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南巡归来,康熙还有件重要之事需得处理——户部尚书余国柱。
“朕命你查的事情如何了?”康熙叫了郭琇前来问话。
“臣已悉数查明。”郭琇拱手道,“户部尚书余国柱自在江宁起便贪污受贿,而后依附于明珠大人,会同诸位大臣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结党受贿,尽数详情,臣都载于奏折之中,请皇上过目。”郭琇双手呈出一份折子。
梁九功将折字转交给康熙。
康熙一目十行看完了,将折子丢在桌上,手指敲了一下案桌,淡漠道:“若非此时已经将近除夕,朕定然即刻查办,不容延缓。”
“臣听闻,明珠正同余国柱搜罗摘录汤斌之言论,欲上奏于皇上。”郭琇继续说道。
“为何?”
“余国柱向汤斌言,此前朝廷免除江南之赋税,乃是大学士明珠一力促成,是也,当向明珠纳奉谢礼,汤斌不理,被余国柱痛斥冥顽不灵。”郭琇说道。
“朕体恤江南百姓生机之艰难,竟然成了他们收受贿赂之依据,实属荒唐。”康熙一拍桌子,骂道,“卖官鬻爵,国之蛀虫。”
“同时,臣得知,因汤斌极其属员未向明珠送礼,今年考核官员之时,他们的评价只为中肯,但汤斌治下政治清明,抚民化俗,百姓皆心悦诚服。”
康熙气得胸膛急剧起伏,余国柱就罢了,明珠乃是朝廷重臣,平定三藩、□□、抵御沙俄……这桩桩件件功不可没,对于他素日与索额图相互仇轧一事,康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越演越烈,竟至如此地步。
“容朕再想想,再想想。”康熙说道,他还是想给这些人留下一丝情面,往日有功,他亦不想赶尽杀绝。
郭琇心中一沉,但见康熙心意已决,便立即闭口不言,“臣告退。”
——
翌日,朝堂之上。
余国柱余光打量了明珠一眼,明珠的手握了握拳头,“臣有本要奏。”
“讲。”康熙一直都在注意着余国柱,自然将两人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
“江宁巡抚汤斌在苏州发布文告中言‘爱民有心,救民无术’,实乃是诽谤朝廷,心怀怨恨。”余国柱说道。
“哦?”康熙唇角勾了勾,“苏州之公告,朕未闻之,你又如何知晓?”
余国柱没想到康熙会纠结这个点,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便说道:“臣曾任江宁巡抚之职,故而有三两好友居于江宁,闻此言,心中大骇,写信告于臣,臣查察之后,发现确有此事,便上奏于皇上。”
“原来如此。”康熙点点头。
余国柱心中一喜,继续说道:“皇上待汤斌不薄,然此人冤讪不休,诽谤朝廷,实在是愧对皇上之恩德。”
康熙看了站在后方的郭琇一眼,道:“朕待你也不薄,可你不也结党营私,收受贿赂,你又何尝对得起朕的恩德?”
