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四娘知道相公是无辜的,然而心中却是难受得紧,尤其那女子还说她妒心重,不堪为诰命夫人,更成了扎在她心中的一根刺。
她试探地问了宋四郎是否要纳妾,听到这个提议的宋四郎直道:“我若是想要纳妾又何必来京城?此生咱们俩生同衾死同穴,万不会有第三个人。”
并且,宋四郎非常直白地拒绝了那个女子,谁知那女子不依不饶,竟然想要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亏得发展得及时,宋四娘心中一阵后怕。
知道害怕的宋四娘坚定了信心,等那女子再凑上来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挑明了,直言,“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进这个门。”
那女子被宋四娘剽悍的气质吓到,还是拿着宋四娘善妒不配诰命说事儿。
谁知,宋四娘这次不买账了,嘲讽道:“我配不配那是皇上说了算,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有本事你就击鼓,同官府老爷说我不配!”
温柔的人撒起泼来,挺能吓唬人的,兔子逼急了还咬人,更何况宋四娘并非柔弱之辈,恶狠狠地直接将人给骂哭了,也算是息了一些人的心思。
之后,也有人在宋四郎面前挑拨,说他娶了个河东狮,惧内不是真男人之类的云云。
历经了生死、牢狱、逃难的宋四郎岂会被这种言语说动,每当有人说起四娘的坏话,他总是温温柔柔地说道:“我家四娘是世上最温柔的人。”
搞的那些人都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宋四郎,不觉得他是傻子,也觉得他是个瞎子。
听了这么一出的郭宜忍不住笑了。
“娘娘不会觉得我善妒吧?”宋四娘不好意思地说道。
“善妒又如何,你与四郎的情谊天地可鉴,又何须在乎这些虚名?”郭宜说道,古往今来,那些标榜宽容的女子也没有几个真的过得开心,倒不如舍了这虚名,换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我阿玛亦是只有我额娘一个妻子。”
听到宜妃这么说,宋四娘心中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担心这些事情传到宜妃的耳中,让宜妃对自己有了别的看法,觉得自己德不配位,“京中传言,娘娘得圣宠,这眼界果然比常人不一样。”
“传言而已,多少都有些不实之处。”郭宜讪讪一笑,这话她没法接,点头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宋四娘却是露出几分狭促的神色,那眼神分明就说瞧着皇上都带您出来了,点滴细节里都是宠爱,您就别害羞了。
郭宜满头黑线,真觉得自己风评被害,“三宫六院,雨露均沾。”
无论宜妃怎么说,宋四娘都觉得宜妃娘娘在皇上面前是独一份的,毕竟皇上也没有带别的人出宫来田庄。
郭宜要是知道她的想法,只怕觉得这是要六月飞雪了,她哪次来田庄不是事出有因?第一次是为了胤祺,第二次是为了道保。
就算康熙待她有几分不同,也不过是宠她而已,与“爱”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三人又闲话了一下家常,康熙便派了梁九功来传话,说是要去走走,让宜妃一同前行。
顶着两人略带戏谑的眼神,郭宜内心凌乱,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奥斯卡金像奖的演技又来了。
郭宜到的时候,康熙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毫无意外,她也接受了其他人的打量。
“胤祺今年种了新品种的小麦,咱们去看看。”康熙自然而然地说道。
就这演技,没去现代当个演员真是可惜了,郭宜在心中吐槽,要是她猜得不错,现在的小麦还是麦苗吧,就问长得同韭菜没差的麦苗能看出什么来?
郭宜走在康熙的身侧,摆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就算不给康熙面子,也要给自己儿子面子啊。
两人走了一段路,便瞧见了一块木板,上面写着“豫麦”二字。
曹寅介绍道:“这是从河南选出来的品种,半冬型,穗呈纺锤形,每穗约莫二十五粒左右,越冬性好,适合黄淮地区种植。”
康熙瞧了一眼青翠的麦苗,又细细看了旁边的麦苗,两相对比,发现在植株高矮与叶宽方面微微有所差异。
不过这一丁点的差异,在郭宜看来四舍五入等于无了,反正都如同绿油油的地毯一般。
康熙说的是看看新品种,结果走遍了大半的土地,郭宜觉得要不是梁九功来催用膳,他能把整个地方都走遍。
就想问他还记得今天是来个道保送行的吗?还是说只要几个崽崽送了就行?
