个照面,谢宣带着三百军士赶赴健康,让桓启有些刮目相看,时机,人数都选的恰到好处,若非他先来了,这个功劳还真有可能落谢宣身上去。他若有所思,问身旁侍卫,去广陵探路的人可有回来。侍卫摇头说还没有,桓启颔首,眼看台城高墙已在眼前,将刚才思索的念头压了下去,神色一敛,下马朝西掖门走去。


    卫姌来到家门前,回头看向蒋蛰,道:“你也瞧见我家中不大,安顿不了你们。”


    蒋蛰刚才一眼就看到这个宅院大小,脸上也露出为难的神色。刚才桓启拨了十二个侍卫过来,却根本住不进去。


    卫姌道:“你们跟着二……他出生入死,也不能委屈你们,这里住不下就去别处吧。桓家在建康应该有宅子才对。”


    蒋蛰道:“那是大司马的宅子,不是我们将军的,小郎君不必忧心,我来安排。”说着他就将其余几人叫来,议论好一阵子。


    卫姌不去理他,进了家门,惠娘赶紧让仆从打水,让卫姌沐浴洗发,去除了一身风尘仆仆。惠娘拿了帕子在房中为卫姌绞发,问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卫姌说路上遇着桓启。惠娘闻言手顿了顿,叹气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


    婢女送了热汤和一小碗面食进来,卫姌吃了东西,身上暖融融的,疲惫也消除许多。


    这时蒋蛰又带了人进来,这回连他在内一共四个侍卫,在家中也能住下。剩下的人去了哪里,蒋蛰只说另有了安排。


    快入夜了,卫姌有些打盹,撑着没去睡,拿了一本书正看着。这时外面一阵喧哗热闹,桓启的声音清晰传来,“怎么住这么小的地方”


    他进得房来,惠娘和婢女拦不住他,跟在后面神情紧张。


    卫姌放下书,平静道:“你们下去吧,我和二哥有话说。”


    婢女躬身离去,惠娘却瞧了瞧两人,心下担忧,对着桓启行了一礼道:“桓郎君,我家小郎君体弱,受不得惊吓。”


    桓启一摆手,“我怎会惊吓她。”


    惠娘又看向卫姌,见她微微颔首,这才离开。


    桓启环顾一圈房中摆设,这里按卫姌喜好布置,与江夏和豫章的都相差不多,只是小了一些。他道:“这里太小了些,仆从也没几个,明儿个我就让蒋蛰去找个大点的宅子。”


    桓启今天进宫,司马邳有意封赏,要将庾家的宅子给他,桓启未受,庾氏再不济,也是四姓之一,当日有庾家中人拒绝与庾胥一起进宫,更是断绝关系,司马邳刚继位,不想大动干戈,只能默认那些未曾参与的庾氏支系保存下来,不予降罪。


    桓启心里明白,司马邳这是有意让庾氏记恨上他,虽说如今庾氏遭受重创,已大不如前,但到底曾是四姓之一,他也不想再沾惹麻烦,于是便拒了那座宅子。


    卫姌没有和他议论宅子,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地开口:“二哥,我已说过绝不为妾,无论是诸侯王公,还是世族门阀,若非以势压人,我也只能决绝应对。”


    桓启浓眉拧起,凝视她片刻,嘴角挑动一下,道:“真遇着了,莫非你要寻死觅活”


    卫姌冷笑,“这话好笑,凭什么是我去觅死,日子长着呢,便是老虎都有个打盹的时候,谁能一辈子强盛不露弱处”


    作者有话说:


    五一快乐!


    第183章 一八二章    婚事


    这话说的刺耳, 桓启登时脸色就有些发沉,他揉了揉额角,刚才在宫里和一群老少狐狸斗心眼, 上下周旋, 耗神费力,新帝登基的事还没议完, 他在殿内却已经魂游天外,归心似箭,就想着赶回来见卫姌。可到了家,她没给个好脸色, 说的这番话分明意有所指。


    桓启凝视着她,少许沉吟,忽然笑出声道:“不就是正妻之位,我许你。”


    卫姌暗暗一惊,连忙道:“你与引萱翁主的婚事已定,岂是能随意更改的。”


    桓启眸中掠过一道精芒,“尚无媒聘定礼, 不算已经定下, 怎么样,是不是安心了”


    卫姌哪里是安心,简直是惊心, 抬头看了眼桓启,心下疑惑。离开豫章时常山王与桓家已有意定下婚事,大半年过去, 竟然六礼还未完成。至于桓启说的是真是假, 她倒从无怀疑, 他这样的霸道性子, 不会在这事上撒谎。


    桓启伸手在她下巴一捏,不轻也不重,“欢喜坏了我妻位空悬,你只愿为正妻,如此说来,我们正是绝配。”


    卫姌嘴唇微微翕动,犹豫了一下,说道:“常山王与大司马商议的婚事,怎会轻易不成”


    桓启眯了眯眼,嗤笑道:“我可不是谢宣,不愿意做的事没人能强迫。”


    听他说得如此肯定,眉宇间透出一股凶悍果决,不容置喙。


    卫姌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原本想趁此机会做个了断,没想到他居然直接给了许诺,让她准备的许多话都不能出口。


    桓启脸上仍是带着笑,双臂一展伸了个懒腰,刚才允诺婚事仿佛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他站起身道:“叫人准备些吃食来,你这处宅子太小了,这几个仆从全都傻不溜丢的,瞧着就不堪大用。”


    卫姌神色犹豫不定,桓启侧过脸来,瞥了一眼,道:“怎么高兴傻了”顿了顿,他脸色冷了几分,“婚事都答应你了,莫非玉度还另有打算”


    卫姌朝外招呼一声,惠娘就守在门外,提醒吊胆过了一会儿,听见屋里要吃食,立刻松了口气,赶紧让仆从准备。


    没一会儿,几道小菜和面饼就送了来,卫姌平日胃口不大,庖屋准备的也不多,还是惠娘特意吩咐,这才加了两个小菜。桓启吃得快,卫姌坐在一侧,偶尔看向他,闭了闭眼,将千头万绪难以理清的想法压了下去。


    桓启吃完,用帕子擦干净手,叫侍卫将这两日的书信公文拿来,看模样是要留下处理。


    卫姌赶紧道:“时辰已晚,外面天黑路不好走。”


    “和外面的路有何关系,此处虽小,倒也还能安身,”桓启道,“方才已定下婚事,我留着也是应当,莫非你刚才全是敷衍应付我的”


    卫姌被他锐利平静的目光盯着,心头凛然。只见桓启又理所当然笑道,“对外人来说,你我还算兄弟,住在一处有什么问题”


    惠娘端着茶水进来,听到这一句,手里的托盘晃了一下,很快又镇定下来,笑道:“家里还有个厢房,收拾了正好可以住人,就是委屈了桓郎君。”


    桓启低头去看公文,所需什么就吩咐一声身边,安之若素的模样让卫姌说不出话来。


    她隐隐感觉到桓启脸上虽然是个笑模样,但实则藏着一股锐气,让她暗自不安。


    桓启看了几封书信,眉心紧皱,脸色也越发难看。他将一张信笺重重拍在案几上,怒喝一声“好个狗东西”。卫姌正看书,心事重重也看不进去,被桓启一声爆喝喊回了神,吃惊地看着他。也不知谁得罪了他,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桓启叫来蒋蛰,低语吩咐几声,将书信全收了起来。


    惠娘趁着这时赶紧说了一声厢房收拾好了。


    桓启转头看了看卫姌,起身朝外走去。他刚才生怒,脸上戾气还未收敛,门外侍卫婢女都不敢吭声。到了院中,桓启回头看了眼,心头燥意有增无减。刚才卫姌是什么意思他清楚的很,无非是想以妻位为借口拒绝罢了。他偏偏不如她的意。


    当初为着她郎君身份,他就挣扎耽误许多时日,如今又怎能轻易退缩。以他的身份,娶个高门贵妻自是助力,但若没有,桓启也并不十分可惜,历来这些外在助力都是双刃剑,他本就是在血雨腥风里淌出来的权力地位,已独镇一方,又何必再去看别人脸色。


    桓启回到厢房内,想着卫姌,心又痒又恨,也不知那女人是什么冷硬心肠,他从未对哪个女子那么上心过,偏她却好像半点不领情,还想避之后快——想得美,他就是看中了她。况她生的这样一副容貌,日后还想安然脱身,真当别个都是傻的。


    桓启睡下之前,心里仍有些堵得慌,念了卫姌一回,这才闭上眼。


    卫姌这夜也没睡好,临睡前惠娘收拾被褥的时候,不住叹气,过去将房门关了,来和卫姌说话,“我看桓郎君那个样子,分明对你……小郎君可要想仔细了。”


    卫姌也正头疼,桓启亲口允诺婚事,让她难以拒绝。她早就看出来了,若是只议婚事他还能说一些道理,但若是不由分说断然拒绝,只怕立刻就要激起他的脾气。卫姌不敢去试,落到这个局面让她意外,更是心慌不已。


    惠娘拉着她的手,温柔地拍了拍,道:“事事不可尽如人意,若实在不行,小郎君还是早做打算,也莫要太过决绝,日后反倒……”


    卫姌摇了摇头,惠娘将她自幼带大,知道她的脾气,便不再多劝。


    第二日起来,卫姌想起昨夜的事还觉得脑中乱哄哄的,收拾起床,听仆从说起才知桓启已早早出了门。蒋蛰却留下来,仍是照看卫姌为主。如今正是国丧,禁止丝竹曲乐,也没有酒席宴客,士族子弟们分外老实,况且前不久庾氏紧闭宫掖的事闹得厉害,无人在这时冒尖露头。


    卫姌将蒋蛰叫来打听桓启与司马翁主的婚事。


    蒋蛰笑嘻嘻地道:“我看将军心里只有小郎君你一个。婚事我知道的不多,反正桓家来了几封书信,都被将军压了下来。这几个月里郎君都在营中练兵,翁主已离开豫章回去了,反正将军决定的事,就算是大司马也不能强迫。小郎君只管放心吧,有将军在,绝不会让你被人欺负。”


    卫姌想知道的事蒋蛰不清楚,反而东拉西扯一堆,让她听了越发心烦。


    新帝登基,朝中政务繁忙,桓启也不得空闲,多日早出晚归,几乎见不到人影。


    作者有话说:


    看到留言有问,解释一下,桓温不在建康


    等建康篇结束,就是桓家篇了。


    本文仿晋,与历史不相符哦感谢在2023-05-01 23:58:50~2023-05-02 23:2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84章 一八三章    泔水


    国丧二十七日, 转眼已大半个月过去,当初见势不对跑出建康士族大半都回来了。许翎跑去扬州游玩一圈,回来后就和陶士子请卫姌出来一起饮茶。席间没有酒水也没有伎子相伴, 倒是少有的清幽雅静。


    陶士子原籍鄱阳, 全名陶恭,这次一碰面就对卫姌格外热络, 谈论起朝政时事,许翎与陶恭都是唏嘘庾氏敢在宫中动手,短短时日天翻地覆落的如今下场。陶恭又大加赞赏桓启以两百亲兵就胜了左卫,说他将才无双, 又说四姓之中他为佼佼者。


    卫姌听出几分意思来,陶恭这番是想讨好结交桓启。三人饮完茶将要散的时候,陶恭拉住卫姌悄悄说了两句,要将家中新调教的伎子送来,两个给桓启,一个给卫姌。他显然是听说过桓启风流名声,这番打算也算是投其所好。


    卫姌一阵头大, 好不容易敷衍过去, 这才坐牛车回家。


    才到家门前,卫姌就听见院里传来喧闹争执的声音,隐约听着像是惠娘, 她不由讶然,这些日子桓启住在这里,虽早出晚归见的也不多, 但每日都有各方来人递帖送礼, 殷勤备至。哪会有不张眼的人闹上门来。


    卫姌进门, 就见院中有不少仆从, 足有二十余个,为首是一位衣饰华贵的老媪,瞧穿着打扮就是出身世族高门的豪奴。


    惠娘迎上来,脸皮微微有些涨红,道:“小郎君,那是南康长公主的仆从,说建康城中有府宅,要请桓郎君回去,还要将东西先搬回去。”


    老媪推开阻拦的婢女,径直来到卫姌面前,目光上下打量,神情倨傲,目光让人不适。


    “这位就是安邑卫氏的小郎君吧,”老媪道,“启郎君该回家中,怎能一直住表弟家。且此处也着实窄小,不配士族之家。”


    卫姌面露笑意,道:“不过一奴仆,竟指点士族之事,不知是哪家的规矩”


    老媪脸色难看,心下大怒,她是南康长公主身边的旧人,留在建康看守宅子,城中见着谁不是寒暄客套,没想到卫氏这种地方士族出来的小郎君,居然这样不给面子。她扭过脸去,不再提士族之事,而是喝令仆从去将桓启所用之物带走。


    惠娘着急道:“怎行事如此跋扈……”


    卫姌道:“别急。”


    老媪所带仆从正要往里闯,只见六个高大侍卫从内走出,在堂屋门前列成一排。仆从见状心生怯意,纷纷回头朝老媪看去。老媪脸色乍变,指着侍卫骂道:“我就是建康大司马府里的,你们莫非瞎了眼蒙了心,不知哪个是主”


    惠娘忍了她多时,冷哼道:“看府的老奴,竟也以主自居。”


    老媪骂了几句,侍卫纹丝不动,她脸皮涨得通红,转过身来又对卫姌道:“小郎君莫非就只看着,这岂是待客之道”


    卫姌摇了摇头道,“确实并非待客之道,家中狭小,不便待客,还是赶紧请出去吧。”


    今日蒋蛰不在,侍卫几人却也只桓启对卫姌极好,闻言没有半点犹豫,立即动手驱赶,老媪与仆从哪是侍卫的对手,很快就被赶出门外。


    惠娘命仆从关上门,老媪在外面骂骂咧咧,数落安邑卫氏,惠娘听了不由着恼,气咻咻地转述给卫姌听。


    卫姌没想到南康长公主的老仆居然如此蛮横粗鄙,道:“去将庖屋的泔水拿来,再有污言秽语就泼出去。”


    惠娘闻言却犹豫起来,心想到底是南康长公主的老仆。


    卫姌一眼看穿她的顾虑,道:“往小了说,二哥还住在这儿,算是大司马家中私事。若往大了说,司马家的老仆侮辱士族,也不占理,新帝刚继位,朝堂尚还不稳,莫非要为个老仆责难士族郎君”


    惠娘放心去了,叫人从庖屋抬了个大桶和梯子出来。外面还有骂声,仆从顺着梯子爬上墙,舀着泔水就泼出去。只听鬼哭狼嚎似的惨叫连连。惠娘险些笑出声来,又叫仆从继续泼。


    又是两勺洒了出去,忽然听见一声男子怒骂:“这他娘谁泼的”


    仆从吓得从梯上滑落,扑通一下栽在地上,抱着腿喊痛。


    惠娘面色也变得煞白,哪里听不出刚才的声音是桓启。府里上下仆从婢女都知桓启脾气暴躁,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吱声。惠娘让人赶紧把摔伤的仆从抬走,泔水桶和梯子也全收了起来。


    这时大门打开,桓启在门前翻身下马,刚才墙上泼出泔水,他马速太快,被淋到几滴,随即一股恶臭泛了起来。他脸色骤变,怒骂出声,朝墙头扫去一眼,“找死呢,谁干的”


    侍卫默然,若是其他人家,他们早就敲门找泼泔水的人去了,可这里是卫姌的院子,这些日子大家就挤着住里面呢。


    桓启闻了闻衣袖,面色铁青,额角隐隐青筋跳动。这时偏有不长眼的人,从外墙角钻出来,扑倒在他前面,“启郎君……”


    桓启眼角余光一扫,喝道:“滚开。”


    老媪嚎道:“是卫郎君叫人驱赶我等,手段下作……”


    桓启呼吸粗重,压抑着怒火,双眼盯着她,眸光森寒,“你是打哪来的”


    老媪道:“我是建康大司马府,南康长公主的……”


    桓启猛然一脚踹去。


    老媪仿佛被重石撞在肩膀,身体直摔出去,痛呼出声后两眼一翻就直接晕厥过去,一旁跟随而来的奴仆全都傻眼了,他们也听说这位大司马从往找回来的儿子,能武擅兵,却没想一句话没说完他就直接动手,对南康长公主丝毫没有顾及,此刻没人敢再来捋虎须,恨不得立刻躲得远远的。


    桓启冷冷扫了眼那些仆从,大步进入府中。


    惠娘刚才远远看见桓启动手,暗呼一声糟糕,赶紧转身,直奔到卫姌面前,道:“糟了,泔水泼到桓郎君身上。”


    卫姌怔忪,面上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古怪。


    惠娘却急道:“桓郎君什么脾气,刚才门前把人直接把人踢晕,那还是南康长公主的老仆,等会儿要是问罪,可如何是好”


    正说着,桓启已经进屋来,他身材高大,手长脚长,走起来也快,进门时脸色阴得似乎能拧出水来,“谁干的好事……”