余国柱闻言,心中惶然,立马跪地,“臣冤枉。”
“冤枉?余国柱,你哪里冤枉了?”康熙冷漠道,“你既然想弹劾别人,朕这里也有弹劾你的折子,念。”
梁九功接过折子,扬声道:“臣郭琇有本启奏,武英殿大学士明珠、户部尚书余国柱、佛伦等人朋比为奸,结党营私,舞弊朝政,收受贿赂……”
这会儿,不止是余国柱,明珠等被点到之人,均是跪了一地。
“这个弹劾你们的折子,你们倒是要如何看?”康熙居高临下睥睨道。
“臣冤枉啊。”几位大臣连连说道。
明珠心中惊惧,磕头不止,“臣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定然是有小人诬陷于臣,郭琇先前是吴县之县令,又属汤斌所举荐,他们狼狈为奸,构陷于臣,请皇上明察。”
“皇上明鉴,郭琇此人向来奴言屈膝,臣先前在江宁任巡抚之时,便听闻其有‘墨吏贪官’之名,汤斌举荐此人,定然是包藏祸心,请皇上明察。”被明珠一提点,余国柱跟着说道。
“郭琇,明珠所言是否为真?”康熙问道。
“回皇上,臣先前的确就任吴江县令,对余尚书的贪污之名略有耳闻,只可惜臣人微言轻,难触及其根本,只能隐而不发,至于臣乃是汤大人举荐,此事亦为真,但此事与余尚书是否贪污有何关系?”郭琇拱手出列说道。
“且臣若真是余尚书口中‘墨吏贪官’,当初余尚书就任江宁巡抚之时,不见弹劾惩治微臣,反而要在臣弹劾于他之后,揭露此事,臣深思只得二因,一是余尚书与臣是一丘之貉,如今事发弃车保帅,但臣若是与之为奸,臣为何要上疏弹劾。”郭琇顿了顿,又说道,“其二则是,此言乃是余尚书为求自保,败坏臣与汤大人名声。”
郭琇又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臣所言,句句属实,甘愿受查,就是不知道余尚书也是否愿意受查?”
余国柱被他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给吓住了,他当然不敢接受调查,他那些事情哪里经得住调查,心中惶恐之际,目光忍不住地看向明珠。
明珠如今难得自保,低着头,根本不敢同余国柱视线交接。
“臣听闻,明珠传达谕旨,却借此贪污纳贿、笼络群臣,皇上若是嘉奖,明珠则言自己鼎力推荐,皇上若是责难,明珠则借皇上不喜,要挟于臣。”郭琇继续说道。
康熙看着下面跪着的人道:“朕给你们机会,你们也可以反驳,朕会据实查清。”
“臣冤枉。”
稀稀拉拉的几声,听得康熙眉头直跳,“既然如此,朕便准了郭琇的奏疏,着令郭琇与刑部严查此事,若有阻拦者,论同罪处置。”
一时间,整个朝堂鸦雀无声,大部分人还在心中惊骇,明珠哎,纳兰明珠哎,武英殿大学士、议政大臣、皇上的左膀右臂,就这么被查了。
先前也有数位言官弹劾过,但而后均被明珠极其党羽诬陷,以己身不端,难议事也,草草掩盖,而后之人均不敢再言。
今日倒是出来一个郭琇,竟然直参明珠、余国柱等人,若说是他本人之胆量,怕是无人敢信,便纷纷猜测是康熙想要除去明珠等人,而郭琇则是顺应帝心而已。
这种震撼直到退朝之后还余留在众人的心中,往日下朝的路上闹闹腾腾的寒暄没了,众人安静地离开,不敢交头接耳。
朝中依附于明珠之人众多,真要清理,未必是件简单的事情,但是亦有索额图这种恨不得明珠倒台之人,忙着暗中插上一脚,为整治明珠,不惜用尽一切办法帮着郭琇收集证据。
郭琇也不负所望,于七日后,当朝提交了《纠大臣疏》,历数了明珠及其党羽罪状,包括卖官鬻爵、中饱私囊、结党营私等等。
且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一时间,整个朝堂风声鹤唳,唯索尔图一派得意洋洋,他与明珠是老对手了,斗了这么多年,如今看到他倒霉,自然心中舒坦。
但是康熙心中却是有几分不舒服,明珠如此辜负了他的信任,他心中恨不得将之骂得狗血临头,如今乾清宫的案桌之上的折子,有一半是让他严格处置明珠,另一半则是细数明珠之功劳,为其求情。
连着数日,都是如此。
康熙心烦不已,便想去后宫散散心,先去了佟皇贵妃的宫中,问问年宴备得如何,他对佟皇贵妃向来信任,问上一句也不过是个场面话。
佟皇贵妃也果真不负他所望,将一切打理得紧紧有条,联想到明珠,禁不住感慨了一句,“自进宫以来,你未尝一日得闲,如此劳苦,为朕分忧,朕心中不甚感激。”
