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婵一个人哭了很久,耗费了半轱辘的公用卫生纸。
她从隔间出来后,对着镜子用水把手冰凉,再把手敷在略肿的眼睛上,如此重复很多次,堪堪将自己收拾得没那么狼狈之后,才慢慢从卫生间出来。
结果刚一转出,就见门口墙前斜靠着一人,肩宽腿长的,乍一看,还挺有模特范儿。
聂山岚正低头翻着手机,听见动静,立刻抬起头来。
他看见她人,眨眨眼,又举了举手中拎着的饭盒:“刚才你的饭我麻烦阿姨收走了,但我感觉你没吃几口,就给你打包了点儿。”
沈婵愣愣站在那儿,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她缓缓走到他跟前几步远处,轻声说:“谢谢。”
聂山岚笑了:“你上午还让我不用客气来着。”
此时餐厅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只有后勤人员在忙着打扫。
他二人没多逗留,搭乘电梯往上走。
电梯按钮是聂山岚按的,他按的时候沈婵没注意,等她反应过来,发现楼层已经坐过了,沈婵就要重新选择:“你记错了,我们办公室不在这层。”
聂山岚见状忙阻住她的手,笑着说:“没错。你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沈婵有些不明,但没有多说,然后他们就直接通向了办公楼顶层。
下电梯后,沈婵又被聂山岚带着来到一个房间,推开门一看,是一个临时休息室模样的屋子,里面简单摆着张床,还有桌子。
床头和桌木都是庄重的深褐色的,桌上还放着一对瓷杯,非常有国企特色。
沈婵略微惊讶,她都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还有个这样的休息室。
就听见聂山岚笑道:“我琢磨着你昨晚就没睡觉,今天上午又陪我走了整整一上午,要不你去睡个午休?”
然后在沈婵完全没反应过来之际,笑着把她推进屋内,饭盒塞她怀里,迅速拿走她手机后,反手关上了门。
沈婵都快被这人的自来熟给震惊到了。
她忙就去开门,可对方无赖一样在门口扯着门把手,她根本扯不过他。
聂山岚倚在门口笑,冲门缝说道:“放心放心,院长要是来电话了找你,我会帮你接的。况且现在本来就是休息时间,不会耽误事的。”
沈婵站在门口,人都快傻了。听他这语气,说得跟院长是他亲戚一样。
沈婵忍不住为对方的无礼而感到有些生气。
可她这个人的性格,又确实如郭盈盈评价的那样,她无论跟谁都发不起火来。
她现在手机被聂山岚拿走,联系不到其他人,而她又干不出那种大喊大叫,试图引来其他人求救的举动。
况且,聂山岚虽然行事出格且大胆,但也不是真的要对她不利什么的。
于是沈婵坐到床边自个儿生了会儿闷气之后,就气不动了。
另外,她的状态又确实如聂山岚刚才所言,自昨晚折腾到现在,刚刚又去大哭了一场,身心都很过劳。
这个房间很安静,干爽的阳光透过淡蓝色窗户玻璃,无声地映在纯白床单上,有种催眠的效果。
沈婵疲惫感渐渐涌上来,于是她干脆顺应本心放弃挣扎,快速扒拉了两口饭填了肚子之后,就斜靠在松软的枕头上合起眼,不由地睡着了。
不知是否上天也在为她今日失恋和彻底分手有始有终地画上圆满句号,沈婵继续梦到了井钦皓。
其实,沈婵总觉得,井钦皓对她而言,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重要一些。
当年,井钦皓高中毕业后,沈婵偷偷地去光荣榜上寻找他的名字。结果,直到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井钦皓并没有参加高考,他出国念本科去了。
那一瞬,沈婵突然有种目标丢失了的恍惚感。
像是突然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她暗暗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很快,她又让自己振作起来。
那个时候她已经升入高二了,依旧独自奔波在两地,独自学习和考试。
她依旧一个人去图书馆,学着井钦皓的样子,有空闲时间就去多媒体室上机。
沈婵在电脑上找到国外大学网站,把关于井钦皓的几乎所有信息搜集起来,偷偷地把这些信息整理到文档里,再偷偷地去打印下来。
为了掩护不被发现,她将这些关于井钦皓的新闻剪成豆腐块,一点一点仔细粘贴到笔记本中,图文并茂,精致得堪比一本手账。
沈婵隔着千万里的距离,默默地看他在大洋彼岸继续引人注目地闪烁。
看他一鸣惊人,看他站在领奖台上将一个又一个奖杯囊括怀中,看他张罗了一群人成为创投俱乐部的发起人,看他惊座四起地休学跑去创业,看他大获成功之时又和命令他回国的父亲公然开战……
沈婵是个过分乖且沉默的孩子,但她试图把自己的那份叛逆寄托在井钦皓身上,对方仿佛是在替她离经叛道。
这样让她感觉自己假象中的那个伙伴并没有远离,而是一直陪伴着她温暖着她。
但好景不长,沈婵的只针对井钦皓一人的手账记录本被她的妈妈发现了。
她妈妈以为她早恋,非常愤怒地撕碎了她的手账本,歇斯底里地谴责她:“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为什么要早恋?你知道我为了给你创造今天这些条件,从你爸手里夺来这些资源,废了多大的功夫吗?!”
然后将碎片残骸用力地扔到她脸上,尖叫道,“我做这些,是为了让你证明给他们看,你并不输你伯叔家的那些男娃们,你可以考上比他们更好的大学,拥有更好的前途!而不是让你,把你的全部心思,拴在另一个男的身上!!”
沈婵安静坐在一地纷飞的碎纸片中,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更没有表情。
很显然,沈婵很不幸地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她的奶奶曾无数次当着她的面流露出对她的嫌弃,以及对她妈妈生不出男孩的无能的厌恶。
有人说,如果对一个女生说出“赔钱货”三个字,那她的童年就结束了。
所以沈婵的童年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直接结束了。
沈婵的妈妈倒是没有放弃她,她妈妈忍耐了自己丈夫的一些对婚姻不忠的行为,为沈婵换取了在a市优渥的教育资源和部分财产。
但是她妈妈的爱过于畸形,沈婵常常感到窒息。
沈婵的妈妈在年轻的时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嫁给她的爸爸之后彻底断了星途。
沈婵幸运地遗传了她妈妈的美貌。
但如果人生是一场牌局的话,美貌和任意一张其他牌同出是王炸,单出永远是死局。
于是,在沈婵从小收到十分多来自男孩子的爱意、却无法正确处理的时候,沉默寡言的她在连获取同性友谊的这条路也断了。
沈婵的井钦皓牌手账本被撕碎后,她一个人在地上静静坐了会儿,然后把碎片收集起来,放到一个饼干盒子中,严密封装,藏到书架最里头。
从那以后,她没有再去关注过大洋彼岸井钦皓的新闻,也没有再制作过关于井钦皓的手账。
沈婵像以前那样学习,考试,往返于两个城市之间。
后来,她升了高三,经过那段时间艰苦卓绝的学习,她参加了高考。
她顺利地考了a市那所重点高中的年级第一,顺利地被t大录取,如了她妈妈的愿望,也如了她自己的愿望。
但哪怕是t大的本科学历依旧不太能够,于是沈婵还需要继续深造。
她继续学习了三年多,成功获得推免资格。
她的成绩非常优异,研究也做得漂亮,又成功获得院士的青睐,她便选择去那位院士手下直博。
一路走到这里,她才发现,原来,井钦皓带给她的,从来都不只有温暖和希冀,还有得到后又失去的痛苦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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