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1 章


    什么高人?


    张少夫人分明记得赵老夫人得的不是寻常疾病, 同样是?看了很?多大夫没有好转,是?什么样的高人能?够治好她??


    是游天?不,不应该。


    赵老夫人好转的时间跟游天来的时间对不上。


    张少夫人没有头绪, 可在外面听着的陈松意脑海中却是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无垢圣母。


    她?也有治疗疾病的能?力, 甚至她?治愈病人的手段更?近乎于术。


    在蜀中的时候, 她?就依靠这一点来发展信众, 在教徒面前?不断展现所谓的神迹,坐实圣母化身的身份,叫凡人对她?狂热崇拜。


    如果是?她?的话, 那这位赵西席的母亲能?在短时间内大有好转就不叫人意外了。


    赵明轩看她?在自己面前?陷入沉思,似是?在思索着他所提及的是?何方高人, 只主动提道:“我?听闻, 少将?军与?少夫人打算在城中安排义诊,今日才邀了游大人与?诸位大夫与?宴。不瞒少夫人,在下也想着此番盛会, 若那位高人能?来参与?, 一定更?生?辉。”


    “不错。”张少夫人收起思绪, 立刻顺着他的话问?起, “不知那位高人现身在何处,可还在本城周围?”


    她?其实并不在意这所谓高人的去向, 只不过眼下这个反应更?符合赵明轩对她?的预设, 张少夫人也就顺势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赵明轩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道:“在下也很?想再找到他,只可惜这世间的高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 在给我?母亲治完病以?后, 他就离开了,现在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那真是?太可惜了。”张少夫人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失望神色, 赵明轩也同样惋惜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不知少夫人可还有其他事?”


    “没其他事了。”张少夫人知道自己在这里再呆下去会引起他的怀疑,而她?也感觉到自己没办法从他这里试探出更?多,索性直接起身告辞。


    赵明轩跟着起身作势要送,张少夫人让他留步:“先生?不必送。”随后又道,“老夫人身体既然大好了,不妨也接到府中来小?住几日,也好跟先生?团聚。”


    府中西席要接家?眷来是?要知会主家?的,张少夫人主动提及,算是?对赵老夫人十?分关切了。


    哪怕是?觉得她?此来另藏目的的赵明轩脸上也露出了感怀之色,站在院门边拱手道:“谢少夫人。”


    陈松意往暗处的阴影里再藏深了几分,周身气机减弱到了最低,观察着站在院门边的赵明轩。


    只见?在目送张少夫人离开之后,那位赵西席依然站在原地,脸上的神色莫辨。


    绝对不是?巧合,自己来找这位有嫌疑的赵西席,能?遇上同样来找他的张少夫人。


    她?执掌中馈,经手账目,看来是?有所察觉,那如果想在将?军府中最快找出有问?题的账目流向,最直接的就是?去找她?。


    决定了下一步怎么走,陈松意再凝神于目,去看这位中年文士的面孔。


    果然,她?无法像看常人一样看清他的命数,其上总有一些脉络被遮掩,甚至无法看到他近期涉及的事务。


    天机被遮掩,他果然是?经手了此事的人。


    “这下殿下那边可能?要无功而返了。”陈松意冷静地想着,他们要找的目标就在将?军府中。


    而等看到下方站的人对自己的审视毫无所差,转身回了院子之后,陈松意也确认了另一件事——他只是?普通的棋子,没有被赋予像无垢圣母那样的能?力。


    她?再耐心地等待了许久,感应着院中人的行动,确定他真的没有感应,这才从藏身之处无声离开。


    此时张少夫人已经走远了,她?从这里离开,应当是?要回往宴席上。


    自己要怎样才能?跟她?顺利地搭上话,而不引起周围人的猜疑?陈松意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才选择了另一条路追上去。


    将?军府中的景致虽然不像江南园林那么诗意,也不像京城的厉王府那样汇聚天下奇珍,但园中的布置却自有一股边关的豪迈大气。


    回去的时候,张少夫人的脚步比先前?离开花厅的时候慢了许多。


    对聪明人来说,有些事情不必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凭借一些细节就可以?确定了。


    自家?公爹最信任的左右手牵涉其中,难道他这个大将?军还能?脱得了干系吗?他跟草原人暗中来往是?想做什么?


    那些发动袭击的人差点取了他独子的性命,这背后是?意外,还是?当中有某些交换?


    虎毒不食子,她?的夫君又是?他唯一的儿子,公爹真的狠心至此,连独子的性命都能?当做筹码吗?


    这些念头都令张少夫人心神不宁,于是?在穿过回廊来到转角处的时候,一不留神就撞上了迎面来的人,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她?一退,身边的大丫鬟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夫人!”


    张少夫人被撞了个猝不及防,对方被她?这么一撞,也连连后退了几步。


    其中一个丫鬟先查看夫人身上有没有被撞伤,剩下另外几个丫鬟则上前?一步,开始斥责这个撞到她?们夫人的不速之客:“怎么回事你?走路不长?眼睛吗?是?哪个院子的——”


    可等看清这个突然冒出来冲撞了夫人的人以?后,说话的丫鬟脸就变得白了一些。


    面前?这个不是?将?军府中的丫鬟,而是?一个男子,虽然看身量还是?少年,但怎么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外男的事实。


    这样冲撞了夫人,就不是?下人冒失这么简单了。


    他是?谁,又是?怎么进来的,是?想对少夫人做什么?这都至关紧要。


    “来——”


    丫鬟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要招人来把他给拿下,在这小?子嚷起来之前?把事态压住,可身后的夫人却说道:“等一等。”


    听到夫人发话,原本想要召人的丫鬟闭上了嘴,然后退开了一些,好让夫人上前?来。


    张少夫人脱离了大丫鬟的搀扶,看着这个刚刚撞到自己的少年人,问?道:“怎么是?你?”


    跟在她?身边的大丫鬟日日见?着游天出入,也注意到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游大人身边的药童。


    先前?他从宴席溜出去,然后就一直不见?回来,刚才夫人还问?起过,而这个地方跟举办午宴的花厅离得可有些远,他怎么跑这里来了?


    在张少夫人那句问?话之后,丫鬟们纷纷认出这是?游太医身边的药童,先前?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


    原来是?他,并不是?什么偷偷闯进将?军府的外男,夫人明显没有生?气,后果不算太严重。


    放下心之后,她?们就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药童此刻捂着肚子,脸色跟唇色都发白。


    在这个天气里,他额头上还渗着微微的汗,一看就是?在出冷汗——要知道刚刚他跟夫人相撞,撞到的地方可不是?他的肚子啊。


    “少夫人恕罪……”这少年药童咬着牙开口,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也不只是?痛的还是?怕的。


    丫鬟们平日里都没有听过他说话,此刻一听他的声音,只觉得他的年纪似乎比她?们想得还要小?。


    而张少夫人远比自己的这些丫鬟敏锐,她?看着这个少年苍白的唇跟弓身的样子,再想起自己刚才那一撞胳膊上的触感,目光再滑向他的耳垂,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哪里是?什么少年药童?这分明是?一个小?姑娘,只不过平日都做着少年打扮,骗过了所有人。


    张少夫人目光再往她?身下一扫,没看到什么明显的痕迹,又垂目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裙。


    先前?被撞这一下,她?只后退了半步,其他没什么,只有裙摆被蹭上了一点灰尘,原本这么回宴席上也不要紧,但此刻要顾及这孩子,于是?便命人去就近找个空屋子,自己去打理一下。


    “悄悄的,带这孩子一起过来。”张少夫人离开之前?,对着自己大丫鬟说道,因为声音低,所以?只有大丫鬟一人听见?了。


    大丫鬟看了看这个离席半天,现在又突然冒出来的药童,思考着夫人的态度,然后走上前?对这看着还不舒服的少年道:“夫人不罚你,你跟我?来。”


    第 302 章


    张少夫人的两个大丫鬟都是自小跟着她的, 行事沉稳周到,将事情的前后一联系,也很快琢磨出了事实真相——


    这个总在?游太医身边背着药箱跟进跟出的少年大概率不是一名药童, 而是个医女。


    女子出门在?外, 总是不及男子方?便的, 何?况还是一个年纪并不大的姑娘, 遇上不方?便的时候,甚至不能向旁人求助。


    大丫鬟照着张少夫人的嘱咐,避过了?旁人耳目, 带陈松意进了?近旁的院落。


    张少夫人在?主屋梳洗,她则带陈松意去?了?耳房, 在?确定她不需要换衣服之后, 这才离开,不多时就端了?碗水进来。


    “喝这个吧,喝了?能好受些。”陈松意看着大丫鬟关上门回身进来, 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水递给了?自己。


    “谢谢。”她保持着脸色苍白?的样子接过了?碗, 向她道了?谢, 大丫鬟摇了?摇头, 看她把水喝下。


    等看她喝完,估摸着夫人那边应该也已经收拾好了?, 大丫鬟这才让她跟自己来, 带着明显好受了?不少的人前往少夫人所在?处。


    主屋熏着香, 张少夫人坐在?当中?的扶手椅上,已然换了?一身衣服, 见自己的大丫鬟领着那女扮男装的少女过来, 她抬手自然地挥退了?左右:“这里不用你们,先下去?吧。”


    “是。”


    陈松意站在?大丫鬟身后, 透过屏风观察着外面的人,确定这些人都?没有问题,这才在?闲杂人等离开之后,跟随前面的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少夫人。”大丫鬟上前福了?福身,然后让到一旁,让张少夫人直接看到陈松意。


    张少夫人神情温和地看着她,想起先前在?她的耳垂上瞥见的耳洞,自己当时怎么就完全没往这个方?面想。


    果然还是这小?姑娘伪装得太过出色了?,叫人根本看不出她的性别。


    “来,上前来。”


    陈松意看她向自己伸手,示意自己上前,于是朝前走了?两步。


    张少夫人拉住了?她的手,不等她说话?就先细细地端详起了?她,询问道:“你是姑娘家,怎么要一直扮做少年?”


    她最想问的其实是——此事游太医知情吗?


    “此事大人知情。”站在?她面前的人闻弦音而知雅意,无?需她再问出那丝顾虑便说道,“出门在?外,扮成男子总更便宜行事。”


    这么一说,张少夫人就知道自己今日要为她掩护到何?种程度了?,少了?不少压力。


    她温言宽慰道:“今日之事,不会有人说出去?的。”


    张少夫人只把她当成是跟随游天学?医的寻常医女,宽慰过后还拉着陈松意说起了?话?,问了?她一些来这里之后可还习惯,游天的衣食住行是否缺什么的问题。


    她的温和与?体贴跟陈松意记忆中?如出一辙,陈松意简单地答了?这些问题,看着张少夫人的神情在?交谈中?逐渐放松,眼中?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而此刻屋里已经没有其他人,除了?还侍立在?一旁的大丫鬟,她要与?张少夫人相谈已有余地,所以陈松意看了?大丫鬟一眼,脸上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踌躇。


    一直在?看她的张少夫人没有错过她这点细微的表情动作,只猜她还有什么事情想单独请求自己。


    只是,她虽然对游天身边的医女不会有太大的戒备心,但跟陈松意到底不熟悉,所以没有立刻接下这暗示,而是含笑问道:“在?京城的时候,你也时常跟着你家大人出诊吗?你是他的弟子吗?”