    一股酸臭味儿跟着飘来,卫姌立刻捂住鼻子,脱口而出:“好臭。”


    桓启额上青筋直跳,瞪着眼,“你还嫌,往外泼泔水的是哪个”


    惠娘有些胆颤。


    卫姌捏着鼻子往后挪了挪,道:“是我,那老媪上门骂我,污言秽语,我让人给她漱漱口。”


    桓启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卫姌摆手道:“还是赶紧去换身衣裳罢,这味儿真有些受不了。”


    见她小手挥得仿佛撵什么脏东西,桓启气得厉害,狠狠盯了她两眼,转身就走,对着外面吼道:“人呢,还不快去烧水。”


    刚走到门外,就听见里面一阵哄笑。桓启气得又扭头,卫姌和惠娘悄悄说了句什么,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她平日扮做男装,表现力求稳重,这样肆意露笑却是少见,只见她眉弯秋月,红唇滟滟,笑盈盈的模样如花儿一般鲜嫩。


    桓启心头突突地跳了几下,憋着的怒火不知不觉就消了大半,一身馊臭的味儿似乎也没有方才那般刺鼻。他对着石阶踢了一下,鼻子里冷哼一声,听仆从道准备好了热水,立刻去沐浴更衣。


    卫姌笑了好一阵才收住,也不知桓启今日怎么回来的那么早,正赶上这趟。不一会儿,桓启就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回来。惠娘正心虚着,见机赶紧出去准备吃食。


    卫姌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他身上遛了一圈。


    虽然动作并不明显,桓启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冷笑着,手臂一伸,把她抱到怀里揉了揉,“还嫌。”


    卫姌推开他,迅速躲到几子另一边上,“这事怪不到我,都是大司马府上的人先来招惹的。”


    桓启想着她刚才的笑,心里有些软,轻咳一声道:“大司马府又如何,这种老奴,也不必留情面,该怎么就怎么。”


    卫姌早瞧出来,他上次祭祖之前受袭,与南康长公主脱不了关系,虽说如今已经是一家人,但以桓启的性子,那件事不会轻易揭过。他隐忍不发,无非就是时机不对。


    她将老媪来时要将他东西搬走,让他去住健康桓府的事说了。


    桓启冷笑,“明穆皇后正是庾家出身,这些老奴不会自作主张,背后应是有人在打什么主意。”


    作者有话说:


    第185章 一八四章    字画


    卫姌见他提起庾家眉宇间颇不耐烦, 应该是这些日子朝廷对庾家处置有关。跟随庾胥动手的已经全部诛杀,剩余庾氏族人多有在朝廷任职,且士族之中姻亲关联极多, 庾家女郎代代皆有嫁与皇亲宗室者, 与其他士族高门也有姻亲,关系错综复杂。


    桓启坏了庾家的好事, 偏偏庾家又是南康长公主的母家——卫姌想着这层关系都觉得复杂头疼。


    “以后再有大司马府上的人来,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把人赶出去,省得碍眼。”桓启也是想到这背后牵扯的诸多关系, 说道。


    卫姌点了点头。


    桓启今日早回家,陀螺似的忙了那么多天,难得偷闲,又见卫姌言笑晏晏,他心情也是大好,把刚才进门时的恼怒全忘了,谈笑似的说起建康城中的事。卫姌白天才刚出去饮茶过, 也听说不少事, 聊起来也不陌生。


    桓启看了看她,忽然问道:“这些事谁说给你听的”


    卫姌道:“子期与陶兄。”


    桓启一听称呼表字,眉头蹙起, “是那个颍川来的许家小子”


    卫姌“嗯”的应了一声。


    桓启又道:“听说他时常与人比美”


    卫姌浅浅笑了下,许翎这毛病到了建康也没能改,凡是有些名气的美郎君他就找上门去看过。她道:“他爱惜容貌, 比常人更甚, 也算不得什么奇怪的。”


    桓启道:“只以貌取人, 见识着实浅薄, 你也别与他牵连太深。”


    卫姌闻言抬眼瞥了他一眼,心道:论以貌取人,你也不遑多让,后院里那些女子,哪个普通了。


    桓启又说了几句,见她不吭声,又想起豫章罗邓两家的小子,语气不由沉了几分,“在京城再留些日子就该回去了,你也该早做准备,这处宅子小了些,让人先处置了,你若是喜欢,另外置办个大些的庄子,银钱不够我给你贴补。”


    卫姌闻言越发安静,脸上笑意也淡了许多。


    桓启说了几处京邑的庄子,见她神色敷衍,并无意挑选,脸色顿时有些沉了下来。


    这时惠娘进来,让仆从点灯,然后端来吃食。卫姌朝外一望,才发现已经是傍晚时分。用饭时无话,屋中安静的只听见轻微碗筷碰触声。等吃过饭,蒋蛰将江州送来的政务书信送了来。桓启人不在江州,所有军务要事都需他尽快处置。


    桓启瞥了卫姌一眼,未作理会,先看公文。等手头上的事全处理完,他抬头一看,除了蒋蛰和一个仆从,屋里再无他人。他目光一扫,道:“玉度呢”


    蒋蛰朝内间撇撇下巴,“小郎君刚才就进去了。”


    桓启起身就朝内间走去。因这个宅子小,布局略显局促,侧面以屏风隔开,摆放书案插架,卫姌正坐着练字。桓启站在屏风旁看了一阵。卫姌挺直背,手握笔,认真在纸上落笔成字,她表情平静,聚精会神,屋里进来人也未察觉。


    桓启来到她旁,见她所写是《昨疏还示帖》,一笔一划清雅宽闲,字体匀称舒展,尽得小楷之精髓。桓启看了片刻,不由暗赞,她这笔字比去年在行宫时又精进不少,同龄郎君里也少有写得这么好的,或许只有琅琊王氏的子弟才能相较。


    桓启目光从纸上挪到卫姌脸上,灯光淡淡笼着,她肤色如玉,粉嫩白皙,睫毛纤长,被灯影一照,留下一层影。他视线凝滞,略有失神。


    惠娘端茶进来,看见的就是桓启眷恋的目光盯着卫姌不放,她放下茶碗,轻声提醒道:“小郎君歇下吧。”


    卫姌放下笔,侧过脸来,这才看到桓启也在。她眨了两下眼,垂眸喝茶,就要请桓启出去坐。哪知桓启已走到插架前,随手从上面抽出书帛字帖。他看了几卷,又去拿书案上叠着的纸,都是卫姌日常所写的字。他翻了几页,嘴角挑起——有几页纸上,或在角落描朵花,或在页上勾只鸟儿。


    桓启不由想到,她练字累了,许是感觉枯燥,信手就在纸上画个图。其中一页上甚至还画着条惟妙惟肖的毛虫。


    卫姌见他神情有异,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放下茶碗,走过去把纸夺了回来,道:“都是放着比对字体的,没什么可看的。”


    桓启笑道:“虫子画的不错。”


    卫姌微微羞赧,仿佛偷懒被人发现似的,“无聊时随手画的。”


    桓启拉住她的手,忽然问道:“你当日扮做男装,是为找兄长,为何后来一直扮了下去”


    卫姌看着他的眼,有些意味不明的温和,让她竟有些不自在,犹豫了一下,才道:“家里只得我与兄长两个,女郎与郎君毕竟不同,我若恢复成女郎,有婚约在身,必是要远嫁的,留下母亲一个在家我实在放心不下。”


    桓启曾经也曾试探过,但当日情形他咄咄逼人,卫姌也不曾好好回答过他。


    桓启若有所思,又道:“江夏有我父……姨父姨母在,他们的为人你清楚,就算你嫁了人,也定会照顾你母亲。”


    闻言卫姌只是轻摇了一下头。前世的事她不能宣之于口,家中情况也大有不同,前世卫家衰微,大哥卫进没有定品,还被诬陷声名尽毁,卫胜又年幼。至于桓启,前世早就没了音信。还有极为关键的一点,黄家并没有将后院那块地让出,两个卫府并不相连,流民作乱时卫申一家自顾不暇,来不及救援杨氏。


    想起前世最为伤痛的事,卫姌鼻尖一酸,忍不住双眼有些湿润。她微微撇开脸,道:“二哥。”


    这一声并不软糯,却叫得桓启心头微颤。


    “家中若要留个依靠,郎君比女郎更有用,所以我宁可做个郎君,”卫姌道,想了想,便又说的多了些,“眼下局势瞧着平静,实则暗藏凶险,各地流民不绝,还有北伐,这次是失利了,未必就没有第二次,第三次……二哥,你擅领兵,难道不想再建功业”


    桓启凝视着她,目光深邃复杂。


    卫姌微微一笑道:“娶个高门贵女,才与二哥相衬。”


    作者有话说:


    今天短小了,明天多更点


    第186章 一八五章    坚决


    桓启凝视着她, 目光深邃复杂。


    他听得出卫姌所说的话全出自真心,本朝最是讲究门第相配,不仅有士庶之别, 士族之间也有上品下品之分。


    自殷浩败了之后, 桓家已名副其实成为四姓之首。桓启并非在桓家长大,族中根基浅薄。


    卫姌察觉到他藏着的勃勃野心, 并非只甘于做个门阀郎君。要知桓启才干出众被桓温看重,已被南康长公主视为眼中钉。若是娶个高门第的女郎,便能有她背后家族为助力,不至于孤立无援。


    桓启神情晦涩不明, 突然低头捏着她的下巴亲过来。


    卫姌见他沉吟还以为要想清楚,哪知他的嘴就突然堵了上来,吻的又狠又急,缠着她的舌不放。卫姌捶他的胸。桓启却将她搂得更紧了。他本就体格健壮,宽肩阔背,卫姌被他胸膛堵着,鼻息间闻到是一股杜松和皂角混合的浓烈男子味。她被他身上的体热一烘, 头都有些犯晕。


    桓启狠狠吻了卫姌一回, 呼吸粗长,他手指在卫姌嫣红的唇上揉了揉,双眸暗沉, 夹杂着一丝隐隐的狠劲,“说那些没用,我就是看中你了。”


    卫姌被他如狼般的森森目光看地有些畏惧。


    桓启又亲了亲她的唇, 只觉得这般滋味实在是好, 让人热血沸腾, 他身体绷紧, 重重喘息一声,松开钳制。


    卫姌羞愤,两颊酡红,本能感觉到危险,赶紧躲开。


    桓启低声笑了笑道:“那些劳什子道理不用说了,我偏不信邪,男人大丈夫,难道整日想着靠女人。”瞧卫姌躲地远,他又道,“想那么多,是替二哥担忧把心放回肚子里,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


    说着他又深深看她一眼,绕过屏风便走了出去。


    卫姌心跳得厉害,明明是好言相劝,哪知桓启根本不搭理这茬。以他聪明才智,怎会不清楚其中的利弊。若非妻室家世如此重要,当初乐氏也不会压着几年未为他定下婚事。


    卫姌以为桓启当日许下婚约不过是一时情动的冲动,摆清利益关系,就能让他知难而退。哪知他如此霸道坚决,半点没有退缩的意思,卫姌不由心生茫然。


    桓启到了门外,心头也有些着恼,以往那些女人哪个不是满口情意,几日不见就要如隔三秋,肝肠寸断。可卫姌话里话外,全是让他权衡利益,哪有半分温柔体恤。


    他越想越气,脸都黑了下来。在院中站了片刻,一眼就看到墙头。他低骂一声,“这破宅宅子小成什么样了。”


    侍卫在旁听见了,劝道:“陛下新赐的宅子,已经让人去看过了,样样都是好的。”


    桓启率兵救驾,金银财帛的赏赐自是不会少的,司马邳还赏了一座大宅,至于桓启的品级,朝中争议不少,眼下桓家势头太大,如谢王等门阀自是不愿再为其助长威势,就是其他如郗,荀,袁、蔡等高门贵胄想法也不尽相同。为此桓启的官位品级没有晋升,其他赏赐却是不少。


    他蹙眉不语,原来也打算把新赐的宅子收拾一下就带着卫姌住进去,可他现在也看出,卫姌并不情愿。他有些不明白,女郎充作郎君,顶多也就几年时间,不是长远之计,她为何为着这几年的时间,舍弃了谢家的婚约,也不愿嫁他。


    桓启思索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谢家的婚事当然不足为惜,他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角,又暗道,族中与常山王的议亲还是该早些解决,再拖下去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转眼又过去小半月时间,卫姌也听说桓启得了丰厚赏赐,还包括一座大宅。那日见桓启清晨在院中练武,一刀挥下去,把一片花草枝叶全砍地七零八碎,卫姌顺口便提了句那座宅子的事。桓启当即就板着脸,道:“新宅还没收拾好,住这么小块地我还没叫屈。”


    等出了府,他踩着马镫上马,忍不住还低骂一句,“这没良心的小东西。”


    蒋蛰和随行的几个侍卫这些日子都挤在一起住,早就盼着去新宅了,听见桓启这声,互相对视一眼,得,还有日子要等。


    国丧刚过,建康城里就热闹起来,卫姌在家中收到不少帖子,都是邀约酒宴的。能在建康立足的士族,家中高官贵胄少不了,家族大了,闲散子弟就不少,整日走马章台,饮酒作乐。卫姌因样貌出众,又擢取六品,在建康极有美名,便是行走在外,也时常有人称她玉郎。


    若是身份未曾暴露,卫姌能有今日的声名,肯定也是高兴的,但桓启与谢宣都已知真相,她心里战战兢兢,真有几分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之感。可忧虑担心的日子过久了,她渐渐倒也想开了,态度洒脱起来,心道谁能把世事算得周全,没一丝错漏,先过得一日算一日罢。


    这日宫中内侍来家中传话,陛下将在旧邸举宴,请卫姌去。


    司马邳刚继位,一个月的时间里都在国丧期间,宫中与朝中诸事繁杂,如今丧期已过,又是新帝继位之喜,他在曾经的琅琊王府邸中举宴,所请都是京邑士族名门。


    卫姌听了这话,心头不免有些惴惴的,司马邳交给她的信件至今还留在手中,未曾送到。虽说后来庾氏围宫被桓启所救,谢宣也带兵来到,但差事她未曾完成。只是司马邳刚继位,这才平静无波地过了一个月。以司马邳的性情,卫姌实在难以想象他心里是否已经生了疑。


    来传话的内侍正是之前认识的,卫姌让仆从给他塞了些钱,旁敲侧击打听宫中的事。内侍笑嘻嘻道:“陛下是个念旧的人,这些日仍同过去一样,如今国丧已过,小郎君还是多去御前多走动走动。”


    卫姌将他送出去门去。


    过了三日,到了宴席当日,桓启命人备好牛车,走到堂屋前,见卫姌从屋里走了出来,头发以漆沙冠束起,穿绛色单儒。绛色有些压人,她穿着却格外漂亮,桓启目光在她纤细洁白的脖颈划过,不禁有些喉口发痒。


    两人先后上了牛车,卫姌想着司马邳是否心有芥蒂,没怎么说话。


    桓启自顾倒了一杯茶喝着,见她还是有些发呆的样子,忽然道:“想什么呢”


    卫姌问道:“陛下在旧邸举宴有何用意”


    桓启回答的漫不经心:“自然是想看看还有什么得用之人。他与先帝不同,喜欢制衡之术。”


    他说着,又叮嘱一句道:“如今局势复杂,你只管吃喝,其他少理。”


    卫姌点点头。


    过了小半时辰,牛车渐行渐缓,已是到了琅琊王府门前。今夜各家牛车侍卫云集,在路上挤成一团,有仆从小跑着过来问了一声。卫姌朝外张望,见仆从将周围车驾全赶至一旁,让出一条畅通的道来。这才知桓启如今在建康何等威风。


    今日能来赴宴的都是名门贵胄,可即使那些人,也要让桓启车驾先行。


    很快牛车到了门前停下,卫姌桓启下车,内侍在门前迎两人进去。府里到处点着灯,亮如白昼。内侍要将桓启和卫姌引入内堂,卫姌看了看外面厅内众人,犹豫了一下,道:“我应该去外面才对。”


    内外有别,内堂应是门阀高官,与司马邳同席。卫姌这样没有官身的小郎君,留在前堂更适合。


    不等内侍说话,桓启道:“你跟着我来的,不用坐外面。”


    内侍笑了笑,继续朝里面走去。


    作者有话说:


    更新晚了,今晚还有一章感谢在2023-05-04 23:09:51~2023-05-06 15:1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87章 一八六章    所图


    内堂宽敞, 装饰华丽,设了十来桌酒席,内外皆高结彩灯, 往来内侍婢女穿梭如织。


    宾客到了不少, 卫姌四下一望,内堂有四十多位宾客, 全是建康掌权的高官贵胄,还有身着锦衣华服打扮高贵的一群女郎。内侍将桓启卫姌请到了居中坐席上。


    内堂布置坐席两列在侧,其中有几席靠拢中间,足见尊贵。


    桓启进门之后, 就有不少人注意过来。还没等坐下,就有人过来攀谈。卫姌见这些宾客大多是四五十岁,年纪足可以做桓启长辈,寒暄时却只与桓启称兄道弟,只以平辈论。这些人也看见卫姌,一看样貌年纪都猜出她就是安邑卫氏的小郎君,与桓启客套的时候不免要提到卫姌一两句, 都是说她丰仪俊美。