佟皇贵妃对朝堂之事,略有耳闻,自然知道皇上这感慨哪里来的,“此为臣妾之本分,皇上将六宫之事交给了臣妾,臣妾定然不负所托。”
康熙又叹了口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被慰藉了,但又感觉更愁闷了,索性道:“那朕先回乾清宫处理事情。”
出了皇贵妃宫中,康熙正准备回乾清宫,脚步一转,又走去了翊坤宫。
康熙到的时候,郭宜正同胤禟讲故事,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她先前给胤祺讲过故事,从胤祺的书房摸了一本《三字经》,每天抱着这本书让她给讲故事。
且不说听不听得懂故事,他连书的正反都分不清楚。
但是他又磨人得紧,郭宜只能给他讲讲西游记,毕竟这是霸占了她整个童年的重要影视作品,关键是她记得剧情,不至于跑题了。
“朕说过,你不必多礼的。”康熙扶着她,让她坐了下来。
胤禟有了小情绪了,哼哼唧唧,汗阿玛耽误自己听故事呢,孙空空还在山下压着,到底能不能出来呢。
“去找哥哥们去玩吧。”郭宜明显觉得康熙今天心情不好,赶紧把惹祸小能手胤禟给支了出去,见他还有几分不乐意,便道,“等晚上,额娘再给你讲一章好不好?”
胤禟眼珠子一转,开始讨价还价,伸出了两只胖乎乎的手指头。
这要不是自己的亲儿崽就要开揍了,郭宜只能忍气吞声,割地赔款,胤禟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乳母走了。
“皇上怎么得闲过来了?”宜妃好奇地问道。
“怎么?朕不能来?”康熙反问道,自己坐在了另一边,端着茶杯抿了一口。
被阴阳怪气了一句,郭宜的手顿了顿,看来是真的心情不好了,“臣妾可是日夜盼着皇上来,如今皇上来了,便问上一嘴,日后也晓得皇上什么时候回来,免得臣妾如同那崖上望夫石那般苦等不得。”
“朕心情好便来看看。”康熙笑着说道,且不说他之前的心情如何,但是宜妃这话的确是取悦到他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阴阳怪气还说自己心情好,郭宜才不相信他呢。
她可是听说了,纳兰明珠被人弹劾,落井下石、为其求情的皆大有人在,不止前朝如此,后宫之中,也有不少的妃嫔得了家中的讯息,在面前说话时夹带私货,被康熙好一阵的训斥。
“原来如此,那臣妾祝皇上日日心情大好。”郭宜顺着康熙的话说道。
康熙……又咬牙切齿道:“朕就不信你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臣妾自然知道皇上为了明珠大人之事糟心。”郭宜说道,但这不是你来阴阳怪气老娘的理由好不好,“皇上在臣妾面前不必遮掩,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要不然臣妾可猜不出皇上的真实想法。”
康熙再次无语,这说起来还是他的错了?
“朕确实为了明珠之事犯愁。”康熙叹了一口气道,说了第一句,后面的话也就好开口了,“他落入如今这个地步,朕实在是心痛不已。”
“若要算起辈分来,他还是真的堂姑父。”康熙说道,明珠娶的是阿济格之女,阿济格乃是多尔衮的胞兄。
要不是有原身记忆,郭宜都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原来说起来还是裙带姻亲关系。
“起初担任侍卫,而后成为内务府总管,在平三藩的时候,举朝反对,亦是他站出来赞同朕撤蕃,□□,亦是他提出借此机□□问题,平定海疆之后,他同施琅建议驻守台湾,这都是功劳,是我大清的功勋,是大清的中流砥柱。”回忆往事,康熙感动不已,甚为心痛。
昨晚睡到半夜,腿抽筋,折腾了半宿,郭宜根本没有睡好,又听着康熙一番话,神思游离,几欲睡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康熙的话头戛然而止,不悦地说道:“朕同你言家国大事,细数明珠之功德,你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实在是……”
康熙下意识,想拿出斥责臣子之言,又想到宜妃只是后妃,后宫不得干政。
郭宜看着康熙,真诚地说道:“皇上,臣妾能说真话吗?”