    陈松意闻言收回目光,瞬息便明白?张少夫人对自己还怀有戒心,不可能就这样把身旁的大丫鬟也遣出去?,跟自己单独相处。


    如果还有时间,陈松意愿意再跟她聊久一些以突破她的防线,但奈何?自己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她已经在?这里耽搁太久了?,必须速战速决。


    一做出决定,她便有了?动作。


    没有回答是或不是,陈松意当着张少夫人的面伸手在?自己的手臂上一抹,就从?刚刚自行封住的穴位中?取出了?一枚金针。


    这封住穴道的金针一取出来,她在?伪装下也显得苍白?的气色顿时就恢复过来,整个人的气息也不同了?。


    方?才一直陪伴照看她的大丫鬟面露惊色,下意识想要喊人,却被张少夫人拉住:“别喊。”


    说罢,张少夫人再次看向陈松意,眼中?流露出了?不解之色,“你——”


    站在?她面前的人与?前一刻已然不同,迎着她的目光,陈松意平静地道:“我不是他的弟子,我叫他师叔。”


    张少夫人放在?扶手上的右手骤然收紧,强行压制住了?起身的动作。


    席间夫君说的话?言犹在?耳:“……游大人你们或许不熟悉,可他的师侄诸位一定不陌生,便是我们大齐的第一女侯,永安侯。”


    眼前的少女管他叫师叔。


    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


    新年过后,厉王的离开仿佛带走了?京城的热闹,开春后的京城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直到最近才又热闹起来。


    朝堂动作连连,整个大齐自上而下掀起了?一场革新,上至士族,下至平民工匠都?真切地体验到了?这种变化,而这一切都?是从?某日清晨书院外来了?几十辆装满了?书的马车开始。


    新年前的地动不仅影响了?京畿地区,而且辐射向了?附近的几省,受灾的地方?至今还在?重建当中?,横渠书院的损失却不是坍塌了?几座楼阁那么简单。


    在?地动引发的坍塌跟火灾中?,书院收藏的珍本孤本损失极大,几乎毁于一旦,尽管后来胡宜靠着过目不忘的本领重新默写出了?几百册,可相较起损失来依旧是杯水车薪。


    这么多的藏书,是院长?多年在?外游学?,靠与?各方?交流学?识,赢得各家的尊重才换来的赠书,归置在?书院的藏书楼里,既是书院的无?价之宝,也是院长?的无?形之名。


    想要让这座被书院众人视作骄傲与?珍宝的藏书楼复原,除非是他们院长?还能再重走一遍当年的路,向各家再求一回书,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藏书楼想恢复到从?前,也几乎是痴人说梦了?。


    就在?书院上下都?熄灭了?这个念头以后,那日清早书院大门一打开,门房就吓了?一跳,因?为外面不声不响地停了?几十辆马车。


    这些马车每一辆都?比寻常的马车要大,而且看车轮压下的印痕,更说明了?里头装满重物。


    当时天色尚早,门房先是看到这些马车诡异的安静停在?门外被吓得一哆嗦,随后看到了?最前面那辆马车上坐着两个年轻人,看着就跟书院的学?生差不多大,这才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询问:“两位好,不知这是……”


    为首马车上坐着的两个年轻人虽然衣着并不华贵,但他们一看就是这支车队的主事者,因?为他们的年龄、气质都?跟后面那些车夫不一样。


    后面的那些车夫像是刚从?田里上来的农人,腿上的泥土都?还没洗干净,身上带着一种初次来到京畿之地的拘谨跟畏缩。


    两个年轻人终于等到书院大门打开,没有在?意眼前的人只是书院门房,利落地跳下车辕,就用马鞭指着后面几十辆车道:“车上装的都?是书,是我们阁主让我们送到横渠书院来的,还请老丈叫些人来搬进去?。”


    门房觉得自己听错了?:“……这几十辆马车里装都?是书?”——全都?送给书院?!


    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再次点头,门房顿时对两人口中?的阁主肃然起敬,尽管他不知这个阁在?什么地方?,这位阁主又是什么人,但以过往有人捐书的数目来衡量,这位阁主一次性捐出的书就是过往几十年的总和了?。


    “两位稍待片刻,我这就去?请能做主的先生过来!”


    门房说完转身就跑,充满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迅疾,而不多时,一群人就乌泱泱地跑了?出来,有刚刚起身还没穿戴整齐的先生,还有许多闻风而动的书院学?生。


    “都?送了?什么书……这些马车里全都?是?!”


    先生们的反应跟门房初初听到的时候一样,一时间都?被震住了?——就算里面都?是常见的注本,这么多加在?一起也很惊人了?。


    震撼过后,他们反应过来,一个个奔向高大的马车,半点不见平时在?书院里教学?时的风范。


    随便抢上一辆车,掀开帘子一看,先生们纷纷瞪大了?眼睛,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抓起最近的书册翻看——孤本,孤本,又是孤本!这一车竟然全是孤本!


    再从?车上跳下来,换下一辆马车,随手翻开的就算不是孤本,也是极其稀少的珍本,有些他们眼熟,有些他们不眼熟,一车如此,车车如此!


    书院的大先生们原本打算粗略地看一眼,就看一眼,便去?和送书来的那两个年轻人交流,把搬书的任务交给跟过来的学?生。


    可他们的手一拿到书,一翻开,目光一落上去?,就再也移不开了?,全都?沉迷其中?,如痴如醉地阅读起来。


    这叫想让他们来主持局面的门房傻了?眼。


    他对着面前这两个送书来的年轻人,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好,这时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门房转头一看,立即松了?一口气——院长?终于来了?。


    父女二人现身的时候依旧和陈松意初见他们一样,身为帝师的胡绩先生身材中?等,看上去?又像是读书人,又像饱经风霜的老农,胡宜依然容颜极盛,一来就让周遭的空气都?明亮了?几分。


    “院长?——”


    “见过院长?,见过先生。”


    书院的学?子先前可以按捺住,站在?原地看先生们忘记风度,钻进马车,如痴如醉地翻看书籍,可见到院长?的时候就纷纷收敛了?神色,连忙让路。


    “院长?——”门房立刻凑上前去?想说,先生们一来就全被书给迷住了?,全然顾不上接待客人,可他话?还没出口,院长?就匆匆地掠过了?他面前,也朝着那几十车书过去?了?。


    “……”


    门房刚轻松几分的笑容停在?了?脸上。


    幸好胡宜不似父亲跟叔伯那般激动,见父亲也过去?了?,她便接过了?接待赠书的客人的责任,要请两人进书院一叙。


    然而两人却拒绝了?她,开口道:“谢夫人美意,我们还有其他任务在?身。照阁主的嘱咐,将天阁藏书送到书院,送到院长?手中?,就算完成这一项了?。”


    第 303 章


    他们不愿久留, 胡宜也不勉强。


    她对两?人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到了沉溺书中?的众人身边:“两位贵客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延误, 须得?快些清点?书册。至于其他, 等归入藏书楼再说不迟。”


    胡宜的话令沉溺于书海中的众人回神, 眼中?重新映入了那?两?个还在等待的年轻人身影, 这才想到这些书都送到他们书院来了,以后接触的日子还会少吗?


    现在这样只顾着看,却不接收, 耽误了车队离开,才是?失了礼数。


    思及此, 先?生们勉强把自?己的心神?从?书卷里抽了出来, 然后对着台阶上?还在往这边看的学生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搬书!”


    这不是?看你?们看得?沉醉,不敢上?前打扰吗?书院的学子们心里想道。


    他们其实也早心痒得?很?了,听到号令立刻一拥而上?, 卷高了袖子卖力搬起书来。


    年轻人不缺力气, 动作很?快, 胡宜就站在一旁, 目光停在这些如?小山一般的书卷上?。


    这些书里怕是?不乏孤本绝品,这一点?看她父亲和一众叔伯先?前的忘我程度就可知, 送到书院不仅能补上?藏书楼先?前的损失, 还会大有增益。


    听刚才那?两?个送书来的年轻人说, 他们是?奉了天阁阁主之命,将整理出来的书籍送到书院来?


    对曾经跟随父亲四处游学, 收集各家藏书的胡宜来说, 许多偏僻之地她都曾有耳闻,甚至亲自?踏足过不少, 但天阁却是?极其陌生。


    她更不知道是?什么契机,才让那?位天阁之主将这么多珍稀孤本一口气送来了书院。


    就算是?隐世仙门,要收集这么多的珍稀书籍,怕是?也要耗费百年光阴。


    与许多大齐人一样,胡宜对天阁的了解仅限于那?位年轻的永安侯。


    除了知道他们师徒出身天阁,其他一概不知,只可惜她现在不在京城,胡宜有心询问也见不到人。


    书搬空以后,两?个年轻人很?快带着车队告辞离去。


    而这几十车书堆在重新修建好?的藏书楼里,书院上?下却是?花了几天几夜时间才将这些书清点?入册。


    这是?因为在清点?的过程中?,他们会不自?觉地忘记原本的目的,被这些从?天阁来的藏本吸引进去。


    在看过了外层的一些孤本珍本之后,他们在这几十车书里发现了更多惊人的书籍。


    这些书籍涵盖了农林水利、医术工程等方方面面,哪怕对学识渊博、涉猎广泛的先?生们来说也足以称得?上?惊人的先?进。


    这里面蕴藏的知识系统而完整,对现今许多未能解决的问题都提供了成熟的解决方案,就比如?治水。


    大齐境内的两?条河,每到夏季洪涝之时就会淹没两?岸良田,治理问题已经不知让他们头疼了多少年,可是?现在,在这些书里却找到了治水的方案。


    这些不同的方案里,每一步分开看起来都可行,最后加在一起就达到了不俗的效果,这些一旦验证推行,生活在两?河之畔的百姓就不用再受洪涝之苦。


    至于里面的农林、畜牧、冶炼之法,同样是?一旦验证推广,大齐的国力不知要提升几个台阶。


    顾不上?清点?剩余的书籍,在看出了书中?记载的可行度之后,胡绩先?生就带着几册农书连夜去了皇宫。


    皇宫,景帝见到老师带着几本书踏月而来并不意外,还笑问:“老师这是?又找到了什么好?书要带给朕看?”


    在他登基之后,胡绩只要回京城,就会带两?本书给自?己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学生。


    他带来的不一定是?帝王策,也有在外游历时带回来的闲书。


    这算是?师徒二人之间的相处,也是?景帝在早年政务中?难得?休闲的时间。


    只是?在接过老师递来的几本农书之后,景帝的神?情一下就变了,翻看之后,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老师这书是?从?哪里得?来的?”


    天子事农桑,景帝不是?对农务一窍不通的人,何况近半年司农寺便?是?一直在研究新的稻种?,时常有动静传到景帝的耳朵里。


    胡绩看着景帝激动的神?情,沉稳地点?了点?头:“臣以为可行,这是?天阁阁主命人送来的书,而这几本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还有其他书院正在整理。”


    “还有其他?”心神?沉浸其中?的景帝只捕捉到了“天阁”跟“还有其他”两?个关键词,已经兴奋得?连脸都红了几分。


    他放下了书,自?书案后起身,向着外面服侍的宫人高声道,“来人!去把几位阁老召进来!”天子迫不及待想要跟自?己的几位宰辅分享这几本农书,集内阁之智来确定这可以改变大齐的天阁赠书是?否可推行,甚至等不及明日上?朝。


    于是?,几位阁老才在家中?刚用过晚膳,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匆匆召进了宫。


    在半途上?遇见,几位老大人还对了对情报。


    “宫门都快落钥了,陛下这匆匆把我们召进宫,不知是?有什么事。”


    “今日下朝的时候,明明还跟往常一样,没什么特殊。”


    “难道是?边关有变?”


    “快到了,不管是?什么事,进去就知道了。”


    几位老大人心中?再猜测,也没有想到他们一进御书房,满面红光显得?分外激动的景帝就塞了几本农书给他们,神?采奕奕地催促道:“看,看完之后跟朕说说你?们的看法。”


    “是?。”几位老大人不敢多说什么,满怀疑窦地接下了帝王塞过来的书。


    他们都注意到了同在书房里的胡绩先?生,胡绩先?生既然在,陛下又如?此兴奋,那?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难不成陛下这样匆忙把他们召进宫,就是?为了让他们看胡绩先?生带来的这几本书?