    桓启笑笑, 很快将话题岔了开去。众人谈笑着,说些不紧要的朝中事。


    除了桓启引人注目,还隐隐有几拨人聚成团, 卫姌看过去,有郗、蔡等朝堂高官面色严肃讨论着什么,宗亲门阀出身的女郎大半聚在一处。卫姌看过去时, 有大胆活泼的女郎对他微笑示意。还有皇亲宗室也有几人, 气氛安静没怎么交谈。


    卫姌视线移向角落, 那里也站着三四人, 居中而立的郎君眉目俊雅,风度翩翩,正是谢宣。他和卫姌目光对上,脸色竟有几分凝重,随即眉目展开,微微笑了一下。对左右道:“见着旧友,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径直就朝着桓启卫姌这一席走来。


    桓启余光瞥到,神色不变,依旧含笑。


    谢宣到了近前,先行了一礼道:“还未开宴,我先敬桓将军一杯,竟立下这等不世奇功,叫我好生佩服。”


    桓启拿起酒杯,却没有饮,道:“一腔孤勇,侥幸立功,那日在城外见谢家郎君带着精兵,才是有备而来。”


    周围几人都是建康高官,闻言倒是诧异不已,谢宣带兵入城怎从未听说


    谢宣洒然一笑,道:“是家中府卫,我担心建康有什么变故,这才多带几个。”


    卫姌在旁听两人寥寥几句就打了个机锋,都是神色坦然自若,似嘴里说的都无足轻重。这时谢宣转过脸来,道:“玉度,上次向你讨教之事还未说完,今日正巧,趁着宴席未开,我们出去先聊一聊”


    桓启手里酒杯一晃,向谢宣笑道:“已经快到开宴了,还是不要出去乱走,等陛下来了见人不齐,心中难免不喜。”


    谢宣神色淡然,目光只看向卫姌,嘴唇启合,没有发声,口型是:“书信。”


    卫姌一凛,立刻领悟到他说的是什么。


    桓启虽还笑着,眼神却冷了下来。


    这时外面有四个内侍进来,两两分站门旁,喊了一声:“陛下到。”


    正各自交谈的人立刻回到坐席上。


    片刻过后,司马邳缓缓走进内堂。他头戴金丝翼纱冠,宽袍缓带,身形挺拔略显清瘦,一双眼狭长,眼角却略有些上挑,样貌俊美而贵气。


    有些个门阀子弟还是头一回见到司马邳,这时都在心中暗赞一声。


    众人齐齐行拜礼,司马邳来到主位上,摆手让众人起身,然后举起杯,神色欣然,说了一番贺词。


    内堂众人回敬,饮下酒后,气氛顿时就变得有些热络起来。


    国丧刚过,宴席间并么有安排丝乐歌舞,未免就显得有些单调。内侍很快将菜肴和酒水送上。众人吃过一轮,司马邳与中间几席先聊了起来,主要是认识几个面生的士族子弟。


    蔡家,郗家,荀家,都带了几个年轻子弟来,这些人有的会诗文,有的擅玄理。当着权贵也不胆怯,侃侃而谈,还有人当场考校,场面逐渐热闹。


    几席都过了,司马邳目光一转,看到了桓启卫姌,目光定了一定,一时没说话。


    席间有人当他不认识卫姌,便道:“陛下可能不知,那是安邑卫氏的郎君,在建康极有名气,已定六品,少年俊才,有卫玠复生之名呢。”


    司马邳淡淡笑了一下,道:“怎会不知,在江州时就听过卫小郎君的名声。”


    卫姌朝主位上看去,只觉得司马邳看起来脸颊稍瘦了些,眉宇间一片漠然,越发叫人瞧不出喜怒。


    说了这一句后司马邳就又移向他处,并未对卫姌再说什么。


    酒过三巡,宴席上言谈说笑便肆意起来。司马邳今日也极好说话,几个年轻子弟都得了他的夸奖,这个是勤勉好学,那个是亮拔之姿。要知司马邳为琅琊王时,选材就极为苛刻,听说太原王氏子弟也少有受重用的,如今他为新帝,看起来倒宽和不少,令这些士族子弟都心头振奋。


    卫姌到底在司马邳身边做过事,看了一会儿,分明感觉到司马邳口不对心,那个“勤勉好学”应该是欠缺文采,那个“亮拔之姿”实际是无甚真本事。


    这时有内侍跑进来,到司马邳身边耳语了几句。


    司马邳长身而起,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内侍又进来叫了几位出去,其中就有桓启。


    离席之时桓启看了眼卫姌,道:“老实待着,我去去就回。”


    卫姌“嗯”的轻声答应。


    被叫走的几人,都是当朝手握实权之人,这些日子新帝最为倚重,桓启是其中最年轻的,不少人见了都啧啧称奇。


    很快就有人围到卫姌面前,借着敬酒不是套近乎就是打听桓启之事。卫姌知道这些人身份不同,打叠起精神应付。


    一只手突然从旁伸出,将她手中酒杯按了下来,谢宣对周围几人道:“我与卫郎君有些私事要谈。”


    旁人见是他,没有说什么,很快散开。


    谢宣沉声道:“我们出去说吧。”


    卫姌想到书信,点点头,起身和他前后脚离开内堂。


    酒宴到了此时,进出内堂的人也不少。有的事出去方便,有的则是到外堂去找认识的人。


    谢宣一路没说话,偶有碰见认识的人,还要寒暄打个招呼,一直从外堂来到花园角落里。他才停住脚,开门见山道:“之前陛下是不是有一份书信交给你”


    卫姌点头。


    谢宣道:“可随身带着,拿给我。”


    卫姌看了他一眼,目露不解,今日到琅琊王府来,她为防着万一,还真将那封书信带在身上,此刻从袖中抽出,仍是问了一句,“现在还有何用”


    谢宣道:“我当日是从家中传信得知建康有变,还全赖王致之提前跑出来到处传信。这一月国丧陛下在宫中琐事缠身,我还未得召见。”


    卫姌恍然,谢宣带兵来援,但是宫中围困已解决,此后司马邳登基,又是国丧,司马邳未见过谢宣,不知书信并未送达。或许正是司马邳误会书信送到,谢宣才带兵来了,所以也没有特意问起这件事。


    她有点不敢置信,竟这般幸运。


    谢宣从她手中将书信拿走,打开飞快上下一扫,然后收了起来,道:“不用担心,这件事由我掩饰,不会让你为难。”


    卫姌嘴唇微动,要说声感谢,但话到了嘴边,不知怎的,总有些别扭,犹豫半晌,才干巴巴吐出两个字,“多谢。”说完转身就要走。


    谢宣突然上前,拦在她的面前,“慢着,我还有话问你。”


    卫姌因他才帮了个大忙,问道:“问什么”


    谢宣抿了下嘴,道:“桓启是怎么回事他与你并非血缘兄妹,如何能住在一处”


    卫姌脸色微变,道:“你什么意思”


    谢宣往前一步,凝视着她,“他是不是对你别有所图”


    作者有话说:


    真的很抱歉,昨晚更新鸽了,因为聚会喝了点酒,还以为微醉能才思如泉涌,全是骗人的,脑子空空如也,还把一个剧情点给忘了。


    昨天一醉让我今天反应迟钝,晕了一天,还卡文,到了晚上才清醒点  我大概快要痴呆了


    今天翻出手机备忘录看灵感记录,好家伙,有几个萌点,被我彻底忘了,现在还安插不回去,捶胸顿足  欠了不少章节,我也不知道哪天能爆发,只好先欠着了,掩面遁逃


    第188章 一八七章    巧


    这一句石破天惊, 卫姌身体微颤,仿佛被人当面揭了面皮,脸上火辣辣的, 羞耻难当。只是当着谢宣的面不肯表露, 仍硬撑着佯装镇定。


    谢宣心已猛地沉了下去,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果然如此——其实城门口碰见那次他就隐约生出怀疑。即便是手足兄弟, 也没有兄长那样亲昵搂着幼弟的。何况桓启霸道姿态不加掩饰,今日宴席上谢宣观察许久,越发确认这点,这让他心急如焚, 只想找卫姌说个清楚明白。


    “他……”谢宣印证了猜想,心中又酸又妒,咬了咬牙,才艰难出声,“莫非你扮做郎君舍弃婚约是为了他”


    卫姌看他面色铁青,隐含怒意,沉默了一瞬, 随即嗤笑一声道:“随你如何想。”


    谢宣伸手, 又拦在要走的卫姌面前,刚才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语气又稍稍放软一些:“桓启此人绝顶聪明, 手段厉害,但为人风流,并非良配。”


    卫姌心中比他还明白。桓启秉性霸道, 看中的无论是人还是物, 都一定弄到手里。看似深情, 实则最是易变, 他又没个长性,真到手了说不定过几日就腻烦扔脑后去了。卫姌扫他一眼,语气冷淡道:“我若身份未变,应该已听从家中安排出嫁,可就算是换了郎君身份,也不得自由,都是受制于人。”


    谢宣怔了一下,知道她对桓启无意,心底深处立刻生出一丝极隐秘的喜意。


    “玉度,”谢宣唤了一声,道,“你若是不情愿,我可以帮你。”


    卫姌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目光略有些怪异,“帮我怎么帮”


    谢宣道:“趁早恢复你女郎身份,对外只说你为完成兄长雅集定品的夙愿,你和我自幼就有婚约……”


    还没等他说完,卫姌已冷了脸,“不必。”


    “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并非我想以婚约束缚你,”谢宣有几分焦急,解释道,“实话告诉你,我已去求过族中长辈,与泰山羊氏退婚,可长辈不允。”


    他仍是看着卫姌,她头发全都束在冠中,越发显得小脸白净娇丽,似玉做的人儿。想到叔父勃然大怒,放下话来与卫氏婚约绝无可能再续,谢宣心仿佛被狠狠攥紧,疼得说不出话来。他深呼吸一口气,才又平稳了声音,继续道:“只要你以卫氏女郎身份出现,我叔父他们也不能无视礼法,想将你我之间婚约解除,叔父也必须做出让步。你大可以摆脱桓启为条件,向谢家提出要求。”


    卫姌刚才还以为他提出让她恢复身份是有什么想法,等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吃了一惊,怔怔看着他。她思索着,若真照着谢宣说的办,说不定还真能行得通。谢家身为四姓门阀之一,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谢宣的叔父谢安,是才名远播的名士,如今执掌谢家,以退婚为条件要他出手相助,与桓启相抗衡,希望不小。


    见她认真思索,谢宣心中既有些欣慰,又泛起难言的苦涩。


    “叔父还曾在江夏见过你一面,你的表字还是他所赐,有这份缘分在,他定会答应你的。”谢宣忍着心痛,强笑了一下。


    卫姌意外至极,没想到他这番打算全然是为她考虑。犹豫片刻,她正要问他为何能做到这个地步,一眼看去,正和谢宣的目光对个正着。他双眸深沉如海,藏着汹涌潮动的情绪,似乎随时都要如浪潮般澎湃而出,此刻却全被掩藏了起来。


    卫姌与他目光一触,心头蓦地有些发沉,没有立即答应,微微颔首道:“我再好好想想。”


    出来已经有些时候,她提醒了一句,便要回内堂。


    谢宣站在原处,看着卫姌离去,宫灯照着她的影,在青色石阶上拖了长长一条细影,他视线追随,从影子往上,又落到她绛色的衣衫上,顿时目光一凝。仿佛与梦中被火焰吞噬的背影彻底重叠在一起。谢宣胸口针扎一般,痛彻心扉。他脑中电闪雷鸣,掠过许多画面,全是曾经午夜梦回朦胧忘却的片段,此刻一股脑地全涌进脑中。


    谢宣身体颤抖,剧烈喘息,他扶住墙,微微弓着身,手在墙上狠狠抓了一下,手指吃痛,这才稍稍回过神来。


    卫姌已要走远。


    谢宣神色凝滞,只觉得那道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影似乎就要消失了,他来不及想,提脚大步朝前奔去。


    卫姌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正看见谢宣面色苍白,满头大汗追了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阿姌……”


    卫姌瞪大了眼。


    谢宣呼吸紊乱,神色茫然又惊喜,“我记起了,我们前世已成过亲,你是我的妻。”


    深宵夜静,月没星沉,王府后院中,阮珏扶着婢女慢慢走着,抬头看了眼月色,心中寂寥清冷,不禁长长叹息一声。国丧这段日子,司马邳住在宫中,未接后院女子入宫。宫中正是新旧交替之时,形势复杂,琐事烦人,王穆之怀着孕,正是最该小心的时候,经庾氏这么一闹,她觉得留在旧邸更为稳妥,也不急着入宫。王妃留着,其他嫔妾更不用提入宫。


    司马邳派人来旧邸,除了王穆之,其他人连句话都捎不着。


    阮珏在府中日子越发难捱,原先还有几分宠,自来到建康,王妃怀孕,她的处境就一日不如一日。前几日她听说仆从悄悄议论,王穆之封后毋庸置疑,其他嫔妾如何等级却不得而知。阮珏听着心几乎拧成一团。她自知在司马邳心中并无什么情分,初来之时还曾抱有希望,以自己才貌,定能在司马邳后院中占有一席之地。


    可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她已有几分悔意。


    这时路过园中,见宴客的外堂内堂十分热闹,她脚步定了一定,远远瞧了片刻,转身要回去,路过花园偏僻处,忽然看见檐下有两人正说着话,一眼瞟去,竟都有些眼熟。


    婢女轻轻拉了拉她,“娘子你看,好像是谢家郎君。”


    阮珏心通通直跳,左右一看,往树丛处压了压身子,伸着脖子朝那处看。她与婢女在花丛暗处,谢宣与卫家小郎君在宫灯下,虽听不见说什么,却能看见动作。


    卫家小郎君要走,谢宣突然追上去将人拉住。


    阮珏皱起眉头。


    又见谢宣的身形几乎把卫小郎君笼罩住,他伸手似乎要去抱人,却被卫小郎君推开。


    婢女瞠目结舌,仿佛见鬼似的,“谢家郎君莫非……好男风”


    阮珏面无表情。


    作者有话说:


    第189章 一八八章    危险


    婢女惊讶之余脱口而出, 余光见阮珏并无反应,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阮珏袖下双手紧攥,难以抑制地轻颤, 她紧咬牙关, 才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谢宣——她打小放在心上,念念不忘的郎君。只远远看见他的身影, 阮珏的心肝已经拧做一团,百般滋味都涌了上来。她两次追着他跑了出来,从会稽到江夏,又去了江州, 路途千里,不以为苦。


    阮珏曾经认定谢宣对自己也有情意,只是碍着婚约才未曾表示。直到她亲口袒露做妾也无妨,被谢宣断然拒绝,那日他冷漠的神情阮珏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阮珏见谢宣纠缠卫姌,瞳孔微微一缩,心口酸涩苦楚全翻涌出来, 盯着看了片刻, 婢女催促一声,她缓缓站直身体,指甲已全掐进掌心的肉里。她眼角泛红, 趁着婢女未曾察觉,以袖蘸了蘸眼角的泪水,将要离开时转头又看了眼谢宣与卫姌, 眼中掠过一丝恨意。


    此时, 卫姌因为谢宣那句前世惊得头皮发麻, 心几乎都要从胸口蹦出。


    谢宣眼中泛着红丝, 全无往日温文尔雅,紧紧抓着卫姌的手腕,“我记起了,没有错,前世……你就是我的妻……”


    他声音颤颤巍巍,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卫姌心中惊惶,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道:“你是不是疯了,说什么前世今生的梦话。”


    谢宣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既痛楚又茫然:“我知道你能听懂,上一世,都是我的错……”


    不等卫姌说话,他猛然向前,将卫姌堵在墙边,“都是我懦弱无能,才叫你吃了那么多苦。不论你到底是不是真不知前世之事,有些事我一定要说给你听。当初你我成亲前夜,阮氏来找我,说甘愿为妾,她自幼在我家长大,我视她为妹,怎会同意。可她告诉我,你兄长落水不见是她来找我赶路撞下桥,我母亲知情后有意庇护于她,你若知晓,我们夫妻定是要生出仇怨。”


    卫姌脸上血色尽褪,鼻翼微微翕动。


    谢宣眼中红丝密布,闭了闭眼,脑中杂乱的记忆仿佛巨石压在他的胸口,堵得他几乎难以喘息,更像是利剑,刺穿了他的心扉。他默然半晌,睁开眼时,眼角已多出一丝泪光,“我没有当机立断,犯下大错,此后见着你心中总是愧疚,不敢亲近……”


    卫姌经历两世,自以为看透世事,不会再为上辈子的情绪所扰,可听他说到此处,一股难忍的酸楚苦涩涌了上来,脸上湿润,她手一抹,竟全是泪。


    “可你那般美貌温柔,我……我怎能不倾心,我也想待你好,后来又发生一件事。阮氏嫁入琅琊王府,颇为受宠,却一直没有身孕,写书信向我母亲央求代为延请名医。母亲嘱我定要帮她一次,是我愚蠢,竟轻信了她,”谢宣顿了顿,艰涩道,“她用五石散让我……与她共度一夜,那日之后她竟有了身孕,我犯下大错,受她所胁,难以摆脱。”


