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宜听得耳熟,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了,不过她很快就知道是谁了。
梁九功推开门,让身后的人走了进来,那人一看到康熙和郭宜,眼神一亮,赶紧跪地,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民妇陈氏参见皇上,参见宜妃娘娘。”
“免礼。”康熙说道。
郭宜也跟着笑了,“陈嫂子别来无恙啊?”
“蒙娘娘记挂,民妇一切安好。”陈嫂子起身说道。
康熙对这个妇人也有些印象,先前在田庄上见过面,好似和宋四娘十分的相熟。
郭宜继续说道:“我同皇上微服出游,不必张扬。”
陈嫂子点点头,她还以为等着的是那位富家太太呢,没想到竟然是宜妃娘娘呢,这可真是惊喜之至。
“不必拘礼,坐着说会话吧。”郭宜说道,她许久未见陈嫂子,如今见着面了,难免想详细问问田庄和善堂的情况,“陈嫂子如今是来了善堂做事吗?”
陈嫂子还有几分紧张,听着宜妃说让她坐,将手中摆着饰品的红漆托盘放在桌上,顺势坐在下首的位置,但也只敢坐了椅子的前半部分,还下意识地瞧了皇上一眼。
康熙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慢慢品着茶,并不打算插进宜妃同别人的叙旧。
“回娘娘的话,民妇如今在善堂担任采买的管事。”陈嫂子说道,皇上的存在感太强大了,让她不自觉地总是朝着那边瞟着。
康熙心中无奈,气场强大是他的错吗?
好在康熙也算是识趣,他将茶杯放在茶几上,起身说道:“我出去转转,若是有事,直接吩咐外面的侍卫便行。”
郭宜巴不得他赶紧走,这么一个人在旁边,她说话也要跟着三思。
瞧见宜妃眼中兴奋激动的神色,康熙心梗,恨不得收回刚刚的话,继续坐下来。
等到康熙离开,陈嫂子松了一口气,“让娘娘见笑了,皇上在旁边的时候,民妇心中总是突突跳个不停。”
或许因为同为女子的关系,虽然宜妃娘娘也是贵人,但是她明显没有感受到那种压迫感,反而是不置一词的皇上更让人难以忽视。
“皇上脾气好,你不用担心。”郭宜说道,历代皇帝之中,康熙已经算是比较亲民的。
听说出巡的时候,康熙若是碰到那种从千里之外赶来一睹圣颜的人,还会补贴点路费。
即便宜妃这么说了,陈嫂子的心中还是有些难安,在她心中,皇上掌握着生杀大权,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郭宜万分无奈,也不再试图纠正陈嫂子的想法,转移了话题,“陈嫂子在善堂如何?”
“民妇在田庄做得习惯了,原本是不打算来善堂的,但是她们缺一个采买的人,曹大人知道民妇之前做过采买的事宜,便举荐民妇过来了。”陈嫂子说道。
她觉得的善堂的事情麻烦,自己又是个实心人,万一不合怎么办?再说了,她在田庄已经是熟手了,收入也还行,到了善堂万一还比不上田庄,岂不是亏了,好在善堂如今生意不错,让她觉得自己走对了一步。
郭宜点点头,听说陈嫂子过得好,她心中也安心不少,“我听说善堂之后会教女子一些技艺,你要学吗?”
这也是同荣妃商量好了的,不知道实施得怎么样了。
“前些时候来了个会编花篮的嬷嬷,带着诸位姐妹编了不少,卖得可好了。”提到这件事,陈嫂子赶紧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用柳条编的花篮,里面摆放着鲜花,每日能卖出二十多个呢。”
在这位嬷嬷来之前,她完全不知道用柳条能编出这么多花样的篮子,什么细颈形、葫芦形、圆肚形……等等。
原本她们担心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不好卖,谁知道消息传开了之后,不少富贵人家家中专门派奴才出来买,宴请待客之时,摆上一篮,十分有格调。
或者,摆在自己房中,日日相对,赏心悦目。
而且柳枝保存的时间长,就算是水分干掉也能继续使用,将蔫了枯萎的花丢掉之后,剪一些花枝重新插进去又是一抹新鲜的亮色。
不过也有人嫌弃花期太短,觉得不够实用。
郭宜在后宫见过这种插花,曾经风靡过一阵,由于保存时间太短了,后面便很少见了,前些时日,倒是有人想出了新花样,解决了保质期短的问题。
“我近日在宫内见了个新花样。”郭宜说道。
听到有新的点子,陈嫂子的眼睛亮了亮,连连说道:“不知娘娘可否告知民妇?”
