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替嫁 > 40-48
    第41章


    沙棠抓住温聿怀伸出的手, 之前她喊天马回来时,心脏狂跳,似乎从未如此着急过, 甚至没有想过,若是温聿怀拒绝她, 厌恶她怎么办。


    此时才反应过来的沙棠,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温聿怀的脸色。


    温聿怀却紧紧抓着她的手, 把人牢牢地困在身旁。


    他低声问道:“你一个人做不到, 那你想如何?”


    沙棠被问得怔住, 她什么也没想好就回来了,又或者并非没有想好, 只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我想……”沙棠刚开了个头, 就被温聿怀打断, 他说, “想让我和你一起吗?”


    沙棠开口时眉头紧皱,神色懊恼又犹豫, 温聿怀觉得,就算她开口,说的估计也不是他想听的。


    所以不如自己问。


    温聿怀也知道,沙棠总是很难拒绝他, 无论是直白强硬的, 还是他故意的。


    沙棠像是从迷茫中得到答案的人, 恍然大悟, 望着温聿怀点了点头。


    “我、我想和你一起。”她鼓起勇气说道。


    沙棠从温聿怀眼中, 得到说出这句话的勇气。


    也许她还不懂这话的意思, 却已经说出口了。


    温聿怀抓紧她的手, 一点点把人拉到身前, 低声警告:“这可是你说的。”


    沙棠完全不懂温聿怀此时的心情,而是重重地点头:“嗯!”


    认真地回应表态。


    温聿怀看得一笑,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让她微微扬首望着自己,轻声道:“你不是说过我很好吗?从今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好,所以……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离开我。”


    哪怕我要去飞玄州杀了你的父亲。


    沙棠认真聆听后点点头:“好。”


    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沙棠总是认为,温聿怀不会伤害她的。


    *


    那天晚上,温聿怀带沙棠离开了青州。


    即使乘坐天马飞行,去往飞玄州也需要几日的时间。


    温聿怀看起来却不着急。


    离开青州后,温聿怀就舍弃了天马,带着沙棠游走乡野、山崖和城镇。


    这些都是沙棠未曾见过的景色。


    两人走在热闹城镇中,没有人知晓他们的身份,也无人在意他们。


    沙棠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好奇又带着点怯意的乌黑眼眸,温聿怀牵着她的手,给予她安全感,让她不必担心在热闹的人群中走失。


    人间热闹的灯会和烟火盛景,沙棠到今日才得以体验。


    街上灯火长龙,人们彼此结伴,朝城中最好的寺庙赶去,去向佛祖许下今年的愿望。


    入庙后便能闻到无处不在的香火气味,沙棠隔着面纱也掩不住,忍不住抬手捂了下鼻子。


    温聿怀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低声问:“怎么了?”


    沙棠摇摇头,对周围密集的人群还是有些不适应,又朝温聿怀挨近些,说:“闻着香火味,鼻子有些发痒。”


    前来许愿祈福的人们,早已提前准备好了要用到的香火,来的路上,也多是卖香火的商贩,所以寺庙前殿的香火味最浓。


    温聿怀带她绕开热闹的人群,走僻静的小路,周围多是树木,少了庙宇,活人也少了,人间的香火气味也淡了许多。


    沙棠回头看了眼后方灯火热闹处,问身边的人:“这样的日子,每年都有吗?”


    温聿怀余光扫她一眼:“世人敬神佛,神佛不死,这样的日子就每年都有。”


    沙棠突然停下脚步,怯生问道:“那这里的神佛允许我来吗?”


    温聿怀牵着她往前走:“只要你愿意,神佛就不会拦你。”


    自从那天晚上过后,沙棠对他的话更是深信不疑,似乎从温聿怀这里听到的所有肯定,都能让她打从心底里生出勇气和力量。


    沙棠心想,她是愿意的,希望神佛不会讨厌她。


    小道尽头的光亮很足,人也多了起来,僧人为香客引路,讲解石碑上的经文,聆听人们的苦难。


    有僧人在向香客分发许愿签,不少人都拿着红色的签纸书写自己的愿望,再让人挂在院中那棵不知活了几千、几万年的古树上。


    沙棠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棵苍翠的古树良久,在它苍劲有力的枝干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签纸,积攒了不知多少人的愿望。


    这些愿望并非全都可以实现的,可人们依旧乐此不彼,向庙里的神佛祈求。


    沙棠看见一对年轻姐妹站在树下,垫脚将手里的签纸挂在枝头,年纪稍小的姑娘招招手喊道:“阿姐,我挂不上去,你帮帮我。”


    女人接过她的签纸,问:“挂在这里么?”


    “挨着你就好。”小姑娘笑盈盈道,“阿姐,你写的什么愿啊?”


    女人笑道:“祈愿你此次出行顺利,平平安安。”


    “阿姐你干嘛浪费这么好的许愿机会写这些,我这么厉害,出门在外也是别人被我欺负的份!”小姑娘亲昵地挽着女人的胳膊撒娇,“那我今晚回去可以再吃到阿姐你做的馄饨么?临行前的最后一碗啦!”


    女人无奈道:“好啦好啦,会给你做的。”


    小姑娘瞬间欢呼道:“阿姐真好!”


    沙棠目光怔怔地望着两人越走越远,直到她们消失在人潮中,仍旧没有收回目光。


    站在古树下的沙棠也不可避免地听见了许多。


    父亲向古树祈愿Hela,让家中生病的女儿早日康复。


    母亲向古树祈愿,家人平安,儿女顺遂。


    孩子们向古树祈愿自己前程似锦,家中父母无病痛。


    男人向古树祈愿,可以娶到心仪的女人。


    女人向古树祈愿自己的心上人出行在外要平平安安。


    短时间内,沙棠见到了人间最温暖的一面,却无法感同身受,从中获得半分情绪共鸣,一切对她来说都如此地僵硬、陌生和酸涩。


    注意到沙棠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让她不自觉地低下头去避开那些不经意的对视。


    沙棠刚想去找温聿怀,就见一道人影停在她身前,便抬头看去,温聿怀朝她递出一张红色的许愿签纸,迎着沙棠惊讶的目光说:“拿去写你的愿望,我帮你挂上去。”


    沙棠抿唇,轻声问:“我写的愿望……会实现吗?”


    温聿怀说:“会。”


    沙棠看了看他,从温聿怀手中接过许愿签纸。


    想起刚才那对姐妹,沙棠提笔写下让阿姐病愈的愿望。


    温聿怀看了眼,当着沙棠的面将签纸撕掉,沙棠微微睁大眼,而温聿怀神色淡漠,重新递给她一张道:“再写。”


    沙棠握着笔,陷入犹豫,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瞧温聿怀。


    温聿怀说:“写给你自己的,而不是给别人的。”


    沙棠扬起脸问他:“给你的也不行吗?”


    温聿怀轻挑下眉:“你想替我许什么愿?”


    沙棠蹙眉思考片刻后说:“祈愿出行顺利、平安?”


    她刚才看见很多人都这样写。


    温聿怀说:“我不需要这些。”


    沙棠又重新想了会,说:“祈愿你可以娶到心仪的女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闻今瑶。


    温聿怀却盯着她,淡声道:“我已经娶到了。”


    沙棠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有些不敢相信,瞪大双眸望着温聿怀,握笔的手微微颤抖,这次却没有勇气去确认。


    温聿怀握住她颤抖的手,让笔尖点在纸上,低声道:“写你想要的。”


    要不要报复那些伤害过你的人。


    沙棠感觉到温聿怀手掌冰凉的温度,彼此肌肤相贴,等他的掌心也变暖后,沙棠才握笔动了动,在许愿签纸上写:“我想去看更多,在竹楼外面的世界。”


    温聿怀垂眸盯着许愿签纸上的一行字,从字里行间能看出沙棠的小心翼翼,以及内心深处的渴望。


    她想要的也许和自己一样,是自由。


    “我写好了。”沙棠将许愿签纸递给温聿怀,心里有些发愁,他若是又撕了怎么办?


    温聿怀没有撕,而是给她挂到了古树的最高处,挨着自己的许愿签纸。


    “你没有写么?”沙棠问。


    “没有。”温聿怀答,伸手牵着她走出人群。


    沙棠回头看了眼挂满许愿签纸的古树,又问他:“为什么不写呢?”


    温聿怀说:“我的愿望我会自己想办法,别人无法实现。”


    沙棠听得懵懂,片刻后似乎才反应过来,微微惊讶道:“那我的也不能实现吗?”