    卫姌没想到前世竟还有这样的内情,睁着一双泪眼意外地看着谢宣。


    “阮氏心胸狭隘,手段狠毒,家中还有她的耳目,我以练兵为由避开。那封书信……我收到之时,江夏卫氏已被流民侵袭,我……”谢宣心痛如绞,已说不下去,目光痴痴凝聚在卫姌身上。他被梦境困扰了快两年,如今才知为何一想起火中身影就让他痛苦难当。看着卫姌如今就在面前,鲜活妍丽,谢宣心快速地跳起来,急切地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她的脸。


    听见书信江夏等言语,卫姌却像兜头一盆冷水,泼得她全身血液都跟着冻了起来。母亲横死与家族衰微是前世她最为伤痛遗憾的事,万般理由,都不能让她释怀。


    何况往事已矣,再去追忆又有何用。卫姌深呼吸两下,拭了拭眼角,避开谢宣的手,脸上表情全收了起来,道:“谢兄说的上一世之事,确实令人惋惜。”


    谢宣动作一顿,目光微怔,刚才见卫姌落泪,心中已认定她也记得前世之事,可转瞬她又冷了脸。他犹豫了一下,道:“你心中还记恨我”


    卫姌红着眼,语气却分外平静,“谢兄都说是前世之事,何必沉溺旧事。有道是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今世既已不同,你也该往前看了。”


    说着她作揖行了个男子礼,就要走。


    谢宣心中剧痛,前世沉重的情感仿佛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她的背影仿佛烙印在他的心中,历经生死也不肯忘记,这一生浑浑噩噩,反复梦境也要记起,难道就是为了不如其已,不可长保


    他猛地抓住卫姌的肩,将她扣在墙上,再难以讲究斯文风度,“阿姌,如今我与阮氏已无相干,绝不会重蹈覆辙,难道你我就不能重头再来”


    阮氏带着婢女离开花园,却是越走越快。


    婢女觉得奇怪:“娘子走错了,这是……”


    阮氏蓦然站住,对婢女耳语几句。婢女面露诧异,经阮氏催促,她只好从小院偏门进去。这里是仆从内侍所居之所。婢女进去没一会儿,就将一个面嫩的内侍叫了出来。此人名叫瑞和,五官端正,耳高过眉,生得一副机灵相。他见阮氏在外面,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飞快环顾四周,小跑着过来。


    “娘子怎到这里来了”


    此时此地,阮珏出现在此地,他心中自是奇怪。


    阮珏道:“有一桩事,急需你去办。”


    瑞和听她低语几句,眼睛瞪大,连连摇头道:“谢家郎君的事我如何敢编排。”


    阮珏心中冷笑,直接褪下手上一个金镯,塞到他手中,“你也是御前的人了,多嘴说两句责罚能有多重。这个先拿着。”


    瑞和入手就知这镯子有些分量,眼角飞快一扫,是只素镯并无任何花标记,心下更觉得满意,立刻扬着笑脸道:“娘子吩咐的小人当然要照办。”


    这瑞和正是阮珏多次接触试探下来,最是见钱眼开的,钱要多了只怕爹娘都可以卖,她暗骂一声,脸上仍是温温柔柔,“要立刻办,别误了事。”


    瑞和把镯子往怀里一揣,道:“我正要去书房当差,娘子放心。”说着拔腿就跑了去,一边跑着一边心里还嘀咕:这女人看着柔弱,实则弯弯绕绕肠子一堆心眼,我也得小心些,别把自己搭进去。


    司马邳正在书房中与众人商议桓温上书自请北伐之事。


    几位大臣哪里不知道桓温这是打什么主意,殷浩大败,若是桓温能打下北方失地,便能树立威望,彰显朝廷,他已经是三公之上,再要树威,为了什么不言而喻。司马邳心中也是清楚,心中厌恨,却也不能说北方失地不收了。


    大臣你一句我一句,都是说先帝刚刚驾崩,朝中尚不平稳,之前殷浩兵败伤了五州兵力,此时不宜大动干戈。等他们议完。


    司马邳看向桓启,“桓将军如何想”


    桓启道:“家父所谏是勇锐之言,诸位大臣是持重之言,都是为国为民,没有私心,我心中十分敬佩。”


    司马邳目光晦暗,又问了两句,只觉得他是滑不溜秋,十分奸猾,心中不悦,脸上却未露分毫。最后道:“将刚才所议,快马回信给大司马。”


    一行人从书房出来,几个大臣走得稍慢,司马邳走在最前,桓启稍落后两步。


    这时听见有两个内侍在园中议论,“谢家郎君有断袖之好,刚才在外堂墙角和卫小郎君拉拉扯扯,看模样要亲上去呢……”


    福宝正垂手跟在司马邳身后,闻言立刻抬起头来。


    司马邳脚步一顿。


    桓启脸上已是瞬间变色,但很快又恢复地若无其事,与几位大臣继续说笑。


    福宝快步越过司马邳,来到园子一扫,只看见一道人影很快拐弯消失在黑暗里。他皱眉回想着背影与谁相似,一时却想不起来,只好回来,在司马邳目光下微微摇头。


    司马邳刚才听见那两句时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只觉荒谬,可又生出难以言喻的烦躁。他转头来看了一眼桓启,见他气定神闲,恍若未闻。司马邳手捏成拳,继续往前走去。


    一行人经过前堂时,司马邳放慢脚步。


    福宝刚才目光已经悄悄遛向墙边,只见两边都没有人,这才松了口气。


    内堂里众人已喝得多了,言行越发肆意,见司马邳与几位朝臣回来才收敛稍许。


    桓启一扫四周不见谢宣与卫姌,目光骤然沉了一沉。


    众人还未坐定,谢宣就回来了,他历来都是风雅君子,此时脸上却带上几道红痕,看着形状痕迹像被掌掴的,他更是神思不属,明眼人都瞧出些问题。


    本朝男风不稀罕,颇有些风流韵事的意味。便有朝臣问谢宣,“这才片刻不见,谢家郎君脸上怎么多了印子”


    谢宣这才回神,苦笑着喝了杯酒,并未多说什么。


    又过一会儿,卫姌也回到内堂,她和离开时一般模样,不见丝毫异常。察觉到四周若有似无的打量,她心头疑惑,坐下时又觉得身边不对劲,侧过脸一瞧,桓启正打量着她,脸上虽还笑着,目光却叫她心头一凛。


    桓启见她眼角还残留着一抹红润,火蹭蹭直冒,忍怒别过脸与旁边的大臣说笑,捏着酒杯的手却已经绷地死紧。


    等宴会结束,桓启与众人道别,仍是翩然优雅,风度极佳。等来到府外,他一把抓着卫姌上了车,脸顷刻间拉了下来,“不是叫你不要乱走,刚才和谢家子出去了”


    说完盯着卫姌的眼睛,伸手在她眼角抹过,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说了什么,竟还哭上了”


    卫姌脑中又浮现谢宣刚才的模样,他几乎是哀求地问她:“是不是能从头再来”。卫姌紧抿着唇,抬头却是给了他一巴掌。她打得不留力,谢宣又未躲避,脸上立刻就红肿起来。他面色苍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卫姌缓缓道:“一句被人蒙蔽,就想将他人一世悲苦抹去”


    谢宣愣住,又听卫姌继续道:“你如今的妻室该是泰山羊氏,谢家族规甚严,还是别说胡话了。”


    谢宣手松开,无力垂了下去。


    桓启见她眼神悠远,似在想着什么,胸口憋的慌,捏着她的下巴,目光已危险起来,“听说那小子还要亲你怎么,真亲上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写得不满意,修了一遍


    今晚没有了,明天肥一点点感谢在2023-05-08 23:11:37~2023-05-10 16:2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90章 一八九章    秉性


    卫姌眼眸动了动, 看向面前的桓启,他英俊的脸紧紧绷着,神色不善。她张口想说什么, 可声音没有发出, 眼泪却先一步涌了出来,簌簌往下掉。


    前世是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伤痕, 痛过悔过,但也都过去。今夜毫无防备又被谢宣揭开伤疤,才让她知道那种痛还在,难以抑制地落泪不止。


    桓启皱了皱眉, 怒气还没发作出来,全堵在胸口,他没好气道:“让你不要到处跑,偏不听,姓谢的到底做了什么”


    说着想到什么,他脸色越发变得铁青,“他真敢亲你”


    他语气森寒, 一身戾气外露。卫姌摇头, 声音低哑道:“我还打了他。”


    桓启冷哼一声,车里没有帕子,他直接用袖子给卫姌擦眼泪, “有什么可哭的,打就打了,打死也活该。”


    他常年练武, 手劲比常人都要重, 才在卫姌脸颊上抹了两下, 她就感觉脸上有些疼, 偏头躲开。


    桓启心头不爽,看着卫姌泛红的眼眶又忍下去。刚才听内侍说谢宣与卫姌纠缠,气得五脏六腑着了火似的,一路忍着,还要与人寒暄周旋,装作没事的样子,现在要问个清楚,见卫姌眼泪掉成串,憋得他胸闷滞气。


    “哭也没用,说清楚,刚才到底和谢家小子出去干什么了”


    卫姌抹了泪,避重就轻,将说的那些关于前世的话全略过,道:“他知晓我处境,说愿意帮我。”


    桓启挑眉,心头大怒,处境能有什么处境,说的分明就是他,“倒是会挑事,怎么,你答应他了”说着他语调又生硬起来,想着若是谢宣有意帮忙,卫姌诉苦,两人抱着痛哭一场,这份猜想让他怒火又重燃起来。


    卫姌道:“我既打了他,自然是没答应。”


    桓启目光灼灼盯着她看,“你不是哄我呢吧,没感动地痛哭流涕你们说了多长时间,若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怎就让内侍疑心谢宣好男色……你给我说清楚。”


    卫姌皱着眉,不知这里面怎么还有内侍的事,只是她现在心里也是乱哄哄的。前世那些事竟然全是因谢宣与阮珏的孽缘而起,若非今天谢宣亲口提及,活了两世,她都不知背后缘由。


    心里苦闷痛楚,泪水从卫姌眼角滑落,她也不去管桓启问什么,侧身朝车内垫褥上一靠,道:“我累了。”


    桓启要问个仔细,哪容她这样躲避,正要去把人拉起来,低头一看卫姌紧闭双眼,眼周也是红的,泪水涟涟,瞧着分外可怜,桓启心里的火仿佛被那泪水浇灭大半,声音也不自觉低了许多,“姓谢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的什么都不能信,”


    卫姌没有反应。


    桓启又哼了一声道,“那小子是谢安亲自调教出来的,把家族看的比什么都重,能去求家里退婚就是大限,不是我看死了他,谢安一句话就能压死他。他说什么,甭管好坏歹话,都不能当真,只要掺和到谢家,他就做不了主。”


    见卫姌一声不吭,安静的仿佛睡着了。桓启便不再说什么,在她脸上看了许久,目光复杂难明。谢宣一直是他心头的刺,全是为着那桩已经不作数的婚约,他也才忍着没让卫姌恢复女身。虽说婚约已基本没可能,但只要谢宣没成婚,这件事就让人没法全然放心。


    回到家中,卫姌恹恹地说了一声就立刻回房了。桓启心头仍是有疑问,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终是没动。


    这夜卫姌睡梦中仍不安稳,梦见自己在冰冷水中沉浮,又见母亲杨氏头发花白状若疯癫地往前跑着,她追赶不及,摔倒在半路,突然之间就被烈火包围。感觉推搡着自己,她含着泪张开眼,看见惠娘担忧的面容。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惠娘转身绞了帕子,在她额上换了一块,“昨夜赴宴可吹着风了秋寒最是伤人,你该多顾惜身体。”


    惠娘念叨几句,见卫姌眼神空茫茫的,更添担心,道:“汤药快要熬好了,我去催催。”


    卫姌喊住她,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一个人的秉性会不会变”


    惠娘坐下道:“如何能变,我这辈子见过那么多人,就没见着变的,这容貌性格都是天生,父母若在,便能教些圣贤道理,秉性纯良,便能学到书里的道理,如是那些根子里就坏的,学多了也难纠正过来,反而手段更狡猾。但话说回来,也听说有人突然扭了性子,恶变善,善行恶的,但那些人,无不是家中大变,或是有些特殊经历,百里都没一个。”


    卫姌坐起身子,惠娘递了杯茶过来,她一口全喝了。惠娘连忙喊慢些,又问:“小郎君为何问起这个了”


    卫姌道:“若是有一个人上辈子行了恶,这辈子周遭变了许多,她便没了出手的机会,可前世受过苦的人记得那些事,该如何处置她呢”


    惠娘慈爱地看着卫姌,道:“小郎君读过那么多书,难道书上没讲那些道理”


    卫姌蹙眉,眼中露出纠结痛苦之色。前世之事,阮珏与谢宣私情卫姌可以放下不理,但只要想起母亲死于流民乱刀之下,她心头就跟油煎火烤一般难受。卫姌自认心境并未到达圣人之境,只因今世还未曾发生,就如此放过阮氏,恐怕以后的日子,她将终生郁结痛苦。


    惠娘看着她,忽然道:“小郎君,有时候就是书看的太多,想的太多。照我看,有些事就该顺应心意,别去管那些道啊理的,这辈子先出了气再说,要真有下辈子,到时候再算个清楚。”


    卫姌愣住,随即忍不住笑了下。


    婢女送了汤药进来,惠娘看着卫姌饮下,又给她擦嘴擦手,见她脸色逐渐恢复,嘱咐几句注意休息,这才离开。


    卫姌睁着眼躺在床上,今生前世之事反复在脑海中翻转,她想了许久,心中已拿定主意。既然心中这个刺始终过不去,就干脆拔了它。离前世母亲杨氏身死还有好几年的功夫,若放置不理,万一仍有什么变故导致重蹈覆辙呢。


    卫姌长叹一声,知道这些都只是借口,前世经受的痛苦,她终究还是不能彻底放下。


    但如今阮珏在琅琊王府,日后入了宫,别说卫姌这样的士族子弟,便是门阀世族,也没有办法对她如何。若论世上谁能决定阮珏余生,只有司马邳与王穆之。


    王穆之怀有身孕,且她一向秉持世家大族风范,未将阮珏放在眼中。卫姌先行放弃王穆之这个选择。


    要对付阮珏,唯有从司马邳这里想办法。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关于谢宣的讨论了,他从设定之初就是这样哦,关于前世的事,后面还有番外会详细讲一下。


    今天关于卫姌的思想斗争,我感觉应该说清楚了,前世的事,今世还有很多阮氏没做呢,那么今世能否以此给她定罪,我觉得女主是应该思考的。我当然知道,读者更喜欢看女主碾压别人的智商,用一个巧妙计谋,去灭掉对自己不利的人。这种表现方式,可能我写文之初会用,写了那么多年,反而不喜欢用这种方式了。可能更希望女主具有一些底线吧,去做某些事前会思考。


    还有一点关于阮珏,其实想和大家说说,她美貌有才情,缺的就是士族身份,在那个时代,这对她来说是极不公平的,她想要达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须用非常手段。她做的事,是从一点点小恶积累起来,就是失去了底线。若是她最后胜利了,那肯定也是一篇爽文了,哈哈,反正人性是很复杂的,只以坏和好来标签,是有点片面的。我居然废话这么多,要是这些字是正文多好啊。


    tui,我自骂一声,废物作者


    第191章 一九零章    玉灵宫


    卫姌这一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饮了一天的汤药身上的高热就退了下去。桓启当夜饮了个大醉回来,建康权贵世家众多,便是他如今已身居高位, 也不得不小心应付, 很多应酬都难以推脱。


    回来的时候脚步都是漂浮的,听仆从说卫姌病了, 他眯了眯眼,喝了半碗的解酒汤,扔下碗踉跄着大步朝外走去,侍卫见他实在醉的厉害, 可劝也劝不住。一直到了卫姌屋前,惠娘说了句,“启郎君你这身酒气实在冲人,小郎君已睡下了。”


    桓启在身上狠狠拍了几下,惠娘还要说什么,被他双眼一瞪便咽了回去。桓启进到屋里,径直来到床前, 见卫姌果然是睡着了, 脸蛋粉嫩,面色恬静,他站着看了半晌, 这才又转身回去。


    第二日卫姌醒来便恢复了精神,大清早就站在书案前不停笔写着什么。


    惠娘有意劝她再歇歇,说了一句见卫姌聚精会神根本没听见也只好作罢。从清早写到中午, 卫姌放下笔, 看着纸上的字, 叫仆从拿了个铜盆进来, 点火将上午所写的纸全烧了,只留下最后一张。等笔墨干透,她将信件封好,揣在身上就出了门。