“这有何不能说的呢?”郭宜说道,“这法子说来也简单,先找些造型奇怪的器具放置在藤篮里,鲜花便插在这器具之中,日日换水,便可以维持得长久些。”
“原来还能这样。”陈嫂子呢喃着说道,“等会儿民妇就同她们说一声,想必这样的话,买的人也会多一些。”
“或者,用绢丝布帛做出一些假花,摆放其中,也是可以的。”郭宜说着,又想起来现代花店的特色,“我倒是见过有人有风干的枯花枯枝也插出了漂亮的花篮,还可以装饰一些贴有金箔银箔的假花,取个吉祥如意的兆头。”
这种干花或者假花,到了过年的时候,卖得可好了,枯黄之中夹杂着金色、红色,喜庆又吉利,想必很多人愿意为此讨个好彩头。
陈嫂子赶紧在心中将宜妃的话过了一遍,记住关键点,到时候再同那些姐妹转述一番,看能不能有一些新的想法。
等她记下了所有的东西,感慨道:“宜妃娘娘见多识广,这些主意可真是妙极了,想必姐妹们也能多多受益。”
能做采买的人,必然有一张利索的嘴,这话听得人心中舒坦。
郭宜想着,这可不就是自己见多识广吗?虽然不是在这个朝代见的东西,但是也是增加了自己的知识,“陈嫂子过奖了,我也就是将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了出来,至于有没有用,还得你们自己去琢磨呢。”
不过,她觉得难度不大,毕竟这里面并不需要什么科学技术,需要的只是技巧而已。
“有用的,有用的。”陈嫂子说道,忽而想到了什么,又说道:“自打民妇来了这善堂,愈发觉得读书的重要性,如今正攒钱,想把陈其送进学堂呢。”
陈其是她的儿子。
“多读书自然是好的,明事理,晓是非。”郭宜说道,旁的不论,官府发个公告能看懂,签契约的时候不至于随便被糊弄过去。
陈嫂子以前觉得有口饭吃就行,如今见得多了,深知不识字的话,许多时候十分不方便,就好比现在,她管着善堂采买的账本,但是不识字,只能自己先用脑子记着,再复述给账房先生。
要是她识得字,便可以自己写,每个月将账本直接交给账房先生,免得麻烦别人。
“而且民妇现在也在学。”说到这个,陈嫂子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如同幼儿一般,学习这些,难免觉得赧然。
曹大人听说这件事之后,反倒是劝了她,说善堂总归是会越来越大的,她什么都不会,到时候迟早会被能力更强的人代替,而且账本一事,十分容易造假,要是下面人手脚不干净,糊弄过去,她也跟着倒霉。
陈嫂子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她还打算在这里干一辈子呢,要是随随便便被人顶替了,她再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差事呢?