    温聿怀再次答道:“会实现的。”


    两人逛完灯会,没有在城中住下,迎着夜色又出城离去。


    城中灯火通明一夜,在快要天亮时,庙中的香火依旧燃烧不息。晨风带走了零碎的星火,点燃院中落叶,被风带起的星火,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红色的许愿签纸上。


    晨光破晓的瞬间,浓浓黑烟遮掩了天幕。


    火势蔓延极快,僧人们急声大喊救火,目光绝望地望向被大火吞噬的千年古树。


    晨风吹着大火四溢。


    被吹落的许愿签纸打着旋在坠落,只有张扬的火苗看见上边写有“我妻祝棠,无拘无缚”的字迹,世间还无第二人见过,便已化作灰烬消散天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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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沙棠在被人指引、肯定的情况下, 逐渐忘却那些令她犹豫害怕的存在。


    温聿怀发现沙棠即使盯着日出或者日落,都能看许久。


    沙棠以为自己已经看腻了这些。


    从前被关在竹楼,无事可做时她就站在屋外或者窗前, 看日出日落,已经看了很多年。


    可如今站在不同的地方, 再看早已腻烦的日出日落时, 却发现是不一样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不一样的。


    在危险的悬崖山巅, 一望无际的荒野, 城郊外的驿站, 高高的城河堤岸,又或是在热闹的长街上无意抬头一瞥。


    沙棠在不同的地方, 看见了同样的景色, 也拥有了不一样的心境。


    温聿怀在前边走着走着, 忽然发现身边的人不动了, 便回头看去,见到沙棠目不转睛望着天际的侧脸。


    远方绚丽的云彩倒映在她乌黑的眼底, 温聿怀也瞧见了未曾见过的落日模样。


    沙棠注意到温聿怀在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轻声解释:“明明已经看过许多次的,可是在不同的地方看见它们, 还是会觉得很神奇。”


    会觉得, 天地真的、真的、真的很大。


    也许对别人来说, 今日在这里看夕阳, 明日在那里看日出, 对他们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对沙棠来说却不一样。


    温聿怀也习惯沙棠某些异于常人的点, 有许多都是他小时候的模样, 那些令他愤怒、遗憾和痛苦的模样。


    曾经的他无能为力, 如今总能做点什么。


    “我们今天要在城里过夜吗?”沙棠抬头问道。


    温聿怀问:“你想再逛逛?”


    沙棠点点头,开始不再隐瞒自己的想法。


    温聿怀说:“那就住一夜再走。”


    与他人交谈办事的活都是温聿怀在做,沙棠就在旁边看着学习,等进了房间,只剩下两人时,她才会好奇地问出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温聿怀告诉她买东西的步骤,第二天便将银子交给沙棠,让她自己去买,学着如何与他人交谈对话。


    沙棠晚上的时候会和温聿怀一起看会书,偶尔会有传递消息的信鸟飞来,是找温聿怀的。


    温聿怀看完信鸟传递的消息后,也会把一些消息告诉沙棠,让她知晓。


    比如温家的人会带着云祟先到飞玄州。


    其他人问起,他会说路上遇见了麻烦的妖兽,所以才耽误了这么久。


    有些事也不会告诉沙棠。


    比如他在找解除玄女咒的办法。


    利用温鸿对云琼的感情,既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温鸿对他的态度改变,让温聿怀在温家的地位有所提升,坏处是温鸿的心思偶尔难以掌控,会做出一些自认为是对他好的麻烦事来。


    让闻今瑶嫁给他就是其中一件麻烦事。


    温聿怀一时间分不清温鸿究竟有多恨他,才要闻今瑶嫁给自己,让他一辈子都听闻今瑶的话。


    有的事太危险,温聿怀不想让沙棠知道。


    自从意识到自己的言不由心后,温聿怀就讨厌他在闻今瑶面前的样子,无论什么样都会觉得狼狈难堪,更不想让沙棠看见。


    沙棠放下手中书,抬头发现温聿怀还站在窗边与信鸟沟通,不时低头看手中的信纸,无声掐诀施法。


    她轻手轻脚地回到床边,没有打扰,安静看了会温聿怀,见他眉头微蹙,似乎在为什么事烦恼,让她也忍不住跟着紧张苦恼。


    等温聿怀眉头舒展,神色恢复她熟悉的从容后,沙棠便认为是烦恼解决了,心里也随之松了口气。


    温聿怀将信鸟放飞,回头发现沙棠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看完了?”他问。


    沙棠点点头,她想问你在和什么人写信,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温聿怀向来能察觉她的心思,在沙棠苦恼该说些什么时,他已经淡声开口:“我在托人找东西,刚才得知有了线索,便多写了几句道谢的话。”


    沙棠听后,眼中的好奇才被满足。


    温聿怀见她抿唇朝自己笑了下,乖巧的模样像是在表达自己刚才欲言又止的歉意。


    他和沙棠不一样,温聿怀已经习惯了说谎。


    他骗过温鸿,骗过闻今瑶,也骗过温雁风,对这些人说谎,温聿怀毫无心理负担。


    可只有骗沙棠时,他才会有一瞬间的犹豫。


    温聿怀寻找破解玄女咒办法的手段并不光明,对他人威逼利诱,甚至与妖魔合作交易,出卖温家。


    正如温聿怀说的那样。


    他只对沙棠一个人好。


    因此,其他人的生死、苦难,他都不会在乎。


    “今晚看完的书有什么想问的吗?”温聿怀很自然地转移话题。


    沙棠摇摇头,她说:“还有一些没看完,明日看完再问你。”


    温聿怀道:“想休息了?”


    沙棠抬眼看他,手指轻轻抓了下衣袖,迎着青年专注的目光,鼓起勇气说:“你、你要和我一起休息吗?”


    “我睡靠里面些,床很大,可以躺两个人的。”


    沙棠今晚想起来,无论是在妖海的巨船上,还是在小青峰偏殿,温聿怀都在屋中守着自己,总是站着或坐着,休息不好的吧。


    可他灵力高深,并非自己这般柔弱,似乎也不需要她献出的半边床铺。


    沙棠说完,觉得自己愚笨,实在不好意思,便将床帐放下,自己滚去床铺里边,轻声道:“我先休息了。”


    话说出去了,该留的一半还是要留的。


    屋中安静片刻后,沙棠听见青年朝床边走来的声音。


    烛光突然熄灭,沙棠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在朦胧的阴影中,看见熟悉的人影单手掀开床帐走了进来。


    屋内光线晦暗,无论是还在微微晃动的床帐,还是有所动作的人影,都蒙上一层朦胧的影子。


    沙棠刚从被子里冒出的头,又被青年伸出的手掌温柔地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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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温聿怀教会了沙棠自私。


    沙棠从不把自己的意愿放到第一位, 每天都在想,今天做的事、说的话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如此, 总是害怕懊恼。


    温聿怀让她逐渐忘记这些,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 和世间大多数人一样。


    可她不是。


    这几日连着雨天, 时而是暴雨倾盆, 时而小雨不歇。


    沙棠在夜里行路时, 看见偷偷潜入村庄的妖兽, 便和温聿怀入村借宿。


    收留二人的村民夫妇良善,能与会降妖除魔的仙士相识, 觉得十分幸运。


    温聿怀离开去解决藏起来的妖兽, 沙棠乖乖等在屋中, 与夫妇二人聊天等他回来。


    夜雨渐大, 沙棠正努力学着温聿怀不在时,如何与他人相处。好在妇人善谈, 不用沙棠开口,自己都能说得停不下来。


    外边雨声太大,敲打屋瓦的声音,快将人声都掩盖, 村夫说外边有什么被雨水冲垮了, 妇人没听清, 神色疑惑地往外走去, 边走边喊他刚才说了什么。


    沙棠眼看二人都走入夜雨中, 起身想去帮忙, 走到屋外后, 却听巨响传来, 随着汹涌澎湃的山洪,将站在夜雨中毫无防备的二人转瞬卷走。


    夜色中的小屋、围篱,皆在眨眼的工夫被吞没,而洪流的声势浩大,无视一切继续前行。


    这无视一切,无情吞没地面一切事物的山洪,让沙棠从沉迷数日的美梦中清醒。


    沙棠低头看就在她脚边的洪流,她总是如此巧妙地站在危险的边缘,看着他人入地狱,而她却总能幸运地刚好。


    与他人对比起来,令人恶心地幸运。


    温聿怀回得慢了一步,妖兽是除了,免了村民被妖兽吞吃的命运,却免不了天灾这一劫。


    他看着站在夜雨中,浑身湿透,目光死死盯着洪流的沙棠,心中一沉,抓着她的手将人带走。


    不等沙棠开口,温聿怀已经说:“不关你的事,是最近雨季的原因。”