用过膳,康熙好像突然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招了道保说话,郭宜死皮赖脸地留下来,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结果几人就聊了道保到了盛京之后,如何开展这些准备事宜,好在道保了解过京郊和广东田庄情况,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加上他在盛京生活多年,对那里的环境十分熟悉,倒也说得条条有理,连预备选址都给出几个。
康熙听得龙心大悦,连连称赞。
郭宜也浅浅地了解了一下,见道保考虑周全,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提点的了,再说还有曹寅压阵,总不会出什么大事。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漫长的告别总有分手的那一刻,众人出了庄子,郭宜忍不住说道:“大哥记得代我同阿玛额娘问候一声。”
道保心中也露出几分不舍,此一别,再见面的时间说不准,妹妹一个人在宫中步履维艰,只盼他能把这差事办好,也给妹妹挣几分面子。
回程的路上,郭宜情绪不高,短暂相处之中拥有的关怀,让她早就将郭络罗氏几人当成自己的家人,离别产生愁绪也是在所难免的。
“宜妃思念故乡了?”康熙坐在马车之上,手掌搭着膝盖,问道。
“谈不上思念故乡,只是有些想念阿玛额娘了,山高水远,臣妾作为女儿,不能在跟前尽孝,心中难免愧疚。”郭宜笑着说道,见过几个人,难免让人猜想原身若是不进宫,生活在盛京,按照她那种性子该是何等恣意。
“不如让官三保携妻进京,让你们一叙?”康熙说道。
这个提议可真是让人觉得诱惑极了,但是郭宜拒绝了,“臣妾多谢皇上的心意,阿玛额娘年纪大了,这一路的奔波恐怕身体吃不消,再说了,真要是这般,宫中那些背井离乡的姐妹心中恐怕是不好受。”
康熙附和地点点头,宜妃所言也有几分道理,此事暂且作罢,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车子行驶到中途,梁九功忽然禀告道:“启禀皇上、宜妃娘娘,后面马车来传话,说是十一阿哥哭闹不已。”
“抱过来吧。”康熙说道。
马车暂时停下来,堇姑姑抱着正哼哼唧唧的胤禌过来,郭宜从她手中接过孩子,点了点胤禌的鼻子,“小调皮蛋,一会会就闹腾起来了,真不让人省心。”
胤禌攥着额娘的衣服,打了个哈欠,小眼睛开始迷迷瞪瞪,今天早上起得早了,又出了宫,同那克出玩了整个白天,往常的午睡也耽误了,到了这个时辰难免觉得困。
郭宜给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又披上了毯子,让他睡得更舒服点,眨眼的功夫,就隐约传来了小呼噜,可见有多累。
康熙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总是想起他刚出生的时候,一眨眼就长了这么大了。”
郭宜……您这眼睛怕是眨得太慢了,不过孩子确实是长得快,好像田里的麦苗,春风一场,就欻欻地长起来了,“乳母前两日还同臣妾说胤禌的衣服有些短了,瞧着这架势,臣妾担心内务府制衣的速度赶不上他这个子的长势了。”
兴许知道自己被念叨了,胤禌砸吧砸吧嘴,在额娘的怀里扭动了一下身体,贴得更近了。
“无忧无虑才能长得快。”康熙笑着又点了点胤禌的额头,“朕恨不得也是如此。”
当然,康熙并不是想长高,而是心中忧虑太多。
“是有什么事情让皇上担忧吗?”郭宜问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问上一声似乎也不太好。
“曹寅说今春京中的流民有增长之势。”康熙说道,反正这话宜妃也听到了的,无须隐瞒,“京中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恐怕更甚。”
“流民为何会增加?”郭宜好奇地问道,中国人的传统思想可不兴闯荡,更愿意祖辈世居于一地。
“一来是赋税的原因,二来是人多田少,且自开年以来,雨水不多,恐有天灾。”康熙叹息道。
“天灾难免,倒是可以补救一二。”郭宜说道,天不下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说古代,就算是现代,若是逢大旱,也是束手无策。
康熙闻言,沉默半晌,就在郭宜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宜妃。”
“臣妾在。”
“你觉得丁税如何?”康熙问道,他心中有个想法,还未成型,眼下也没有讨论的人,便说与宜妃听听。
郭宜想了想,“丁税是按人丁收税是吧?”