所以,她沉下心来决定好好学学记账之法,为此还特意请教了账房先生,日日咬着牙练习,如今,至少能通过简单的方式,记下各种花销。
如此一来,采买一事,她完全掌控在了手中,如今也有两三个新人过来,但是绝对越不过她的头上。
她仅凭这三脚猫的功夫就体会到了好处,自然也希望自己儿子学一下,不求考取功名什么的,至少平日里够用。
郭宜可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听陈嫂子说自个儿也在学的时候,多少惊讶了一下,她完全没想到在这个时代听到这么励志的故事。
这要是本小说,陈嫂子是主角,女频的书名得是《成了寡妇后,我靠知识改变命运》,男频文的话,则是《我靠学习致富的那几年》。
“这可真是太好了。”郭宜瞧着陈嫂子还有几分忐忑不安,赶紧赞赏道,“学以致用,不会白费你功夫的。”
对这话,陈嫂子如今是万分赞同,若是早先还在夫家的时候,有人同她说将来会读书识字独当一面,她是绝对不相信的,如今再回首,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民妇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陈嫂子感慨地说道,“不只是民妇,这里许多的姐妹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咱们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站住脚,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这可是大实话,在善堂之中,每日都能听到这种感慨,虽然大家是被逼迫才走到了这一步,但是不得不说,这种靠着自己能力赚着活下去机会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太爽了。
“那自然是的,不仰仗他人的鼻息生活,确实是……”郭宜顿了顿,说道,“自由的感觉。”
“对对,就是您说的这个感觉。”陈嫂子说道,“许多妇人在家中,连明日饭菜要不要加块肉,都要问问丈夫的意见,如今是想吃,便可以出去打个牙祭,谁的脸色都不用看,这可真的痛快。”
陈嫂子说起这话的时候,还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是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吗?郭宜心中还是有些惊讶的,在这种父纲夫纲遮天蔽日之时,能有这种想法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她丝毫不介意附和,“那可不,家是夫妻两人的,女人自然也应该要当家做主的。”
陈嫂子还担心自己的想法太离谱了,听到宜妃也这么想,顿时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连忙道:“民妇还担心娘娘觉得荒唐呢。”
“你这种想法是对的。”郭宜肯定地说道,给陈嫂子一些勇气,让她能更加坚定,“我们做善堂的初衷便是给这些苦命的女子提供重来的机会,但是能不能把握住,还是要看自己了,若是不愿意,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们能鼓励这些女子凭借自己的能力安身立命,但若是有那些不愿意这样做的人,也没有办法强迫她们自己站起来。
打第一天来到善堂,陈嫂子就听到过这个想法,每个月大家聚在一起议事的时候,也会重申一遍,只有反复提醒,这种想法才会在每一个人的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
“想必你们其中有不少的人,都愿意抓住这次机会吧?”郭宜问道。
“除了极个例的人外,大多数都挺珍惜的。”陈嫂子说道,这些姐妹吃过了许多的苦头,知道这个机会实属难得,岂有任其错过之理?
“那便好,那些不愿意抓住的人也要尽早处理,这人啊,都是会相互比较的,学好难,学坏倒是挺容易的。”郭宜说道,有人辛辛苦苦赚钱,有人躺着便可享受一切,时间长了,自然会心理不平衡,到时候一起摆烂,那善堂可就做不下去了。
“有几个被丢到田庄上了,若是再不行,可就要被辞工了。”陈嫂子说道,她们一边先劝说,劝说不成的,再放到田庄里,哪里可是算工钱的,偷懒耍滑是会饿死的。
“那便好。”郭宜说道,“咱们善堂可不养闲人。”
“田庄亦是。”陈嫂子接了一句,“田庄上唯一的闲人就是那些孩子了。”
陈其如今就在田庄上生活,为此,她每个月还要给一笔银钱,支付其生活费,好在金额不多,加上有捐赠的补贴,也算是能够过下去。
“陈其是在庄子上吗?”郭宜问道。
“是的,刚好民妇也让他照顾一下昭明。”陈嫂子说道,孩子之间相互有个照应嘛,他们这些大人也安心些。
昭明?
郭宜面露疑惑,昭明不应该跟着宋四娘回东安县了吗?
瞧见宜妃的神色,陈嫂子一拍脑袋,哎哟了一声,“瞧我这个榆木脑袋,竟然忘记同四娘说一声您来了。”
郭宜越发的疑惑,宋四娘不也是回东安县了吗?