    “如果我今晚没有在这停留,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沙棠轻声说。


    夜雨太大,温聿怀施了结界在二人身边,隔绝了雨声,避着洪流离去。


    温聿怀沉声说:“不管你今晚在哪,都与你无关。”


    沙棠看见洪流中的断肢残骸,浑身发冷,在温聿怀看不见的地方摇了摇头。


    人们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哪怕是仙家算卦,也会因为各种因素干扰而有所改变。


    沙棠就是那个让可能变成一定的存在。


    明明知道这点,却还要拼命无视。


    太过自私的人,会受到惩罚。


    温聿怀带着沙棠远离了洪流,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皱眉。


    一个人突然变得倒霉都会沮丧、烦恼、或者委屈,更别提已经倒霉许多年的沙棠。


    沙棠开始害怕了。


    她想去竹楼外的世界,想去更多没去过的地方,可却忘记了,她会给那些地方的人们带去灾难的事实。


    父亲是对的。


    像她这样的存在,就该一直关在竹楼中,哪也不准去。


    “祝棠,”温聿怀把人抱进怀里,低声道,“别想了。”


    向来听他话的人,如今却沉默不语,只抓紧他的衣服,许久之后,温聿怀才听沙棠小声说:“让我回祝家吧,我哪也不去了,我不想害你。”


    她想起温聿怀最近在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沙棠不想让自己的荧惑之命影响温聿怀,给他也带来灾难和不幸。


    温聿怀轻抚着她单薄的后背,施法强制让颤抖的沙棠昏睡。


    洪流吞没了整个村庄。


    温聿怀搜寻一夜,不见活口。


    沙棠在睡梦中拼了命地逃离水中,水浪翻涌,重重地将她拍打回深处,而她顽强地数次往上浮去,终于破水而出,来到岸上,却见岸边空无一人。


    *


    这事过后,沙棠变得比从前更安静。


    有时一整天也不会开口说一句话。


    温聿怀带她走无人的山野,不再去热闹的城镇。


    直到某天,沙棠发现路途有些眼熟,他们朝山上走着,山中是春暖花开之象,地面却能瞧见不少的冰霜。


    沙棠这才开口问:“我们要去哪?”


    温聿怀说:“垂仙峡。”


    沙棠停下脚步,神色怔愣:“……为什么要去垂仙峡?”


    “我约了人见面谈事。”温聿怀说完,注意到她情绪不对劲,不动声色道,“你不想来这?”


    沙棠摇摇头,重新跟上他,轻声说:“小时候,父亲带我和阿姐来过,而我在垂仙峡,害得阿姐掉下悬崖,伤了灵根……”


    后话没说完,但温聿怀都能猜到。


    沙棠说完,又停下脚步,温聿怀回头看她,见沙棠无比难过地看着自己,颤声问:“我和你来垂仙峡,真的不会害你出事吗?”


    温聿怀目光定定地望着她答:“不会。”


    沙棠不敢相信,心生退意,想要收回手,却被温聿怀攥紧。


    温聿怀手下稍一用力,就将沙棠拉到身前,说的话前所未有地耐心:“祝棠,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命格,我也是被人叫做灾星长大的。你若是做不到放弃其他人,只顾自己,那我就去找解决的办法。”


    解决的办法?


    温聿怀说:“破除灾星命格的办法。”


    沙棠沮丧道:“父亲也曾想过……”


    “他放弃了,我不会。”温聿怀望着她说,“我会找到。”


    不惜一切代价。


    有办法改变的吗?


    沙棠总是会被温聿怀动摇,她低下头去,轻声嘲笑自己:“我实在是太没用了。”


    她重新抬头看向温聿怀,神色无比认真,哪怕内心陷入濒死,却仍旧挣扎着对他说道:“任何事都好,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为你做到。”


    *


    听说在垂仙峡最顶上,居住着一名早已飞升神界的隐世仙君。


    当年祝廷维来时,也没能见到这位隐世仙君。


    温聿怀与妖魔合作,抓了这位仙君的徒弟,才得来这次机会。


    垂仙峡最顶上雪地茫茫,却感觉不到半分寒意,如春日和煦,草木苍翠,百花盛放。


    道路中站着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鹿,鹿角上还坠着莹白的流光,水润的鹿眸盯着道上的两人,未张口,却吐人言:“我家主人只见早已约好的客人,另一人还请在此停步。”


    沙棠抬头看温聿怀,主动道:“我在这等着,哪也不去。”


    温聿怀给了她一张可以召唤自己的符纸,又在她附近设下结界,这才随仙鹿往前走去。


    沙棠目送他走远,安静等着。


    等到春色越来越少,所有的一切都被白雪覆盖,在茫茫白雾中,温聿怀看见站在前方的一道黑色影子。


    他立在风雪中,看起来很近,却又很远,只能瞧见被寒风吹得猎猎飞扬的衣发,看不清面容。


    温聿怀停下脚步,隔着风雪朝前方人影看去,恭敬地低头致意。


    这名隐世仙君见后,低低笑道:“胆子不小,你既知道那是我徒儿,还敢拿他威胁我。”


    温聿怀不卑不亢道:“并非威胁,只是换了一个与您对话的机会。”


    隐世仙君大方道:“说吧,你有何话要问?”


    风雪从眼前飞过,却从未落在他身上,温聿怀也感觉不到寒冷,眼前的一切真实,却又无法感受这份真实。


    温聿怀抬头,寒雾似乎飘进了那双浅色的琥珀眼瞳中,染了几分冰霜:“我想知道如何破除灾星命格。”


    隐世仙君听后顿了顿,道:“据我所知,你想问的不是这个。”


    温聿怀说:“我现在想知道的,只有这个。”


    他像是在回应小时候的承诺。


    那天,只要有人带他离开,他就愿意为这个人做任何事。


    隐世仙君却道:“你身为十二天州的仙士,却与仇虚妖王合作,为的不是你体内的封印吗?”


    温聿怀神色不变:“我已经问出了我的问题。”


    “灾星无解,不可破除。”隐世仙君的声音宛如从天上传来,低沉又威严,“何况她只有二十年的寿命,已经快了,人死后,灾星自然就消失了。”


    温聿怀听得怔了怔。


    二十年寿命?


    他这才明白沙棠身上的死气为何而来,原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沙棠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说“我活不长的”这种话。


    灾星都是活不长久的。


    可越是如此,温聿怀反而越不甘心。


    温聿怀压低嗓音道:“世间逆天改命者,只多不少,灾星命格又为何无解?”


    隐世仙君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世间想要逆天改命者,确实只多不少,但能成功的又有几人?”


    温聿怀在此刻感觉到有人在天上看着他,注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隐世仙君的声音也从远处传来:“命不可改,却能换,你愿意与她交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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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温聿怀望着风雪迷雾中的身影, 神色不见犹豫,直接问出自己心中所想:“只要我愿意,就能交换?”


    隐世仙君问:“她只有一年的时间了, 即便如此,你也要交换?”


