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婵中午睡醒后,感觉身上有点儿冷。
研究院整栋大楼安装了集体制冷系统,在大夏天最炎热的时候,沈婵坐办公室里都得披个开衫。
而顶层这间休息室基本没人出入,温度则更低上几度。
沈婵睡之前脑子太乱了,潜意识觉得大夏天的不用搭被子,结果睡醒后发现鼻子已经堵了一个了。
她坐在床边发了半分钟呆,看了眼腕表,发现已经到工作时间,便抱着双臂搓搓胳膊,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出去后,这次聂山岚倒没再阻她,还乖乖把手机还给她了。
沈婵低头解锁一看,入目就是五十个未接来电。
一个是井钦皓的,还有四十九个是个陌生号码的,且呼入时间非常集中,简直就是一个挨着一个打。
而旁边聂山岚倒也没隐瞒她,笑着说:“你前男友打来的。”
他朝她手机抬抬下巴,“我看他打得实在是太坚持不懈,就帮你接了个,你不会介意吧?”
沈婵心里突地一跳,心道就算介意也没用了啊。
便抿下唇,收起手机,摇了摇头:“没关系。估计他也没什么大事。”
十有八九是为了她删了他好友那事儿来的。
人都是爱面子的。
正常朋友中一方被另一方删了好友,心里都会堵两天,更何况他俩这还是前男女朋友的关系。
她估计井钦皓发现自己被删了之后,气不过,要删也是他先删沈婵才对,所以一口气哽在胸口顺不下去,这才一连打了五十一个电话。
沈婵自我调侃地想。
沈婵同聂山岚一块儿下楼回了办公室。
这周有好几个同事出差培训去了,本来办公室里该清净许多,可谁知道,新来的聂山岚是个标准话痨。
几乎整整一下午,他前后围着沈婵问东问西,借口就是自己刚来的,啥也不会,得勤于请教。
于是沈婵这日被问得不胜其烦。
她本来午休着凉了睡起来只是鼻塞,现在可好,连脑仁儿都疼了起来。
其实她中午吃饭时和聂山岚说的倒也不是敷衍,实际上,她是真的“天生话少”的一个人。
而在对方渐渐忽远忽近的话语声中,沈婵控制不住自己思绪地想,她和井钦皓在一起的时候,可谓是另一个极端。
受到在t大读博时候的习惯影响,沈婵大概是办公室里为数不多的、无论下班还是周末节假日、都能做到电脑不离身的人。
她时常会把工作带回家做。
而井钦皓在这一点上倒从不会说教她什么,因为他这个时候会很自觉地坐到她对面,同样打开电脑。
窗外树叶婆娑,纱帘轻扬,屋子里飘着淡淡香薰味儿。
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办公,不需要频繁交流,只有键盘清脆的敲击声。
不知道为什么,在沈婵的记忆中,这才是最让她感到舒适和安稳的场景。
后来她找寻原因,才想到,大概可能是因为她和井钦皓从最开始,就是这样的模式。
早在中学的那个时候,沈婵就偷偷去校图书馆看井钦皓。
林立的书架,明亮的灯光,透亮的玻璃,宽大的桌面,还有图书馆特有的淡淡墨香。
她坐在最角落、恨不得距离井钦皓十万八千里的位置上,怀着一种既不想他看到、又希望他能看到的矛盾心情,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在情窦初开的日子里,就是这样过来的。
而直到他们后来多年后再次相遇,似乎也是这样的开局。
沈婵本科时候过得也很无趣,学习占用了她太多的时间,若不是有郭盈盈在招呼着她、硬拉她出去玩什么的,沈婵完全把大学过出了高中的效果。
而她读博时候就更苦了,本科时候泡教学楼泡图书馆,博士期间则几乎住在了实验室,夜以继日地不停做实验。
郭盈盈工作后看她这样愁得不行,张罗给她介绍男朋友。
其实一开始沈婵是不想去的,但架不住郭盈盈如火一般的热情。
她在被对方好说歹说劝了无数次之后,终究是拗不过,只好哭笑不得地答应。
沈婵查看了自己的实验时间表,就近提出了一个时间。
郭盈盈去问了男方,那边小伙子说那日他们工作上要考核一个什么,过来找她的话时间上可能会很紧张。
沈婵说没关系,她那天跟导师去一个酒店开会,酒店正巧在他们公司附近,可以在他们公司附近见一面。
据郭盈盈说,男方还很惊诧,说这姑娘性格上倒拥有和她外貌不相匹配的不拘小节与爽朗。
实际上沈婵是因为除了那天之外她实在是没有时间。
于是到了日子,沈婵开完会后背着电脑就过去了。
他们约的地点是一个咖啡店,位置就在男生公司隔壁。
为了打好这开头第一枪,郭盈盈甚至还请了个假,专门跑来给沈婵助阵。
可沈婵沿着软件园新修的印有园区发展历史的人行道慢慢地走,心里越来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在不断酝酿。
是不满吗?