“他们都在京城?”郭宜问道。
“是呢,一家子都在。”提到宋四娘,陈嫂子神色变幻,似有愤怒,又有同情,还有几分无奈。
“不是都回了东安县吗?”郭宜问道,奇了怪了,好好的家不待,怎么又回了京城。
“这事儿,还是等四娘自己同您说吧。”陈嫂子说着便起了身,“民妇去叫四娘过来,不然,四娘定然要好好念叨我了。”
四娘一直都觉得宜妃是自己的恩人,要是恩人来了店里,她错过了机会,没能来谢个恩,依照她的性子,必然会懊恼几天。
陈嫂子风风火火地出去了,隔了一会,便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宋四娘的声音,“嫂子,您瞧瞧,我这身上有没有哪里不妥的。”
陈嫂子麻溜上下打量了两眼,说道:“没有没有,赶紧进去,别让人等急了。”
侍卫先通报了一声,才将人放了进来。
郭宜瞧了宋四娘两眼,距离上次在田庄看到她,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如今再见面,觉得她瘦了不少,但是眼睛明亮,神色坚定,眉宇间也没有哀愁之色,精气神倒是好了许多。
“民妇叩见宜妃娘娘……”宋四娘甫一进门,便要下跪。
郭宜赶紧起身,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想要拦住她,却听得宋四娘说道:“娘娘是民妇的恩人,若是不让民妇给您磕个头,民妇心中实在是难安。”
郭宜心想,被你磕个头,我这心中也会难安啊。
但是宋四娘态度十分坚决,任凭郭宜如何劝阻,非要磕这个头。
郭宜没有办法,只能允了,但是在宋四娘磕头之时,她侧着身子,只受了一半的礼。
“都坐下说话吧。”郭宜退了回去,屋里这么多椅子,杵着两个站着的人,聊起天来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差人换了茶水,陈嫂子和宋四娘才坐了下来。
宋四娘率先开了口,“娘娘如此低调,民妇差点就错过了这个机会呢。”
“谁说不是呢,我进来送东西之时,瞧见两位贵人都在,还吓了一跳。”陈嫂子也说道。
约莫是有宋四娘给自己做伴,陈嫂子的情绪放松了些,明显话多了不少。
“皇上想要出宫来看看,叫了我陪同,这才机会过来见见旧人。”郭宜说道,然后就看到了两人一副“皇上果然很宠爱你”的表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
说宠爱吧,也就这样了,反正后宫受过宠爱的女子多如牛毛,说不宠爱吧,但是这个待遇,也就独一份了。
被两人的眼神看得颇为不自在,郭宜轻咳一声,决定转移一下话题,“四娘不是回东安县了,怎么又来了京城?”
知道宜妃娘娘定然会问到这件事,宋四娘并未觉得意外,要是刚来京城那阵,她还会觉得难以开口,现在却是已经释怀了不少,加上对方是宜妃,早就知道她那些破事儿了。
“民妇确实是回了东安县。”宋四娘说道,神色一片淡漠。
宋四郎来接她的时候,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心中万分欢喜,谁知道这竟然是劫难的开始。
她与四郎相知相恋数年,知晓他的为人,并无意隐瞒自己在京城的一切经历。
虽然陈嫂子让她不要说出来,但是她依然选择了坦白,毕竟有秘密的夫妻最终都走不长远。
而事实证明,她的眼光没错,四郎知道这一切之后,愈发的怜惜她,对昭明也格外的疼爱。
事情到了这里,便是圆满的结局了,谁知道,后面事情却横生出枝节,有人在东安县将她在京城的遭遇全部捅出来了,还扬言她是破鞋,是残花败柳,说宋四郎戴了顶绿帽子。
宋四郎自然为她据理力争,但是随着谣言越传越广,他的辩驳在旁人看来只是维护男子尊严的谎言。
这个时候,宋氏一族的族人也站了出来,说感激她的恩德,不会让宋四郎休了她,但是必须让宋四郎娶个平妻,延续宋家的香火。
四娘自然不同意,若是她答应了,岂不是就承认了昭明不是宋家的骨肉了吗?况且平妻,让她以后如何自持?