    如果可以, 温聿怀是希望沙棠活下去的, 因为她也是想要活下去的。


    雪谷山洞中说不想认命的少女, 温聿怀虽没能看见她的神色, 却记住了那颤抖的声音。


    最近沙棠变得异常安静, 她好似已经认命了,在安静等着自己的死期到来。


    想要让沙棠变成一个漠视他人生命和苦难的人, 她做不到的。


    温聿怀也还有很多事情想做, 可这些事情与是否要看着沙棠去死的问题对上后, 他便只有一个选择, 不想沙棠死。


    不想沙棠早早死去,又怕自己不在后, 沙棠一个人留在世上受人欺负,也怕她会听别的男人的话,被别的男人哄骗。


    在温聿怀沉默时,隐世仙君缓声道:“闇雷镜拥有颠覆天地, 毁灭一切的力量, 因此十分危险, 而你与闇雷镜同生, 若是贸然杀你, 反而会激起闇雷镜的力量, 神界对此颇感头疼, 这也是我肯答应与你见面谈谈的主要原因。”


    忽然间, 温聿怀能感觉到注视自己的目光变多了。此刻在天穹之上,不知有多少神界的仙君们正在看着他。


    隐世仙君的声音如雄浑的钟声,直入他脑海深处:“你若是心甘情愿赴死,成为不死不灭之身,彻底封印闇雷镜,便能与她换命,让你的妻子摆脱荧惑之命活下去,生生世世平安富贵。”


    今日并非温聿怀在等隐世仙君,而是神界的仙君们在等温聿怀。


    沙棠出生便是荧惑之命的灾星,给他人带来不幸。


    温聿怀则出生便被闇雷镜附体,只会让自己变得不幸。


    随着隐世仙君的话,温聿怀看见了封印闇雷镜的深海,他将永远沉眠于海底最深、最暗的地方。


    温聿怀也看见了与三五好友一起提灯走在灯会中的沙棠,她与身旁的人自然地谈笑,轻松自在。


    那是沙棠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模样。


    温聿怀的在心这瞬间已做出决定。


    他说:“我愿意。”


    心甘情愿。


    风雪呜咽,寒雾中,却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漂浮在空中的飞雪忽然倒回天上,地面的霜雪褪去,露出清幽的绿草地,本该在天上的星辰,也落在了草地中闪烁微光。


    温聿怀能感觉到有力量注入他的神魂,让他无法动弹。


    天地景象互换。


    等在山道中的沙棠,忽然见满天飞雪落下,耀眼的金色日光从飞雪中洒落,令她感到无比温暖。


    沙棠想要伸出手去接住飞雪或是日光,却无法动弹。


    “她殒命之日,便是换命之时。”隐世仙君说完,一根红色的长线从虚空中落在温聿怀眼前,“看在你用情至深的份上,我便告诉你解除玄女咒的办法。”


    温聿怀伸出手,接住了眼前的红线。


    “玄女咒本就是情爱之咒,想要解咒,需要用结缘情丝抹除刻在你心脏上的名字。”


    “而结缘情丝须得两情相悦者才能使用。”隐世仙君的声音变得时远时近:“倘若她也真心爱你,你们二人就可以系上结缘情丝,抹除咒印。”


    倘若她也真心爱你——


    说这话时,隐世仙君的声音近在耳旁,仿佛在提醒什么,却又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之意。


    温聿怀垂眸看手中的红线,沉默不语。


    他今日做了一个不能反悔的决定。


    神界的仙君们沉默目送温聿怀离开。


    等温聿怀离去后,才有仙君开口:“你为何多此一举,要告诉他玄女咒的解咒办法?”


    其他仙君陆续出声:“若是他后悔怎么办?”


    “迟早会后悔的,人之一世短暂,这一世的爱,在不死不灭的永生中会逐渐消失。”


    “要在他后悔前成功封印闇雷镜。”


    “那为何还要给他结缘情丝?”


    “若是知晓所爱之人并不爱自己,仍愿为其换命,坠入深海封印闇雷镜,我们才能相信他。”


    “那根结缘情丝是不是……”


    “好了,若不想再经历一次天地颠覆的灭世之景,就快些去准备封印的事吧。”


    天上的神灵散去,风雪中的人影望着温聿怀离去的方向,沉默不语。


    *


    沙棠独自一人等在山道中。


    周遭静悄悄的,落雪无声,刚才的天降异象,让沙棠有些担心,望着温聿怀离开的方向,在心中为他祈求平安。


    不知多久后,仙鹿走在前头带路,领着温聿怀回到她身边。


    沙棠见他还是跟离开时一样,不见受伤,这才松了口气,主动朝温聿怀走去。


    温聿怀迎着她担忧的目光,伸手摸了摸沙棠的头,示意她放心。


    仙鹿道:“主人说,下山路难,还请二位小心,若是愿意,可以先将夫人送下山去。”


    做师尊的,免不了要帮徒弟报仇。


    隐世仙君不会为难沙棠,但温聿怀想要下山,却要付出点代价。


    沙棠不知道是温聿怀抓了隐世仙君的徒弟,只听到了“困难”和“小心”这些令人苦恼的词句。


    温聿怀也知道隐世仙君的意思,不愿让沙棠过多担心,便低声道:“你先下去,我随后就来。”


    沙棠抓着他的衣袖,听后抿唇不语,没有同意,难得倔强。


    温聿怀低头看沙棠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伸手握住,微凉的指腹轻轻按在她的手背,将人拉进怀中,给予安全十足的拥抱,在沙棠耳边低语:“我很快就来。”


    沙棠这才被仙鹿先一步送下山去。


    山脚春暖花开,不见半分寒意。


    来时日空晴朗,如今却乌云遍布,阴沉沉的天空压在头顶,也将人心中的不安扩大。


    沙棠盯着山道在心中数数,想着温聿怀何时下来,没一会又后悔自己先行一步的决定。


    这种时候,她到底能做什么呢?


    是离温聿怀远远的,不让灾星命格影响他,还是想在他身旁陪着看着?


    大多时候,她都无能为力。


    沙棠被现实打压,目光怔怔地望着山道口,心中竟因此生了恶念。


    此刻,她在心中诅咒一切伤害温聿怀的存在。


    当温聿怀从阴沉的夜色中走出来时,沙棠见他衣衫沾染血色,脸色也略显苍白,心头一紧,急忙朝他跑去。


    刚跑近,还未张口问点什么,就被温聿怀伸手拉进怀中紧紧抱住,他埋头在沙棠颈侧,似低声笑了下,嗓音低沉:“山路崎岖,慢点跑。”


    每次看沙棠主动朝自己跑来,都能让温聿怀那双疏离冷淡的眼眸柔和一分。


    “你受伤了?”沙棠微微仰着头,想去看他。


    温聿怀靠在她肩头休息了会,低声否认,沙棠闷声问:“那这血是哪来的?”


    “别人的。”温聿怀答完,这才松开她,抓起沙棠的手,指腹摩挲着她雪白的腕,低声说,“我刚得了一件宝物,想给你我系上,你愿意吗?”


    沙棠随着他的动作伸出手,听后点点头,没有拒绝。


    温聿怀将结缘情丝先缠绕在沙棠的腕上,再让沙棠将红线的另一头系在自己腕上,沙棠心中的担忧被眼前的红线冲淡几分,有些好奇地问:“这就是你最近要找的宝物吗?”


    青年的目光始终盯着她,浅色的眸似乎比平日还要明亮几分。


    “是。”他淡声答。


    沙棠本想问是什么宝物,可话到嘴边,却又顿住,身体似乎在警告她,不要问,不能问。


    恍神的片刻,沙棠看着系在二人手腕上的红线,说:“系好了。”


    话音刚落,二人就见缠绕在沙棠腕上的结缘情丝散开了。


    沙棠愣了下,急忙抓住散开的红线,又道:“松开了?”


    温聿怀低头看她重新系了一遍,又在松手的瞬间,红线也随之散开。


    沙棠不知为何,看着再次散开的红线十分难过,伸手去抓时,被温聿怀按住,这次换他抓住红线给沙棠系上。


    无论让红线在沙棠手上缠绕得多紧,系成松手的时候,它都会散开,从沙棠腕上坠落。


    温聿怀一言不发,只沉默地,一次又一次重新给她系上,再看着结缘情丝散落。


    系不上的。


    她不爱他。


    结缘情丝像是在告诉温聿怀,沙棠对他也许是憧憬、崇拜、善意,甚至渴望成为像他一样拥有力量的人,却并非情爱之意。


    爱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也许他们两个谁都不知道。


    温聿怀望着无论如何都系不上的结缘情丝,仍旧没有停下重新系上的念头,固执地强求。


    沙棠望着眼前沉默不语的人,只觉得心头无比难过,闷在心中的情绪无法发泄,那无法系上的红线,又令她无比着急。


    沙棠不愿看温聿怀那双漂亮浅色眼眸染上了悲伤之意,便在温聿怀欲要再次系上红线之前,先伸手抓住了他,冰凉颤抖的五指挤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温聿怀这才停了动作,缓缓抬头。


    沙棠不知为何红了眼眶,她无奈又有些急迫地望着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却又没能想到该如何表达。


    温聿怀说:“祝棠。”


    沙棠点点头,听他低哑着嗓音说:“别放手。”


    温聿怀的声音很轻,也许是他这辈子最温柔又卑微的时候:“永远都别放手。”


    沙棠没有犹豫地回应:“好。”