康熙看着她,恨不得被气得够呛,“说说说,朕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臣妾本来是为明珠大人感动的,但仔细一想,明珠大人为家国做出了贡献,皇上也给了相应的嘉奖,官位、荣耀、恩宠皆有,怎么大家就只看到明珠大人的付出,看不到皇上给的赏赐?”郭宜说道。
康熙语滞,好像……是这么回事,“朕接连接到奏折,历数明珠只功劳,言辞恳切,朕亦为感怀不已。”
郭宜觉得康熙不仅是在后宫上渣,在前朝之事上也未好到哪里去,“皇上是想说功过相抵?”
康熙未语。
“臣妾认为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赏罚分明,最为妥当。”郭宜说道,“有功则赏,有过则功过相抵,臣妾觉得一份功劳两处使,是赚了呢。”
本来听起来极为有道理的,最后一句话让前面一段整个垮掉,但是康熙却是听得心中触动,他想起来一个人——鳌拜。
鳌拜在权倾朝野之前还不是累累功勋,只是后面权力越来越大,竟然有几分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意,最终为他所智擒,死前也是用旧日功德博得了他的一番怜惜,如今日之情景如出一辙。
一想到鳌拜,康熙就如鲠在喉。
郭宜看着康熙陷入了沉思,也跟着沉默了,这后妃的身份真是的麻烦,她要是个阿哥,此时不就能畅所欲言了,这种贪官不砍头还留着过年吗?
看康熙这个意思,恐怕还真的想留着过年吧。
“朕若是除了明珠,那索额图……”康熙猛然顿住了话题。
“嗯?皇上您说什么?”郭宜抬头,眼神中带了一点迷茫,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臣妾刚刚困了,没太听清楚。”
康熙不想讲,她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没什么,朕自言自语罢了。”康熙说道,他对着宜妃说了太多朝纲之事,实属不该。
“皇上的心情好些了没?”郭宜问道,她估计没好,还越来越糟心了。
但是康熙淡笑道:“得爱妃宽心,朕心情好多了。”
算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郭宜看出来了,康熙拧巴得很,既想听她说,又不想自己说太多了。
“那便是好的。”郭宜商业假笑,同康熙相互给彼此上演“恩爱帝妃”的戏码。
跟着康熙坐久了,郭宜就开始腿麻了,招呼堇姑姑过来扶她起来走走,手肘一转,差点撞到了桌子上的香炉。
“不是说孕期不燃香吗?”康熙说道,他先前送给宜妃的香都被她收起来了,说是等生产完了再用,如今这桌上怎么就摆了个香炉。
郭宜在屋中走动了几下,“这是皇贵妃送给臣妾的,说是听闻臣妾得了好香,特地赠送的,臣妾喜欢,便摆着赏看。”
这是一樽三足双耳的铜胎珐琅香炉,上面绘制的是牡丹纹,口沿、颈部、肩部、腹部有圆润流畅的如意云头纹,精美华贵,确实是好看的。
“亏得这香炉三足鼎立稳当,若是摔坏,岂不是辜负了皇贵妃的心意。”郭宜说道,而且要是被皇贵妃知道了,再惹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麻烦就不好了。
“香炉为三足,才最稳妥,区区香炉,皇贵妃必然不会怪罪于你。”康熙笑道,佟佳氏就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况且宜妃也是无意,说不定佟佳氏还会直接再送一个。
哦,郭宜一拍额头,对,三角形具有稳定性,这是把所学知识全部还给了老师吗?