    他们收敛了心神?,认真看向了手里的书,景帝手中?的农书共有三册,而被召进来的内阁大臣却不止三人,加上?掌管枢密院的付鼎臣,差不多要两?人共读一本。


    但这也没有妨碍他们对着手中?的农书越看越认真,双眸中?都逐渐浮现出了跟景帝一样惊喜、兴奋的光彩。


    都是?做过一方大员的人,几位内阁大臣对农桑之事多有了解,何况从?去年开始,司农寺就大动作不断,为了提升农技,改良农具,培育粮种?,朝堂还派了人去南越之地寻找更多熟高产的种?子。


    这已经是?朝野的一项大事,时常能听到司农寺的动向跟他们遇到的问题,因此一看到手中?的农书,几位宰辅级的大臣就发现,几乎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在书上?找到答案,书中?提供了不止一种?成熟的解决方案,可以因地制宜,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环境进行选择。


    这几本农书的含金量着实惊人,而且几位那?个大臣已经可以确定书上?之法可行,就仿佛有大能者在此道上?钻研,开辟了领先?常人数十年的道路。


    难怪陛下一得?到这几本书,就连夜把他们召进宫,这几本书抵得?上?司农寺几十年之功,怕是?可以将大齐的农事带上?一个新台阶。


    “陛下!”刘相看完第一个发问,两?眼放光地道,“此书从?何而来?!”


    莫不是?有神?人相助,让这几本农书凭空出现在了大齐陛下的桌案上??


    景帝含笑,笑中?带着几分得?意地看向自?己的老师,然后对刘相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果然,在以农事立国的大齐,看到这几本书出现在面前,就算是?再擅长掩饰情绪的首辅也会忍不住露出真实一面,因为这对大齐来说,意义实在是?太重大了。


    刘相看到帝王的小动作,胡子颤抖,都想问有这好?书陛下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景帝看到他的表情,笑骂道,“怎么,你?以为这是?朕私藏着不肯拿出来吗!”


    ——这是?因为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啊!


    甚至天阁的人把书送下山,甚至都不是?直接送到他这个帝王面前,而是?选择送去了横渠书院。


    这些书被送往书院的初衷,大概是?为了补全书院在地动时损失的藏书,景帝忍不住想,若是?那?座藏书楼没有被烧毁,这个藏匿在群山之间的隐世仙门是?不是?就永远不会让这些书卷现世了。


    然而这样的话景帝没说出口,实际上?在自?己的老师带着这几本书深夜进宫,将书递到他手中?的时候,他已经觉得?这是?意外之喜了。


    自?己在位期间得?到了这样的农书,验证推广之后,天下怕是?无饥荒,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成为青史留名的明君。


    而大齐这么多年在边关跟草原人拉锯,不能远征彻底了结对方,其中?也有粮食短缺的原因。


    若是?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又何愁不能功毕于一役?


    有厉王在,草原王庭迟早也会是?大齐版图的一部分。


    这会是?大齐安宁的开始,也是?繁荣昌盛的开始。


    在几位激动的老大人之中?,付鼎臣算是?最能自?制的一位。


    他从?景帝跟刘相的对话中?弄明白了是?谁将这几本书送进来的,于是?看着胡绩,向他问道:“院长说这是?天阁赠书,那?不知除了这几本农书之外,可还有其他?”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胡绩。


    天阁送的这几本农书价值已经不可估量,但那?样的仙门来一趟,总不会只送了几本农书吧?


    迎着众人隐隐期待的目光,胡绩嘴角上?扬。


    而先?前从?他口中?已经听到了答案的景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期待着自?己的几位内阁大臣听到答案之后的反应。


    胡绩道:“不止,实际上?天阁一共送来了几十车的书,数量不下上?千册。我只是?带了这几册农书进来,剩下的还在分类清点?。”


    这话一出,位高权重的几位宰辅大人差点?没能控制住表情:“你?说多少?”


    ……


    ……


    这一夜,御书房的灯彻夜长明,几位内阁大臣没有回去,与帝王一起拉着胡绩一夜长谈。


    而天刚亮的时候,就有御林军离开了皇城前往书院,严密地护送了更多清点?完毕的书籍进宫。


    翌日朝堂,天阁赠书的消息一展露在朝中?官员面前,顿时令朝野上?下沸腾了起来。


    朝堂诸公,三省六部,无论是?翰林的清贵文臣还是?领兵打仗的武将,在得?知天阁赠予的书卷里涵盖了哪些方面——尤其是?已经经过初步验证,知晓可行的农书,全都激动得?难以复加。


    每一个在朝为官者心中?都有自?己的愿望,纪东流希望天下再无水患,裴云升则希望天下再无冤案。


    而除去这种?个人的偏好?,朝堂共同的愿望就是?想在自?己手中?开启盛世太平,希望能够推出更多于民生有用的利器。


    风雨飘摇的十数年间,这个目标仿佛离他们越来越远,可当这些书籍被送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这条路仿佛一下子就近了。


    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让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双脚踏实地站在了地上?,只要向前就能实现心中?所想。


    这当中?最惊喜的当属司农寺,他们从?年前开始就一直在忙着育种?,忙着改良农具,改良耕作方式,得?到这些农书可以说是?瞌睡送枕头。


    他们遇到的许多问题,竟然都能从?其中?找到解决之法,就像有人在他们之前先?将这条路都踏过了一遍一样。


    要从?其中?找出最显著的一项,那?就是?肥料。


    麒麟先?生所著的农书当中?,提到过高效的肥料施用方法,然而并没有记录详细的方子。


    司农寺原本是?按着原书自?己摸索,可得?到这几本农书之后,他们就立刻在其中?找到了制作方法。


    陈松意默写?出来的那?本书到底是?来自?十几年后的版本,现在没有的东西终于被补上?了。


    第 304 章


    宝藏在手, 如何取用就成了下一个问题。


    “天阁赠书珍贵,需要多复刻复本。”


    “书院要留,宫内要留, 国子?监要留, 三省六部也要留。”


    “等到政令推行之后, 下属的各层官邸也要有, 只凭现在的印刷术是不?行的。”


    朝堂诸公这便发现了要推行改革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


    然后,横渠书院清点出来的书籍名录就?给?他?们提供了解决之道——改进造纸印刷术。


    天阁赠书的内容包罗万象,其中就?有造纸印刷术的改进之法?, 改进后的造纸印刷术会大大提升造纸印刷效率,并且降低书籍印刷的成本, 一时间要验证改进方法?就?成了当?前最要紧的一件事。


    景帝直接让皇家书局来接手此事, 这并非担心民间得到改进之法?会分?去这方面的利益,而是出于两层考量。


    一是民间书局的效率不?及皇家工匠,二是廉价的纸张跟高效的印刷术被制造出来, 必然会让书籍更普及, 这将对门?阀世家造成极大的冲击。


    门?阀世家的地位一直高高在上不?可动摇, 是因为他?们垄断了知识。


    一个千世之家收藏的书籍数目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他?们一直靠阻塞下层阶级向上的通道来巩固权势地位, 不?会乐意看到这一革新?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尽管之前朝廷对沂州王氏的清洗震慑了他?们,但那也不?过是震慑, 只有知识真正不?再被封锁垄断, 才会对他?们造成根本上的影响。


    皇家书局的工匠在得到造纸印刷术的改进方法?之后, 立刻投入了实验,很快就?做出了成果, 那第?一批大量复刻出来的天阁藏书被送到了宫中, 呈到了景帝面前。


    景帝翻过散发着油墨气息的新?书,笑着随手递给?了面前的刘相:“这印刷术造纸术一推广, 那些世家怕是要坐不?住了,天阁阁主?送书的时机好啊。”


    正是刚刚清扫完沂州王氏的时候,牵连数家,震慑了更多家,让他?们想要有所动作也要掂量帝王的气性,免得成为下一个沂州王氏。


    等改进的造纸印刷术降低了知识流传的门?槛,开启民智,从此大齐将不?再缺可用之材。


    而与此同时,让他?如此高兴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是天阁送来的藏书里竟然还有许多系统、高明?的医书,这些医书揭示了游天的医术高超卓绝的原因。


    今日下朝之后,几位相公被留下就?是为了太医院的上奏。


    太医院里聚集着天下最高明?的太医,向来只是在前朝后宫给?皇家和重臣医治,在朝堂上有极少存在感?。


    本来太医们苦于跟游天共事短暂,没有机会同他?继续学习交流,可当?这些来自天阁的医书被送到太医院一份之后,他?们就?不?再有这般烦恼。


    在这些医书中,太医们不?光找到了许多疑问的答案,更在其中看到了一条全新?的医者培养之道。


    几番商议后,太医院最终拿出了一封奏章,呈到了景帝面前,希望本朝能重开太医署,并广招学生,用天阁赠予的医书培养出更多医者。


    “……过往医者总是敝帚自珍,只以血缘、师承来传承医术,如今我等见过天阁的医书方知自身浅薄,而自身器量在赠出这些医书的天阁面前又是何等的狭小。”


    “原本我等想,只有天阁那样的地方才能培养出像游院判这样的大家,而如今有了这些书籍,只消耗费十数年时间,就?能培养出更多像游院判的医者。”


    届时,许多的措施就?可以在民间推行,有了更多从太医署出去的医者,大齐的百姓就?会有更多从疾病底下治愈的机会,各地的产妇跟新?生儿的存活也更有保障。


    “……生下来的孩子?茁壮成长?,本朝将会有更多的人口,更多可以调用的成丁。”


    “人口的兴盛是王朝兴盛的前提。”景帝将太医院上书中的这句话复述了一遍,“而医术的昌明?跟医疗资源的普及,是人口兴盛的重要保障。”


    这就?是大医院上书中提到最重要的一点,在将几位宰辅于下朝后留下商讨权衡之后,景帝最终批准了他?们的上书。


    此时距离游天离开毒城,在那座大将军府中许下自己的宏愿,还有一月时间。


    而来自天阁的书籍一经?印刷开放,最先受惠的就?是京中的年轻官员跟学子?。


    年轻人对事物?接收得快,这些书籍拨开了他?们眼前的迷雾,更令他?们明?确了许多事情。


    同很多人一样,已经?进入翰林院的陈寄羽也沉浸在这些书籍的整理中。


    这些时日不?管是在翰林院还是回?到家中,他?都无法?停下沉浸的阅读,纪东流更是得到书之后直接闭关半月。


    与陈寄羽不?同的是,他?所沉浸的是水利相关的书籍。


    因为他?的才能在此,选官时付鼎臣便主?张他?外放,此时他?正在京城侯官。


    原本他?学的是家中藏书,又去实地参与了几处水利的修建,可哪怕他?自认天赋异禀,前半生所得来的东西也比不?上老师特意挑给?他?的这几本书百分?之一。


    这几本书所总结提出的东西就?好像有很多跟他?一样的人,站在同等甚至更高的位置上治水,许多旁人不?能给?他?解惑的问题,看了书之后全都迎刃而解。


    等闭关半月,上任的地方确定下来做好准备出发时,纪东流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已经?截然不?同了,对来送行的陈寄羽,他?兴奋地道:“我从来不?知这世间还有人跟我一样专注于这些问题,甚至在我之前就?得出了许多方法?,吾道不?孤!


    “现在,我要去践行它们了,有了这些书,朝廷想要治水不?再是问题,还可以培养出更多的治水人才。甚至将来每一个外放的官员学习过这些治水方法?后,相信人人都会不?弱于我!”