可郭盈盈给她介绍的这位青年才俊,条件上无论外形还是个人实力抑或家庭背景,都非常的优越,她倒也还没眼高于顶到那个地步,觉得人家配不上她的。
那是还没准备谈恋爱?
可沈婵认为自己并不是不婚主义,甚至她非常喜欢小孩子,未来个人规划希望可以步入一段婚姻,组建一个家庭。
她也知道这一目标不可能是凭空风吹来的,需要她扩大自己的交际圈子,需要去认识新的不同的人,才可能会有下一步。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对这一场非常合理的见面如此的抗拒?
况且只是见见,又不一定真的就谈恋爱。
但是,虽是这么想,一通分析到最后,她依旧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些什么。
又走了一段路,已经到了这家咖啡店的拐角了,沈婵忽地停住脚步。
她在原地僵了十几秒,发现终究还是无法违背内心感受——
虽然她理不出抗拒这次交友见面的理由,但她清晰知道事实就是,她在抗拒这次见面。
于是沈婵拿出手机,给郭盈盈打了个电话。
刚一接通,郭盈盈在那头风风火火忙说:“小婵你稍等五分钟啊,我路上堵车,马上就到了!要是人家男生也到了,你俩就先聊着啊,我马上!”
沈婵捏着手机,犹豫地低声说:“盈盈,要不,这次算了吧。我其实,其实还没有……”
郭盈盈那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没有什么?”
沈婵又暗暗下了好一会儿决心,才终于说出口:“说实话,我目前还不想去结交认识其他人。所以,今天这次见面,可不可以取消了啊……”
她声音越说越小。
其实她心里也十分愧疚,毕竟麻烦对方前前后后替她张罗这么大一通,结果事到临头了,她说取消就取消了。
手机里传出郭盈盈连天的哀嚎声。
沈婵有些不敢再听,连忙抢先对着手机小声地说:“那盈盈麻烦你给人家男生说一下啊,就说全是我的问题,改天我也亲自向你赔礼道歉。”
她趴在咖啡店拐角墙体,悄悄探头往店里望,“让我看看,那个男生应该还没下楼过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声音骤然间很突兀地顿住了。
咖啡店临窗座位上那个身影甫一映入眼帘,就叫沈婵瞳孔一颤,一时间全身都僵住了。大脑里一片空白,像是轰地弥漫起了无边的大雾。
她整个人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连什么时候把郭盈盈电话挂断的都不知道。
沈婵脑子里思绪无比烦杂,却有一点愈发清晰,那就是她忽然之间就想明白了她刚才在路上纠结苦恼的那些问题——
原来,她此刻瞳仁里全然映出的这个人,就是问题的全部答案。
……
研究院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是保洁阿姨过来打扫卫生。
沈婵猛地恍过神来。
眼前聂山岚喋喋不休的画面顿时重新配上了音效,这人皱了皱眉,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沈博士,你怎么还发愣了呢?我刚才说的你听见没有?”
沈婵忙故作镇定地转过身,手去寻一支签字笔握住之后,才让她心里安宁一些:“什么?”
聂山岚叹了口气,无奈地耸耸肩,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我说,你前男友对你电话都能一连打几十个,这么执着,是不是性格里带有偏执因子啊。你以前跟他相处下来,岂不是累得够呛?”