    琅琊王府里,棠儿听仆从说卫姌在院子外找她,忙回房整理了头发,脸上匀了些粉,又戴上一只珠钗,这才款款来到院外,远远瞧见卫姌,脸上已扬起笑。


    “卫郎君怎突然来了”说着脸上还有几分羞赧之色。


    卫姌笑了笑,道:“我在府中认识的人少,如今受人之托,只好求到棠儿姐姐这里。”


    棠儿瞧她神色,有些失望,但听她说的客气,立刻就转换了心情,捂着嘴笑道:“卫郎君有什么事吩咐就是。”


    卫姌取出一封书信,棠儿也识字,低头一看,落款只有会稽,别无其他,她抬头问道:“这是何物”


    卫姌道:“别人托我将这封书信交给阮娘子,但我与阮娘子并不相识,只好来托付棠儿姐姐。”


    一听是给阮珏的,棠儿嘴角笑意收起,“卫郎君交给前院看门的就是,何必劳累跑一趟。”


    卫姌又拿出一个素缎绣纹的荷包,放到棠儿手上,里头沉甸甸压手的分量让棠儿暗喜,顺手将书信也接了下来。卫姌压低声音道:“托付我的人想避人耳目,我也顾惜名声,棠儿姐姐是娘娘身边最得力的,要想将书信悄无声息地递进去,我思来想去,唯有棠儿姐姐才能做到。”


    棠儿原就和卫姌有几分交情,给王妃送画也是经棠儿之手,没过多久王妃就有了身孕,棠儿既收了卫姌的银钱也得了王妃的赏,这份好处她一直没忘。卫姌得司马邳看重,待她又客气周到。棠儿想了想,将书信收下,道:“卫郎君放心,这件事一定办妥。”


    和卫姌说笑几句,棠儿就回了内院,琅琊王已继位为帝,如今府中都在等着传诏迁入宫中。仆从谁都不愿被留在此处枯守着宅子,路过的宫婢仆从见了棠儿都是主动招呼。


    棠儿倒是很少回应,见着几个有身份头脸的才停下说两句。她有心找个僻静地方偷偷看看信件里写些什么,可刚才扫过一眼已看见信口是封着的,况且卫姌刚才几句话里暗示要将信悄无声息地送进去。她自幼跟着王穆之,又在琅琊王府多年,也见过不少阴私手段伎俩,这会儿回过味来便觉得这事有些玄乎。


    想着书信是给她最讨厌的阮氏,怀里又揣着沉甸甸的荷包,棠儿心中很快有了权衡。


    王府日常都有外院管事递送书信,阮珏贴身婢女挎着篮来,领了各院该有的份例和书信,回去的路上遇个交好的婢女,两人便说起话来。这时一群婢女相携而来,和两人在廊下打了个照面,少不了寒暄客套。在无人察觉时,一封书信悄悄塞进了篮中。


    阮珏自从那日宴席远远瞧见谢宣,回来便有些神思不属,没精打采了两日。婢女取了书信回来,道:“娘子,书信在这里,一共有两……咦,三封。”


    阮珏接过来,匆匆目光扫过,有陈留阮氏和谢家阮夫人的来信,她目光忽然一凝,落在最后一封上。


    婢女奇怪地伸手去,:“阮夫人不是已有书信,怎么还有会稽来的……”


    阮珏动作更快,将书信拿到手中,眸中异彩连连,心口如揣着兔子似的急促跳着,她打开信看起来。


    婢女问道:“娘子怎的了”


    阮珏道:“这是表哥的信。”


    婢女大吃一惊:“娘子莫说胡话,怎会是谢郎君的信。”


    阮珏却又将信重新看了一遍,每一个字,仔仔细细的,“绝不会错,表哥的字匀衡挺秀,骨力通达,撇时带回锋,若不仔细看察觉不出,这样的习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婢女识字不多,刚才瞥了一眼也未看到什么,似乎写了时辰,便问:“谢家郎君写了什么”


    阮珏并未回答,目光移向窗外,沉吟许久道:“去禀王妃,国丧已过,后日我想去玉灵宫上香,为陛下与娘娘祈福。”


    婢女诧异,“如今正是该安静等宫中传诏的时候,娘子怎么还往外跑。”


    阮珏将鬓边发丝捋到耳后,道:“以我身份,现在进宫又能得什么好位份,若谢家能助我,情况便大有不同。”她心想定是写给姨母的信起了作用,才让谢宣主动联系。


    阮珏心潮起伏不定,坐着沉思许久,将信件放在烛火上点燃,亲眼看着烧成灰烬,这才稍作收拾去求见王穆之。


    ——————


    玉灵宫名为宫,实是道观,就在城郊,山高百丈,有灵山之称,道观建在山顶,故而有玉灵之名。天色刚亮,就已有许多人爬山去上香祈福。正是深秋时分,沿途叶落,风景也是十分怡人。


    卫姌下了牛车,抬头望向玉灵宫前台阶,等了片刻。


    一辆牛车在十数位侍卫拱卫下,慢慢来到面前,福宝推开厢门下来,卫姌笑着与他招呼一声,却见福宝躬身候在车旁,司马邳随后从车内下来,穿着一身青蓝色提花衣裳,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笑意。


    卫姌看了福宝一眼。


    他微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


    卫姌只传信邀了福宝一个,没想到司马邳竟跟着一起出现。福宝是司马邳心腹近侍,卫姌原想借着他眼和口传达,如今正主来了,她转念一想,或许叫他亲眼看见更好,于是心神定了定,上前就要行礼。


    司马邳摆摆了摆手,不在意道:“不要惊动旁人。”


    卫姌便作了个揖,犹豫着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


    司马邳眸光一转瞥向她,道:“就叫兄长吧。”


    作者有话说:


    第192章 一九一章    圈套


    卫姌讶然, 心想今日这场戏要唱下去还不知他会如何恼怒,现在喊了兄长,过会儿迁怒起来也必然更加厉害。她心里打了个转, 并没有立刻称呼兄长。


    司马邳唇角含笑, “不乐意”


    卫姌无奈,只好道:“兄长今日怎得了空闲来此处”


    司马邳转头看了眼玉灵宫, “出来散散心,边走边说吧。”说着抬脚就往山道石阶走去。


    福宝紧跟在后,左右环伺的侍卫健壮威武,瞧着一行人身份不凡, 卫姌分神注意四周,见来上香的人里,也有不少士族使奴唤婢带着一群人,也不担心司马邳身份曝光,跟了上去。


    一行人进了山门,卫姌有意引路,避开正中玉皇殿, 从左侧经八仙, 吕祖等殿宇,来到后山小蓬莱,那是依山一处偏僻景致, 上香的人来地少。


    山间地势稍高,正可以将玉灵宫北面一处殿宇尽收眼底。


    卫姌在山上走了两布,朝下方看去, 嘴里说着走不动了。


    司马邳停住脚, 站在她身侧, 四下一扫, 见景色清幽怡人,开口问道:“你约了福宝来此,说有事相商,到底是什么事”


    福宝离两人最近,原本垂着头,闻言抬头朝卫姌看来。


    卫姌脸上恰到好处露出些羞色,道:“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想讨教一下,看陛下身边可还有什么差事让我做的。”


    士族子弟为前程使钱财活动,求到御前近侍身前是常事。福宝听了却皱了下眉头,司马邳的性子,最是厌恶听到这些士族钻营,把持朝中各处官职。他忍不住余光偷偷瞄了眼司马邳。只见他脸上依旧含着笑,没有半点愠色。


    “行了,你的事我自有安排,不用到处问人。”司马邳道。


    “……”卫姌怔了下,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随后目光一转,瞧见下方殿宇后院已经来了个身罩披风的女子,身后跟着婢女。


    见她撇过头,司马邳顺着她视线方向看去。


    女子进入院中,将帽儿摘下,露出乌黑秀发和秀气的半张脸。


    福宝不禁低呼一声。


    司马邳原没在意,听见福宝的声音,觉着有什么不对,凝神再次看去,认出女子是阮珏,他皱起眉头。


    阮珏让婢女四处走动看看是否有人,婢女很快回来,道:“谢家郎君想的周到,这个元辰殿正要修缮,前头殿门关闭,没有人来。”


    阮珏心下满意,让婢子拿出镜子,照着脸上妆容。


    婢女见她十分上心的模样,不免担忧,有心要提醒,但阮珏看似柔弱,心里拿定主意就听不进别人劝。婢女推开右侧厢房门,见窗明几净,十分干净,请阮珏进去坐。


    没等多久,谢宣推开门走了进来,看见窗下坐着个身着杏黄暗花素色褶裙的女子,身量纤瘦,他脸上微微一笑。


    女子扭头,露出脸来,是阮珏。


    “表哥。”


    谢宣脸上诧异至极,脱口而出,“是你”


    阮珏惊喜被打断,脸色为止一变,“不是表哥约我来的怎么如此吃惊”


    谢宣是接到卫姌的书信,约他在此处相见。那日宴会不欢而散,他心中牵挂,得了书信如获至宝,依约而来,心中欣喜之情无以言表。此刻见着出现的人是阮珏,他已察觉不好,转身就要走。


    阮珏心中惊疑不定,想着书信是谢宣亲笔不会又错,婢女又检查过四周,此时也守在院外,若有异常,定会示警。她起身追着谢宣到了院中,飞快说道:“明明是你叫我来此处,为何一见就走难道我面目可憎,叫你看着就生厌全然不念一丝过去的情分”


    她细长的眉微微蹙着,眼含泪水,楚楚可怜。谢宣的心却一点点冷下去,知道是被卫姌算计了,可明知是她,他也不能告诉他人。


    阮珏见谢宣犹豫,以为他是心软,忙伸手去拉他的袖子,“我们已一年多未见,便是说几句话又能如何。”


    谢宣甩开她的手,目光飞快掠过她的脸,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这全是你欠她的……也是应当。”


    阮珏分辨出他神情并非是怜惜或者心软,眼睛都瞪直了,“表哥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人在院中拉扯,全让司马邳看个正着。


    卫姌余光瞄他。刚才见阮珏出现,他已有些怀疑,现在更是勃然变色,脸色铁青,目光阴冷,周身寒气笼罩。


    阮珏与谢宣说些什么他们自然听不见,但只看动作神态,就知道关系不一般。


    卫姌目的已经达成,默不作声,等司马邳动作。


    福宝脸色苍白,心惊胆战,“陛下”


    司马邳语气冷厉说了声:“下去。”


    一行人原路返回,从山道绕到北面院落墙外,谢宣推门而出,面色苍白,步履匆匆。福宝看了司马邳一眼,见他阴沉着脸并无表示。片刻过后,门很快又打开,披风兜帽罩着脸的阮珏和婢女走出。


    司马邳冷声道:“拿下。”


    侍卫立刻朝院门冲去。


    阮珏本就心慌,刚才见谢宣异常,她拿话试了两句,又惊又疑,此时哪里不知出了岔子。一时之间,她脑中已飞快闪过几个人,王穆之,或是其他几个嫔妾。她想不通,却又心存侥幸,只觉得是虚惊一场,并没让人抓着,事后她便能想办法弥补。


    就在这时,侍卫从山道上突然而至,将两人押住。


    阮珏还好,婢女直接被侍卫踹倒,腿骨卡擦一声折断,她惨叫一声,险些当场昏厥过去,却又被剧痛疼醒过来。


    阮珏看见侍卫身后走出司马邳与卫姌,双眼瞪地大大的,面色煞白,张大嘴,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陛下。”


    司马邳冷笑问她,“你如此打扮,来这里见何人”


    阮珏想说自己带着贡物来上香祈福,可抬起头看见司马邳的神情,知道他越是盛怒越是面含笑意,当着众人面只能硬着头皮道:“妾来上香,想招出僻静地方休息,不知怎到了此处。”


    司马邳来到近前,看了她两眼,忽然挥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掴在阮珏脸上,“贱人。”


    阮珏倒在地上,心中侥幸粉碎,泪如雨下,哭道:“陛下误会妾……”


    司马邳浑身冒着怒气,命左右将人绑上,封住嘴带走。


    卫姌一直跟在后面不吭声,看侍卫毫不留情将阮珏和婢女用粗绳绑着拖走。


    阮珏羞愤欲死,从玉灵宫出去这段路上,过往的人都要多看几眼。她从出生至今,未受过这样的罪,更让她害怕的是司马邳的态度,不留半点情面,这是在心中已给她定了罪。


    今日从头至尾就是个圈套,阮珏身体发抖,如坠冰窟。


    作者有话说:


    第193章 一九二章    责难


    侍卫面无表情, 押着两个女子手下也毫不容情,就要经过门槛时,婢女压到断腿, 哀嚎一声。阮珏猛然回神, 身体抖如筛糠,瞧着将要出玉灵宫, 想着离了此处不知会被司马邳带去哪里,或许就此悄无声息没了性命。


    阮珏哪里还去考虑颜面,拼命挣扎起来,一头撞在侍卫身上, 头发散乱,金钗掉落,她哭得涕泪纵横,叫喊道:“妾实在冤枉,陛下……”


    司马邳面色阴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怒喝:“堵上嘴。”


    侍卫立刻动作,阮珏只喊了一声就被制止, 泪如雨下, 哭得好不凄惨,周围路过的人不少,刚才那一声却未听清, 只当是富贵人家的婢女犯了错,但见阮珏美貌狼狈,不由就多看几眼, 议论纷纷。


    司马邳对福宝低语几句, 福宝朝阮珏方向瞥了一眼, 连连点头, 随后就让侍卫将阮珏和婢女押去角落,他立刻去找了知观,不一会儿就有道童来领路,带着他们去了一处偏僻院子,施礼过后便匆匆离去。


    院中有个花厅,还有两间厢房,福宝推门进去看了看,内外打扫的干净,请司马邳先进去坐,又让守院子的仆从去倒水烧茶。他见司马邳沉着脸,小心翼翼试探道:“可是要将阮氏带过来”


    福宝猜测,陛下改了主意,要在此地审阮氏,一则因为才继位不久,无论去琅琊王府或是宫中,有损颜面。二则因为牵连到了谢宣,阮氏死不足惜,谢宣却必须慎重对待。


    他脑中想了不少,脸上却分毫不露,只听司马邳冷声道:“叫卫琮进来。”


    福宝躬身离开屋子,出来一看,只见卫姌站在院里,目光悠远,似在看着远处,便招呼道:“卫小郎君。”喊了两声,卫姌才反应过来,走了过来。


    福宝道:“陛下请你进去。”


    卫姌方才路上一言不发,自知今日之事太过凑巧,司马邳起疑是必然。只是她也别无选择,国丧已过,阮珏不久就要进宫,宫闱隔绝,想要再算计她就难了,为此卫姌不得不冒险。后果她已想过,若是司马邳恶了她,就此离开建康,结果也不算太差。


    如此想着,卫姌脸色平静,对福宝点了点头,就要往里走。


    福宝稍有犹豫,轻若蚊吟地说了一句,“陛下是个念旧之人。”


    卫姌脚步微微一顿,推门走了进去,见司马邳坐在厢房内,神色晦暗不明,如笼寒霜,她跪下行礼。


    司马邳忽然短促笑了一声,“你今天弄的这一出,把朕当成傻子戏耍”


    卫姌垂着眼,脸色发白。


    司马邳说着,刚才强压着怒气一下全燃起来,直冲脑顶,他抬手就将手中茗碗狠狠扔了出去。


    卫姌听见风声,还未抬眼,手臂就被砸个正着,茗碗落地砸了粉碎,过了一息,臂上才觉剧痛,茶水是刚烧的,淋湿的部位肌肤火辣辣地疼。她咬牙把痛全忍了,跪着的姿态纹丝不动,姿态恭顺。


    司马邳看了她手臂一眼,衣裳洇湿的地方变为深色,他怒火稍歇,却又无端平添燥意,默然片刻,道:“你与谢宣有仇”


    卫姌想着刚才福宝那句“陛下是个念旧之人”,犹豫了一瞬,道:“我与阮氏有旧怨。”


    司马邳有些意外,眉梢微抬,冷着脸道:“什么怨让你如此算计,要置人于死地”


    卫姌既然已开了口,就没打算隐瞒,便将两年前江夏落水的事和盘托出,“……我实在不甘,落水虽非她蓄意所为,但后已知真相,她因与谢宣私情,有意隐瞒,为此还害了两条人命,若她入宫为妃,我胞妹之死再无处追究,陛下,今日之事是因我而起,但陛下亲眼所见全是真的,若阮氏对谢宣无意,怎会主动现身玉灵宫”


    司马邳想起刚才看见阮珏与谢宣的情形,知道她是故意提醒,脸色难看至极,怒道:“你也知她非是蓄意所为,却施计谋她性命,年纪轻轻心思恶毒,实在不堪。”


    卫姌垂头跪伏着,并未反驳,半晌才轻轻道:“陛下说的是。”


    司马邳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最是厌恶被人算计,卫姌今天所为已犯了他的忌讳,心头怒意一阵翻滚过一阵,但他又忍不住去看地上茗碗的碎片和她的肩头,心底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别扭感觉。烦躁之下,他一挥袖将茶壶扫落。


    福宝听见屋里乒里乓啷的声音,心惊肉跳的,将今日的事从头至尾想了一遍,猜出这里头的蹊跷,他见里头情况不妙,硬着头皮朝内问了句,“陛下”


