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婵时常认为,如果井钦皓没有家里数百亿家产要继承的话,或者说,如果他不是独生子,那么,他大概率会成为一名数学家或物理学家。
并且,还不是那种应用型的科学家,他应该会去投身于最底层、最晦涩枯燥、却也最重要的基础理论研究。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科技并不会用上多么先进的理论技术。
眼下如火如荼的人工智能也主要基于几百年前就提出的公式,金融领域搞股市预测用到的模型则更简单些了,甚至通常还需要加入一点玄学因素。
所以,沈婵认为井钦皓若按自身本性发展的话,或许能提出里程碑式观点也未可知。
但可惜的是,他被绑在了这个俗世中。
纯粹的数理学家大多都是天才且怪异的,但同样很可惜的是,沈婵是在陷落名为井钦皓的爱河之后,才深深体会到这一点。
就如他们高中毕业多年后第一次见面,拖郭盈盈的福,沈婵感到自己仿佛是在被命运暗中指引般,小心踏进了这家位于软件园的咖啡店。
她点好单后,挑了个什么离井钦皓最远的座位坐下,像当年在中学的图书馆里的那个场景一样。
她都没有说、没有做,甚至只敢借着玻璃的反射倒影去看对方在电脑办公时的样子。
这一坐,就直接到了晚上十点左右,咖啡店要打烊了。
沈婵收拾东西,像来时那样,原路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无所谓一定要和对方说话或者怎样,或许仅仅是一种对过去情感的怀念。
她如今过得不差也不好,至少她拥有一份会让别人羡慕的学业,若再自怜自艾或许会显得贪得无厌怨天尤人什么的,但她还是想在心里,对那个多年未见的人说——
来路时那段黯淡的时光,真的感谢有他陪自己度过……
“请等下。”
而这时,背后传来一阵较急促的脚步声,和一段声音。
被打断思绪,沈婵听见这声,骤然浑身都变得僵硬了。
这,这分明是……
井钦皓大步走来,很快就赶上她,站住询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店里了?”
沈婵愣了下,虽然她在听到这嗓音现在是心脏都在砰砰跳,可她还是迅速低头,仔细翻找了自己的背包。
发现并未遗漏后,便说:“没有,我没落东西。”
身穿简单黑色短袖牛仔裤的男人站在路边树荫下,他的头发如同上高中时那样短硬而利落,高大的身影背着路灯橘色的光,让沈婵看不清他神色。
但不知为何,她感到对方有几分拘谨。
停顿了两秒钟,他又说:“你确定吗?可是,我在你刚才坐的桌面上看见了几张a4纸。”
沈婵想了下,她之前装模作样的时候是拿出来了a4纸来着,可临走前都收拾进包里了。
“应该不是我的。”
她轻轻摇头,“就算是,草稿纸其实也不太重要。”
这次沉默了双倍的间隔时间,对方又说:“可是,你真的不要把那些草稿拿走吗?我瞧见上面有几个非常漂亮的公式……”
他的嗓音很低很沉也很缓,却说着与自身气质非常不匹配的话。
这下,沈婵就算再迟钝,也终于感到不对劲儿了。
她缓缓抬起眼,略略疑惑地看向对方。
对视三秒之后,男人率先僵硬地将自己视线挪开。
这下他俩都不说话了。
井钦皓目光落在一旁半人高的绿化带上,他似在很认真地观察那每一片叶子,甚至大概是为了与自己状态匹配,还上手拨动了两下。
“你怎么这么晚才走?”这次他音量低下来了很多。
但沈婵此刻却感到有些放松。像是那种憋了很大一口气,终于徐徐吐出来了的那种轻松。
“那你呢?你不是也一样。”
她听见自己笑了,是那种很开心笑。
这也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能这么轻快。
井钦皓停止摆动树叶,目光仍落在一旁,但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我不一样。我在观察这个咖啡店的客流量,我在看……”
“看这家店的客流量是不是符合泊松分布?”
沈婵脑子不知想到什么,几乎脱口而出地接上道。
接着,对方倏地转头看向她,暗夜笼罩下,他的那双深邃眼眸里突然泛出一种形容不上来的很奇异的光。
他似乎有些高兴。
沈婵:“……”
她觉得今晚的自己绝对是疯了。
“我是井钦皓。”对方突然很生硬地自我介绍起来。
闻言,沈婵傻愣愣地看向他,脑子中像是被忽然倒进去了一盆浆糊,叫她现在不具备丝毫的思考能力。
她又说不上来自己此刻心情,大概是有种被天降宝藏砸中的过分惊喜和不真实感。
“我知道你。”沈婵晕晕乎乎地小声说。
她犹豫了下,又继续,“学长,我也是附中的,比你低两届,你……你当年在学校,很有名的……当然了,你现在也很有名……”
沈婵大概是有一种不能和别人说太多话的毛病,说话时间一长就会语无伦次。
到了后来她才想起一开始人家和她说的什么话,忙道,“哦对了,我是沈婵……”
“我也知道你。”对方突然说。
沈婵猛地抬眼,又惊又讶。
“你成绩很好。”对方认真看着她。
停顿须臾,沈婵神情慢慢回落,然后她便想明白了,为何井钦皓会记得她。
她中学当年有个传统,会在校园公告栏里设置一个光荣榜,每半个学期都会将各年级前三学生的照片挂在上面,下面写上个人座右铭什么的。
沈婵其实刚开始的成绩根本不足以登上那个光荣榜,但由于井钦皓是那个榜的常客,沈婵便慢慢地也想从各种意义上的和他离得更近些,所以开始努力学习。
当年她被t大录取后,学校广播站还有几位学弟学妹来采访她,请她说说自己的学习经验。
其实当年沈婵深觉没什么经验好分享的。