沈婵手里的笔突然从手掌滑了出去,掉在桌面,发出“啪”的声响。
前男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称呼让她非常难受。尤其结合着刚才的回忆。
她胸口开始发闷,像是完整的呼吸都难做到一次。
聂山岚担忧地碰了碰她胳膊:“你怎么了?你现在脸色非常不好,像是生病了。”
沈婵猛地从办公桌前站起来,她现在根本不想、也没有力气应付眼前的聂山岚了。
她看了时间,还有三分钟到下班时间,便开始收拾东西。
沈博士自入职以来第一次下班回家没有带电脑,她简单将手机钥匙装包里,对聂山岚说:“我回去了。如果有人来找我,你还在的话,麻烦让他们电话联系我。”
说完拿起包就出了办公室。
今天沈婵下班可谓有史以来最早,她回到郭盈盈家的时候,按了密码开了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郭盈盈和陆一遥都还没回来。
沈婵头有些晕,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接了杯即热水。
她此刻坐在郭盈盈家的客厅里,外面天光还亮,还能望见树冠的郁郁葱葱,但沈婵却总觉得自己一个人独自在别人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大概终归不是自己家,会不自在。
于是她缓了缓,强迫自己缕清思路。
眼下她寄住在郭盈盈家里,像昨晚那样应急投宿一晚没问题,但时间一长,肯定是不行的。
沈婵想了想,多年前她爸妈为了给她在a市落户而买了套房子,房子地段还不错。
她读博期间开始和井钦皓谈恋爱,毕业后井钦皓就接她一起住,她爸妈也并不在a市定居,所以那套房子一直保持出租状态。
既然她和井钦皓都分手了,她就得搬去自己家里住了。
于是她和负责这套房子的中介打了个电话。
一问发现,倒是凑巧,租客正好下个月到期,不打算续租了。
沈婵便给中介说明情况,说自己打算收回房子,不用麻烦他找下一任租户。
中介应下,说这就帮她把租房链接撤了。
一听沈婵以后要自己住,还顺带热情地向她推销起了装修业务。
沈婵有些哭笑不得,说自己现在有些不舒服,有需求的话以后再联系他。
电话挂断后,沈婵抱着被子慢吞吞喝了热水,感觉好受了些。
她约摸着郭盈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给对方打电话,说出自己的意图:“盈盈,我现在下班到家了,然后我想着搬行李箱去酒店住几天过渡,跟你说一声。”
郭盈盈那边显然还在加班,隐约听着忙忙碌碌的声响。
她一听这话,“啊?”了一声,立刻说:“你走什么。你和我还见外?在我家过渡不一样吗?”
沈婵有些不好意思:“你现在也有自己家庭,终究不像咱俩上大学那阵儿,我想着不太方便。”
闻言郭盈盈“嗨”了声:“这有啥不方便的!陆一遥他今天出差去了,他打电话给我说至少得在b市呆上一个月,从今晚起家里就咱们两个人!”
沈婵也有些出乎意料:“突然就出差了吗?昨天还没听说过。”
郭盈盈:“对啊,特别突然!下午刚通知他的,还超级紧急,家都没让他回,直接从公司出发去机场的。”
她哈哈哈笑道,“陆一遥被他老板弄去b市了,这下家里就是咱俩的天地了,所以你别急着走啊,放心好好住下吧!”
于是沈婵就这样被郭盈盈劝下了。
同时觉得陆一遥这差出得凑巧,隐隐感觉有点儿问题,可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问题。
沈婵正头晕,干脆不想了。
她躺在沙发上阖目养神,养着养着就睡着了。
然后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她的手机传来震动。
沈婵下意识睁眼摸到手机就去接,然而一看见呼叫人,不禁愣住。
——是井钦皓。
沈婵怔忪了几瞬,然后抬头看看墙上挂钟,估摸着是搬家公司到井钦皓那里了,他很可能是因为这个打来电话的。
沈婵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么想的,犹豫了会儿,还是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她缩在沙发上,缓缓将手机放到耳边,很低地说了句:“喂?”
而就在接通的这一两秒中,沈婵听见对面有些嘈杂的声响,她也听见井钦皓刚发出一个音节,是乱哄哄的似乎想要兴师问罪的那种语气。
可在她刚说出那声“喂”的时候,对方的所有气势就突然定住了。
电话中突兀地寂静了片刻,井钦皓才终于张开了口。
“沈婵?……”他嗓音低低的,有些小心地、语调略略不可思议地喊了她的名字,然后问道,“你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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