    “滚进来。”


    听见司马邳喊,福宝进去,就看见卫姌跪着,脚边地上是碎瓷片。他目不斜视,先去收拾了司马邳身前茶壶,来到卫姌身旁拾碎瓷的时候,讶然道:“小郎君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伤着哪了”


    司马邳倏地扫了一眼过来,冷声道:“她有什么脸哭,使的都是阴私手段。”他在气头上,低头见卫姌低垂着头,只能看见发顶。


    “抬头。”司马邳道。


    卫姌缓缓抬起头,露出通红的双眼和满脸的泪水。


    司马邳微怔,语气生硬,“怎么朕说错你了”


    卫姌手背抹了一下脸,道:“陛下说的不错,我今日所为狠毒,难以开脱,但人有亲疏之分,我家只得兄妹两个,失去手足,于我是断骨之痛,实在难以忘怀,这才冒险行事,我自知有错,请陛下责罚。”


    司马邳脸上仍有些怒意,看着她苍白的面色,点了点头,道:“本来你年满十六就可以授官,可你心生恶念,行事不留余地,授官之事暂且作罢。”


    卫姌又行了一礼。


    司马邳呵斥道:“出去,去院里站着。”


    卫姌缓慢起身,往外出去。等到了外面,被凉风一吹,脸上一阵发冷,她轻轻擦了脸,站在院子角落。视线看向阮珏关押的屋子,卫姌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百般情绪。刚才司马邳骂她阴私狠毒,比茗碗砸在身上更疼。可她既决定那样做,便没有后悔过。若全如前一世,阮珏岂能放过她,卫姌闭了一下眼,把鼻间的酸涩苦楚压了压,这一辈子纵然改变许多事,她的兄长终究是回不来了。


    她眼一热,又涌出泪来,转头以袖抹脸。


    静静站着半晌,福宝从屋里出来,先是吩咐侍卫几句,然后径直朝她走来。发生那么一桩大事,他脸上仍是平静,甚至还微微含笑。


    “小郎君臂上可受了伤,是不是叫人看看此间知观略通医术。”


    卫姌摇头道:“无事,小伤而已。陛下可说如何处置阮氏”


    福宝看向她,眼中颇有深意,“宫中才刚安定,陛下不想生事……”


    听到此处卫姌已经是皱起眉头。


    福宝又道:“赐阮氏喑药,囚于旧府。”


    喑药致哑,囚旧府中更是再任何出头希望,卫姌心头大石这才算彻底落下,她想了想,道:“不知我能不能再见阮氏一面。”


    福宝讶然:“阮氏已是罪人,小郎君何必去惹那些脏事”


    卫姌道:“请内官行个方便。”


    福宝想了一下,道:“煎药还需些时间,小郎君这就去看一眼吧。”


    卫姌还以为要多费些口舌,再许些钱财才能说动他,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答应了,连忙称谢不已。


    福宝却笑道:“小郎君记得,责之切皆是有因,陛下刚才责难,也全是因爱护看重小郎君之故。”


    卫姌连连点头。


    福宝让侍卫将阮珏带去角落一间小屋,远远守着。


    卫姌推门而入,阮珏席地而坐,手脚都被绑着,嘴里塞着块布,头发披散,钗环已经全部卸下,她闻声看过来,直眉瞪眼,满脸的泪,这样狼狈不堪的情况下依然能窥见几分楚楚之态。


    阮珏早就哭成个泪人,又悔又痛,等候发落的这段时间里,她惶恐不安,只觉得一切都毁了,可心底又存了那么一丝侥幸,见卫姌推门进来,她心头震颤,泪又涌出来,嘴里呜咽。


    卫姌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视线几乎与她齐平。


    阮珏见她背着光,容貌身姿笔墨难绘,美的让人侧目。她眼中闪过一丝难堪,更是隐约有些妒意,可很快她目光一软,露出哀求,泪水滚落,却无法言语。


    卫姌道:“你可是想求我去为你说几句好话你与谢宣是表亲,并无苟且之事,今日来此全是被算计了,必是将要入宫册封,招了人嫉妒,你是冤枉的,对吧”


    作者有话说:


    第194章 一九三章    美梦


    看着卫姌独自进屋, 侍卫几个则听福宝提醒,稍稍离远一些,其中有个脸上带着傲气, 和福宝攀谈道:“那卫郎君不过是个江夏士族士族出身, 家中也无显贵,何必要卖他这么大面子。阮氏也有过宠, 若陛下念起些旧情……”


    福宝乜他一眼,道:“你懂什么。”


    侍卫本就是司马邳的近随,如今御前听差,颇有几分盛气凌人, 寻常士族都不入眼。他也知福宝眼光独到,追问道:“卫郎君有何过人之处”


    福宝道:“平日那些什么儒玄文章我不懂,但今儿出了这桩事,陛下不见阮氏,只想着叫卫小郎君进去说话。”


    侍卫闻言皱眉,琢磨着福宝话里的意思,又朝角落小屋看去, 不知那样年轻的士族郎君要和已经遭厌弃的嫔妾说些什么。


    阮珏眼睛直直看着卫姌, 刚才那一番话几乎全说中了。她刚才思来想去,唯有这样开脱才最有希望,她与谢宣并无苟且, 今日的事真是冤枉。可卫姌轻描淡写说了出来。阮珏身子发冷,垂着泪连连躬身,摆出哀求的姿态。


    卫姌语气平静, 缓缓道:“我也知你冤枉, 谢宣用笔撇带小回锋, 是自幼练字养成的习惯, 若不是看他运笔习惯,外人很难察觉。若非他的字迹,怎能骗你出来。”


    阮珏身体僵住,猛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卫姌与她目光对视,浑然不惧,“还以为你是自私自利铁石心肠,却不想对谢宣倒是一片真情实意,为他一纸书信就冒险来了。”


    听到此处,阮珏双眼瞬间充满血丝,近乎狰狞地瞪视卫姌,喉咙里更是发出呜呜的声音,似有许多话要说。


    卫姌道:“你是想问我,为何要这样害你难道你心里一点都不明白”


    阮珏面色煞白。


    “两年前,江夏郡赶路时你的车驾可是将人撞下河去”卫姌盯着她的目光越发冷厉,“这事无凭无证,知情的人也被你除去,即使那两人在你身边服侍多年。你觉着只要人不在了,便无人能给你定罪。更重要的是,谢宣未婚妻子因你落水而亡,此事揭露,你休想再嫁入谢府,为妻为妾都不行。谢家阮氏夫人也难以庇护你,是不是”


    阮珏目瞪口呆,口不能言,她心跳剧烈,呼吸瞬间紊乱。


    “人皆有私心,为己打算也是天经地义,但凡事都有度,世间还有天理公义。你丝毫没有悔过之心,为了遮掩,不惜戕害人命,让我察觉到蛛丝马迹,就想方设法入了琅琊王府。你倒是聪明,一步步棋下得也不错。若是真让你入了宫,日后还真难再捉住你把柄。”


    阮珏双眼满是怨愤地盯着她。


    卫姌长叹一声道:“你懂算计,可别人也不是全是傻子。阴私手段不只是你会。你看,只要多做些了解,任你再谨慎小心,也会上当。原本我不必和你说你这些,可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你心里恨我,当初落水并非是你有意谋害,那马夫婢女与我也并无关系,我却将你害到这一步,我比你好不到哪里去,更是心思狠毒,是不是”


    阮珏的心思全被猜中,她不禁心生畏惧,看着卫姌如同看着鬼魅般,身体也不禁往后缩了一下。


    “因为你的罪孽不止这些,”卫姌深吸一口气,有些含糊说了一句,又道,“为你一己私念,就算入宫也会忍不住插手谢家的事,因此还会害了他人性命。我实在不想落到那样凄凉地步,只能下手比你快些。上一辈子我是了个糊涂鬼,这一世总要让你做个明白人。”


    阮珏眼里几乎要淌下血泪,双眼之中满是怨毒,奋力撑起身体,朝卫姌撞过来。


    卫姌轻巧侧身避开,为防逃跑阮珏脚上也缚着粗绳,她猛地往前一栽,头重重撞在地上,红肿起一块,只恨此刻堵着嘴一句也不能说,不然阮珏真想声嘶力竭问卫姌,你是不是疯子。


    可她看见卫姌脸色格外平静,心里越发恨起来,千言万语的质问怒喝都无法说出,只化成了呜咽声。


    卫姌站起身,低头看了眼阮珏,心中百味陈杂,既有畅快也有惘然,她定定站了片刻,耳边只听见阮珏被堵着的哭声,越发凄厉憋闷。


    卫姌转身离开了屋子。


    半个时辰过后,道童将一碗汤药送来,对福宝道:“这是我家知观亲自煎熬,药效顶好,不会误了贵人的事。”


    福宝笑着谢了一声,就将汤药端去小屋中。


    阮珏蜷缩在地上,头发蓬乱,衣裳污脏,慌乱抬起头来,看见福宝呜呜哭嚎,再看他手里的汤药,一股绝望骤然袭上心头。


    她拼命后缩,却被侍卫扣住两侧肩膀,然后抽走了她嘴里的破布。


    阮珏立刻大喊:“陛下,妾冤枉……卫琮害我……”


    方才哭得太狠太久,她张口发出的声音嘶哑,只有几个侍卫和福宝听得清楚,并未传到屋外。


    福宝叹气道:“娘子说的事不新鲜,陛下已知道了。”


    阮珏拼命挣扎,却被侍卫押着无法动弹,见汤药被拿近,她吓得瞬身打颤,冷汗直流,紧紧咬牙不肯张嘴。


    福宝又朝侍卫使了个眼色,当即有人狠狠捏着阮珏的脸,手下用劲,阮珏剧痛之下张嘴,滚烫的汤药直接灌了进去。她咳嗽着,热流带着灼伤直通胸膛,她头晕眼花,吐了一些,仍是被强灌了大半碗。等汤药灌完,侍卫等了几息松开钳制。


    阮珏身体瘫软,突然一激灵,伸手进嘴去掏,想将刚才饮下的汤药吐出。


    福宝讲碗放下,看着她几乎疯癫的动作,劝道:“阮娘子放心,并非是穿肠毒药,只是日后说不得话。”


    阮珏如遭雷亟,目眦欲裂,“你……”这一开口已觉得喉中如同灼烧,已快要发不出声。


    “陛下念着旧,饶了娘子性命,但今日之事不能外泄,偏偏娘子精通文墨。”福宝怜悯地看了阮珏一眼,拿着空碗离去。


    阮珏听懂他言下之意,面露骇然,伸手去够他衣摆,五指抓了个空。这时侍卫已按住她的肩和手,从腰间拔出匕首。


    阮珏眼前一花,双手手筋已被挑断,她张口欲喊,却只发出嘶哑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快听不清了。她痛得缩起身子在地上翻滚,脸上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早已没有原先美丽模样。她泪流不止,无声痛哭,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熬了这么多年,自幼在谢家寄人篱下,如今终于等到司马邳登基,她要入宫封位,日后有个一男半女的,便能彻底在宫中立足,孩子若是争气,未来未必没有显贵的机会。


    江夏撞人落水又并非她故意所为,只是太过凑巧,难道她坦诚一切能将人救活过来。她实在是不明白,瞒下这桩事也算不得罪大恶极,为何卫姌就不肯放过她。


    阮珏面如死灰,想着日后无望的日子,还不如干脆死了解脱,她想咬舌自尽,可喉口剧痛,牙齿上下格格作响,挣扎半晌,却无论如何都狠不下这个心。就在她受不了痛快要晕厥之时,意识恍惚,浑浑噩噩之间,阮珏似乎见到自己坐在一处宽阔华丽的殿室内,身边还坐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正同她撒娇,这才是她朝思暮想的日子,真如美梦一般。


    王穆之在府中听人传信,说阮珏在外修养几日,心下还有些不快,等过了五六日,阮珏坐牛车回来,侍卫将司马邳口信带到,院子里只留一个婢女两个老媪看着,王穆之闻讯后沉吟片刻,唏嘘道:“没个好出身,爬的高跌地疼,下面也没人能托着。”


    作者有话说:


    第195章 一九四章    蛛丝


    一旁几个婢女都是出自太原王氏, 这类出身的论调早就听得耳熟,陪着说一会儿话。


    王穆之抚着肚子,道:“阮氏到底犯了什么事, 去打听清楚。”


    她对后院那些出身低微的女子从来不放在眼中, 就算阮氏才貌过人也不例外。但就在快要入宫的当口,阮氏却突然受重罚失宠。王穆之操持后院, 日后更是要执掌后宫,不想含糊度日,要弄明白内情。


    婢女连忙应诺,别说王穆之, 现在王府后院中谁不好奇。那几个不怎么得宠的妾室听闻阮珏下场,背地里早就猜测议论过几回。


    王穆之屏退众人,只留下棠儿,眯着眼看她一回,道:“今日倒反常,往常说到阮氏你话最多,今天怎么跟舌头掉了似的。”


    棠儿讪讪的, 面露犹豫, 见王穆之神色收敛,已有几分肃然,赶紧道:“阮氏的事我知道一二。”


    王穆之“嗯”的疑问一声。


    棠儿于是把卫姌托她递送书信的事说了, 目光偷偷瞟过来,“信上内容我没看,就是书信送去那日, 阮氏很快就来报娘娘说要带些供物去玉灵宫上香, 这一前一后时机也太巧了些, 这事会不会和卫小郎君有关联”


    王穆之挑高眉, 她对卫姌印象不错,年纪虽小却擅长审时度势,却不想这件事背后还有卫姌的事。如此想着,心下顿时有几分不悦,城府心机都用到新帝的后院里,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她面上也未表露,只是道:“在江州时卫小郎君还与阮氏有过龃龉,怎会替人传书信给她,这事果然蹊跷。对了,你不是说阮氏好收买人心,往常与她相近的有哪些”


    棠儿对阮珏一向看不顺眼,平日多有关注,立刻就报出几个内侍奴仆的名字。


    接连几日,王穆之就将那些人叫来面前问话,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收过阮氏好处,如今见阮氏废了,日后彻底没了指望,后悔已是来不及,到了王穆之面前不敢隐瞒,将以前替阮氏做过的事全交代了。


    王穆之听了也有几分心惊,司马邳习惯喜好,便偶尔说过的话阮氏都有打听,论体贴入微细致用心,后院只怕没人及得上她。这般水磨功夫,日子久了寻常能有几人能抵挡,王穆之不由暗叹一声好本事。


    最后一个进来的内侍战战兢兢,两句责问后立刻就兜了底,说曾有一夜司马邳召阮氏,却起了作画的性质,又将阮氏赶了回去。阮氏对这幅画也十分在意,旁敲侧击地问过他。


    王穆之原先还未在意,等内侍走后,晚上用饭时骤然回想起来,放下筷子心中隐约起了一丝不安。


    她可以不在意后院那些女子,却不得不在意司马邳。他本就反复无常,难以揣度,如今又已登基为帝,这回庾氏作乱,太原王氏只跑了一个王致之出去,也没使上什么力。王穆之琢磨片刻,觉得司马邳画的这幅画或许真有什么玄机在里头。


    她招手让婢女上前,耳语几句。婢女连连点头,然后提着裙子小跑出去。


    如今司马邳已住进宫中,王府旧邸以王穆之为主,第二日那一卷画就到了王穆之手里。她在婢女服侍下擦了手,又抹上一层薄薄的香膏,扶着肚子落座,亲手打开画卷。瞧见上面是个绝色女子,王穆之皱了皱眉,先是嗤笑一声。


    她年少嫁给司马邳,多年夫妻,后院那些个女子,也未见司马邳如何上过心。竟不想他还画美人。


    王穆之欣赏一回笔墨,又仔细看了画中美人的眉眼,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日午后,王致之来到王府拜见王穆之。


    “才未时你就喝地一身酒气。”王穆之离得近了,细长的眉皱起,让人去端一碗醒酒汤来。


    王致之近日正是得意的时候,庾氏围宫那阵,他及时逃脱,又传了信出去立了功,司马邳顺利继位,太原王氏将要成为后族,如今在建康城内,他也算呼风唤雨,大小是个个人物了。他笑着看了眼王穆之隆起的肚子,笑嘻嘻道:“最近有人献了些好药材来,我想妹妹你定能用上,所以就来跑一趟。”


    王穆之与他自幼兄妹关系就好,刚才责问那句更多也是关心,笑着道:“你如今年岁可不小了,喝酒也该顾惜身子。”


    王致之道:“这几日应酬不断,说起来也全是因娘娘的缘故,若这一胎是个皇子,王氏至少还有百年繁盛。”


    王穆之摇了两下头,知道这位兄长向来口无遮拦。


    婢女端着醒酒汤进来,王致之拿起就喝,目光一扫,看见一旁摆着的画,放下碗道:“娘娘好雅兴,赏的什么画”


    王穆之没好气道:“巫山梦里人。”