如果一个人不用维护亲情、友情、各种情,而是将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这一件事上的话,那么他的学习成绩根本不可能差。
于是她最后把网上看来的几篇经验稿子组合着当场背了一遍,获得了学弟学妹们一阵激动的掌声,并保证会将她的宝贵经验刊登在校报上,激励大家好好学习。
沈婵对照着井钦皓对她的激励作用想了想,一时间觉得这次采访是她草率了。
如果有人能因为她的存在而备受鼓舞,倒也不失为功德一件。
毕竟她当年奋发学习,可能就是单纯地想和井钦皓同时出现在同一块板子上。
而井钦皓天生记忆力超群,能记住她也很正常。
沈婵想明白这一道之后,无论如何,她还是缓缓笑了。
于是,从和井钦皓在咖啡店重逢的这天起,沈婵一度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
自从沈婵给井钦皓发了“不要再联系”的短信之后,郭盈盈家没有再收到一些来自陌生人的包裹。
但自那之后,陆一遥的公司开始频频发福利。
陆一遥眼下还在b市出长差,就让公司人资的同事帮忙直接邮回他家里。
郭盈盈签收后十分开心,因为陆一遥他们公司以前都发一些直男最爱,什么登山设备、露营帐篷、手办兑换券……
但最近几乎成了女士用品专区。
陆一遥公司内网交流群都在议论说公司后勤部门老大的是不是换成女上司了。
有人哀嚎有人喜,但有些意外的是,此举有效提升了员工家庭和睦度。
郭盈盈开心后,自然把这份开心分享给沈婵。
但沈婵看着客厅堆成小山的箱子,心里隐隐感觉不对。
直到又过了几天,郭盈盈给陆一遥打视频关心他在b市的情况,陆一遥正坐在酒店的泳池边休息喝下午茶,十分惬意地说自己目前在b市无所事事,他的上司说是公司要在b市落地项目,但迟迟不见推进进度。
陆一遥哈哈哈哈地和郭盈盈表示:“我感觉我现在就是在白嫖公司工资一样,公费度假,只拿钱不干活啊!搞得我这心里嘛,还有点点愧疚……”
他俩你说我笑地聊了好一会儿,而沈婵坐在旁边,没有说话。
至此,她终于意识到了,为什么陆一遥会被突然调去b市出差。
也终于意识到了,哪怕她非常不愿,但自己的到来,已经确实给郭盈盈一家带来了许多打扰。
于是沈婵尽快联系了房子租户,时间一到,她就从郭盈盈家搬了出去。
搬家是个体力活,虽说沈婵带的行李不多,但她打扫房屋做卫生什么的,还是废了好大一通力气。
干完这一摊子体力活后,沈婵累得够呛,瘫倒在沙发上。
她的这个家和郭盈盈家格局比较像,都是高层居民小区,但因为买的早,所以离公司距离要更近一些。
沈婵寻思着,搬回到这里之后,为了通勤方便,她可能得买个车了。
于是她准备去网上做个调研。
而刚打开手机app,刚准备搜索一下车辆测评相关信息,但首页弹出了个娱乐头条视频。
沈婵本来准备直接划过,但上面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影,叫她生生停住了划过去一半的手指。
哪怕只是一个被人偷拍的非常模糊的身影,沈婵也能十分确定,那个人……是井钦皓。
可这个娱乐消息的内容并不是正向。
主要偷拍的是,井氏集团年轻掌门人低调步入一场a市名媛酒会,是由其母亲举办的,各路女明星齐聚。
八卦博主分析说这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酒会,实则给人家挑未来老婆呢。
沈婵愣愣地看着手机那段视频,重复循环播放了大概得有二十多遍,在手机被她略僵硬的手拿不住、嘭地掉落在沙发上之后,才骤然打断了她的出神。
手机在沙发上弹了一下,又掉落到地板上。
沈婵忙去捡起,很快拿起来,但那段视频已经被刷了过去,找不到了。
沈婵也没有再去浏览记录里翻。
她关掉手机,此时天色已晚,她一个人坐在被窗外黄昏笼罩的沙发上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呆,什么反应都没有。
直到晚霞都看不见,屋子里陷入一片漆黑。
愣愣的,沈婵忽然想起来分手那天井钦皓所说的,如果她一走,他母亲张罗的那一堆女人就要围上来了。
她苦笑一声,心想这话应验得还真挺快。
但这又关她什么事呢……沈婵把给自己说过无数遍的那句话再次搬了出来——他们已经分手了,不是吗……
沈婵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没有开灯,摸索着去了卧室,拉开被子,倒头就睡。
她本来打算今晚把买车这件事攻略完毕的,这是她极少次没有按照计划完成自己的事。
她也没想到,到达新家的第一晚,竟然是这样度过的。
混混沌沌将就了一晚,沈婵第二天被闹铃叫醒,从床上爬起来。她洗漱完之后,就准备去上班。
她在门口换好鞋子,拎起包打开了厚厚的防盗门。
而在开门的一瞬间,她听到对面也是“咯吱”一声,应该是尚未见面的邻居,出门刚好撞见了。
哪怕沈婵体内有丰富的社恐因子,但既然都到这儿了,她总不好立刻嗖地生硬拐回去避免见面。
出于礼貌,她还是打算打个招呼。
可谁知道,刚一抬头,她发现对方也半开着门卡在门口、一手扶着把手,正定定地看着她。
这人个子很高,露出半边的肩背挺阔,又长了副好相貌,身上穿着一件沈婵很熟悉的纯黑简单卫衣。
两人对视之间,沈婵睫毛一颤。
——是井钦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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