“你在嘀咕什么呢?”康熙见她念叨着,便问道。
“臣妾在说香炉确实三足更为稳定。”郭宜把自己的话翻译了一下,她怕直接说出几何知识震惊到了康熙。
康熙到了声是,正准备端茶的手顿了顿,“三足确实更为稳妥。”
“是啊。”郭宜莫名其妙,这话不是他自己说的吗?干嘛还要复述一遍,像是没听过这个理儿一样。
康熙见宜妃满脸茫然,知道她没懂,但是不重要了,他也不指望她能懂,“朕去给太皇太后请个安。”
“臣妾恭送皇上。”郭宜还没有明白康熙这突然请个安是为了什么,但是可以看出来,康熙的心情好了不少。
——
太皇太后宫中。
康熙过去的时候,太皇太后还在佛堂念着佛,听到康熙来了,她坚持把这段佛经念完了,这才出来。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康熙说道。
前朝之事,太皇太后已经听说了,想必皇帝此时前来,是心中有了什么疑惑,“皇帝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待会一起用个午膳吧。”
“孙儿是有个事情来请教一下老祖宗。”康熙在太皇太后的对面坐下来。
看着一脸迫不及待的康熙,太皇太后心思流转,倒是想起来,康熙刚刚执政时期,每每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啊什么急迫的事情啊,都是这幅样子。
只是随着他亲政,两人意见不合之后,康熙便没怎么再和她商讨过这些事情,她不再插手前朝。
“是什么事情?”想起往事,太皇太后难免多了些感慨,无论两人之间的政见如何不同,这都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是她一手扶持起来的皇帝,亲情不可动摇。
康熙道:“老祖宗应该知道孩儿为了明珠之事,殚精竭力,夙夜不能寐,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如何处置明珠是好。”
“是有听说过,皇帝是担心一旦明珠倒台,索额图会成为下一个鳌拜?”太皇太后一针见血地问道。
康熙点点头,还是老祖宗透彻,一语道出他心中所想。
“皇帝不必忧心,他纳兰明珠最开始也不是明珠大人啊,对吧,没有了他纳兰明珠还有李明珠、王明珠,只要皇帝愿意,想要多少明珠都不在话下。”太皇太后说道。
太皇太后的意思很明显,明珠能有今日之地位,全凭康熙一手扶持,他既然能扶持明珠也能扶持别人。
“如今皇帝也不是孩童了,乃是一国之君,索额图也比不上鳌拜,这江山可任由你施展拳脚。”太皇太后说道,“索额图、明珠乃是制衡之策,皇帝可不能为他们所制衡。”
太皇太后提醒道,留着索额图和明珠是为了相互制衡彼此,达到统治的目的,若是康熙因此反被制衡,不敢轻举妄动,倒是失去了原本的意思。
“孙儿明白。”康熙松了一口气,有老祖宗这话,他心里倒是轻松了些,“还是老祖宗有主意。”
太皇太后笑了笑,她看出来了,皇帝早就有了想法,来同她说道,也只是为了求得一份认可,让他自己心安。
“索额图一方的人如今也闹腾得厉害,日日往上递折子,朕实在是没有想到,明朝的党争之祸,短短几十年,又在我大清重新上演。”康熙叹气道。
“这还不简单?”太皇太后笑道,“你打明珠的两耳光,打他索额图一耳光,我倒不信,这贪污受贿只有明珠,他索额图就干干净净。”
太皇太后说着还“哼”了一声。
康熙立马就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更感太皇太后的睿智了,又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孙儿打算启用汉臣。”
这要是旁人听了定是心生疑惑,朝中汉臣难道还少吗?