    人的一生是有穷尽的,人力也是有尽头的,可是现在他?就?看到了水患永治的可能。


    纪东流很高兴自己生在这个时代,得以见到这些书籍,和他?一样,很多即将前往地方上任的年轻官员都得到了指引。


    阳春三月,有人离开京城,也有人前来京城。


    天阁送来的书籍引发的变化自上而下,辐射向了诸多方面,很多重变革都在同时展开,需要的资金自然不?少。


    户部已经?使尽浑身解数,这段时间他?们计算的东西比过去十年都要多,户部官员几乎歇在了衙门?里,可这也改变不?了财政上捉襟见肘的问题。


    国库能够调用的钱是有限的,尽管把这些书籍里记载的技术转化出来可以提高生产力,还能制造出许多成本低廉的产品用于贸易让国库充盈,但这些转化都是需要时间。


    最重要的是,生产出来的商品要销售,还得打开商路。


    原本江南一带是大齐最重要的经?济中心,在生产力突飞猛进、各类商品产能增加的时候,正是他?们是最该为朝廷分?担的时候。


    可江南才经?历过一番整治,还处于百废待兴之中,而且景帝跟朝中诸公都有共识,绝对不?允许门?阀世家在此时插手,所以朝堂能够获得的来自江南的助力注定很少。


    然而就?在他?们想着要如何才能聚集起足够的钱时,江南漕帮联合了民间商会来到了京城。


    这些民间商会由钱塘首富串联,向朝堂传达了讯息,希望由他?们提供资金,像过往江南的盐场获得特许经?营权一样得到相应的经?销权,漕帮将会确保水上商路的通畅。


    这是在先帝发下皇榜,召集有志之士建立漕帮之后,朝廷第?二次跟江南民间建立联系。


    景帝亲自召见了漕帮帮主?跟江南商会代表,许下了经?营权,于是在门?阀世家没有插手的情况下,大笔的资金朝着国库涌了进来。


    于是户部一下子?发现国库有钱了,一时间革新?计划全盘开展,整个大齐都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高速变化,仿佛在一个春天就?进入了完全不?同的时代。


    原本在这样的时刻,最容易影响这辆高速奔驰的马车的就?是各地的安宁。


    然而各地都风平浪静,即便是在朝廷政权难以深入,常有冲突的云贵南越一带也同样如此。


    全因这些未曾得到开发的不?毛之地也在渴望着全新?的变革,渴望着提升。


    而所有人都很清楚,这安定的局面是因为原本潜藏的隐雷都已经?被拔除,麒麟先生是否在派自己的弟子?入局时就?已经?算到了这一步?


    是夜,景帝离开了皇宫,来到了护国寺。


    在每次来护国寺必定的上香祈福后,帝王登上了寺中高塔。


    看着京城夜景,景帝没有转身地对身后的主?持大师说道:“朕原本以为要跟草原彻底开战是下一辈的事,可一下就?变得指日可待起来。”


    等这些生产机器运转起来制造出财富,加上改良农业带来的粮食增产,要支撑几十万兵马远征草原,结束大齐跟草原王庭这场旷日持久的对战完全不?是问题。


    “朕从登上大宝那日起,想的便是如何让大齐强盛,让大齐气运绵长?,让祖宗基业在朕手中更上一层楼,而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晰地感?到这一切不?是一场梦。”


    “阿弥陀佛,这是大齐的气运,也是陛下的气运。”主?持大师双手合十,微微低眉颔首,然后在放下手后抬头,目光落在护国寺寺院中那棵参天的古木上。


    只见其上青气笼罩,比起过往许多年都更加繁茂,正是王朝气运旺盛之体现。


    又仿佛昭示原本已经?固化不?再前进的一切,现在都焕发了全新?的生机。


    这一切波澜的起源,只是天阁送出的那些书。


    哪怕是学富五车的大儒,在见到来自天阁的藏书之后,看待世界都有了全新?的层次。


    因此,所以今夜在感?叹的不?止帝王一人。


    所有读着天阁赠书的人此夜都不?由得想道,为何这些书卷现在才出现。


    “这些足以改变天下的典籍,若是在大齐立国或者陛下刚刚亲政的时候就?出现,那现在的大齐该是何等强盛,百姓将生活在一个何等的盛世之中。”


    “那些生活在仙山上的高人是有什么顾虑,才让这些典籍现在才现世?”


    在他?们心有此问的时候,那赠书的仙人却是已经?越过荒漠,深入到了另一片草原中。


    跟先前经?过之处不?同,容镜眼前已经?有了山峦的起伏,天与地的交界不?再是一条直线,草原人就?在这个远离大齐边境的地方建起了他?们的龙城。


    容镜此刻已经?不?在自己的马车上,他?在中途就?混迹入了草原的商队中,眯起眼睛看着眼前高大的城墙,看到了城墙后方升腾起来的气运之华。


    这个王朝已经?成了气候,后方的龙脉不?仅是草原王庭的气运所在,也是刘洵在夺取完大齐的气运后将要吞噬的下一枚果实。


    王朝的气运牵系着他?的长?生路,王朝的气运越强,他?能夺取的就?越多,也会更难对付。


    这就?是为什么历代的天阁之主?都将不?断推陈出新?的书籍收束在天阁,而不?是送下山去。


    在那个叛徒死去之前,不?管他?们向大齐传送什么,都会变成增长?他?气数的资敌之物?。


    但现在不?一样了,刘洵已经?越过了界限,攻上了天阁,而师伯也已经?有了跟他?一死战的准备。


    若是这次不?成功,容镜想,那整个王朝就?会变成他?的养分?,这些书籍不?管是送下山还是留着,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大齐一倒,下一个上位的草原王庭就?会是他?的新?目标。


    而此时将他?那日没能毁去的藏书送去横渠书院,经?由书院之手交给?大齐之主?,就?会化作整个王朝的气运。


    尽管这也会变成刘洵的一部分?,但自己这方同样会得到加注的筹码,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


    借由松意的手,师伯已经?肃清了隐患,也布下了等待启用的后手。


    他?让人送去书院的几十车藏书,就?是他?添上的最后一把火。


    第 305 章


    现在自己?来到了这里, 想来那些书也已经送到京城了。


    容镜想着,从城墙上空收回目光,重新让自己隐没回了商队中。


    与此同时, 在龙城的另一边, 比他更先一步抵达这里的瘦小老人踏出了城门, 与他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边关, 将军府。


    此时这个屋子里彻底没了旁人。


    屋里的熏香还在安静地燃烧着,虽然没有启用地龙,屋里显得比花厅要冷, 可盆里燃烧的炭还是加热了空气?,映红了两?人的身影。


    尽管这时候的张少夫人跟陈松意?所认识的那个她相比要年轻很多?, 但她性情中的果断还是跟年长的那个她一样。


    看得出来, 她很想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轻松一些,但神?情的细节却出卖了她。


    陈松意?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因为过?去的所有跟“永安侯”有关的事都证明了一点, 就是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某个地方。


    江南动?荡的时候, 她在;京城混乱的时候, 她也在。


    而现在她来到了这里, 就证明这里一定出了什么惊人的问题。


    张少夫人沉默再三后?才开?口:“不?知是永安侯当面,先前?失礼了。”


    她其实很想直接问, 听闻永安侯是和厉王殿下一起离开?京城的, 现在却改头换面出现在大将军府, 她在这里,那厉王殿下呢?他是不?是也来了, 是不?是也……发现了她公公的异常?


    然而她知道此事敏感, 所以没有直接问起厉王殿下的行踪,只是这位永安侯却没有掩饰的意?思, 单刀直入道:“我是为了大将军府与先前?的袭击者?勾结之事而来。”


    张少夫人的瞳孔因为她的话而紧缩了一下,还没想好该怎么接话,面前?遮掩了真实面容的永安侯就继续说?道,“我和殿下单独走水路入蜀,在蜀中遇到了这些四处抢夺幼童的异教徒。联合蜀中驻军打上他们的据点后?,让为首的一批人带着他们炼制出来的危险之物逃脱了。”


    张少夫人本能地开?口问道:“那些危险之物是……”


    陈松意?点了点头:“不?错,有一部分就是当日少将军遇上的那些东西。在蜀中的时候,他们尚且没有这么灵活,来到边关之后?不?知又有了什么炼制手法上的变化。这些东西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攻破边关防线,那批异教徒背后?站着的是草原王庭的国师。”


    这些内幕落在张少夫人的耳中,令她心神?巨震。


    这些人背后?的竟然是草原王庭?


    那公爹窝藏这些人,与他们往来勾结,岂不?是……叛国?


    她不?愿意?相信这一点,可内心深处却清楚,面前?的人不?会说?谎,她说?是那就一定是了。


    见她脸色如此惨白,站在她面前?的陈松意?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在少夫人面前?表明身份不?为其他,正?是因为知晓你?和少将军与此事无关。不?管是窝藏异教徒还是跟草原王庭过?往甚密,都是张大将军一人所为。”


    张少夫人听明白了她的意?? ?思,在心中一沉的同时,脸上却渐渐恢复了血色。


    厉王殿下带着永安侯查到了这里,公公是不?可能保住性命了,但张家跟夫君却可以被摘出,不?受牵连。


    如果张家掌控的这三座城要脱离公公的掌权,那么最好的接管人选就是自己?的夫君。


    父业子承,名正?言顺,而且厉王殿下又信得过?夫君,这已经是张少夫人所能预想到最好的结果了。


    张少夫人脸上恢复了血色之后?,思维也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敏锐。


    自己?能发现赵西席做的假账目,永安侯怕是也已经察觉了,才会在此刻主动?现身。


    张少夫人重新掌握了主动?,问道:“永安侯眼下对我表明身份,是为了那笔账目吗?”


    陈松意?眼中浮现出赞许之色,点了点头:“不?错,查出那笔账目的流向?,就能找到被隐藏的目标。我没猜错的话,赵西席的母亲应该就是被那位‘无垢圣母’治好的。”


    眼下张军龙已经秘密集合了军队,奔着拿下主城而去。


    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攻下了主城,那么张家的这三座城换张少将军掌权,双方就算交换了阵地。


    最好的结果是他夺城失败,而这三座城也归入己?方的掌控之中。


    至于裴植,陈松意?相信就算他不?能守住主城,也不?会被俘虏,应当很快就会过?来相聚。


    不?过?她看得出来,哪怕自己?已经表明了身份,说?明了个中厉害,张少夫人也显然还不?能就此下定决心。


    因此她许诺道,“此事了结,大将军依然会是‘大将军’,这是我给夫人的保证。”


    张少夫人心中一动?,这是愿意?对公公一个体面,不?会让张家的名声蒙羞的意?思。


    她尽量不?动?声色地问:“这是永安侯的意?思,也是殿下的意?思吗?”


    见陈松意?点头,她心中的不?安彻底消失了。


    在发现账目有异常,确认是赵西席经手,而此事又与公爹的某些谋划有关时,她就决定要查明此事,把一切扼杀在事态最严重之前?。


    而此刻有了永安侯的加入跟保证,更令她有了得到有力同盟的安心感。


    在确认陈松意?对城池周围的村庄地形有所了解之后?,她便?指明了赵老夫人所居住的村落,账目的走向?她很清楚,想要查到那些物资被送往哪里,又有赵老夫人所居之处作为基准,相信很快就能锁定目标。


    她说?完自己?一开?始就想好的计划,恢复了当家主母的沉稳,道:“永安侯放心的话,这件事只管交给我。”


    陈松意?却道:“夫人手中有账目记载吗?有的话还是直接交给我,此事你?不?宜深入再查。”


    固然由?她来查会比外来的自己?等人会更方便?,可是深入其中容易打草惊蛇,同时还会有危险。


    张少夫人也明白这一点,立刻道:“有,那部分我反复看了许多?次,已经记下来了,这就可以默写给永安侯。”


    这屋子虽然不?常用,但笔墨纸砚一应事物俱全。


    张少夫人很快写下了自己?记住的账目信息,等到墨迹干了以后?就当场交给了陈松意?。


    陈松意?接过?,目光在她写下的账目上一扫,利落地将纸折起收好,藏入袖中,叮嘱一句:“此事殿下自有安排,夫人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现。”


    张少夫人点头,心想方才自己?离席的时候游大人提出要派军队去周边村庄宣传,寻找些棘手古怪的病症回来。


    想来厉王殿下原本的计划就是利用游太医要宣传义诊的事安插人手,去寻找那些藏起来的异教徒了。


    张少夫人的心安定下来,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她问道:“那我该什么时候告诉少将军?”