好在宋四郎坚决拒绝了族人的提议,非常明确地告诉他们,他不会娶平妻,昭明就是自己的儿子。
因着两人的态度十分坚决,宋氏族人知道从他们这里是无法下手,便开始散布谣言,说昭明是别人的儿子,四娘谋划着宋四郎的家产。
宋四郎一家原本是宋氏一族的嫡系,掌握着宋氏一族绝大部分家产,因着海图一事,宋四郎的家中大多数人都已经没了,只剩下二嫂和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儿。
所以,宋家的家产便由宋四郎继承,将来便是宋昭明继承。
这些族人便将谣言朝着这个方向使劲地煽风点火,还妄图煽动送二嫂和她的女儿。
但,宋二嫂心中清楚,自己女儿是绝对不可能继承家业的,而且,她还要指望着宋四郎能给自己女儿一份丰厚的嫁妆,不让人欺负了去,她自己也是要在宋家养老的。
所以,她拒绝了这些族人要求,毕竟宋四郎瞧着可比这些族人们好多了,历经了牢狱之灾,又被迫为奴,她也拎得清轻重,时常同女儿交代要同昭明好好相处,不要听信流言蜚语。
虽然她的女儿是这般做的,但是族中其他的孩子却是处处针对昭明,暗地里骂着杂种等等不堪的字眼。
这种欺辱在族人的放纵之下变本加厉,宋四郎找上门去,他们也推脱这只是小孩之间玩闹,不能当真,还反过来责备宋四郎小题大做,毕竟昭明也没有出事,何必闹得如此难堪呢?
最后一次,那些孩子将昭明推到了水中,那池塘并不深,只齐昭明的胸膛,但是这些孩子不许昭明上岸,朝他砸着石头,将他朝着中间驱赶,还在水里撒尿,逼着他喝下去才能上来。
还是被宋二嫂的女儿看见,赶紧回去通知了宋四郎,宋四郎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将昭明捞了起来,并且狠狠地扇了这几人的耳光。
昭明虽然并未受到伤害,但是他身子本就瘦弱,加上受了惊吓,当时就高烧不退。
正在这个时候,那些被揍孩子的父母却找了上来,说是要个说法,还说四郎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杂种连族人之情都不顾及了。
宋四郎当场就发飙了,将族人狠狠地骂了一顿,还说若是昭明出了任何的事情,他都不会善罢甘休,毕竟他们不能时刻盯着自己的孩子不是吗?总能让他逮着机会,让这些作恶的孩子也体会一把昭明当时的感受。
约莫是被宋四郎的态度吓着了,这些人灰溜溜地走了,而幸在昭明很快也就退烧了,但是宋四娘却是忍不住了,她执意要与宋四郎和离,只要让她带走儿子,就算是被休,她也认了。
宋四郎哪里会同意,任凭四娘软磨硬泡,他也未曾松口半分,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些族人又卷土重来了,一会说宋四娘不清白,一会说昭明是杂种。
瞧着日日以泪洗面的妻子,以及越来越沉默寡言的儿子,宋四郎终于下了决心,做了一个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决定。
他暗地里变卖了所有房产田地,将现在住的宅子和部分银钱留给了宋二嫂,并且拜托友人照看一二,然后带着宋四娘和昭明离开了东安县。
原本是想着在西安落脚,但是有一次宋四郎无意间看到了东安县的熟人,怕行踪暴露,那些族人犹如吸血的蚊虫再次追踪过来,同宋四娘商量一阵之后,两人决定来京城。
一来是离陕西远,族人不一定能寻得到,二来是她对京城还算是熟悉,夫妻二人都可以找些活计,赚钱维持生活,还有就是为了昭明,京中有昭明熟悉的伙伴,兴许回到这里,他的情况会好些。
当初海图一案之后,确实是还了些东西回来,但是更多的早已经被海图挥霍殆尽,留下来的只是空壳子,他们俩必须有些营生活计才不会坐吃山空。
他们来的时候恰好善堂在筹备期,宋四郎读了不少的书,又打理过自家的账务,便在善堂做了账房先生,四娘则是有些刺绣的功夫,便帮着做一些成衣的花样子,两人如今在善堂都有一席之地了。
“我先前还想着哪位账房先生这么空闲,还教你如何记账呢,原来是宋四郎啊。”郭宜说道,之前确实有些疑惑,但是没想这么深刻,在这种特殊的场合下,互帮互助太正常了。
“陈嫂子先前对我照顾有加,四郎心中感怀,加之陈嫂子想学,四郎便教了。”讲完了整个故事,宋四娘平静了许多,只有在提及昭明之时,她的情绪才会激动。
她可以容忍那些人对她的污蔑,对她的鄙视,但是她无法容忍对昭明的一丝伤害,原先还没有平怨昭雪之时,她对昭明便颇有愧疚,觉得都是自己没能耐,昭明才从娘胎出来就身子虚弱,后来跟着自己受了许多罪。
后来,又因为自己名声的缘故,才会被族中之人伤害,这也是她想着带着孩子同四郎和离的原因,她虽为柔弱之躯,但是愿意付出一切保护自己的孩子。
“也是妹夫不嫌弃我蠢笨。”陈嫂子说道,宋家觉得自己对他们有恩,她可不能这样挟恩图报。
“才没有,四郎说您本事大着呢。”宋四娘笑着说道。
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过来,郭宜又问道:“可曾查到最初散布谣言之人是谁?有何目的?”