太皇太后立马明白了这其中的含义,慎重道:“皇帝可是想好了,若是启用汉臣,八旗之中定有不服,且汉臣之中也会有人包藏祸心。”
“不瞒老祖宗,这是朕才想到的,今日之局面,无非是怕索额图一人坐大,若是除了明珠还有第三方的力量,朕便不会如此掣肘了。”康熙说道,三足鼎立,才能平分天下之势力。
非他想用汉臣,而是不得不用汉臣。
一来索额图和明珠倾轧已久,双方势力盘根错节,皆致力于结党营私,要不攀附其势力,要不为其所排挤,致使政令不达,不利朝纲。
二是八旗之中子孙后代多数只贪图享乐,无太多可用之人,且多为性格粗犷、善战之人,文治确实不如汉人。
第三个原因则是不方便为太皇太后所言明,大清与蒙古之盟约不似刚入关之时那么紧密,即便如今公主嫁到蒙古王室,宫中也有蒙古后妃,但是姻亲关系带来的利益,远没有先帝之时那么重要。
但是太皇太后岂不知康熙所想,心中虽有些不太舒服,但依旧从大局方面,说道:“皇帝所言极是,制衡才可抑制其势力增长,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听闻老祖宗此言,我甚为放心了。”康熙说道,太皇太后教会他如今治理这江山,能有太皇太后的肯定,他这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
话已至此,太皇太后还想提点康熙一句,“皇帝要记得,身为帝王,该慈则慈,该狠则狠,切不可因为过往之恩义,养出心腹大患。”
这话同宜妃的赏罚分明,不谋而合。
康熙心中颇为震撼,这些年,他一直奉行“仁政”“德政”,害怕别人说他残暴,故而,诸事皆留三分情面,可不少人却因此愈发放肆,不思君恩,变本加厉,直至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过。
若是他一开始就严加斥责惩罚,有没有可能不会到这不可挽回之地呢?
直到用完膳,康熙还在思索这个问题,范围就不止朝堂了,他想到了冷宫之中的李氏,还有大阿哥胤褆。
他秉承着小惩大诫,李氏却是不知悔改,搅得后宫不得安宁,而胤褆骄纵自大,目中无人,几次三番挑战太子威仪。
难道说都是他心软了?
抛去家事不谈,康熙决定先从政事入手,朝堂上余国柱弹劾汤斌诽谤朝廷之事还被人抓着不放,康熙干脆下令,让汤斌亲自回京解释。
如此一来,明珠一党以为皇上此次亦是重拿轻放,开始疯狂攻讦郭琇,上疏明珠之功德,而索额图一派之人则是拼命参奏,恨不得借机将明珠按死,让其永无翻身之日。
康熙最近连折子都懒得看了,一打开不是论罪的就是求情的,好像全国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都在围观这件事。
越是如此,康熙越发地觉得不能任由索额图和明珠发展下去。
腊月二十二日时,康熙突然下了旨意,将明珠等人的罪过公诸于朝,所犯罪责一一明述。
余国柱几位首要人物全部抄家,涉及人命之事,由刑部查明之后再判,次要人物如佛伦一干人等,皆是革职,按照律法处置。
而纳兰明珠则是被从轻发落,罚贪污之银两,罢免大学士之位,交领侍卫内大臣酌用。
刑部这一查便带出了一大片的瓜,官阶往上,如余国柱,并未牵扯人命,但所贪巨大,罢官思过,谴回故乡,而越往下,则罪行更为恶劣,欺男霸女、借势行凶皆有。
康熙看着明珠骂道:“这就是你考核推荐的官员?朕信任你,你就是这么对待朕的心意的?把朕的官位一个个这样卖出去,换得你家财万贯?”
明珠脸色灰白,潸然泪下,“臣有负于皇上,臣罪该万死。”
“事到如今,再说这话,已经晚了。”康熙叹气道,“如今你就回去好好静思己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同朕认错。”
“罪臣叩谢皇上。”纳兰明珠实实在在地磕了一个头,他以为自己这次要死了,没想到竟然还留了一条命。
索额图一派的人心中虽有遗憾,但是如今明珠已然构不成威胁了,故而,也算他们胜利了,只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便又生了事端。
队列中又一人站了出来,“臣有本启奏,领侍卫大臣车泰、工部尚书王元清朋比为奸,贪污修缮畅春园之工银。”
这两人都是索额图一脉的人,而弹劾之人也只是一名小小的言官。
“这还有完没完?”康熙不耐烦地接过了折子。
大家下意识地朝着郭琇看去,郭琇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又聋又瞎,这件事还真跟他没有关系,他最近忙着明珠的案子,脚不沾地,哪里知道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康熙接过奏折,一目十行,看完之后,“车泰、王元清,你们俩有话要说吗?”