    原本她是打算等午宴结束后?就正?式跟夫君提起,但此刻她得听永安侯的意?见。


    陈松意?思忖了片刻,道:“此事先不?要告诉少将军,等殿下到了再说?。”


    张少夫人点头,感到心头大石彻底去了。


    而既然已经说?清楚,两?人便?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停留,以免引起怀疑。


    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大丫鬟带着伪装身份的陈松意?离去。


    片刻之后?,张少夫人也重新唤了人进来,准备回花厅的宴席上去。


    ……


    ……


    张家村。


    吴四通这两?日都在为进城做准备。


    他心中怀揣着希望。


    明日——明日自己?就可以带妻子去城里,去求那位从京城来的太医给她看病。


    他清点了自己?手头的钱。


    这些钱并不?多?,包括他受伤退出军伍领到的那一笔安家费,也不?过?二十两?。


    但对边关的军户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让他们拿着心里就有底气?。


    他整理好了硝好的皮毛,把那二十两?贴身收好,然后?端了煮好的粥进屋。


    屋里烧着炭火,温度比外头高。


    炭火的光芒照亮了房间,他的妻子正?躺在床上。


    虽然她露在被子外的脸跟手腕都很瘦,可肚子却很大,躺在床上就像是从肚腹开?始的地方隆起了一座山丘。


    这山压着她,叫她不?能起身也不?能喘气?,总是很辛苦。


    这就是生儿育女要带来的痛苦吗?吴四通的目光落在妻子的肚子上,想道。


    那他宁愿不?要这孩子,只要他的妻子能好起来。


    “三娘,喝粥了。”


    收起思绪,吴四通神?色如常地来到了床边,支撑着妻子抬高了上身,让她半靠着枕头喝粥。


    只喝了半碗,袁三娘就虚弱地道:“喝不?下了。”


    这肚子压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难以进食,吴四通也没有强行要她多?喝,自己?把剩下的半碗喝了。


    袁三娘半靠在床头,眼睛望着他,带着几分不?安地问道:“四哥,明日真要进城去求那位太医吗?”


    “嗯。”吴四通喝完粥一抹嘴,把碗放在了一旁,认真地道,“我已经借好了车,也准备好了带去城里卖的皮毛了。老三说?,他娘就是那位游太医治好的,张婶那样游太医都能治好,像我们这样的一定更不?成问题了,你?就放心吧。”


    他说?着又看向?妻子的肚子。


    他们刚成亲,他就去了战场上,好不?容易伤退回来,虽然没了一只眼睛,但家还在,妻子也还在。


    而他回来之后?,妻子很快就怀孕了,只是才三个月肚子就大得很。


    邻里乡亲都以为她怀的是双胎,夫妇二人也是这么想的,可妻子的身体却渐渐不?妙起来。


    夫妻俩去找了邻村的大夫,从大夫那里得知他们怀的并不?是双胎。


    “那三娘的肚子为什么会这么大?”


    “那是因为她的肚子里长了东西,和胎儿一起长,胎儿越大,那东西就越大。”


    吴四通看着妻子的肚腹,从不?知道女子的肚子里除了胎儿还会长其他东西。


    他问大夫现在该怎么办,能不?能把三娘肚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老大夫却摇了摇头:“我知道军中有殇医,能给人开?膛破腹治伤,还能让人活下来,可我却没有那样的本事,而且你?们来得太迟了。”


    “若是在她刚刚有孕的时候就过?来,一剂活血化瘀的药下去,说?不?定能把那东西跟孩子一起弄下来,保住大人。可现在肚子里的胎儿跟那东西都长太大了,很容易一剂药下去就大人小孩一起没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吴四通的心彻底凉了,他不?知道怎么接受这一切。


    可看着比自己?更加惶恐的妻子,他只能重新找回镇定,咬着牙带她去城里求医。


    但辗转看了几位大夫,他们说?的话都跟老大夫一样,说?根本治不?了,说?他们来得太迟。


    他只能眼看着妻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肚皮被撑得极薄,仿佛可以透过?这一层薄薄的肚皮看见里面生长的异物和那个孩子,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能做的仿佛就只剩下了等待,等着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到瓜熟蒂落的一天。


    又或者?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妻子就要承受不?住,先一步死去。


    不?,不?该再想这些了。


    吴四通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甩出去,现在应该想等明日进了城见了游太医要怎么求他。


    “四通,四通——”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喊门声。


    吴四通听出来的是自己?的岳母,于是拿着碗出去,果然见到袁母挎着个篮子正?从门外进来。


    “四通,三娘醒着吗?”


    袁母一来就先把手里挎着的篮子给了他,吴四通看到里面装的是二十几颗鸡蛋。


    “娘,这鸡蛋你?拿回去,我们——”


    吴四通要推辞,袁母却道:“三娘这个样子,蒸些蛋羹好歹还能吃点,我进去看看她。”


    第 306 章


    将军府, 先前?离席的张少夫人重新回到席间,在张少?将军身旁落座。


    她?离开的时间有点长?,游天不由得放慢了进食速度, 观察起她?的气色来?。


    张少?夫人气色红润,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状。


    游天看不出什么问题, 这才收回了目光, 随后便看到一早离开的陈松意也回来?了。


    两人目光对上,陈松意的视线略略一低,在他面前?那几个空盘的碗碟上扫过, 估计小?师叔应该是吃饱了,于是对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游天便知道, 她?这是找到了有用的线索, 两人可以离开了。


    军营里。


    又换了一副容貌的厉王看过手中拿到的名单,抬头?看向了站在面前?的将官:“做得好,。”


    裴植的情报网在他上任的那天起, 就已经向整个边关无声地?铺开。


    他培养出来?的密探有自己的称呼, 他们被称之为“鱼”。


    游鱼进入不同的水域, 有些只是混迹在浅层, 比如成为城中的货郎、村头?的百姓。


    有的却潜入更深的水域,比如成为张军龙统领的军队里的一员将官。


    在没有人拿着最高指令, 一层一层地?找上来?的时候, 他们不会跟外界有任何联络, 也不会传递出任何消息。


    也就只有在厉王或者裴植亲自出面时,藏在海里的大鱼才会浮出水面, 吐出腹内藏书。


    “是, 也请您注意安全。”


    尽管殿下做了彻底的伪装,可这位面容沉毅的将官还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在这处隐蔽接头?点与他们的最高统帅会面完之后, 他便很快离开了。


    片刻后,萧应离也从另外一条路径悄无声息地?出了军营。


    ……


    将军府,宴席结束,众人先后告辞。


    张少?将军和夫人亲自出来?相送,看着走在最后的游天也带着药童离开,张少?将军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次自己算是投了游太医所好,报答了他的恩情,又为治下的百姓做了一件好事?,只是到最后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在谢游天呢,还是又劳累了他一回。


    张少?将军随口说出了心中的感慨,却没有得到妻子的回应。


    这有些反常,张少?将军不由得转头?去看自己的夫人:“夫人?”


    “啊……”张少?夫人收回目光,见他正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这才定神?了定神?回应道,“就算劳累,游太医也会甘之如饴吧。”


    义诊本身并?不是游天的目的,这是他刚瞌睡,自己这边就递上了枕头?,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倒是自己的夫君,张少?夫人转身,随他一起走入府中。


    若是他知道公公在暗地?里做了什么,现下引来?了谁,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开心了。


    马车上,陈松意跟游天各坐在一边,甫一离开将军府门前?,她?就从袖中取出了一叠纸张,对着游天说道:“拿到了。”


    “这是将军府的问题账目,在我们来?之前?张少?夫人就已经发现了。”游天听她?向自己低声解释,“我同她?表明身份后,她?就把证据交给?我了。”


    将军府有走账的痕迹,但想要调动人手,还是在军中召集更加方便。


    要是殿下那边也有所斩获的话,他们就能很快确定目标所在了。


    果然,等回到驿站后,两边一碰面就确认双方都拿到了线索。


    “那些人藏身的地?方就算不在赵家村,也不会离得太远。”


    厉王的目光落在了他们圈出来?的地?点上,抬头?确认,“明日我跟永安侯去,游太医跟陈将军就留在城中。”


    这些时日以来?,游天声名远播,城中的义诊他不能缺席。


    陈铎也同样如此,毕竟明面上他们是来?保护游天的护卫,不能一个都不留在他身边。


    “其他人一起去,重点跟随这几支队伍。”


    陈松意一锤定音,跟厉王一起排布好了人手,明日就跟那几支队伍去他们圈定的地?点。


    ……


    张家村,吴四通一直在厨房等到岳母离开,才端着蒸好的蛋羹进了屋。


    屋里只有袁三娘一个人,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在吃了半碗蛋羹之后,她?才犹豫地?开口:“四哥,娘刚刚说小?妹娘家那边来?了位高人。”


    听到这话,三两勺把剩下的蛋羹吃完的吴四通抬起头?来?:“什么高人?”


    袁三娘迟疑地?道:“娘说那是个白衣仙姑,她?免费给?人治病,看好了不少?人。娘说她?明天还会去,我想……我想过去看看。”


    吴四通沉默了一阵,将碗放下:“不是说好了明天进城求游太医吗?”


    “可是……那会花很多钱吧?要是花了钱却治不好……怎么办?”


    “不会浪费的。”吴四通试图说服妻子,“我们家里有钱,我也能打猎挣钱。”


    而?袁三娘看着他胡子拉碴的脸,还有那只空荡荡的眼眶,心却是渐渐坚定了起来?。


    娘说得对,如果花了钱自己却好不了,那到时候他钱也没了,人也没了。


    他一个鳏夫,又没了一只眼睛,就算想讨个续弦也是艰难。


    “去吧,四哥。”她?笑了起来?,“听娘的就去一次吧,难为她?走这么远来?一趟。”


    吴四通没说话,袁三娘又轻声道,“要是那个高人看不好,我们再去城里。”


    迎着妻子那殷切的目光,透过她?如今消瘦的病容,吴四通仿佛又看到了两人成亲那日自己掀开盖头?瞧见的美丽姑娘。


    最终,他退让了。


    “好吧,那我去跟老三说一声。”-


    第二日,平静的军营久违地?有了动静。


    军营的大门打开,十几支由二十人组成的小?队齐齐出动,跟从驿站那边过来?的人会合之后,就立刻出发前?往周边村落。


    少?将军在挑人的时候就已经说清楚了,游太医会派人跟随,他们比自己等人更了解义诊的细节,更别说这些人也是厉害的护卫出身,骑马赶路没有半点耽误。


    因此,各支小?队在接齐人手之后,都即刻动身前?往周围的村庄。


    城中的动静也很大,官差敲锣打鼓,走街串巷,告知城中居民今日将举行?义诊:“今日三家药堂联合义诊!有什么不舒服的都过去看看,不收你们诊费!”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除了三家药堂的老大夫,还有驿站住着的游太医一同坐诊,那可是宫中来?的太医,是给?贵人们看病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听到游太医竟然也要坐诊,早想一睹这位御医手段的百姓全都跑了出来?,原本想问问官差说的是不是真的,可等跑出来?就只见到一个背影。


    “这些官爷说的都是真的?那位游太医,真的跟三家药堂一起要开义诊?”


    “他们怎么跑这么快!我想问一问都不行?。”


    有人便道:“问什么,直接过去一看不就知道了,你不是说你最近手臂老是疼吗?我听说那位游太医可厉害了,说不定给?你扎两针就好了。”


    “说的也是。”那人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一时意动起来?。


    “走走走。”说话的人立刻推了他一把,“趁官爷们才来?到我们这儿?,知道人少?,赶紧抢个好位置。”


    张家村。


    今日天气正好,张老三套上了车,准备带老娘去城中复诊。


    另外几家和他约好了去城里的也一样套好了车,唯独吴四通没有来?。


    想起他昨天说的要带妻子去邻村看病,应该是早出发了,张老三于是跳上车,一拽缰绳:“出发,进城了!”