    云琼从小就告诉过温聿怀,不要相信他人的誓言、承诺。


    那都是随时能够反悔的谎言,就算是自己说出口的话也不要信。


    话说出口的瞬间,充满真情实意,可也许谁都无法做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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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温聿怀得到沙棠的回答, 便将结缘情丝收了起来,一整晚都抓着沙棠的手,没有松开。


    从垂仙峡离开后, 沙棠时不时就会抬头看看身边的温聿怀,心里总隐隐不安, 却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只能不断地去确认温聿怀的状态。


    可温聿怀好似没什么变化。


    只是信鸟来得更加频繁, 一天里要见四五回。


    温聿怀也不再主动与沙棠说起信鸟传来的消息。


    某天夜里, 沙棠又做了不祥的梦, 半夜苏醒。因为避开人群与热闹的城镇,所以他们不是露宿荒野, 就是暂住山间废弃的庙宇中。


    往常温聿怀都守在她身旁, 或是让沙棠枕在自己怀里睡着, 如今沙棠从草垫中半撑起身, 倒是看见温聿怀站在屋外空地,与一道巨大的黑色影子说着什么。


    沙棠刚醒, 脑子还有些发懵,等她看清那道黑影后,惊讶地睁大了眼。


    屋外的温聿怀察觉动静,蹙眉回头看过来。


    他见沙棠醒了, 便快步进屋。


    巨大的黑色影子发出低沉的、不怀好意的笑, 声音怪异, 难辨雌雄:“既然她醒了, 本尊是否要进去打个招呼, 与这位小姐认识一下?”


    回应它的是温聿怀招手一挥, 让敞开的破烂屋门嘭地一声合上。


    屋外的魔尊见状哈哈大笑。


    黑影中露出一双贪婪邪恶的红色竖瞳, 紧盯着屋中的两人。


    沙棠小声问道:“那是魔气吗?”


    温聿怀不想让沙棠知道自己与妖魔合作的事, 在被她发现时,心头竟一阵后怕。


    “是在这一片游荡的妖魔,不用理它,外边设有结界,它发现进不来后,很快就会走的。”温聿怀上前将沙棠揽入怀中,不去看她的双眼。


    沙棠在他怀里动了动,转过头想往屋外看去,又被温聿怀按了回去,转而仰起头去看温聿怀:“是认识你的妖魔吗?它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听着沙棠话里的担忧,温聿怀抬手轻抚她的背,指腹擦过她冰凉的发丝,从喉中溢出一声应和。


    温聿怀侧目冷冷地扫了眼屋外,魔尊识趣地离开了,便开口安抚沙棠:“不用害怕,它已经走了,不会再来了。”


    沙棠探头往屋外看去,这次温聿怀没有拦她。


    见魔尊真的走后,沙棠才放心不少。


    温聿怀低头盯着她瞧,问:“怎么醒了?”


    “梦到一些不好的事……”沙棠抿唇,低声道,“醒来后又不记得了。”


    温聿怀道:“既然已经忘了,就不要再想。”


    沙棠乖乖点了点头,垂眸看着温聿怀的手腕,片刻后鼓起勇气抬头看他:“我可以再试试那根红线吗?”


    温聿怀听后,定定地看她片刻,没有拒绝,拿出结缘情丝递给沙棠,看着沙棠将红线的一头缠绕他的腕上,又将红线的另一头缠绕在自己手腕。


    可惜一会后,哪怕沙棠抓着不松手,红线也会自己从她指缝中断开再连接上。


    沙棠不敢相信地看着断开散掉的红线,急忙抬头去看温聿怀,温聿怀却不以为意道:“它已经没用了,不用在意。”


    “……为什么会系不上?我明明打了死结。”沙棠闷声道。


    温聿怀单手轻捧着沙棠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也许我们不是这宝物的有缘人,这世上的无缘之物只多不少,强求不来,不用太在意。”


    沙棠怔怔地望着眼前有几分漫不经心的人,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前些天温聿怀抓着结缘情丝固执地要将两人系在一起的模样。


    不用太在意吗?


    明明他心里无比在意的。


    沙棠感觉脑子没一会就昏昏沉沉的,好几次差点睡着,又因为在意这事坚持着没睡。


    温聿怀看不下去,伸手把人揽进怀里,让她靠着自己。


    时间将近,沙棠的身体越发孱弱,似乎这具弱小的身体,就快要承受不住灾星的力量,因此需要更多休息的时间。


    沙棠迷迷糊糊睡了会,又因为心中想的事突然惊醒,从温聿怀怀里直起身来,温聿怀正低头盯着她,虽然让沙棠直起身,长臂依旧将人圈在怀里。


    “又做噩梦了?”温聿怀低声问。


    沙棠摇摇头,她揉了揉眼睛,伸手在头上摸了摸,将束发的细长发带扯下。


    散开的长发落在温聿怀手背,他眼眸动了动,手却没收回去。


    沙棠望着白色的发带,很认真地调动本就掌握不多的灵力,将它变作与结缘情丝一样的红色。


    虽然花了点时间,但总算是施法成功了。


    沙棠抓着温聿怀的手,将发带变的红线缠绕在他腕上,再将另一头给自己系上,就算松手后,这根红线也稳稳地系在两人身上。


    确认不会松开后,沙棠才松了口气,抬头朝青年看去。


    温聿怀没有看缠绕在两人之间的红线,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沙棠。


    他将沙棠缠绕红线时的小心翼翼全都收在眼底。


    见红线没有散开后,沙棠仰首朝自己露出点点笑意的瞬间,让温聿怀平静的心脏也随之跳动。


    咚的一声,一声又一声,缓慢,却又清晰,无法忽视。


    这么做有用吗?


    沙棠在心中问,看着温聿怀忽然低头一笑的模样,她才肯定,是有用的。


    后半夜沙棠总算睡得安稳,没有再醒。


    温聿怀低头盯着手腕上缠绕三圈的红线,伸手重新施术,让它永远变作缠绕二人的红线。


    魔尊没走,只躲得远远的,它身边跟着一群黑色的影子,正盯着山坡下方的破庙叽叽喳喳。


    有属下纳闷道:“尊主,咱们都告诉他那是灾星了,他怎么还不离灾星远点?”


    另一名属下担忧道:“看样子他已经被这灾星诅咒,搞不好要倒大霉,咱们跟他合作,是不是也会被牵连?”


    “本以为他是个人物,没想到却逃不过美色这关,实在是令本尊失望。”魔尊怪声道,“把温聿怀与我们合作消息,告诉温家少主,没了温聿怀,本尊倒是要看看这十二天州还有几个能打的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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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远在青州的闻今瑶, 在夜里忽然感觉到第二颗心脏的跳动,惊得她猛地坐起身,捂着胸口, 浑身冒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


    二哥那边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发动咒力,为什么他的心脏却擅自苏醒了?


    闻今瑶怕温聿怀身上的玄女咒出问题, 急忙披上外衣出门去找父亲。


    近日妖魔频繁攻击青州, 闻家主半夜还在小青峰与其他家主议事, 没回闻家。


    闻今瑶又着急, 便让人传信父亲, 要他务必回来一趟。


    回想方才心脏跳动的声响和触感,闻今瑶坐立难安, 脑子里想过许多不好的事情。


    最近因为温雁风对自己的态度, 她本就疑神疑鬼, 想到若是二哥身上的玄女咒出问题, 他也不再听自己的话,闻今瑶就感到心里慌慌的。


    等待难熬, 闻今瑶起身,准备亲自去小青峰找父亲。


    她刚出闻家大门,就见闻家仙士乘着凤鸟急匆匆落地,满眼悲戚地望着自己:“大小姐, 家主在回来的路上被妖魔突袭, 身受重伤, 这会正在小青峰……”


    闻今瑶听得大脑一阵晕眩, 后边的话都没听清。


    她稳住身体, 觉得眼前的人在胡说八道, 厉声呵斥道:“青州哪来的妖魔?还是在小青峰附近!”


    闻家仙士哽声道:“大小姐, 快去小青峰看看家主吧!”


    闻今瑶不相信, 她乘着凤鸟火急火燎地赶往小青峰,身边的人都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让她内心惶恐。


    “雁风哥哥!”


    看到站在屋外的温雁风时,闻今瑶双眼一亮,甩开其他人,快步朝温雁风跑去。


    走近后却见温雁风一身血色,眉头紧皱,看见她时,眼中露出歉然之色,低头道:“今瑶,抱歉。”


    抱歉什么?