“嗯。”
这可真是正儿八经的人头税了,郭宜好想给他普及一下现代的增值税、印花税、个税,但是呢,介于这个施行起来的难度,她觉得还是不要强求了。
“臣妾觉得这个税收不公平。”郭宜说道。
康熙哦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丁税数额固定,对于乡绅土豪来说,一顿饭钱而已,对于平头百姓来说,确实数月甚至于半年的收入。”郭宜说道,“倘若有浮税,只怕也是来自普通人身上吧。”
康熙顿了顿,他道:“数日前,户部上了道折子,奏浒墅关监督桑额溢徵银二万一千余两。”
“这……监守自盗?”郭宜下意识地说道。
康熙道:“原本设计榷关是稽查其中贪腐作弊,然则桑额却私封便民桥,骚扰伤害过往的商人与百姓,倒是失其本意了。”
他又道:“朕已经命令户部严格约束,日后再有榷官额外收税,定要严惩不贷。”
“税收一事,纵使规矩定得再多再完善,从上到下,总会层层加码。”郭宜说道,这事儿历朝历代都有,又不是清朝独有。
瞧着康熙的神色不虞,郭宜继续说道:“所以朝廷定要把控好,随时抽查,若有徇私舞弊之人,必须严惩不贷,毕竟税收乃是国之根本,于赋税一事上弄虚作假,其心可诛也。”
“你说的抽查倒是个好主意,如今实行三联票,一联在百姓手中,一联交于差衙,还有一联存于州县。”康熙说道。
“若是抽查最好还是朝中之人前去,以免下面的人糊弄。”郭宜说道,地方官场人情味过于浓郁,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没有中央这只强有力的大手拨云见日,很难重现光明。
康熙点头,将宜妃的话记在了心上,又道:“如今流民日益增长,与此也大有关系,你说朕要是下令‘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如何?”
听到在历史书上看到的新政策,郭宜的内心万分激动,她这是见证了奇迹的产生吗?
要说如何?她是举双手赞成这件事,就是……郭宜环顾了一圈这个并不豪华的马车,“永不加赋”这种大事不应该在乾清宫里,灯火通明的大殿中,在诸位大臣注视下,缓缓说出来吗?
这个昏暗摇晃的小马车是不是有点太寒酸了,还是说历史上的重大决定都是暗戳戳悄咪咪地决定的?
“赋税一事,臣妾拿不准,不过若是能减轻百姓的负担,想必也是喜闻乐见的事情。”郭宜说道。
康熙说这话也是有些底气的,去年年底,他同户部算了账,人丁税固然多,收税上存在很多的问题,一是隐瞒人口,二是士绅免税……等等都阻碍了丁税的收取,按照李光地先前暗中调查的消息来推断,人丁税真正收取上不到一半。
加上去年的商业贸易的发展,人丁税的涨幅几乎微不可闻,今日听闻流民一事之后,他这才有此想法。
“兹事体大,皇上不若同户部再商议一番,若是能成,天下百姓恐怕都要感激涕零。”郭宜笑着说道,如果不收人丁税,百姓的负担会轻许多,这也算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康熙定下心,决定明日就召集户部商议此事,一是为了人丁税,而是为了税收核查。
理想实现的过程中总是有太多的阻碍,康熙的提议遭到了不少人反对,倒也有不少人支持,双方僵持了大半个月,最终还是康熙力排众议,拍板定下。
不过事情虽定下来了,但是实施却还是需要一段时间,首先要修改《赋税全书》的内容以及具体的实施建议,下发至各州县,由州县负责向百姓宣扬此事,到了明年才能正式施行。
与之相关的“大清律例”中关于赋税之事的规定,也都要修改。
此非一日两日便可完成,不过眼下倒是有其他的事情可做,趁着上忙刚刚结束,康熙从户部和吏部抽了几个人组织起来,以张士甄为巡察使,查江宁地区、湖广地区、四川地区、山西地区合计二十七县的税收情况。
所谓“上忙”也是二到四月间,此为上半年征收税收的时间,五六七月则为农忙,八到十月则为下忙。
听着康熙细细说来,郭宜连连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近来康熙在政事上颇有雷厉风行之态,虽依旧讲究“仁政”“德政”,但大事上利落了许多。
“听来都是好消息,皇上怎么还愁眉不展?”郭宜问道。
“你可知道平郡王一事?”康熙问道。
说到平郡王,郭宜还真晓得,毕竟她才和贵妃一众八卦过了,事情很简单,平郡王纳尔都暴行,打死了无罪百姓,还将前来劝架的兄弟也揍骨折了。
这事儿闹得还挺大,毕竟有石文炳的事情在前,又有海图之事在后,不少人都收敛了不少,至少不会闹到明面上。
“皇上打算如何处理?”郭宜问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亲国戚则免之。”