    大黄村。


    一辆驴车在太阳升起没多久的时候就驶进了村。


    驴拉着的是个没有遮挡的板车,袁三娘躺在板车上,裹着被子。


    他们天没亮就出了门,一路顺畅地?来?到了大黄村。


    三娘的妹妹嫁到了这里,她?出嫁的时候吴四通曾经来?过这里,喝过喜酒。


    刚进村子就听到了热闹的人声,吴四通心头?稍安,看来?那个高人今日真的来?了。


    而?昨日才去找了大女儿?的袁母正站在院门口,一面听着里面的声音,一面朝外头?张望:“怎么还没来?呢!”


    一看到女婿驾着驴车过来?,她?脸上立刻放出了光,“来?了来?了,总算是来?了!”


    她?快步迎向前?,先看了眼板车上的大女儿?,催促道:“仙姑就在里面,其他什么都先别说,带上三娘跟我进去。”


    吴四通应了一声,把驴车赶到树下拴好,随后连着被子一起把妻子抱了起来?。


    他抱着妻子手臂没有一丝打颤,跟着岳母往那许多人聚集的院子走去。


    那里并?不是哪户人家的房子,而?是村长?家的仓库,在那位仙姑来?到村子里给?人治病以后,村长?就把这个闲置的库房空了出来?给?她?用。


    一进门,吴四通就见到了岳母口中说的高人。


    只见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面容称不上美丽,但站在那里就如神?佛一样悲悯。


    他们进来?的时候,她?正在给?一个妇人医治。


    她?没有借助任何工具,只是伸手拂过病人的患处,然后对那妇人说了什么,妇人脸上就浮现出了惊喜之色。


    ——就好像她?一句话,就让她?的病痛消除了。


    妇人的儿?子站得最近,一眼就看到了他娘的变化:“娘?你没事?了?”


    妇人试探着按了一下自己的心口,然后起身活动了几步,确实那股压得她?喘不上气的痛楚消失了!


    “好了,我好了!”她?转身握住自己儿?子的手臂,满脸抑制不住的惊喜,“不痛了,真的不痛了!”


    “谢谢仙姑,谢谢仙姑!”于是,她?的儿?子立刻对着面前?的女子千恩万谢,激动地?双手奉上诊金。


    吴四通看得清楚,那荷包鼓鼓囊囊,起码装了好几两银钱。


    可白衣女子却并?没有接,只是淡淡道:“我治好你娘,只是因为和她?有缘,不收诊金。”


    第 307 章


    “有缘!可不?就是有缘吗!”袁母高声说着, 拽着女?婿凑到了白衣女?子面前,“仙姑,我大女?儿今日能遇你是她的缘法, 还求你大发慈悲, 救她一救啊!”


    袁母说着就要?跪下, 而吴四通触到白衣女子的目光, 心头猛地一颤,也不?由得膝盖一弯,跟着跪了下来。


    等白衣女?子的目光落在三娘身上后, 他才干涩地开口:“求仙姑……求仙姑救救我妻子!”


    袁三娘身上的被子松了,露出枯瘦的手腕跟大得不正常的肚子。


    白衣女?子看了袁三娘的肚子片刻, 才又淡淡地开口?道:“把人?抱到里面去。”


    这是答应治了!


    袁母跟吴四通心中都大喜过望, 连忙起身把袁三娘抱进?了屋。


    这时候袁四娘正好?也过来了,于是一进?仓库,吴四通就把妻子交给?了岳母跟小姨子, 自?己折回外面去取了被褥, 铺在了木板拼成的床上, 才把妻子放上去。


    白衣女?子这才走?了进?来, 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过,点了袁母跟袁四娘:“你们两个留下, 其?他人?出去。”


    吴四通很不?想离开, 可是却不?敢忤逆这位仙姑, 只能转身出去。


    一出门口?,那?扇木门就在他身后关上了, 妹夫上前来拉他:“姐夫, 我们在外面等着。”


    门一关,留在屋里的母女?三人?也紧张起来。


    袁三娘是紧张, 见过仙姑手段的袁母跟袁四娘则是紧张中又带有敬畏。


    袁母咽了口?唾沫,颤声道:“仙姑,我大女?儿怀有身孕,肚子里却长了东西,好?几?个大夫看了都说治不?了……”


    如果仙姑让她们留下是准备直接给?三娘开腹取子,那?……那?她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三娘的肚子已经七个多月了,老话说七活八不?活,她撑到了七个月,孩子要?是就这么取出来,应该也是能活的。


    可这屋里什么都没有,仙姑要?怎么取呢?


    屋外,袁四娘的丈夫也安慰吴四通:“姐夫放心吧,仙姑有能耐得很,三姐一定没事的。”


    他嘴上说着,心里却想起妻姐那?大得不?正常肚子,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了很多血腥的画面,后面的话也就跟着消音了。


    吴四通根本没在听他说了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祈求道:“我可以不?要?孩子,只要?三娘活下来。”


    他把自?己认识的神仙都求了个遍,又开始后悔为什么答应妻子来这里,而不?是直接去城里求医。


    在这样的祈求跟煎熬中,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忽然,他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吴四通猛地惊醒,抬头朝着门的方向看去,就见紧闭的门打开了,袁母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她的神色有些震惊跟慌乱,直接略过了吴四通,对小女?婿道:“水根,打一盆水来!要?热水!”


    吴四通听身旁的妹夫应了一声,转身就跑去取水,一时间如梦初醒,死死盯着袁母的脸,观察起了她的神色。


    只见她虽然脸有些发白,但却没有哀痛,三娘在里头应该是没事的。


    可那?仙姑到底是怎么在医治她?三娘她还好?吗?这些念头令吴四通越发地焦躁,很想冲进?去一探究竟。


    热水很快被端了过来,袁母立刻接过,转身关门。


    吴四通克制着自?己不?要?冲上去,站在原地听着周围又响起来的窃窃私语,再次陷入了焦躁的等待。


    屋里,袁四娘站在床边,还没从刚刚的恍惚中回神。


    刚才仙姑就是让自?己的姐姐躺在床上,然后解开了她的衣服,看过了她那?大得不?正常的肚子。


    看完之后,仙姑就转身去旁边取来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袁四娘认得,是一截没有劈开的树根,应该是刚从山上拿下来,还带着些泥土,要?晒干了才能劈开当柴火用?。


    仙姑就拿着那?截树根回来,站在床边,一手拿着树根,另一手放在了姐姐的肚子上。


    袁四娘听到她像是低声念诵了什么,紧接着就有东西以她的手臂为媒介,从姐姐的身上转移到了那?截树根上。


    床上的袁三娘隆起的肚腹肉眼可见地消了下去,那?截树根却诡异地膨胀起来。


    这一幕就仿佛袁三娘肚子里的东西被转移到了树根里一样。


    这个念头跟眼前的画面都太过诡异,要?不?是顾虑到自?己的亲姐姐,袁四娘一定会尖叫起来。


    很快,转移结束了,仙姑睁开眼睛,手上仍然拿着那?截树根,冷淡地吩咐同样看呆的袁母去打盆热水来。


    袁母呆立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连忙去向外面要?水,剩下袁四娘站在床边。


    她看得到姐姐胸口?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而肚子也比之前要?小了一大圈。


    等热水一到,白衣女?子就把手里拿着的那?截树根扔了进?去。


    膨胀的树根一碰到水表面就开始腐化,袁母端着盆的手抖了起来,差点没端住。


    她看着那?树根在水里腐化之后又闷声炸开,整盆水瞬间被染红,水面上飘起了一团团的血块,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这时,她听见仙姑说:“她肚子里的东西我移出来了。”


    移出来了?


    袁母勉强睁开了眼睛,跟袁四娘一起盯着盆中血水里的漂浮物。


    所以这些血块碎肉……就是三娘肚子里长的东西?


    “那?……”袁母忍住了一阵眩晕,颤抖着声音问,“那?三娘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没事,等长到足月就能正常生产。”


    白衣仙姑神色显得有些疲惫,看来施展这般手段对她来说也不?是没有负担。


    袁母回神,顿时对着她千恩万谢起来:“多谢仙姑!多谢仙姑!仙姑对我们家恩同再造,我一定为你供上长生牌位……”


    袁四娘也跟着道:“日后仙姑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只管吩咐,我们绝不?推辞!”


    白衣仙姑只是看了床上昏迷不?醒的袁三娘一眼,淡淡地道:“有机会的。”


    说完她就取出一方帕子擦干净了手,转身离开。


    院中,吴四通等人?见到门再打开,连忙上前几?步。


    看到仙姑,吴四通的手紧张得颤抖起来,想知道妻子如何了,但又怕从她口?中听到噩耗。


    幸好?这时从后面跟出来的袁母见到他,立刻欢喜的大声道:“四通快!快谢谢仙姑!三娘好?了——三娘治好?了!”


    三娘好?了?吴四通脑子仿佛被人?砸了一拳,空茫一片,袁母却已经上前来拉他,“快,给?仙姑磕头!”


    她说着自?己先磕了起来,一边磕,一边没口?子地说着感谢的话。


    吴四通回过神,心里的喜悦有了实感,也跟着用?力地磕起了头。


    白衣女?子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们对自?己千恩万谢,等吴四通扶着袁母起身后才开口?道:“照顾好?你妻子。”


    说完,她便跨出院门飘然而去。


    等她离开之后,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人?人?都知道袁家的这个女?儿情况有多糟,于是人?人?都想知道仙姑是怎么治好?了袁三娘。


    袁母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顿时学了起来:“仙姑就随手拿了块树根,又让我打了盆水,就把我家三娘肚子里长的东西移出来了!”


    旁人?不?信,袁母便指着屋里道,”那?东西还在水盆里,不?信自?己去看!”


    闻言,众人?露出又害怕又想看的表情,而吴四通已经迫不?及待地进?了屋里,见到了正受小姨子照顾的妻子。


    只见她的气色好?了许多,再看她的肚子,吴四通只觉得比先前好?像小了一大圈。


    外人?在看过袁母端出的水盆之后都满足了好?奇心,陆续离开了。


    袁三娘还没醒,吴四通就跟妹夫用?木板抬了她回家。


    他们在袁四娘的夫家吃了一顿午饭,这中间袁三娘醒了,竟难得有胃口?,主动提出想吃东西。


    “吃东西好?!想吃东西好?!”袁母高兴坏了,没有假手于人?,借了亲家的厨房亲自?给?女?儿做了吃的。


    吴四通看着妻子主动吃了小半碗饭,又喝了半碗汤,像是真?的好?全了。


    等到日头没有那?么猛烈的时候,吴四通才再一次把妻子抱回了驴车上,赶着驴车回村。


    袁三娘清醒着,人?显得很有精神。


    在吴四通赶车的时候,她一路都在跟他说话,这让吴四通的嘴角一直没有下去过。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大黄村的村民就听到了马蹄声。


    生活在边关的百姓对这马蹄声并不?陌生,每当有飞快的马蹄声响起的时候,就意味着军队的人?来了。


    他们有时是来征丁,有时是来宣传上面的政策,只不?过都不?是眼下这个时间。


    刚从小女?儿家出来,挎着篮子准备回家的袁母也停下了脚步,和小女?儿一起看着进?入村子的队伍:“这是?”


    这是一支二十人?的小队,一来到村口?便跳下来一人?,敲响了村口?的榕树上挂着的铜锣。


    哐哐哐哐哐,响亮的锣声瞬间传遍了大黄村,把村民们陆续地吸引了过来。


    敲响铜锣的军士站在石台上,一见人?被吸引过来了便高声道:“三日后城外举办义诊了,大家有病没病都去看一看!”


    义诊?村民们都感到了新鲜,他们在边关生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说城里要?办义诊。


    只是他们这儿离城里远,坐车去还好?,要?是靠双腿走?,那?得走?上三四个时辰。


    因此就算听到说有义诊,大家也不?是很动心,只七嘴八舌地道:


    “庄稼人?哪有那?么金贵,还特意去城里看病。”


    “就是,要?去城里怪远的,我家也就年节的时候去一趟。”


    跟着这支队伍跑了大半天的厉王和陈松意也不?是第?一次听村民这样说了,直到人?群里有个小孩懵懂地问他娘亲:“娘亲,城里的大夫比仙姑还厉害吗?”