    闻今瑶喉间一堵,忙朝屋里跑去,刚进屋就闻到浓浓刺鼻的血色,看见父亲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与神色无比难看的温鸿说着什么。


    温鸿看见她后,神色不忍:“今瑶……”


    “爹!”闻今瑶腿软着扑倒在床边,抓着父亲的手,双眼含泪呼喊,“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伤成这样?是谁做的?什么妖魔?我绝不放过他们!”


    可闻家主双眼浑浊,艰难地偏头想看她一眼,就已没了声息。


    闻今瑶不可置信地望着松手的父亲。


    震惊与悲恸瞬间涌上心头,来得又急又快,闻今瑶几乎歇斯底里地呼喊着:“爹!”


    却无人回应她。


    温鸿不忍再看,自己身体也不太好,他咳嗽两声,示意温雁风进来安慰闻今瑶,又对外沉声道:“不惜一切代价,将今晚杀害闻家主的妖魔给抓回来!”


    闻今瑶的悲伤过后,又极为愤怒,她泪眼蒙眬,抓着温雁风的衣服:“是谁杀的我爹?你告诉我,我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温雁风抓住情绪激动的闻今瑶,将她护在怀里,低声安抚。


    闻今瑶伤心得差点晕过去,她靠在温雁风怀里哽咽道:“二哥呢?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去飞玄州需要这么久吗?我要他回来,我要他将害死我父亲的妖魔都给扒皮抽筋!”


    她喊得歇斯底里,温雁风也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先把人哄好:“聿怀很快就回来了,你放心,他一定会按照你说的做的。”


    但闻今瑶来的时候本就心绪不宁,父亲又突然离世,让她更加不安,下意识要抓住从小就让她有安全感的存在:


    “最快是多久?今日玄女咒有异样,二哥那边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他去飞玄州去了这么久,你们就不怀疑有问题吗?


    他是不是发现了玄女咒的事,才说要送祝星回去,就是为了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寻找解决玄女咒的办法!”


    温雁风抓住她问:“玄女咒有什么异样?”


    闻今瑶抹着眼泪哭嚎:“我要二哥回来!我要去叫他回来!”


    “好,他一定会回来的,但你也不想他回来是解除玄女咒的状态,今瑶……”温雁风本想让她先冷静,但想着闻家主去世,她一时半会是冷静不了的,便改口道,“我们先解决妖魔的事,为伯父报仇,我也会让人叫聿怀回来,但我们也要知道聿怀那边的动静,防止意外。”


    闻今瑶靠在他怀里哭了会,才断断续续地将玄女咒的事告诉温雁风。


    温雁风听后,神色越冷。


    *


    从青州出发,去往飞玄州只需要数日,温聿怀和沙棠却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临近飞玄州的时候,沙棠不可避免地进入城中,便能听到许多消息。


    温家已经把祝家姐妹替嫁的消息放出去了,前段时间,温家的人带着云祟回来,气势汹汹,惹出了很大的动静。


    祝廷维咬死不认沙棠的存在,坚称自己的小女儿早已死去,不可能是她,定是有妖魔从中作梗,挑拨离间两家关系。


    云祟被宋长静和祝廷维叮嘱后,也不敢随意开口,被温家人叫去对峙时,只说自己被妖魔迷惑,神志不清错认,随后便每天躲在祝星那,给祝星熬药。


    如今他回到飞玄州,有祝廷维和宋长静保着,也没人敢动他。


    前段时间人们还在谈论祝家,最近则因为飞玄州有妖魔出没,接连死了不少人,闹得人心惶惶,妖魔那边则放话出来,要重新拿回听海关。


    各种消息冲击,沙棠听得心情沉闷,低着头不说话。


    温聿怀问沙棠:“还想回去?”


    祝廷维不会认她的。


    沙棠迟疑道:“我不该回去吗?”


    她最初也不是想回祝家的。


    温聿怀盯了她一会,伸手轻捧着沙棠的脸,要她头抬得高点,也望着自己:“那就不回去,我去就好。”


    沙棠想,她现在回去,对不想认自己的父亲来说也是个麻烦。


    对外说死去的小女儿,却活着出现在众人面前,确实无法解释。


    于是她没有回祝家。


    沙棠不知道温聿怀具体要去做什么,一入夜后,她就觉得疲惫,止不住地想睡。


    温聿怀等沙棠在城中入睡后才离开。


    他独自一人去了祝家。


    温家人已经提前收到消息在等他,见到温聿怀时,对方神色犹豫道:“二少爷,闻家主去世了。”


    温聿怀听得无动于衷,神色冷淡,让人猜不透,只听他低声问了句:“是么。”


    温家仙士猜不准他心中所想,索性不猜,只把话传到:“少主和家族都要你先回青州,闻小姐也催促你回去,说二少爷若是还不回去,她就亲自来飞玄州找你。”


    “知道了。”温聿怀答。


    其他人随着温聿怀进入祝家,祝廷维与宋长静带着祝家仙士出来相迎。


    祝廷维不动声色地扫过温聿怀身边的人,不见沙棠的身影。


    温聿怀带沙棠去了垂仙峡,他听说此事时也十分惊讶,又见温聿怀独身一人前来,着实猜不透这个年轻人在想什么。


    “祝家主。”温聿怀作为小辈,礼节性地开口问候,尽管神色看起来没有半分尊重。


    祝廷维沉声道:“从青州到飞玄州,二少爷倒是走了不少时间。今夜若是来问关于婚事的问题,我已经与温家解释过数次了。”


    温家仙士冷笑道:“祝家的大小姐可是从未出过祝家大门,你不知从哪找了女子替她出嫁,以此糊弄侮辱我温家,岂能是你一句不知道就能算的?”


    另一名仙士也道:“何况此女与妖魔勾结,害死我青州诸多仙士,你祝家必须给一个交代!”


    宋长静道:“温家多次对外设宴,去小青峰的人数不胜数,想要知道小青峰地形再容易不过。”


    祝廷维只看着温聿怀:“她是否与妖魔勾结,二少爷怕是最清楚不过了。”


    众人一开始围绕妖魔的话题争吵不休,似乎是吵不出结果来,又换了话题道:“我们温家求娶的祝家大小姐祝棠,你们祝家却让别的女子嫁到温家来!”


    祝廷维冷眼朝说话的人看去:“温家求娶,我祝家就必须答应?整个十二天州都知道,我女祝星体弱,没怎么出过远门,更没见过温家的少爷!温家的少爷就算对她再如何情深,只要我女不愿,难道我还要强迫自己女儿嫁给不喜欢的人?”


    云祟拿着药回来了,祝星的命也保住了,十二天州又乱了起来,祝廷维也不需再怕温家。


    至于沙棠?


    祝廷维无须在意。


    一直没说话温聿怀这时才开口道:“祝家主,你的二女儿祝棠,真的死了吗?”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一瞬间让其他人噤声,默默等着。


    祝廷维面无表情道:“她年幼时就已病逝。”


    温聿怀笑问:“葬在何处?”


    祝廷维皱眉:“知道后,你想如何?”


    温聿怀目光轻慢地扫过宋长静等人,也瞥了眼藏在后边偷听的云祟,最终看回祝廷维,淡声道:“把她从墓里挖出来,要她起死回生。”


    “荒唐!”祝家仙士怒斥,“我们怎能让你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我的妻子是祝家二小姐,祝棠,并非祝家大小姐祝星,还望诸位牢记。”温聿怀单手握住剑柄,拔剑出鞘,朝前方祝廷维等人走去,猛然迸发出的灵力使得在场所有人都震惊朝他看去。


    温鸿肯让温聿怀带沙棠离开,去飞玄州,是因为温聿怀答应他,会在此行中杀了祝廷维。


    *


    熟悉的火凤鸣叫让沙棠突然从睡梦中惊醒,门窗缝隙里飘着几缕黑色的魔气。


    沙棠仍旧头晕得厉害,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朝窗边走去,推开窗户,正巧能看见祝家所在的方向。


    那边有火凤愤怒地嚎叫,在夜色中燃出大片烈火,也有浓厚的魔气环绕。


    突然出现在窗前的黑色影子吓得沙棠连连后退。


    黑影中的红色竖瞳盯着她,发出怪异的笑声。


    魔尊刚才想进去叫醒沙棠,却发现温聿怀在屋中设了结界,好在屋里的人自己醒了,上前打开窗户,这才让他有了对话的机会。


    他语气引诱沙棠:“你家里正在被妖魔攻击,温聿怀也在,你难道不担心他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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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沙棠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她的天地仍旧太小了, 被局限在灾星的命运中,很多时候连自己的处境都看不透,也不知该如何解决。