    王致之笑出声道:“那不就是神女了”说着他伸臂一够,将画拿到手里。


    王穆之来不及制止,再一想王致之是个好龙阳不好脂粉的,给他看了也没什么。


    展开画,王致之赞了一声,“好个美人。”他对女子无心,却懂欣赏,画中笔法优美,天然艳冶。他越看越觉得眼熟,站起身将画拿到窗下细细观察。


    王穆之正奇怪,就听见王致之忽然一拍大腿,道:“我知道这是谁了”


    王穆之一怔,“是谁”


    “卫玉度,果真是天人之姿,换做女郎也这般貌美。”


    王穆之心一沉,又朝画上看去。


    ————


    卫姌从玉灵宫回来,接连几日都未曾睡好,夜间梦多,又易惊醒。桓启这日见了她,捏起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皱眉道:“脸色怎么这么差”


    卫姌撇过头说夜里睡的不好。


    桓启想着这几日事多,朝中全是关于桓温请命北伐的议论,他难以脱身,原先想着尽早离开建康也不能够,心下也有些烦躁,便道:“这一个月憋的慌,宅子又小,听说郊外有几处游玩的地方不错,过些日子带你去散散心。”


    卫姌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桓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正要说什么,仆从突然跑来禀报,“王府派人请小郎君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196章 一九五章    指婚


    卫姌有些奇怪, 那日司马邳离开玉灵宫时脸色格外冷漠,显然已彻底恶了她,怎么王府又突然来了传召, 是王妃有事


    她赶紧换了身衣裳, 跟着内侍出门。


    到了旧邸,内侍领路到后院, 嘱咐她等着便进去禀报。


    天气已渐渐寒冷,院中草木凋零,清冷萧瑟。


    卫姌站了许久,见着有从正院出来的婢女主动询问, 婢女全是推说不知匆匆离开。


    等了大半时辰,才有内侍请她进去。


    王穆之坐在厅堂中,身后垫着厚实的引枕,微微后仰,肚子高高凸起。


    虽宫中诏书未下,但眼前之人肯定就是皇后,卫姌进门便行礼。


    王穆之不动声色地打量卫姌, 只觉得比起初次见面她身高又抽长了些, 腰肢纤细薄窄,一张脸儿如菡萏芙蓉,转侧绮靡, 顾盼生妍,虽是个郎君,这等颜色却连女郎都不如。


    王穆之神色稍冷。


    想起昨日王致之观画时调笑之语, “这必是男子生了邪心, 才有意将卫玉度画为女郎, 可见内里实则与我是同道中人。”


    这话让王穆之心中生刺。司马邳后院女子不算多, 但从未显露过龙阳之好。莫非真让卫小郎君美色迷了眼


    “我身子重,稍动一动都很迟缓,让你久等了。”王穆之看了卫姌好几眼,缓缓开口道。


    卫姌道:“娘娘以身体为重,我候着是应当。”


    “卫郎君果然是个通情达理会体恤的,”王穆之极淡地笑了一下,又道,“今日特唤你来,是有桩事向你打听。”


    卫姌听到这里,心头微微一动。


    “听说前些日子卫郎君去过玉灵宫,正巧见着陛下”


    卫姌已猜着她要问什么,语气平静道:“正是。”


    王穆之又问道:“那日阮氏也去了玉灵宫,倒是太过凑巧,不知阮氏何事触怒陛下受此重罚”


    卫姌道:“那日我去上香,只匆匆见到陛下一面,没见着阮氏,倒不清楚这里面的事。”


    王穆之眉头微微挑高,“是吗”


    卫姌点了点头。


    王穆之看了看她,目光探究,“听说就在去玉灵宫的前一日,卫郎君还托我身边婢女给阮氏递过书信。”


    卫姌沉吟片刻,知道定是棠儿口风不紧,泄露出来。她道:“确有此事,是我行事莽撞,娘娘若是要罚,我绝无二话。”


    王穆之还当她至少要狡辩几句,哪知这么痛快就承认了。但如今书信已没了,当然不能以此为由惩处卫姌,王穆之饮了一口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道:“卫郎君有十六了吧”


    卫姌道:“再过一月就满十六了。”


    “家中可定下婚配”


    卫姌一怔,微微抬头,目光和王穆之碰了碰,只觉得对方神情举止瞧着和颜悦色,实则眼中却含着一丝冷意。


    “还没有。”


    “卫郎君风姿秀雅,亮拔不群,是少见之才,如今声名鹊起,听说不少女郎争相一睹卫郎君之风采,如此多女郎倾心,却还未定下婚事,莫非是长辈眼光太高”


    卫姌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忙解释道:“我父亲早亡,母亲又长年卧病,家中琐事繁多,蒙先祖余荫才有几分声名,正想趁着年少多长些学识,等日后入了官再议婚事。”


    卫姌心道,反正司马邳说了不会给她授官,这话说的一点不心虚。


    王穆之见她双眼清亮澄澈,说的坦荡,心底实则还有几分赞同。士族子弟她见的多了,自命不凡的不少,如卫姌这般踏实进取的倒是少数。王穆之知道刚才卫姌说不知阮氏之事全是推脱,这般应答也没问题,知分寸懂进退,不非议宫廷之事,说一句知情识趣半点不为过。


    可她目光瞟过去,暗自叹息。


    这个小郎君生得实在太过俊俏了些,引得司马邳也动了歪心思。她就不得不管,若是女郎收入后宫反倒没有那么事,郎君出能入朝,再得了司马邳欢心,就成了董贤之流,让人不得不防。


    她想了许多,脸上依旧笑着,道:“我这里有一桩极好的姻缘,说起来原也是你的缘分。豫章邓家女郎,你也曾见过,样貌极好,又爱好文墨,与你正是相配。”


    卫姌心道不好,怎么王穆之突然要介绍婚事,不用想,她说的必然是邓齐矜。当初邓家有意让邓齐矜入王府,难道就因为这件事让王穆之不舒服,这才想着要将邓齐矜嫁给她


    卫姌困惑不已,在琅琊王府也待过不短的日子,据她了解,王穆之自视甚高,并非那种心胸狭小爱用阴私手段的人。


    王穆之神色一敛,道:“卫郎君不满意,是觉得邓家女郎哪里不相配”


    卫姌听出她口气责问,抿了抿唇,道:“邓家女郎出身样貌都是好的,娘娘眼光独到,只是婚姻大事,我需征求母亲与长辈同意,不敢私自决定。”


    王穆之笑道:“这个容易,我这就修书一封送去江夏卫氏,为你说媒。”


    卫姌无话可说,眼下只能先拖着,硬着头皮应承下来。等离开的时候,她在院外碰见棠儿。往常总是笑脸相迎的棠儿,今日却面无表情走过。卫姌心下一紧,刚才王穆之问话,是极有针对意味,再看棠儿态度,她心下纳闷,不知从哪里得罪了王穆之。


    指婚的事实在荒谬,卫姌咬了咬牙,赶紧回去写家信,分别给母亲和伯父,这个婚事需找个理由婉拒。


    太极殿内,进出的内侍轻手轻脚,不敢惊动殿中,这几日新帝脾气阴晴不定,时而要发火,宫里所有人都紧绷着,不敢犯错。


    天色将晚,内侍进来点上灯,剪了灯芯。戚公明正低头写着公文,抬头见内侍在一旁等候,壮着胆子提醒道,“陛下,该用饭了。”


    司马邳揉了下额角,将手中纸笺一扔,面露一丝疲色,并未叫用饭,而是向戚公明问起宫外的事。


    戚公明已授了官,这几日正从旧邸搬出,在建康也没有什么熟人,实在说不出什么 ,想来想去,忽然想起一事,道:“听说娘娘要为玉度说一门婚事。”


    司马邳一下坐直身子,目光冷冽扫来。


    作者有话说:


    第197章 一九六章    心肠


    戚公明心下微微一惊。


    司马邳问道:“说了什么婚事”


    戚公明见司马邳微微含笑, 便以为刚才是看错了,便将在旧邸听婢子传言说了,“陛下也见过, 是豫章邓家女郎, ”身世样貌与玉度相配,一对才子佳人。”


    司马邳捏了下眉心, 不置可否。过了片刻,他见天色晚了,让戚公明回去,对外喊传饭。等戚公明一走, 司马邳脸上仅存的那一点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宫人将晚膳送上来,他吃了两口,将筷子一搁,左右看了看,喊了一声福宝。今日正是福宝轮值休息的日子,一旁内侍听了心下喟叹,自知是先帝留下的旧人, 远不及旧邸来的得司马邳信任, 立刻叫人去唤福宝。


    等福宝匆匆赶来,只见司马邳已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还没等他发问,司马邳道:“随我出去一趟。”


    福宝立刻叫人备车, 因天色暗了,便多带了几个侍卫,一行人离开台城, 直奔旧邸。


    王穆之早早就睡下了, 被婢女唤醒时还有几分怔忪, 听说陛下已到府中, 她脸色微变,起身洗了把脸,梳头挽发,又换了身宽松衣裳,走出卧房。


    司马邳坐在小厅里,几个婢女宫人服侍着,其中以棠儿最是殷勤,端了热茶和点心过来,头上簪宝石钗,涂脂抹粉,屈身时有意展露身段,偷瞥一眼见司马邳并为未注意,心下不由失望,婉声道:“陛下尝尝这个,全是婢亲手做的,娘娘都说好吃。”


    司马邳伸手拿茗碗,棠儿会错意,将糕点主动递到司马邳手中,有意无意在他掌心轻轻一挠。司马邳啪地反手一甩,喝道:“退下。”


    王穆之全瞧了个正着,对棠儿的心思了如指掌,阮氏被彻底厌恶,新帝还未封赏后宫,这些个绮年玉貌的婢女个个心思浮动。她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不悦,随后很快又消失,带着一丝笑走了出去。


    “陛下。”王穆之行了一礼。


    看着她难以遮掩滚圆粗壮的腰身,司马邳神色稍缓,摆手让她坐下。


    两人寒暄两句,王穆之问:“陛下夜行至此,可有什么要事”


    司马邳稍作沉吟,道:“听说你给卫玉度指了一门婚事”


    王穆之微眯了眼,眉眼间转为冷凝,笑道:“陛下好灵通的消息,前日才说的事,怎么就传到陛下这里了。”


    司马邳道:“卫玉度年纪尚小,行事不周,需再好好历练,卫家虽有清名,家势却一般,暂且不必为他考虑婚事。”


    王穆之道:“男子立业与成婚并不相误,多少士族子弟都是成婚后才开始沉稳懂事。”


    司马邳露出一丝不耐道:“过些日子再说。”


    王穆之看着他,若有所思。她这位丈夫,夜里赶至,全为了一桩事,就是阻止卫琮的婚事。她心头一阵阵泛冷,面上却依旧笑着:“叫别人听了,还以为卫郎君招了陛下厌恶。”


    司马邳并不否认。


    “不知阮氏犯了什么错,陛下竟叫人行了重刑,手全废了,日日啼哭却发不出声,实在可怜。”


    司马邳脸色骤然转阴,冷声道:“此事你不用理,朕自有安排。”


    王穆之皱眉,后院尽在她的掌控,日后宫中同样如此,她不喜例外,屏退婢仆,然后问道:“莫非阮氏之事与卫郎君有关”


    司马邳睨向她:“与他有什么相干,阮氏已成庶人,不会入宫,你毋需不依不饶。”


    听出他维护之意,王穆之神色冷淡下来,“陛下待这位卫郎君着实不同,便是宠过的姬妾都大有不如。”


    司马邳拉长脸,冷眼看着她不说话。


    王穆之扶着腰慢吞吞换了个姿势,这才又道:“说来也是巧,为了阮氏之事,我肃清后院时发现,原来陛下有一副亲笔画卷曾让阮氏瞧见过,画中女子……”


    司马邳倏地打断她,面露怒意:“那又如何”


    王穆之怔了一下,眸光幽深。


    司马邳往后靠了靠,道:“我是看上了他,收起那些小心思、此事与你无关。”


    王穆之没想到他就这样认了,又听清他语气中淡淡警告之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抚着肚子生了一阵闷气,道:“陛下为个郎君,身边的人说罚就罚,我瞧这卫郎君的本事,不让董贤。”


    司马邳目光在她肚上稍稍停留,冷冷笑了一下,道:“内院不宁,是你管束不利纵容之故,怎怪到外人身上去了,你太原王氏倒是从来都是错不在己身。”


    王穆之拧紧眉心:“陛下可别忘了,今日能有这般局面,王家可是出了不少力,我全然一片心都为陛下考虑,不想平白惹出流言蜚语,陛下又何必恶语相向。”


    司马邳站起身,道:“国丧之期,王家看中什么官职都来跟朕提,朕不过看中个人,就让你不舒服了你的一片心倒是厉害,这些年后院之中一无所出,全是因为没人能在你之前怀有身孕事。朕看中个小郎君你该高兴才是,反正也不会诞下子嗣。”


    他顿了顿,回过头来,又道:“后宫未定,王家就如此笃定谢,庾,荀,蔡家可都有女郎。”


    王穆之嘴唇轻颤,她与司马邳虽称不上和睦,但自从来建康,她怀上身孕,司马邳已许久未曾如这般疾言厉色过,直气得她眼前一黑,捂着额头深呼吸几下才缓了过来。


    司马邳已离去,婢女几个守在外面,听见里头似有所争执,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往前凑,赶紧回到里面劝慰王穆之。


    王穆之再躺下时却心事重重难以入睡,想起好几年前的事来,刚嫁入王府时她对夫妻感情也曾有过奢望,自觉家世样貌才华都堪与司马邳匹配,可随着后院女子不断增加,她也渐渐明白司马邳对门阀世家戒备极深,她出身太原王氏便永远不可能得到司马邳真心。


    她原以为以司马邳多疑猜忌的性情,也难有真情实意,从前也有过女子受宠,不止阮氏一个,她成婚前两年还施手段惩治过一个,司马邳也未曾在意过。没想到今天为护着卫琮,态度冷漠残酷,竟以后位威胁,让她既心酸又心寒。


    王穆之闭上眼,将湿润的泪意压了下去。她给卫琮说婚事只想讲此事轻轻揭过,可司马邳如今态度,让她心肠跟着冷硬起来。


    第二日她眼下一片青色,着人将王致之叫来,将卫姌之事与他商量。


    王致之听了几句,神色古怪道:“莫非这画里神女襄王的,是陛下”


    王穆之沉着脸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王致之摸着下巴思索许久,哈哈笑道:“要说别的事我帮不上,这事我有办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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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8章 一九七章    马迹


    时间荏苒, 眨眼到了十月末,卫姌接连给江夏寄去两封书信,一封给伯父卫申的信里自然是写自己醉心学业, 不想早定婚约, 又托词等日后有了明确前程再定不迟。给母亲杨氏的那封信里则是提醒到了必要时候一定要劝阻伯父。


    将信送出,卫姌心下稍定, 可想到如今处境,不禁又觉头大。前面招了司马邳厌恶,王穆之不知为何对她有了成见,细想来, 应该也是因阮氏的缘故。


    建康城是是非之地,若无深厚背景,在此处想出人头地极是困难。卫姌来此已有小半年时间,若说声名已是不小,玉郎无人不晓,虽然不是才名,但名气响亮也丝毫不假, 在外行走时所遇之人都争相认识她。


    卫姌从始至终没想着真为官, 只想着争一个名士的名头趁机隐遁山林。如今形势早有不同,桓启与谢宣都已知她真实身份。对于谢宣,卫姌觉得还能应付, 在玉灵宫里她已算计了他。谢宣是顶级门阀出身,又代司马邳管着广陵私军,不会真有降罪, 但以司马邳的心胸气量, 谢宣要想消弭此事背地里的影响, 也需要一段时日。


    至于桓启, 才是卫姌最头疼的。桓启绝顶聪明,城府手段一样不缺。她思前想后,考虑许久。既然再留在建康已无用处,干脆趁着年关之前回江夏去。卫申与乐氏对桓启到底不同,若实在无法可想,她就只能回去向伯父伯母坦诚身份。


    前世隐患已除,卫姌不再担心卫家重蹈覆辙,自重活一世就压在心头的重重压力骤然减轻,她反倒有些茫然起来。除了照常去陈令处听课,她也少在外面走动,只与许翎几个相熟的聚会说笑。


    卫姌私下嘱咐惠娘收拾行李,准备回江夏,还有仆从婢女也需想好安置。


    桓启正打算过了这一阵就离开建康,家中还有许多事等他处理,与常山王联姻之事桓家上下都是极力赞成,他现在只是暂时拖延,真要彻底解决此事还需要他亲自去一趟族中。其他人桓启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唯有父亲桓温,握重兵,执权柄,威严甚重,需好生应对。


    他见卫姌叫人收拾行李,只当她已是默许答应随他走,心下不由欢喜,住着狭小的宅子也浑然不在意,最近一段时日都是和颜悦色的。


    这日太原王氏送来帖子,请桓启与卫姌去西郊游玩。


    建康城内的士族各时节都有游乐名目,九月重阳本该是个登高饮酒的热闹日子,但那时庾氏围宫,城中禁止出行,后来又经国丧,直到最近才恢复正常。王穆之封后的诏书尚未立,但朝中上下都已将其视为皇后,太原王氏也成了后戚。


