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上登基以来,后宫鲜少有人直接被赐死,最严重的不过是像李氏那般被打入冷宫,贫困病痛交加,最后病故。
林贵人这事儿一出,很长一段时间内,后宫平静了不少,尤其是康熙心情不佳,来后宫的次数不多,还容易发脾气,后宫连争风吃醋的风波都平息了不少。
后宫的每个人都感受着这件事带来震撼,只有一个人除外——德妃。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德妃并未回头看进来的人是谁,在这里,她一个人住在偏殿,房间没有几件家具,斑驳损坏的痕迹证明这里确实是实打实的冷宫。
整个地方只有一个皇上派过来的奴婢伺候着,说是伺候,更像是监视,并没有苛待,但也没有让她好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德妃才想起刚刚有人进来了,回过头,便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三米开外的地方,她仔细瞧了瞧,“果然是你。”
那人轻轻笑了,微微干裂发白的嘴唇轻启,“数日不见,德妃娘娘如此落魄了啊,真是可怜。”
德妃此时一身素衣,发间半分点缀也无,加上身形消瘦,额头上还包着白布,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可怜的样子,“莹兰,你是来看本宫笑话的吗?”
“是啊。”莹兰在一旁寻了把椅子坐下来,淡淡说道,“瞧着你这个样子,我就心中痛快极了。”
“看完了,滚吧。”德妃说道。
这些时候,她一直反复揣摩着整件事,她、林贵人、小桃之间的核心就是莹兰,所以她的嫌疑最大。
想清楚这点,弄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莹兰轻轻呵了一声,带着嘲讽,“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德妃瞥了她一眼,嘴唇轻启,“你觉得对我来说,这很重要吗?”
无论莹兰出于什么目的,结果都是她输了,这个结局不可能改变了,除非现在所有人突然失了智,认为自己是无辜。
与其期待这些白日梦,倒不如清醒点。
“你越是不想知道,我偏要告诉你,我是为了一个人报仇。”莹兰恨恨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咬牙切齿。
德妃坐在那儿,目光又看向了外面,显然对这件事是真的不在意。
“你就不好奇地我是为了谁报仇吗?”莹兰说道,她来此处不是看德妃怡然自得,她想看德妃懊恼悔恨痛哭流涕。
德妃淡淡道:“不想,滚吧。”
“你……”
“本宫入宫这么多年,被本宫算计人不胜其数,手上也沾过鲜血,你去问问,有多少人恨不得本宫去死,你不过是其中一个人而已。”德妃说道。
“但是你败在我的手上。”莹兰说道。
闻言,德妃唇角微勾,竟然露出一丝笑容,她侧目看着莹兰,“真的是你吗?只有你吗?”
莹兰一怔,随后淡笑,“德妃果然厉害,到了如此境地,竟然也能想到这些。”
“让我猜猜,有佟佳氏的手笔吧。”德妃开口道,瞧着莹兰的神色,又自顾自地说道,“还有别人吧。”
莹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了笑,“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做了这么恶事,罪有应得而已……”
“你只是替天行道?”德妃语气中带着一丝嘲笑。
“不是,我是替我姐姐报仇。”莹兰说道。
德妃仔细打量着莹兰,将她的眉眼描摹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察觉了一点端倪,“你同青芸是什么关系?”
“看来是娘娘终于想起来了。”莹兰说道,“娘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拿我姐姐的家人威胁她认下了罪名,怎么转头就忘了呢?”
德妃微微皱眉,她记得青芸没有妹妹的,不对,是有的,青芸的娘亲是和离之后再嫁的,前面还有个妹妹跟着爹,不过没有什么来往,所以她当初就没有深挖这块的关系。
“青芸用性命换了你无虞,你如此行径可是辜负了她的好意。”德妃说道,脸上并无一丝的愧疚,林贵人没了,青竹、莹兰两人也逃不掉,“等离开这里,你还要回慎刑司吧,就算你不想回去,带你出来的人也会看牢你,将你押回去,你的死期是明天呢,还是后天呢?”
“进宫的时候,我就没有想过活着出去。”莹兰说道。
德妃挑挑眉,倒也是没有什么太多的惊讶,没有这种觉悟,是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
沉默在殿内氤氲开,就像是滴入水中的墨滴,一点点蔓延开,在角落中延伸,紧紧裹挟着人呼吸。
“是皇贵妃带你进宫的?”德妃问道。
“不知道。”见德妃不相信,莹兰继续说道,“莹玉……哦不对,你叫她青芸,我一直都知道她替你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她不喜欢这样,觉得自己迟早都会遭报应……”
德妃的手指从手腕上素净的衣料上划过,慢条斯理,青芸可未表露出这种想法,记忆里她总是沉稳安静,做好每一个吩咐,未曾有过怨言。
“是你怂恿林贵人同本宫交好?”德妃问道。
“青芸知道你的一切,她偶尔会同我提起。”莹兰坐在椅子里,犹如一枝从黑暗中长出的枝丫,毫无生机,“所以我知道,只要林贵人表露出想要孩子的意愿,你就会想用此来牵制她。”
“身处宫中,她竟然还能联系你,倒是有几分本事。”德妃轻笑,又道,“所以也是你让林贵人发现了‘生子秘方’是假的,让她与本宫决裂?”