    魔尊的话让她犹豫, 最终因为担心温聿怀,怕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出事, 这才跌跌撞撞地朝祝家赶去。


    漆黑的路上空无一人。人们紧闭门窗, 不敢出来, 在屋中听着远处的动静, 心中祈求守护飞玄州的仙君们能顺利解决。


    沙棠在夜色中奔跑, 焦急地朝祝家的方向看去,她能听见凤鸟陨落时凄惨的鸣叫, 心中越发后怕。


    是她不该回来。


    沙棠不可避免地去想这些, 身体的疲惫让她几次摔倒又爬起来, 望着眼前纷乱的街巷, 竟不知道去往祝家该走哪条路。


    高高的街墙,重叠的房屋, 曲折的路口,黑影重重的河道,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对曾住在竹楼里的沙棠来说是近在咫尺的存在, 可她却从没去过。


    她连回家的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


    意识到这点的沙棠, 从地上爬起来后顿了顿, 她低着头, 擦了擦手掌沾染的灰尘, 摒弃担忧和害怕, 在心中问自己:


    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吗?


    没有温聿怀在身边, 你真的就什么事都做不到?


    他又为什么要带一个如此废物、没用的人在身边呢?


    时间久了总会厌倦的。


    你不能让自己这么没用, 你也想要帮他做点什么的,什么都好,你必须要能做点什么。


    沙棠反复在心中告诫、威胁自己,一遍又一遍,学着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努力冷静,去尝试着解决问题。


    她要自己记住周围的景色,重新寻找去往祝家的路,哪怕耗尽所有灵力。


    沙棠跑了没两步就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忽然间什么都看不见,扶墙站着等了等才重新恢复视野,她也没有多深究,朝着前方跑去。


    她终于找到了。


    祝家大门敞开着,没有守卫,前方魔气冲天,激活了祝家的各类法阵,召唤的仙术也令人眼花缭乱、灵气对冲魔气,这会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敢往里边跑。


    沙棠的体力和灵力都耗尽,摔了不知多少次,一身灰扑扑的狼狈样,汗水沾湿衣发,黏糊糊地贴着她的肌肤。


    眼前的是祝家,却又不像是她记忆里的祝家。


    沙棠站在路道中,望着敞开的祝家大门,却没有进去。


    不知是没有勇气,还是知道此刻不能进去,太危险了,沙棠感受着四周带来震动的力量,对生命的威胁十分明显,只要她走错一步,也许就真的会死。


    这是沙棠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清晰、又令人害怕的死亡威胁。


    魔尊告诉她,温聿怀和妖魔合作,计划要在今晚袭击祝家,杀了祝家的所有人。


    魔尊说温聿怀是要为之前死在听海关的温家仙士报仇。


    魔尊说了许多。


    有的话沙棠记住了,有的话却听得云里雾里,魔尊见她没有露出想象中对温聿怀的绝望与憎恨,有些疑惑。


    沙棠很难说清自己在想什么,许多许多,可看着眼前的祝家时,最清晰的想法,还是在想温聿怀如何了,是否受了伤,遭了难,会不会是自己的原因。


    直到沙棠看见温聿怀带着血与火从祝家走出来。


    他显然是受了伤的。


    从垂仙峡离开时受的伤还未好,今晚又在祝家强行使用力量,可以说是伤上加伤。


    温聿怀察觉设在沙棠身边的结界破了,便立马转身离开,却被宋长静等人合伙拦住。


    直到今晚,人们才知被传不学无术、毫无天赋的温家二少爷,实力有多么惊人,越是如此,祝家越不能放他离开,至少宋长静等人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望着站在夜色中的沙棠,温聿怀却想起祝廷维死前说的那番话。


    祝廷维守在祝星的常月楼下,不让妖魔有机会进去。


    他已无力再战,被魔气吞噬力量,持剑跪倒在地时,抬头望着温聿怀说:“你既然带她去了垂仙峡,就知道她身为荧惑之星的秘密,可惜……荧惑无解,我虽不知……你究竟是想利用她,还是想为她解除灾星命格,但你自己也会受影响。”


    温聿怀神色漠然,没有要开口为他解惑的意思。


    自从妻子死去,女儿重伤,祝廷维的后半生,就只为了祝星而活着。他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治好祝星。


    如今云祟带着珍贵的灵药回来,让祝廷维看见了希望,祝星就快要好起来了。


    祝廷维拦在常月楼前,死前对温聿怀说:“放过星儿……那是……她的姐姐,是她害了星儿,她要……弥补……”


    话音刚落,身后的常月楼忽然发出巨响坍塌,巨大的妖魔踩在常月楼废墟中,高高在上地俯视下方的人们。


    祝廷维不可置信,双目绝望地回头,却没能看见那一幕,便倒地死去。


    今夜无风。


    温聿怀望着前方的沙棠,快步往前走去。


    沙棠也在往前,却因为体力不支脚下一软,温聿怀没能接住她,哪怕他速度再快,也只能看着沙棠晕倒在地。


    *


    沙棠没有告诉温聿怀。


    她看见了从大门里冲出来,满脸狰狞与杀意的云祟。


    云祟要杀温聿怀,这是沙棠晕过去前看见的一幕。


    她梦到不少小时候的事,可回忆里仍旧没有什么开心的,或者值得被记住的。


    都是些零碎的、令人难过伤心的事。


    哪怕那时候的阿姐和云祟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模样,两人也常常将她忘在身后,只有想起来时,觉得她可怜时,才会回头看一看,朝她招招手,要她跟上去。


    沙棠跌跌撞撞地跟上去,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们。


    那时候的阿姐会向别人大方介绍这是我妹妹,大大咧咧的少年也会难得温柔耐心地跟她讲解书中的世界。


    可世上最不能当真的,就是年幼无知时孩童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而父亲总是沉默地望着她,什么也不说,只会命令身边的人该如何做,从最初的沉默,到后来的冷漠,沙棠也因此常常后悔自责。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究竟要怎么做才可以挽救这一切。


    睡梦中,沙棠沉入水中,迷茫自己是否应该坠落消失时,却透过水幕看见站在岸边的人影。


    温聿怀站在岸边。


    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孤独,似乎在另外一个世界,无法呼吸、飞翔,就连时间也停止,令人窒息又悲伤的世界中。


    沙棠从未见过那双琥珀眼瞳中有如此浓厚的悲伤,看见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才会令他如此绝望。


    她看见温聿怀手腕上缠绕的红线,系的死结也散开了,在他腕上将落未落。


    不能散开。


    她好不容易才缠上的。


    沙棠如此想着,放弃了坠落,朝岸上的温聿怀追去。


    *


    等沙棠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


    纷乱和争斗被短暂的平息。


    她睡了很久,睁开眼看见的是熟悉的竹楼,仿佛这段时间的经历都只是她的一场梦。


    沙棠赤脚踩在地面,屋门紧闭,窗户却敞开着,外边是过道栅栏,她也曾站在那里看日出日落。


    此刻正是日落时分。


    远处天幕没有过多的云彩,只有一轮红日静谧安然地坠落西去。


    谁也无法阻止。


    靠窗站着的温聿怀视线从日落身上转走,看回屋中,发现沙棠正怔怔地望着自己。


    沙棠来到屋外,朝温聿怀走去,他和往常一样,神色冷淡,目光沉静,没有因为昨晚的事有任何变化。


    尽管他装得很好,沙棠还是从温聿怀牵过自己手时的力道中感觉到他的害怕。


    不知从何时开始,沙棠竟然变得十分了解温聿怀。


    “你睡了很久。醒来可有哪里不舒服?”