    她取药包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了身旁的人?,两人?眼中浮现出同样的光芒——


    找到了。


    第 308 章


    在抵达这个村子之前, 他们就?已经去了两个村庄,在那里都不同?程度地发现了无垢教的活动痕迹。


    尽管天罡卫抢占了靠近赵家村的高?风险区域,将相对安全?的路线留给?了两人, 但事实证明只要两人还在一起, 那最快找到目标的就只能是他们。


    近似催眠的手段, 微弱的道术痕迹, 这些都是无垢圣母的风格。


    只是对方那几次出手只给村民治愈了疾病,并没有索要报酬,也没有再回来, 所以陈松意才不能完全确定那就?是无垢圣母——


    直到现在,孩子稚气的问题引来了村民们的狂热回应:“那还用说吗?肯定是仙姑厉害啊!”


    “就?是, 上午她只是一碰你三舅婆, 你三舅婆心口就?不疼了。还有你二婶娘家的人,特地一大早从隔壁村过来,不就?是因为仙姑厉害吗?”


    “那媳妇那肚子里长的东西, 说是看了好多大夫都没办法拿掉吧?仙姑还不是伸手一碰就?好了。”


    “我?看我?们也是不用去什么义诊了, 有什么病等仙姑来, 求仙姑就?好了。”


    “哐哐哐哐哐——!!!”


    见村民陷入自?顾自?的话?题中, 狂热地吹捧着某位仙姑,先前敲响铜锣的军士连忙再次敲响了手中的锣。


    等锣声抓回了他们的注意力, 带队的队长这才皱着眉训斥道:“你们懂什么!这次来义诊的可?不是普通郎中, 那是少将军请来的太医!还亏少将军和少夫人体恤, 这次义诊不光不收你们的诊金,还不用药钱!


    “你们去城里难道就?空着手去?少将军可?是说了, 办义诊这几天不收入城费!


    “我?们这几百号弟兄去周围村子宣传, 这次去的人一定不会少。你们去的时候挑点吃食就?在城外?卖了,手上不就?有钱了?想买什么不能买?”


    听到看病进城都不要钱, 走一趟甚至还可?以赚钱,村民们心中的天平顿时向义诊倾斜了。


    有人低声道:“太医啊,那可?是给?皇帝老爷跟贵人娘娘看病的大人,跟仙姑比肯定也差不了了。”


    见他们不再吵了,带队的队长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而已经锁定了先前说话?那几人的陈松意则立刻跟萧应离配合,两人开始分发起了草药包:“这些是我?们游太医配好的药包,有清心安神?的功效。”


    药包一出,村民们心中对这位太医顿时就?更有好感了。


    拿到药包的一个妇人将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有些惊讶地道:“这袋子我?进城的时候见过,一个要两文钱呢!”


    易容成一个面目平凡的高?大青年的厉王拿着装有药包的布袋,跟在陈松意身?后?,顺势宣扬起了游天医治过的病例:“游大人最擅长医治的就?是疑难杂症,要是有得了怪病的,这次一定要去。”


    他那天生就?叫人信服的能力在此时也发挥了作用,叫村民们听得都十分意动,转头又见到跟过来看热闹的袁母,只道:“可?惜你家大女儿已经被仙姑治好了,要不然完全?可?以去找游太医看一看啊。”


    袁母闻言只是陪着扯了扯嘴角,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不过却见到那分发药包的少年人停在了自?己面前,抬手将两只药包塞给?了自?己。


    那少年望着自?己,里面有着跟年纪不相符的沉稳,像是好奇地问了一句:“您女儿得的是什么怪病?”


    ……


    ……


    天刚刚暗下?,村里的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


    趁着夕阳最后?的一点余光,吴四?通赶着驴车回到了家。


    将妻子安置好以后?,他就?去厨房做好了饭端进来。


    袁三娘已经可?以靠着床头自?己进食了,吴四?通看着她,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等吃完晚饭之后?,他打来热水给?妻子擦洗,看她陷入沉睡,这才起身?去洗刷碗筷。


    刷着手里的碗,吴四?通还在畅想未来的时候,就?被屋里传来的痛苦声音给?惊醒。


    他连忙丢下?碗冲进去,就?见到本来应该在安睡的妻子呻.吟着,身?下?正在渗出一滩血。


    “四?哥……”袁三娘痛苦地道,“四?哥……我?肚子好痛,好像要生了……”


    吴四?通仿佛被一道雷劈中,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怎么会这么快?!


    第 309 章


    在吴家乱起来的时候——


    由二十来人组成的队伍也离开?了大黄村, 启程前往下一个村落。


    “我?大女儿身怀六甲,肚子?里却长了个东西,看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


    “因为我?这小女儿产后不调由仙姑治好了, 我?才想着能不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让我?大女婿带着她?过来。”


    “仙姑是真?正的菩萨心肠, 一出?手就把我?大女儿治好?了, 还不收诊金。


    “她?怎么治的?我?就是看她?用仙术把我?大女儿肚子?里长的东西转移出?来,却没有伤到孩子?。”


    “那仙术是怎样的我?也不懂……就看到仙姑手里拿的树根鼓胀起来,一放进热水里就变成了血。”


    “我?那大女儿现在已?经?跟大女婿回去了, 他们住在张家村。”


    失去热度的夕阳下,陈松意耳边回荡着袁母的话?。


    她?手握缰绳, 于马背上沉思着, 厉王就行在她?的身边,他们要去的下一站正是张家村。


    对于队伍中?的其他军士来说,在外奔跑了快一天, 去了几?个村子?宣传效果都不错, 他们也就松懈了下来, 整个队伍中?唯一还绷紧着精神?的就只有她?一个了。


    因为她?需要想明白无垢圣母这些举动背后的动机。


    道术的世界, 普通人不曾涉及,就无法理解这些人的行为。


    探寻对方的目的, 这是她?的责任。


    萧应离的目光不时飘向她?易容后的侧脸上, 他没有像旁的军士一样松懈, 也不像少女这样紧绷。


    他就像是游离在这两种状态之外的旁观者,准备随时应对, 让她?得以全神?贯注去思考。


    陈松意眼前浮现出?当日进入山腹后看到的场景, 想道:“无垢教?在蜀中?搜寻特殊生辰的孩童,是为了炼制山腹里的那些东西。虽然他们在撤走的时候炸了血池, 把里面的东西搬了个清空,但是在青龙寨试图拖延军队的时候却放出?过一批残次品……”


    像那种没有自己的思维,犹如行尸走肉一样的东西,不是无垢圣母想要炼制的最终形态。


    她?要炼制的东西,应该是想要达到草原王庭培养出?的刺客的程度,只是炼制的过程缩短,更加速成。


    “来到边关之后,她?定?然改进了炼制方法。”


    “如果炼制的原料不变,依然是那些身体素质极佳的狂热信徒,那改变就是炼制里的其他环节……”——比如阵法,比如那些出?生时辰特殊的孩童。


    陈松意脑海中?又再浮现出?一叠白纸黑字,那是薛灵音的手下收集来的孩童资料。


    那些被掳走的孩童生辰、性别、特征,都详细地罗列在上面,他们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确定?了那些孩子?被掳走的原因。


    在蜀中?那样的大郡,想要集齐这么多生辰特殊的孩童,无垢教?这样的庞然大物都需要耗费数月时间,眼下他们断肢求存,只带着剩下一部分人逃到边关来,隐匿在边城周围,不可能再在同样的时间里找到可用的幼童。


    对无垢圣母来说,那些孩童跟用来炼制的教?徒一样都是消耗品,在炼制的时候不可能没有折损,她?总是要补充的。


    狂热的教?徒易得,像刚才那个村子?的人就已?经?有了信徒的雏形,可生辰特殊的孩童该怎么找?


    陈松意让自己处在对方的位置上,用无垢圣母的方式去看待事情,思考着可以用的手段。


    一是派出?足够的人手辐射往周边,故技重施,广泛撒网,找到合适的幼童。


    但这一点不现实,因为她?手上已?经?没有这么多可用的人,而张军龙也不会同意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在自己的地界上活动。


    那么就只剩下另一条路,自己来制造这种特殊的必需品。


    只要周边有孕妇,只要有合适的日子?,无垢圣母就可以迅速制造出?她?要的生辰特殊的婴儿。


    眼前的迷雾拨开?了,陈松意顿时明白他们前面经?过的那两个村子?为什么她?去过,却没有在那里出?手——因为那两个村子?里没有孕妇。


    没有她?所要的材料,所以她?后面也没有再回去。


    而今日她?在大黄村碰到的这个孕妇,她?已?经?怀胎七月有余,对无垢圣母来说,她?肚子?里的胎儿是可以摘取的果子?了。


    顿时,陈松意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些被掳走的孩童生辰,左手也隐蔽地掐算了起来。


    很快,她?的手指顿住了,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一直在留意她?的萧应离就见她?从那种思索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在马背上转头看向了自己。


    两人的视线在斜阳的昏黄光线中?一对上,他就知道她?得出?结果了。


    “今夜戌时。”陈松意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将自己算出?的结果告知了他,“最晚不会超过亥时,她?必定?会出?现在张家村,在那孕妇分娩的时候去带走孩子?。”


    戌时,萧应离闻言,立刻抬头看了眼天色。


    眼下的时辰已?经?离戌时不远了,从这里去张家村快马加鞭也要将近一个时辰,如果想趁这个机会截住目标,他们就必须全速赶路。


    “你在这里,我?去说服他们。”


    他干脆地留下这一句话?,就一夹马腹从队伍中?间脱离,去了前方队长所在处。


    他离去之后,陈松意依旧维持着原本前进的速度。


    她?没有担心,也没有跟上去要帮着说服带队队长,因为这天下没有比厉王更高明的说客了。


    若他不是大齐的边军统帅,而是做大齐的典客,出?使去说服周边那些小国部落归心,他的功绩只怕也不会弱于如今。


    上兵伐谋,中?者伐交,下者伐兵,他是超越了前人的统帅,不存在任何短板。


    很快,这支原本在夕阳的余晖下行走的松散队伍就全速奔跑了起来。


    马蹄飞踏,在路上溅起一片烟尘,将大黄村远远地抛在身后,在被夕阳照得血红的道路上奔向目标。


    张家村,吴家的院子?里传出?女子?痛苦的声音。


    吴四通站在自家的院子?里,这总是空荡荡的院子?现在有了许多人。


    有人在他家的厨房里忙着烧水,有妇人端着烧开?的热水和干净的布巾,一趟一趟地往屋里送去。


    那点亮了灯的房屋里,窗上映出?很多忙碌的身影,都是从村里过来帮忙的妇人。


    袁三娘发动得突然,要去邻村请稳婆已?经?来不及了,因此吴四通把她?安置好?以后就跑出?去请了村里的周二嫂子?来。


    周二嫂虽然不懂医术,但却生养了几?胎,而且每一个孩子?都立住了,村里的妇人生产的时候如果来不及请稳婆,就会去请她?来帮忙。


    吴四通一上门?,她?就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跟他过来了。


    等进了屋,她?上手一摸袁三娘的肚子?,果然是要生了,又听说她?肚子?里长的要命东西已?经?去了,应当能顺利生产,她?心里就有了些底气。


    她?先宽慰了袁三娘,又让吴四通再去请几?个妇人过来帮忙,嘱咐他要烧好?足够的热水。


    等吴四通走了之后,她?就握住了袁三娘的手,认真?地对她?说:“老话?说七活八不活,这孩子?在你肚子?里呆足了七个月,生下来会养活的。而且你没力气,现在孩子?小,好?生,没事的。”


    袁三娘被她?说动了,忍着痛苦点了点头,然后开?始随着她?的指挥调息,准备用力。


    吴四通在村里跑了一圈,把周家嫂子?说的那几?人都请了过来,厨房里的热水也烧好?了,他原本想去送,但是却被挡在了外面。


    挡住他的妇人麻利地接过热水:“产房男人不能进,你留在外面。”说完端着水和毛巾进去了。


    从家里过来的周二郎一进院门?就看到了呆站在原地的吴四通,只上前安慰道:“女人生孩子?都是要在鬼门?关走一遭的,这不过是早了点,别慌。”


    吴四通没有说话?,心中?却逐渐浮现出?后悔的情绪来。


    如果今日没去大黄村,而是直接去了城里,说不定?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声惊叫,却是来帮忙接生的妇人发出?的。


    吴四通猛地抬头,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身体比脑子?更快,闷头就往产房里冲,等周二郎把他按住的时候,他的脚已?经?迈过了门?槛。


    “四通冷静!你这时候进去能做什么?!”