知道宋四娘在京城之事的人并不多,确切地说,不故意调查,很难知道这种过往之事,然则对方不仅知道了,还传到了东安县,怎么看都像是故意为之,难道宋氏的族人有这般能耐了?
听到宜妃的问题,宋四娘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她抿了抿唇,随后才道:“根据四郎友人后面查到的一些消息来看,是海图的家人。”
事情一出来的时候,四郎便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甚至调查了族中之人,然而当时消息繁杂,根本查不清楚来源到底是何处。
反倒是他们离开东安县之后,风声慢慢沉淀下来,才看出一点点端倪,说是海图的家人蓄意报复。
毕竟,若不是宋四娘告了御状,这天高皇帝远的,怎么可能被京城之人察觉,更不会牵连出后面的事情,导致整个钮祜禄氏一族元气大伤,陕西的官场更是大地震,所以,有人伺机报复倒也不是很让人意外。
“真是胆大妄为。”郭宜想说的其实是混账东西的,但是她还有一个后妃的人设,不能讲脏话。
宋四娘苦笑一声,随即打起精神,说道:“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昭明性子也活泼了些,算是看到了希望。”
“这倒是,你在京城,有这么多人给你撑腰,哪里还怕什么海图地图的?”陈嫂子接过话,说道,近的有曹大人撑腰,远的,还有皇上宜妃娘娘。
而且,她听说这善堂也是宫中的哪位娘娘开办的,靠山岂不是又多了一座?
“确实是多亏了几位的照拂。”宋四娘说道,神色感激,当初走投无路,是陈嫂子接济了她,后面是皇上帮忙平怨昭雪,如今又有善堂和田庄之人相护,这恩德她今生来世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
“小事而已。”郭宜说道,“如今你只要把自个儿的日子过好就行,其他的事情不要管。”
宋四娘点点头,这也是她现在的想法,反正一家人在一起,整整齐齐,她便觉得圆满了。
三人正在说话之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吵闹之声,面面相觑之后,郭宜叫了侍卫去看看怎么回事。
侍卫很快便去而复返,禀告道:“外面有人闹事,说要找宋四郎和宋四娘两人。”
郭宜瞧了眉头紧锁的宋四娘一眼,“可曾表明身份?”
“说是同族之人。”那侍卫回答道。
宋四娘的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苍白如纸,她刚刚还想着重新开始生活,这群人就找来了,真是要逼死她和昭明吗?
陈嫂子瞧着她神色不对劲,立马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刚刚说有人护着你呢,此时便看看他们还能如何。”
宋四娘点点头,还是有几分神思不属,正在此时,房间被敲响了,来人似乎很急,敲得门板咚咚作响。
郭宜对着侍卫扬扬下巴,侍卫刚一打开门,门外之人便焦急地问道:“四娘在这里吗?”
是个男子的声音。
宋四娘听到男子的声音,赶紧说道:“在呢。”
侍卫望向宜妃,得到宜妃的首肯,这才挪到一边,将人放了进来。
那男子长得清秀,有一种读书人的文雅,腿脚不方便,走起路来稍微有些跛。
只是一眼,郭宜便确定了此人的身份——宋四郎。
果然,宋四郎一进门就磕头行礼,“草民宋四郎叩见宜妃娘娘。”
“起来吧。”郭宜说道。
大概是来得有些急了,宋四郎还有些喘,额头上满是大汗,他又看向了宋四娘,小声说道:“还好你没去,我担心你忍不住,同他们见面了。”
郭宜莫名被塞了一口狗粮,从现在来看,宋四郎是个好的,接受四娘的过往,对四娘深信不疑,还愿意为他们母子千里迢迢地来了京城发展。
看到宋四郎,四娘的心稍微稳住了些,忙问道:“此事该如何是好?这样会不会影响铺子的生意?”