两人出列,正欲张嘴叫冤。
“朕劝你们想清楚,贪污和欺君哪个更为严重些?”康熙哼了一声。
两人的嘴张了张,又闭上了。
“不说,那就是默认了,来人,拖下去。”康熙说道,“按照大清律法处置。”
“皇上圣明。”众臣跪地说道。
甭管是不是真心实意,都一致呼喊着,康熙看着下面跪着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朕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恐辜负祖宗所托,忧百姓所盼,他们一个个倒好,拿着朕的仁慈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排除异己,这心肝都是黑的,是流着脓血的。”
“如今,朕也做一回那扁鹊,让他们把自己的心肝洗洗,剜去脓血,用良心审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该不该!!!”康熙斥道。
虽然康熙字字句句说着“他们”,这跟指着鼻子骂“你们”没啥差了,心虚的人唯唯诺诺称是,正直之人恨不得拍手称快。
这是皇上自登基一来,第一次如此不留情面处置朝臣,偏生他们也不敢劝说。
谁也说不清这两件事是言官党派所为,还是康熙在后面支持,一时间都老老实实了。
经此一遭,整个朝堂算是清净了不好,众人埋头干事,生怕下一个被参奏的便是自己了。
不过,这之后倒是发生了一件事情,前户部尚书余国柱在回乡途中,身染沉疴,半途而亡。
听闻此消息的康熙唏嘘了一下,吩咐道:“余国柱虽晚节不保,但朕念在他往前数十年清正廉明,补贴百两于其家人承办丧事,另令沿途各地予以方便。”
如此,算是成全了余国柱三十多年官场生涯最后的体面。
解除了心中一大忧患,康熙觉得通体舒坦,回顾今年,也算是一个好年,先是台湾之事扫尾,而后第一次南巡,黄河治理工程效果明显,最后还平息了两党之争。
康熙心情好,便写了不少的福字上次给大臣与外藩,名单是的由奏事处拟定,原本这个事情早就该安排上的,但是明珠一事在即,也没有人敢提醒康熙这个时候写“福”字,生怕一个不小心,挨上一顿好说。
如今康熙龙心大悦,奏事处的人便天天跟着提醒,康熙不但不生气,反而高兴地不行,除了乾清宫要贴,其余宫中也要贴,他还让人给此次大放异彩的郭琇也送了个“福”字。
此举主要是为了震慑其他人,自明珠被罢免之后,郭琇处境并不好,康熙并未嘉奖于他,他反而得罪了明珠一党。
故而,不少的人在找他的麻烦,冷嘲热讽他一通忙碌,什么都没有得到,好在郭琇此人沉得住气,并未闹腾。
康熙愈发地赞赏他这种气节,既然准备提拔第三股势力,那他肯定要一步到位,若是让索额图和明珠提前知晓,必定百般阻拦,所以他现在还在等待机会,只能先送个“福”字表明一下自己并未忘记郭琇这个人。
郭宜只知道康熙最近心情不错,猜测和朝廷大变动有关,若是她通晓清史,就知道如今事态的发展比历史提前了不少。
明珠一党之事应是康熙二十六年才爆发,而结果也是明珠只是被罢相,余国柱被革职,如今两人不止被严查,还有日后搅风搅雨迫害他人的佛伦也提前下线了。
郭宜拿到福字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想要掏出手机扫一扫,集个五福,好在她没有手机,谢恩之后,她便让堇姑姑把福字贴了起来。
除了五福,啊不对,除了福字,宫内还要祭灶。
初闻,郭宜愕然,她一直以为送灶王爷升天这种事是民间才有的习俗,没想到皇宫内也有,祭灶的地点就在坤宁宫内。
这约莫宫中第一个大典,郭宜自然是悄咪咪地伸着脖子看稀奇,原身虽然也有相关的记忆,但是始终不如自己亲眼所见来的真实。