    别说产房让不让男人进去,就说里面正乱着,空间又小,多一个人怕是都转不过身。


    吴四通扭头,双眼通红:“我?——!”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就想进去看着,他就怕见不到妻子?最后一面。


    然而这时里面的动静已?经?没有了,很快,周二嫂子?抱着一个襁褓出?来。


    她?的神?色很是沉重,看得吴四通忘了挣扎,她?来到吴四通面前,低声道:“四通,看一眼你的儿子?吧。”


    吴四通机械地低头,看着这个明显是死胎的婴儿,明明都说七活八不活,可他却没能活下来。


    周家嫂子?看他双眼盯在孩子?的脸上,怕他伤了心神?,于是用襁褓的布把孩子?遮了起来:“三娘的血有些止不住。”


    吴四通从孩子?是个死胎的事实中?回神?,就听到这么一句,整个人仿佛萎顿下去。


    周家嫂子?虽然不忍,但还是说了下去,“你要有准备……”


    “不行。”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中?,吴四通憋出?了两个字,“我?要带她?进城,我?要带她?去求医!”


    没人提醒他现在是晚上,城门?已?经?关了,也没人阻拦,很快吴四通就抱着妻子?上了驴车。


    袁三娘被包得比白天更严实,失血过多的脸白得像纸,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呼吸微弱。


    吴四通知道城门?夜晚是关闭的,他只希望今晚在城门?当职的有自己的兄弟,可以让他进城,或者请大夫出?来。


    第 310 章


    夭折的孩子不会大办丧事, 所以吴四通前脚刚离开,周二?郎就?从妻子那里接过了死胎,带去村子后面的?坟地, 在吴四通爹娘的坟边刨了个?坑埋了下去。


    “吴叔吴婶, 这孩子没能留住, 你?们好好照看他。四通送他妻子去城里找大夫了, 你?们保佑她没事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坟前给这孩子烧了一刀黄纸,然后叹了口气, 就?从这里离开了。


    在他离开之后,坟地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坟冢前烧干净的黄纸还有一点火星。


    黑暗中缓缓地走出了一双素白色的女子绣鞋, 踩灭了这点火星,停在了那座新立的?小坟包前。


    ……


    ……


    夜晚的?乡路上,有一群持着?火把的?人在朝着?这个?方向来。


    这支做着?边军打扮的?队伍, 正是被萧应离说服全速赶往张家村的?宣传小队。


    今天的?天气并不算不好, 虽然乌云蔽月, 能见度低, 可人人手中都准备了火把。


    就?在队伍全速前进的?时候,在前方探路的?军士忽然传回?警示:“前面有车!”


    陈松意的?夜视能力极佳, 一下就?看到了前方路上匆匆朝他们而?来的?牛车, 并捕捉到了风中的?血腥气。


    她的?心沉了一沉, 看来还是来晚了一步,但她依然对萧应离道:“我过去看一看。”


    话音落下, 她就?脱离了队伍, 朝着?那个?方向策马而?去。


    马蹄声传来,满脸焦急地驱赶牛车的?吴四通见到对面竟然过来了一支队伍, 心中同样有些慌。


    不过当他看到来人身上的?装束时,心就?又?安定下来——是边军同袍!


    跟负责探路的?军士差不多同时跑过来的?陈松意就?见对方停下了车,对着?他们高声报上了姓名:“前面的?兄弟!我是吴四通,曾是方偏将手下的?什长!我妻子因为早产流血不止,我要带她去进城求医!能不能让我过去?”


    吴四通?


    听到这个?名字,探路的?军士将手中的?火把往前一伸,看到了他那只受伤的?眼睛,立刻叫道:“吴四哥!是我,我是大才?!”


    而?陈松意已经策马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单刀直入:“我懂医术,让我给她看看。”


    名叫郭大才?的?军士也连忙道:“吴四哥,这小兄弟是游太医的?弟子,快让他给嫂子看看!”


    听到“游太医的?弟子”这几个?字,吴四通只感到绝处逢生,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陈松意没有多话,把拿着?的?火把给了吴四通,就?拉下了被子去看昏迷的?袁三娘。


    只见她虽然年轻,却?形容枯槁,因为刚刚生产过,更是气血两亏。


    她再?伸手去被子里一摸,里面的?血已经打湿了一大片,情势正是危急。


    尽管现在她最应该做的?是赶到张家村去守无垢圣母,可陈松意也不能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面前没了。


    她立刻开始了施救,一边问?吴四通:“她是什么时候发动生产的?,生产之前有什么异常。”


    吴四通声音嘶哑地回?答了,伴随他的?话,陈松意开始了下针。


    “我先用金针给她止血,吊住她的?性命好撑到游大人面前。你?去我的?同伴那里,向他要切好的?参片。”


    “我去!”


    郭大才?立刻道,说完将火把也塞给了吴四通,让他给陈松意照明。


    借着?火光,陈松意开始不断地落针,辅以真气刺激袁三娘几乎枯竭的?生机。


    而?队伍中萧应离听完郭大才?的?话,立刻便道:“我送过去。”


    能被厉王带在身上的?参片自然不是普通的?参,袁三娘一含住气就?强了许多。


    陈松意继续下针,金针落下,尾部却?在空气中震颤不止。


    不管是举着?火把的?吴四通还是逐渐围过来的?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是大气也不敢喘。


    萧应离注意到了,明明更深露重,在给袁三娘行针的?她额头上却?冒出了汗。


    渐渐的?,原本气息渐弱的?袁三娘情况好像稳住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吴四通看到妻子的?脸上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


    终于,针彻底行完了,陈松意将被子重新给她裹上。


    在她身上,陈松意感觉到的?道术残留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直起身来,没有停顿就?翻身上马:“针不要动,立刻送她去城中找游大人。”


    说完留下一句“我先去前面”,就?策马离去,吴四通甚至没来得及道谢。


    众人不知他为什么跑这么快,萧应离却?知她是要前去截住无垢圣母。


    他只自然地解释道:“她是急着?去看那孩子,或许还能救回?来。”


    带队的?队长姓李,他让人给吴四通换了匹马,又?派了一人和他一起前往城中求医。


    等看他们上路之后,他才?对着?萧应离低声道:“果然萧兄弟说得对,升斗小民多轻信神?棍,我们不早点来把人抓住确实不行啊……”


    袁三娘的?生产在入夜后掀起了波澜,即便是在吴四通驾车带她离开之后,村子里的?灯火也没有熄灭,还有很多人停留在吴家的?院子里。


    因此,当村外马蹄声传来的?时候,很多人都听到了,村民心中生出疑惑,纷纷走?出来看,就?见到一人一骑从村口的?方向进来。


    见来的?是个?普通少年,看着?十六七岁,众人心中的?警惕少了几分,但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他们村。


    而?陈松意一来,目光就?锁定在了最多人聚集的?吴家,下了马朝着?这里走?来,看到手上血腥味未散的?妇人,便知道她们是先前替袁三娘接生的?人。


    她因为刚才?给袁三娘行针止血,手上身上也不免沾染了血迹,一同几名妇人说明来意,她们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讶之色:“小哥是游太医的?弟子?游太医还要和几家药堂的?大夫一起开义诊,让了边军来宣传?”


    游太医他们当然是知道的?,张老三的?娘就?是这位从京城来的?年轻太医治好的?。


    “这真是太好了,唉!要是四通跟三娘早点知道,也就?不会?往大黄村跑一趟,更不会?动了胎气,生出这么多事……”


    “那游太医他们白天在义诊,四通现在过去,应当也能求动游太医吧?”


    听完她们的?话,陈松意才?开口:“刚才?我在路上碰到她了,给她先扎针止了血,但听说她的?孩子不足月就?出生,生下来就?夭折了,才?先一步赶过来,看还有没有得救——不知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那孩子既是早产,又?是生下来就?没有气息,而?且还是生在没有大夫的?村子里,自然不会?有人还抱有希望,可哪里想到夜里会?来了这么一群人,里面还有那位游太医的?弟子?


    周二?郎立刻站出来道:“是我埋的?,我带你?去。”


    村里的?火把是现成的?,拿上就?走?,村里的?好些人都跟着?一起去了。


    等队伍里剩下的?人赶到时,村里已经空了大半,而?有陈松意的?预告,剩下的?村民知道他们是来宣传义诊的?,全都很热情。


    于是,奔波了一天的?众人就?先在几个?村民家安顿下来,负责给村民解惑,也分发一些草药包。


    而?萧应离没有停留,问?清陈松意的?去向后,就?打算过去,带队的?李队长见状连忙道:“等等我萧兄弟,我也过去看看。”


    张家村的?坟地跟村子隔着?一条小溪,坟冢周围生着?一棵棵枯树,夜晚过来的?时候还是很渗人的?。


    然而?一堆人过来,还带着?火把,胆气一壮,就?显得没那么恐怖了。


    “到了,就?在前面。”


    眼看目的?地快到了,周二?郎低声道,“孩子我连襁褓一起,就?埋在那儿。”


    同行村民的?情绪都有些激动,因为期待着?奇迹发生。


    然而?陈松意看到那个?新添的?坟包,心中已经有了预感——里面的?死胎不见了。


    在火把的?照耀下,众人远远就?能看到吴家父母的?坟前泥土有被翻过的?痕迹。


    那一块土都还是新鲜湿润的?,非常好认,周二?郎一来就?跟几个?村人立刻开始用手刨土。


    把孩子埋下去的?时候,因为怕埋得太浅会?被野兽拖出来吃了,所以他挖的?坑比较深。


    可是他们几个?人努力挖了半天,挖出的?坑深度都已经超过了他先前挖的?,里面却?什么也没有。


    看着?这一幕的?村民后背冒起了白毛汗,从原本的?激动变为了惊恐。


    为什么那个?夭折的?孩子不见了?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周二?郎的?声音有些焦急,手上还止不住继续往下挖,“我明明就?把孩子埋在这里的?,怎么会?不见了?”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埋在别的?位置了?”


    有好几个?不信邪的?村民也下了场,上手跟着?他一起挖,掘地三尺要把那个?襁褓挖出来。


    可不管他们往下挖多深,都见不到半块布,那埋下去的?孩子不见了。


    厉王殿下和李队长刚跟着?村民过来就?听到了这个?消息,而?他目光在人群中一扫,果然,陈松意也不见了。


    没有月亮的?夜晚,山林中传出格外阴森的?鸟叫,叫人头皮发麻。


    一个?高大的?人影在黑暗中犹如野兽奔行,他手臂下一边夹着?两个?襁褓,另一边夹着?一个?,奔跑起来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


    一奔入林中,他就?像是一滴雨落进了池塘里,转瞬不见了踪影。


    而?林中一株高大的?树下,身穿白色衣衫,同样抱着?一个?襁褓的?无垢圣母正等在那里。


    黑暗干扰不了她的?视线,在她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那个?朝自己?奔来的?高大身影。


    她的?视线微微向下,看到了他抱来的?三个?婴儿,每一个?都跟自己?怀中的?这个?婴儿有着?相同的?气息——


    那是死亡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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