“那本来就是假的,不是吗?”莹兰起身,在屋中慢慢踱着步,回头看向德妃,“这也是你最擅长的事情,用人心的牵制他们,为你所用。”
德妃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人心是最有趣的东西,轻轻拨动一下那弦,就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多么奇妙……
“然后你中间逐渐挑拨本宫和林贵人的关系,你让本宫觉得林贵人会抖露出来一切,让本宫设计林贵人?”德妃说道,她想了想,忽而发现了什么,停下手中的动作,“你是故意在林贵人面前露出破绽的。”
莹兰停下脚步,与德妃的视线相对,随后笑了,“被发现了吗?”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林贵人疑心很重,她不相信任何人,这恰恰给了我机会,只要让她看出点不对劲,她就会惊慌失措,再一步步引导她将计就计,就有了今日的局面。”
“是你故意将林贵人的金芝花暴露在小桃眼中是的吧?”德妃忽然问道。
“啊,那个啊,是我,你,我,林贵人,咱们都是该下地狱的人,我怎么会漏掉她呢。”莹兰嘲笑道,“她一直都不知道在她把金芝花埋下去的那个晚上,我就把那株花的根部剪了一大半,又重新栽回去了。”
所以,发现其中的秘密是迟早的事情。
听了莹兰的话,连德妃都不得不承认整个计谋真是完美无缺,“只要你按照本宫的计划指证林贵人,林贵人就会反驳你,你再牵扯出本宫,证明是本宫促成的这一切,哦,对了,还有皇贵妃宫中的下毒一事,拔出萝卜带出泥,确实不错。”
“是吧?我也觉得很不错,但是我更宁愿叫做‘自食恶果’,就是不知道德妃娘娘觉得如何?”莹兰饶有兴味地侧目看着她。
“莹兰,如果你想看本宫痛哭流涕,悔不当初,那你可能永远等不到了。”德妃说道,点出莹兰心中所想,“本宫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十四阿哥也是你的代价之一吗?”莹兰拉长了语气。
德妃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明显被踩到了痛脚。
将一切收入眼底的莹兰露出一个痛快的笑容,继续走着,点着头说道:“还有温宪公主……”
德妃没有说话,但是搭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
“不过,我却不这么认为。”莹兰走近了,停在软榻左侧的椅子旁,顺势坐下来,靠得更近了,“我认为胤祚疯了就是你报应的开始。”
德妃的目光凝在一处,犹如一樽石像,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眼睛却快速眨动着,透露着心中的慌乱。
“听说啊,敬嫔章佳氏临死的时候,大声地诅咒你呢,诅咒你众叛亲离,诅咒你的儿子兄弟阋墙,诅咒你不——得——好——死——”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莹兰的喉咙里面挤出来,她的目光露出了几分狂热,似乎见证了每一句诅咒的应验。
德妃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但是她更在乎的是莹兰如何知道章佳氏死亡情景,若是林贵人早就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忍到今日,恐怕早就捏着这个把柄来耀武扬威了。
她脑子转动地飞快,嘴上应付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有人同我说的。”莹兰似乎不想透露出更多的线索,犹如不想透露出是谁将她带进宫的。
以莹兰的心机和手段,想查明是谁将她带进宫,并非一件难事,然而,她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
德妃在心中将所有的人一个个过滤,与敬嫔章佳氏表面关系不错的人就那几个人,其中一人就是安嫔李氏,李氏最后死在了冷宫,章佳氏也是死在附近的地方,李氏猜出一点风声,那么下一个怀疑对象就是戴佳氏。
戴佳氏进了冷宫后,与李氏关系匪浅,所以戴佳氏极有可能知道这件事。
而之前,戴佳氏惹了林贵人被针对了一番,两个人还是有所交集的。
所以,是戴佳氏吗?
“况且,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切终于应验了,真是苍天有眼啊。”莹兰说道,她是真的不在乎这些,只要能掰倒德妃,就算被当做一把刀子,也无所谓了,搭上自己的性命,自然也无所谓了。
德妃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敬嫔临死前的场景和咒骂,她听青芸转述了几句,先前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却开始怀疑,真的会有所谓的报应吗?
即便心中动摇,德妃依旧挂着镇定的神色,“那又如何?”
莹兰看出来了德妃的心神动摇,摇摇头,靠回了椅子,“你知道吗?我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如何面对你,恨不得……恨不得杀了你……”
说话时,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头上的木簪——一只已经被磨得十分锋利的木簪,只需要稍稍用力,就能穿透一个人的脖子。
“但是,我来了这里,突然发现,让你在这里回想着往日拥有的一切烟消云散,回想你再也见不到面的可爱孩子,日益煎熬,这可比看着你死了要有趣得多。”莹兰说道,咯咯笑着,神色愉悦。
德妃的手捏紧了裙裳,眼神恶毒地盯着莹兰。
被德妃这么看着,莹兰非但不害怕,反而十分悦然,“你这幅面孔可比往日的伪善看起来要顺眼多了,从前你最计较生母养母的问题,与皇贵妃、宜妃争了这么多年,从今往后啊,胤禛和胤祚与皇贵妃亲近,胤禵只记得静嫔,温宪呢,只记得皇太后,你一个人就这个角落静静地呆着,直到死去。”
德妃的神色扭曲了一瞬,表面的平静终于粉碎,嘲讽道:“至少本宫还活着。”
“那又如何?”莹兰用德妃之前的话反嘲道,“再说了,我觉得得偿所愿地死去,比苟延残喘地活着,要好多了。”
德妃气极了,发颤的手撑着身下的椅子就要起来,却被莹兰一把死死地按了回去。
莹兰凑近了,在她的耳边轻柔地呢喃道:“德妃娘娘,请您余生的每一天都好好品味这种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痛苦吧,千万,千万别这么快就死了,黄泉路上,我们这些故人啊,都希望你走得慢点。”
说完,她得意地起身将身上兜帽拉起来,整个人重新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德妃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终于没有忍住,将手边的茶杯用力地摔了出去,瓷器碎了一地,水花飞溅,混合成泥浆,巨大而清脆的碎裂声在殿中回荡,并没有人来查看。
“放肆!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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