腊月二十三日,在坤宁宫东墙煮祭肉的大灶前设置供案,奉上神牌,备好香烛、燎炉、供品,端看供品有三十三种。
这个数量实在是惊讶到了郭宜,普通人家过年桌上都没有三十三道菜呢。
祭灶之礼原本由帝后主祭,但是后位空置许久,一直是由皇贵妃佟佳氏代替。
先由康熙在佛像前、神龛前、灶神前拈香祭拜,祭祀灶神,礼毕之后,再由佟皇贵妃行祭礼。
郭宜偷看了全过程,心中难免为佟佳氏委屈,合着皇后的事情都让人做了,但是后位却是不封,这可真是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与现代的万恶资本家剥削员工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看祭灶之外,郭宜还去乾清宫看了丹陛上下树起来的万寿灯和天灯,两种灯的高度均在十米以上,灯杆插在汉白玉石座中,雕刻着皇上御用的龙纹,顶部有小亭子装饰,四周是龙形挑头。
万寿灯顶的龙头上悬挂灯联,八幅灯联上面的文字歌颂着康熙的雄韬伟略,天灯的龙头则是悬挂着彩灯。
且,万寿灯只在特定时间上灯,其余时候悬挂灯联,天灯则是每晚都点燃,并有专人照看,防止熄灭。
远远看去,灯火璀璨交映,火树银花。
郭宜觉得自己现在就跟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似的,看什么都是稀奇的模样。
万恶的封建社会啊,只有皇帝才能搞得出来这种又废人力又废物力的东西,但是又不得不说,这灯可真好看,将过年喜庆的氛围拉满。
一旦祭过了灶神,日子就好像是被压缩了,每一天都飞速前进,各宫之中也安挂门神对联。
郭宜在现代看到的门神对联皆是纸张所制,一年一换,穿越来这里才发现完全不一样。
首先,春联大有来头,由工部负责图样和尺寸,制造库提供物料,造办处筹备,最后书写是由翰林官们完成,门神为绢制,用木框仔细装裱。
其次,待到明年二月,春联与门神都要收起来,以供下一年使用,而且这些东西都在背面清晰明了标注用于何宫何门,绝对不会混乱。
听完堇姑姑的介绍,郭宜顿觉大开眼界,工部不是负责水利、木土工程、机器制造的事情吗?这种鸡毛蒜皮之事也归他们管?
而且,最令她不可思议的是,春联还有白底的,在现代,白底的对联只有丧事才会使用。
虽然知道是满族“尚白”的习俗,毕竟白色对于渔猎民族来说,白色是冬雪里最好的伪装,但是郭宜打内心还是接受不了大过年挂个白色对联。
好在翊坤宫的春联是红色的,郭宜可不想大过年的一出门,就看到左右两边都是“白联”,那实在是太膈应了,也许将来有一天,她会接受,但不是现在。
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心中觉得新奇,开始还想着在这个宫中转上一转,都看上一遍。
跑了几次之后,她就累了,尤其知道这门神对联有各上千幅之后,她彻底熄火,自我安慰以后还要看上几十年,不急于这一时。
除此以外,翊坤宫还贴了不少的春条,一些是郭宜自己写的,一些是胤祺写的,康熙闲来无事,也写了几张,均是吉祥话,康熙多为“迎福”“宜春”“平安”,郭宜就比较接地气了,尽是“日进斗金”“大吉大利”“岁岁平安”,尤其是“日进斗金”贴得对多。
康熙见了,都哭笑不得。
除了这些细枝末节的零碎小事,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情郭宜开始着手安排——胤祐的生母戴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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