要是影响了生意,以后他们不能在这里继续做下去该怎么办?
“我下去看看情况。”陈嫂子主动说道,“你二人在此看看情况,这里是天子脚下,谅他们不敢随意闹事。”
郭宜今天已经听到太多次“天子脚下”这四个字了,从摊主大哥的嘴里说出来,带着一股子嘲讽,从陈嫂子嘴里说出来,却是带着一种安定与信赖。
等到陈嫂子下去了,宋氏夫妻的神色依旧未曾缓和,宋四郎喃喃道:“他们拿了所有的钱是不是就会放过我们了?”
原先没有品出弦外之音,后面细细想着,这些人不就是图着他们的家产来的吗?要是自己愿意拱手让出,是不是没有这么多事了?
“想必是不会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满足他现在的贪求,以后只会变本加厉。”郭宜说道,结合之前的推测,她有了别的想法,“你可以想想到底是多少的银钱才值得你的族人从千里之外追到京城?”
这话一出,宋四郎神色骤变,咬牙切齿道:“钮祜禄氏!”
郭宜也觉得有可能,古代的交通不像是现在这么发达,出一趟这种远门实属不易,路上住店饮食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就这样他们还追到了京城。
要不就是宋四郎身上有大笔的银钱,要不就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前者,但凡宋四郎有这么多钱,他何必还要在善堂做工,做个富商老爷,过上处尊养了,轻则想要宋四娘名声败尽,不得好过,重则就是直接想逼死宋四娘。
“有没有能看到一楼情况的房间?”郭宜问道,观察一下情况,好随机应变。
宋四娘连忙点头,“有的,有的,跟我来。”
一行人下去了二楼,宋四娘推开一扇门,几人走了进去,这个房间很宽阔,放着一些看起来名贵的珠钗。
郭宜他们跟着进了里间,里间则是摆放着些玉石原料,宋四娘解释道:“这里的玉石贵重些,是专门供那些想要定制珠钗的人挑选原料。”
此时,隔着窗户,已经能够听到下面的吵闹声,再次听到这些熟悉的声音,宋四娘心中一个哆嗦,犹如噩梦再临。
宋四郎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呢,定然不会让你出事的。”
狗粮嗝
郭宜叹息一声,顺着宋四娘打开的窗户缝朝下看了去。
这个房间在右侧最边缘的位置,只要不是窗户大敞着,下面的人定然不会发现,但是却不影响上面的人偷看热闹。
一楼的大门处站着两男一女,正同善堂的婆子们对立着,囔囔直叫唤,让宋氏夫妻出来。
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议论纷纷。
“是三伯三婶和六表叔。”宋四郎瞧了一眼,说道,其实不用看,只听声音,他都猜得到是谁。
“你们是何人?竟然敢在店里大声喧哗,扰了我们的贵客,可是让你们好瞧。”陈嫂子挤到前面,扬声说道。
“我们来找人,快让宋四郎出来说话。”宋老六大着嗓子说道,他穿着一身绸缎,或许是之前受过太多的苦,又或是天生如此,整个人看起来苍老消瘦,这身富贵装让他显得十分的滑稽。
陈嫂子之前在风月场合,见过不少撒泼打诨闹事之人,处理起来也利索得很,她笑着说道:“谁家找人是这么大个阵仗,知道是寻亲,不知道还以为来寻仇的呢?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啊?”
众人一听,确实如此,这三人一进门,就大声四处叫喊,根本不像是来寻找自己的亲戚,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围过来看热闹。
宋老六被气着了,他的脸皮抖了几下。
倒是一旁宋三婶接了话,“我们这是心急,太想见到四郎了,才会这样。”
陈嫂子嗤笑一声,拉满了嘲讽之意,“我瞧着你们倒是像是来挑事儿的,但凡找人不都是悄悄问问店里面的人吗?再不济问问掌柜的,何至于一上来就嚷嚷,咱们打开门来做生意,您这么一闹,惊扰了娇客,这生意还怎么做得下去?损失你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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