    王致之广撒帖子,建康城内无人不应。他还去宫中走了一趟,将司马邳也邀上。城中各家听说新帝将至,越发积极响应。


    就在出行前一日,天色转阴,下了一场雪沫子,飘飘洒洒小片刻。城中来往行人都停下抬头望雪,有人说这是新帝继位,是个祥瑞之兆。


    第二日清晨,司马邳车驾从台城而出,随后跟着朝臣,门阀,世家,浩浩荡荡前往西郊。


    天气渐冷,沿途楸树成林,枝干挺拔,落叶飒飒,林后遮蔽的山岭显露出来,些微雾气缭绕,辽阔高远,郁郁苍苍。


    到了山下,随行的侍卫仆从立刻扎营。


    卫姌怕冷,已穿上厚实的冬衣,站着眺望远处山峰,景色怡人,一时心情也落拓豁达不少。隐隐间,她有种被注视的感觉,扭头一看,和远处司马邳的目光撞了正着。御前服侍的人很多,他站在营帐前,目光漫不经心扫来,视线交错的那一刻,他皱了下眉,很快又撇过头去。


    卫姌只道他是不乐意瞧见自己,赶紧走远一些,又见许翎几个聚在一起说话,就凑了过去。


    几个小郎君正无事可做,坐车行了半日,便喝着浆,闲聊几句。几人所说都是当下时局,比如桓温上书北伐,已被驳回一次。太原王氏得了好几处紧要官职,新帝没有偏颇,对谢安又征召了一次,许以高位。其余各家和朝中大臣不想生事,行政以平衡各方势力为主。又说北地也风波不断,符健自击退殷浩大军后回去也生了病。


    “大司马想必也是听说符健病了,这才急着北伐,想一并拿下失地。”


    “想取秦地岂有那么简单的,我看大司马北伐是虚,掌权是实。”


    “胡扯什么,”立刻有个小郎君使眼色,“桓将军也在这呢,小心传到他耳里。”


    许翎拍了卫姌肩膀一下,道:“大家不过随便说说,你可别回去说给你那位兄长听。”


    卫姌叹气,外人瞧着桓启在建康就窝在她那个小宅子里,只当他们曾是兄弟,手足情深。说起桓家事来对她也颇有忌讳。她不便解释,翻了个白眼道:“我哪有那般无聊。”


    众人都笑起来。


    这时有个声音插进来,“你们这里最是热闹,说什么呢。”


    王致之一身绣秋兰宽袖大袍,笑盈盈走过来。


    众小郎君都作揖相迎。王氏正盛,王致之又热情好客,走到哪里都受人注目,他与众人一一招呼,看到卫姌时道:“那日驿亭一别,许久未见了。”


    卫姌与他客套两句。王致之又转向其他人。他有小孟尝之名也并非全靠家世,无论是谁,他见过一面必能将对方姓名表字及郡望记住,小士族的郎君听他主动提及,脸上有光,不由敬服。


    王致之与众人寒暄过后,又往别处去。转身走了几步,他又回头朝卫姌背影看去,虽然她穿的多,但王致之仍是觉得她的身段胜过周围所有小郎君。他盯着她后脑勺看了两眼,那股藏着的心痒感觉又窜起来,这一下便有些收不住。


    他想着朝营帐中心看去,刚才司马邳朝这里瞥来被他看个正着,想起妹妹王穆之所言,他暗自嗤笑一声,眸色略暗,琢磨着晚上计划,这才慢吞吞往前走。


    作者有话说:


    第199章 一九八章    心狠


    王致之心里藏着事, 走时没注意方向,渐渐走近一堆人,抬头看去, 正是一群朝臣聚着说话, 年纪都是一大把,还有两个胡须花白, 站在这群人中的桓启便格外引人注目,他高大挺拔,年轻俊伟,与身旁几个老者外表格格不入, 但那些人和他说话态度已全然像平辈论处,还有少数几个脸上更有殷勤讨好之色。


    王致之瞄了几眼,心中顿生艳羡,别看背后有人称他小孟尝,可这都是在年少郎君中流传,不入那些位高权重大臣的眼。望了片刻,王致之深深皱眉, 想到桓启卫琮兄弟关系颇好, 这次行事还是该小心些。


    桓启和几位朝臣谈论一会儿,只觉得陈腔滥调没什么意思,如今朝堂上有人对桓家心怀忧惧, 时常试探;有些则是极尽讨好,趁机投靠依附。桓启应付片刻,环顾四周, 见卫姌与一群年纪相仿的郎君说笑, 他拧了下眉, 立刻便想将她叫过来, 这时内侍快步走近,将桓启和几个朝臣一起叫了去。


    桓启和身边一群人来到御前。各处营帐已搭了起来,如星罗密布。司马邳所在就处于正中心位置,他穿着一身玄色绣纹衣裳,指着前面前方不远处一座矮山,道:“九月错过登高,今日既来了,就去上面走走,谁与朕同行”


    众臣当然不会拂新帝的面,纷纷应和。不一会儿,朝臣毕集,各家来的郎君也全跟上,一群人朝着前方的山路进发。


    卫姌和几个小郎君们走在后面。这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停下,司马邳与左右说笑,或是有意出题,考校众人才华。本朝上下都推崇才子文士风雅俊才。无论年少年长,都要表现一番。司马邳刚继位,也正要展现朝堂内外一片和睦,所以神色和煦,带着浅浅笑容,一路赏赐不断。


    一个半时辰之后,众人登上山巅又折返回营。几个耄耋老者在侍从搀扶下依旧累得气喘吁吁,司马邳见状摆手说休息。卫姌回到自己帐中,仆从已备了茶水糕点,她坐下后先捶了一阵的腿,然后擦手,拿起糕点吃起来。


    营帐垂帘突然从外掀开,桓启大步走进来,一看卫姌坐着,衣摆撩起,露出穿着单裤的小腿,姿势极其随意,手里还捏着半块桂花糕,嘴角粘着一层细白糕粉,怔怔看过来的表情既娇憨又俏丽。桓启轻咳,对外喊了一声,让侍卫守在门外不许放人进来。


    卫姌放下糕点,拍了拍手,立即坐直了,问:“二哥怎么来了”


    桓启道:“晚上还有酒宴,你若是累了,先叫人备热水把脚泡一泡。”


    今日爬山登高,山虽然不高,但一来一回也让人疲乏,卫姌闻言点了点头。


    桓启又道:“你和那几个小子登山时说些什么,听着倒是热闹。”


    卫姌不在意道:“没说什么,就是闲聊。”


    桓启淡淡嗯了一声,从矮几盘子里也拣了块糕点吃,“这回来的人多,酒宴结束就回帐里休息,旁的事别瞎掺和,夜里不要乱走,遇着什么事就到前面营里来找我,我若是不在,就找蒋蛰。”


    卫姌听他口气跟管束孩子似的,暗自撇了下嘴,但说的都是好话,她也明白,于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桓启一口一块,眨眼就吃了三块糕。外面侍卫道:“将军,外面有人找。”


    桓启眉峰一挑,没好气道:“整日事不断。”


    卫姌见他满脸晦气,心里忍不住有一丝好笑。国丧期满,作为桓启援驰京邑的封赏,他已被擢升为冠军将军,官居三品,名副其实的高品官阶,先不说家世背景,这个年纪就手握重权,也难怪朝中不少人都争相拉拢他。


    桓启拿起一旁帕子擦手,看向卫姌,嘴角微微勾起,伸手在她嘴角抹了一下,将沾染的糕点粉末擦去,这才施施然离开。


    卫姌坐了片刻,门外又传来仆从的声音,“小郎君,王家郎君求见。”


    王致之卫姌低头看了眼自身,捋平衣摆,她道:“请进来。”


    王致之人未进来,爽朗笑声已传起来。他坐到卫姌面前,正是刚才桓启做过的位置,他作了个揖,姿势随性,但也不显得轻浮,倒有一种直率之感,“刚才人多,有些话不好说,听说前几日娘娘有意为玉度说亲”


    卫姌对王致之一直心存警惕,她私下见过他浮浪的样子。若非这里到处都是营帐,只需喊一声就能把人叫来,她还真不敢放他一个人进来。听他提起,她笑了一下,煞有其事地对着京邑方向行礼道:“多谢娘娘一片好意,不过婚事还需父母长辈同意才是。”


    王致之道:“娘娘是看重你的人才,这才主动相询,倒也不是指婚,娘娘已和我说了,如玉度你这样的,哪里娶不到高门女郎,实在毋需旁人操心。”


    卫姌闻言但笑不语,既然王妃改了主意,不再指婚,她也乐得轻松。


    王致之摸着下巴,目光在卫姌脸上掠过,道:“娘娘一向赏识你的才干,不知玉度对日后前程可有什么打算”


    卫姌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略怔了怔,道:“我玄理未通,自然要继续研读。”


    王致之“赫赫”一阵笑,“学无止境,玉度好志向,我就直说了,建康遍地皆是高门显贵,玉度想在京邑谋个好差事极难,扬州刺史王亮是我叔父,只一封征召书信,就可以让玉度马上得个官职。扬州富庶,人物风流,最是适合玉度,日后升迁调任也全由我王家安排,如何”


    卫姌没想到他竟是来拉拢她的,前几日王妃的态度让她察觉到一丝微妙,今日王致之来当了说客。一般士族依附门阀的有不少,将家族荣辱寄望门阀,休戚与共。不过卫姌从来没这种打算,装作思考了一下,然后笑着道:“谢谢王兄好意,但我暂时无意仕途,要白费你一片苦心了。”


    王致之脸色稍冷,“玉度可想清楚了,王家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来讨官谋事的。”不等卫姌说话,他忽然又笑起来,仿佛刚才冷脸只是玩笑。


    “说笑了,玉度何时有意来,都可以找我。”说着他就起身告辞。


    卫姌目送他离开。


    王致之到了门外,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他顾忌桓启,这才来试探,若是把卫姌拉到王家阵营里,他也算解决了王穆之的心头之患,可卫姌却拒绝得很直接。


    王致之摇了摇头,心道我也怜香惜玉想放你一马,但你偏不识抬举。


    就不能怪我心狠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昨天忘记留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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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0章 一九九章    山沟


    申时一过, 暮色笼罩,营帐外各处都开始点灯,仆从们烧水做饭, 在帐前空着的地上洒扫布置宴席。


    卫姌歇了一阵, 小腿已没有刚才那般酸软,听见外面有人喊她, 掀帘出去一瞧,是许翎几个平日就亲近的小郎君。他们都是地方士族出身,在建康游学,在此处并无长辈亲眷照拂, 便凑一起坐角落位置。


    司马邳坐在正中位置,等仆从将酒菜上齐了,他举杯说了句庆贺的话,众人纷纷应和。


    卫姌等人坐得远,只看见司马邳的动作,却听不清说些什么,见前面的人如何做他们便也跟着, 不会出错。等席间众人开始喝酒吃菜, 开始还有些安静,等菜过五味,渐渐就开始热闹起来,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许翎等人也大胆起来,说说笑笑, 热闹如常。忽然小郎君中站起一个, 名叫杜夏, 从身后仆从手里提起酒壶, 朝卫姌许翎走来,压低声音道:“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酒,香浓醇厚,来尝尝。”


    许翎将杯盏递过去,等他满上后立刻就喝了一大口,眯了眯眼道:“果然好喝。”


    杜夏笑眯眯的,又给卫姌斟酒。


    卫姌刚才已喝了两杯,晕陶陶的酒劲正往上泛,她起身对周围道:“我出去稍稍就回。”


    离席她走到营帐偏僻地方,散了一回酒,等酒劲都快退了这才又回席。


    回到坐席上,杜夏却是又来劝酒,“玉度,快饮,尝尝我家乡之酒如何”


    卫姌不忍拂他好意,举杯喝了一口,余下则以袖遮挡悄悄洒了。她天生体弱,不宜饮酒过多,自有过一次醉酒难受,就不敢多饮,通常两杯过后就敷衍了事。


    杜夏见她空杯,笑着又给她满上。


    其他几个小郎君却嚷嚷着道:“杜兄怎如此偏心,我们问你讨酒喝,你推三阻四,对玉度和子期倒是大方。”


    杜夏回头与几人吵闹几句,旁边的人看得嘻嘻哈哈直乐呵。


    如此一轮劝酒,这些个小郎君都喝了不少,杜夏举着酒杯站起身,身子摇摇晃晃。众人一瞧,顿时大笑,说这已经是醉了。


    卫姌刚才也有过一阵头晕,似乎是酒劲上头,她打叠起精神,悄悄喝了两口茶水,片刻之后缓了过来。这时许翎转头和她说话,脸颊酡红,舌头发胀。卫姌赶紧从他书里把酒杯夺下,不让他再喝。那头杜夏却已是醉的厉害,跌跌撞撞走来,一屁股坐在卫姌和许翎中间,嘴里嚷嚷着再喝,还一手抓一个,左右拉着许翎卫姌,“走走走,我带你们去看个好东西。”


    他喝醉之后手劲极大,拉着两人不撒手。几个小郎君见了,纷纷劝道:“已醉成这样,就先回去歇着吧,要劳烦玉度和子期跟着跑一趟。”


    卫姌看许翎虽醉意朦胧但还听得进话,指哪走哪,杜夏则是完全醉了,满嘴胡言乱语,不停念叨着哪家伎子善舞能唱。眼看着就要露丑,卫姌只好和众人告辞,招呼许翎一声,两人离席,杜夏拉着他们,也就跟着走了。


    刚走出一段路,杜夏忽然身体一晃,张嘴一口酸臭的液体,全吐在许翎身上。许翎悚然一惊,他最是在乎仪容外表,当即酒都醒了三分。杜夏已松开了手,糊涂地笑。许翎脸色忽青忽白,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玉度,你带他回去,我先去换身衣裳。”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还有些虚浮。


    卫姌单独一人哪里拉得住杜夏,她四下查看正要找个仆从帮忙,杜夏忽然紧紧拉着她往前走。


    “杜兄,慢些,我叫人来。”卫姌赶紧道。


    杜夏空着的那只手往前一指,道:“那里。”


    卫姌一看,前面果然站着个侍卫,立刻松了口气,等走近了招手让侍卫过来。


    此处离宴席已有段距离,地处营地偏僻处,附近灯笼也没几个,等侍卫走近,卫姌抬头见他面无表情,心头没有来由地骤然一紧。


    “你是……”她刚要询问。侍卫猛地冲过来,手中一块帕子捂住她的口鼻。


    卫姌猛地挣扎,掰着对方的手纹丝不动,她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侍卫仍是多捂了两息,这才放下。


    杜夏目睹全程,冷汗一下冒了出来,他扭头张望,道:“王兄呢”


    王致之从刚才侍卫所站之处阴影里走出,脸上带着一丝笑,“杜兄果然了得,真将人骗了过来。”


    杜夏不敢看被迷晕的卫姌,目光游离,道:“答应王兄的事我已做到,王兄承诺的事”


    王致之道:“一诺千金。”


    杜夏闻言心定不少,这时只见王致之往前两步,伸手去摸卫姌的脸。杜夏打了个寒颤,王致之是个断袖,找上他的时候,以扬州刺史府掾属为筹码,叫他酒宴时将卫姌单独骗出来。他犹豫片刻就答应下来。他们这群人平日玩闹耍乐在一处,并非人人都真心喜欢卫小郎君。他私下便时常嫉妒,卫姌生得那般俊美,最是引人注目,名气也最响。


    他比卫姌许翎他们更长几岁,留在建康也想谋个好差事,王氏显赫,能依附投靠的机会不多。错过这一次不知还要等许久。他也知王致之有龙阳之好,打卫姌主意也不稀奇。


    杜夏心忖叫王致之得手一次,与卫姌也没有大害处,或许此后王家还有丰厚补偿。


    如此一想,他心中那股愧疚都淡了许多,他道:“王兄请便,我就先回去了。”


    “且慢,”王致之叫住他,“别急着走,还有事与你商量。”


    杜夏回过身来:“还有何事……”


    侍卫突然动手,捂住他的脸,杜夏吓得魂飞魄散,可很快也翻着眼皮,失去意识。


    王致之啐了一口:“平日称兄道弟,背后却将人卖了,呸,什么东西。”刚才他远远瞧得清楚,杜夏原想将人灌醉带来,但是卫姌没醉,他便立刻换了法子,自己装醉将卫姌许翎两个拉出来,好掩人耳目,再趁机打发许翎,让卫姌落单。


    侍卫将要把人与卫姌扔在一处。王致之却拦住他,俯身又盯着卫姌白玉似的脸庞看了又看,情不自禁伸手在她头上脸上抚摸,感觉到肌肤柔嫩,心下一荡,叹息道:这样美的小郎君,真弄上手玩一玩该是何等艳福。


    可他要防着桓启日后看出痕迹,只能放下绮念,狠了狠心,脸上露出狞色,“等会儿夜深了,就把人扔进山沟里,保证两个都要断气,让大家知道姓杜的酒醉,摔落山沟扭断脖子,把卫小郎君一起给害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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