康熙被噎了一下,瞧着宜妃漫不经心的样子,他知道她肯定是故意的,轻咳一声,“宗人府上奏,请求革爵圈禁。”
郭宜没说话,心中暗骂万恶的封建社会,视人命为草芥,让人心寒。
“宜妃觉得如何?”康熙问道。
郭宜哼笑一声,“亏得平郡王没有生在我家,有此等不肖子孙,恐怕祖宗的棺材板都要气得压不住了,就算祖宗不想搭理,臣妾阿玛和额娘也断然容不下这等人。”
康熙想了想白苏氏的行事风格,背后一寒,平郡王要真是郭络罗氏一族的,恐怕真的会被逐出家门,在被赶出来之前,恐怕还要挨一场胖揍。
见宜妃态度都如此,康熙倒不好往下说了,他想的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都是宗亲,罚得太狠也没脸,革去爵位便罢了。
只是他这政令还没有下,钦天监也来禀告了,说是今夏有大旱灾。
旱灾一事,康熙早有预料,但是大旱灾确实是让人心中焦虑,恐灾情严重,饿殍千里。
反复与钦天监确认无疑之后,康熙下了诏书,思已过错,斋居默祷,祈求上天宽宥。
康熙如此,后宫跟着行事,禁止一切声乐庆贺,膳食以清淡为主,减少菜碟数量。
即便如此,也是降了一点点甘霖。
当然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天下不下雨,跟皇上的德行没啥关系,纯属自然现象而已。
但是,皇上奉天承运,借了老天爷的名头,这个时候就要背锅了,康熙都做了表率,却有人肆意妄为。
康熙看了一眼奏折,啪地一下子合上,脸色难看,“去叫宗人府的人过来。”
宗令匆匆赶来,刚进门,就听到皇上说道:“先前提到平郡王一事的处置,朕想好了,责令平郡王府赔偿损失,平郡王革爵圈禁,以儆效尤。”
“奴才遵命。”宗令跑了这么一趟,莫名其妙,先前皇上一直没有下旨,他都以为皇上会放平郡王一马,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出了乾清宫,宗令悄声问道:“梁公公,皇上今儿心情不好?”
“最近天干,皇上忧心,彻夜难眠。”梁九功说道。
“那……平郡王?”
“嗐,您可别提,您瞧皇上为了这鬼天气都憔悴了,再看平郡王,夜夜笙歌的,咱们不说为皇上分忧解难,可也别唱反调啊。”梁九功说道。
宗令一听,两眼发黑,大骂了两声“该死”又匆匆离去。
梁九功叹了一声,又进了乾清宫伺候着。
下午时分,郭宜带着一碟子冰镇糖番茄来了乾清宫一趟,“听说皇上最近为了干旱之事,胃口不佳,臣妾带了点小点心过来。”
说着,让堇姑姑把东西搁在案几上,这冰镇番茄做了好几份,给胤祺和胤祐也送了去,康熙这里自然也不能拉下。
康熙放下了折子,却是坐着未动。
“皇上试一试,要是吃不下便罢了。”郭宜说道,丰泽园送了番柿进宫,如今番柿已经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被御膳房加进了菜谱,只要使点钱随时想吃就能吃,没钱就等御膳房安排,总归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今年天干,只要丰泽园这种地方,人工照料,才能种出来,不然早就干巴巴了。
瞧着宜妃真挚的眼神,康熙决定还是给点面子,起身坐到了对面,拿起筷子尝了尝,酸甜冰凉的番茄滋润了那抹燥热,让人从里到外舒坦起来。
康熙忍不住多夹了两筷子,一碟的分量本就不多,没多时,便见了底。
“皇上若是喜欢,日后可叫御膳房做几次,保重龙体最为重要。”郭宜挑着中听的话说道,天灾一事,孰难预料。
“朕心中难安啊。”康熙叹气道,一想到现今这个情形,他恨不得夜不能寐。
“钦天监可有结论?”郭宜问道,他们那群人不是最会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嘛,希望关键时候别掉链子,发挥一下神棍的作用。
“上午召了钦天监的人前来议事,说是月底或次月初,可有雨。”康熙说道,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朕准备素服步行,祈雨于天坛。”
郭宜听得心中连连惊诧,好家伙,古代帝王求雨,一求一个准,敢情都先算好了,明天有雨,今天就去祈祷。
这帝王权术可真是高明了,郭宜直叹会玩,“皇上诚心感动天地,定然会求得喜雨,润泽万物。”
郭宜摸了摸鼻子,这话实在是让人心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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