    温聿怀问她。


    沙棠摇摇头,低声说:“我身体越来越差,到明年时……”


    温聿怀打断她:“昨晚妖魔袭击了祝家。”


    沙棠知道,温聿怀不想听她说自己快死了的话。


    “你父亲他们都死了。”温聿怀又道。


    沙棠低着头,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应答。


    温聿怀知道魔尊昨晚去找沙棠的事,也能猜到魔尊都会说些什么。


    而以沙棠的性格,她到死都不会主动提起这些事的,只会闷在心里。


    无论是愤怒还是悲伤。


    温聿怀盯着沙棠,这次没有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声音也低沉无比:“从今以后,这是你一个人的祝家。”


    沙棠缓缓抬头,乌黑的眼眸平静,她轻声说:“昨晚……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才……跑了很久。”


    温聿怀抓着她的手,不愿松开,听着沙棠说这话,明明无法跳动的心脏,却有一瞬间在层层封印下受到重创,感觉快要溺死。


    “来的路上,我总是担心你会不会受伤,我一直都很怕你会因为我的存在而受伤。”


    沙棠说着,又低下头去,声音也越来越轻:“我希望你不会受到伤害,也没想过……他们会死。”


    “如果……如果我能跑快一点,早一点回来,会不一样吗?”


    沙棠抬头,泪眼蒙眬地望着温聿怀问道。


    温聿怀看她良久,伸手替她将泪水拭去,低声答:“不会。”


    他想让沙棠以后能无忧无虑,无拘无缚,所以不会让这些人活着的。


    沙棠怔怔地望着眼前人。


    他能做到许多沙棠做不到的事。


    无视他人生命、苦难,利用能利用的一切,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与妖魔合作也无所谓。


    他说他只对你一个人好。


    他做到了。


    上天却让沙棠觉得,这是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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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许多事情, 温聿怀不打算与沙棠说。


    有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有的是不愿说。


    温聿怀没法在与沙棠相处时,用他惯用的与人交往的手段, 一旦他去在意沙棠的感受,就会受到许多限制。


    他们都各有各的不同, 即使互相吸引, 有时候却又难以靠近。


    沙棠因为快要承受不住灾星的力量, 身体变得虚弱, 使用灵力后清醒不了多久, 就会陷入昏睡中。


    如温聿怀所说,祝家已经成了她一个人的祝家。


    没有严厉冷漠的父亲, 没有令人心生愧疚的阿姐, 没有师尊, 没有师兄, 也没有从前看守她的仙士和侍女们。


    沙棠却住在竹楼上,没有出去过。


    她又回到过去的日子, 站在屋前沉默地看日出日落。


    似乎无事可做。


    温聿怀却很忙。


    他忙着应付飞玄州的其他人,也要忙着应付魔尊和妖王两边,还要想该如何处理闻今瑶与温雁风。


    温聿怀在飞玄州暴露实力,是温鸿允许的。


    这也是一个合适的机会, 最近人们都在谈论, 妖魔袭击祝家, 祝家几乎全灭, 还好温家二少爷出手, 才将妖魔驱除出飞玄州。


    也有人猜测妖魔袭击祝家, 是温家动的手, 但温家之前守听海关击退仇虚妖王的留下来的威望, 使得这些不利于温家的传言很快消失。


    温聿怀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去竹楼看沙棠。


    有时沙棠已经睡着了,他就坐在床边看着,等到天明,沙棠快要苏醒时,他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自从那天过后,他们就没有再说过话,见过面。


    永远是一个人沉睡,另一个人沉默。


    温聿怀以为沙棠和自己一样。


    他们有着相似的童年、相似的境遇,却变成截然不同的模样。


    沙棠懵懂无知,也因此不会心生怨恨,始终在责怪自己。哪怕身边的人给予她许许多多的压力,她也咬牙撑着,不敢反抗。


    温聿怀却痛恨身边的一切。


    他变得冷漠,怪异,想方设法要那些人去死,去报复伤害过他的人。


    温聿怀不会与这些人和解。


    他认为祝廷维伤害沙棠最深,这样的父亲即使活着,对沙棠来说也是一种负担和伤害。


    沙棠不会杀祝廷维,温聿怀知道,所以他去动手。


    可温聿怀不知道,祝家的人死了,沙棠为何会难过,会犹豫。


    她为什么和自己不一样,竟然会对这些伤害过她的人心存留念。


    直到温聿怀想起了云琼。


    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奇怪的血缘与亲情,让人深陷其中,很难挣脱,分离,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他们已经接受了从小就存在的痛苦,成为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无法割舍,甚至难以接受它的消失。


    那些快乐的感受微不足道,唯有痛苦,才让他们清楚感觉到自己存活着。


    沙棠也是如此。


    这天晚上,温聿怀轻手轻脚地进屋来,却看见本该睡着的人,正强撑着坐在床边,不断伸手揉着眼睛,打起精神朝进屋的人看去。


    温聿怀神色顿了顿,站在原地没动。


    沙棠望着他的目光依旧柔和安宁,没有露出半分仇恨或是厌恶。


    温聿怀听见少女软声问:“我听人说……你要回青州了吗?”


    “嗯。”温聿怀应声。


    沙棠还未继续再问,温聿怀抢先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会回来的。”


    沙棠点点头。


    温聿怀看着她,低声道:“你今晚就只是想问这个?”


    “你最近似乎很忙,白天我见不到你,晚上也总是等不到。”沙棠苦恼道,“我不知白天的时候,能不能去找你。”


    “为何不能?”温聿怀说。


    沙棠却仰头看他,轻声说:“虽然我在竹楼,没有出去,却总能听到很多声音。”


    “他们都在背地里骂你与妖魔勾结。”


    还有许多难听的话沙棠也听到了,虽然那些污言秽语都是针对温聿怀的,可她听着仍旧心头发闷。


    温聿怀神色漠然道:“随他们说去。”


    更难听的话他也听过。


    温聿怀盯着沙棠:“你是怎么想的?”


    沙棠摇摇头,温聿怀以为她又会和从前一样说不知道。


    “我不喜欢他们骂你。”沙棠苦恼道。


    尽管人们说的是事实,可她还是……不喜欢。


    从沙棠的脸上也看不出半分对温聿怀的维护,可她能说出这种话,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直站在门前的温聿怀迈步朝沙棠走去。


    她和自己是一样的,只要有人带她离开,她就会紧紧跟着。不会是先抛弃、放手的那个人。


    沙棠望着走到身前的人,眼珠动了动,轻声说:“你看起来很累。”


    累么?


    温聿怀俯身,埋首在沙棠脖颈。


    沙棠比温聿怀还先睡着。


    夜晚短暂,能够互相拥抱的时间,总是眨眼便消失了。


    温聿怀要回青州,不能带着沙棠一起。


    他曾想过,如果解开玄女咒,就带沙棠消失,远离一切,放弃自己的仇恨,直到换命的那天。


    可玄女咒没能解开。


    他已经收到数次召唤,再难拒绝。


    某天晚上,温聿怀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乘着凤鸟离开了飞玄州。他神色阴沉地掐着凤鸟,让它往回飞。


    温聿怀重新回到飞玄州,直奔祝家竹楼。


    天色微亮,沙棠迎着冬季冷冽的晨风站在竹楼上,抬头看着从凤鸟上下来的温聿怀。


    青年携着潮湿的寒意而来,目光难明地盯着她,欲要再往前一步,却又不知为何停住。


    他好似去天地间仓皇远游一场,满心只念着归家,临到头却又害怕了。


    怕无人相迎。


    沙棠披着淡红色的外衣,晨风吹得她衣发翩翩起舞,她主动朝温聿怀靠近:“你要走了吗?”


    “不是现在。”温聿怀低声回应。


    沙棠说:“你要离开时,可以和我道别再走吗?”


    若是一声不说就走了……沙棠想到此皱起眉头,想要再说服温聿怀,却突然被人拉进怀中。


    温聿怀难得温柔耐心地在她耳边低语:“我会和你道别的。”


    *


    沙棠开始学会让自己变得自由。


    从前在祝家受到诸多限制,让她不敢随意离开竹楼,如今总是在心里鼓励、提醒自己,你可以离开这,没有人会再拦着你。


    沙棠一个人走遍祝家的每个角落。


    最初她仍旧害怕,常常走到一半,就因为突然降临的回忆,和挥之不去的呵斥谩骂声音而停下脚步,不敢继续。


    她一个人停在原地良久。


    温聿怀看见了,却没有上前。


    他在等沙棠自己走出去。


    尽管走得很慢,沙棠还是选择了独自前行,寻着心中最迫切渴望的方向而去。


    温聿怀就站在后边,看她越走越远。


    沙棠偶尔为了等温聿怀,晚上会强撑着不睡,眼皮打架,感觉快要睡着时,就狠狠掐自己一把,再摇摇头,扶着床沿站起身走一走。


    但她还是没能撑住昏睡过去。


    只有白天的时候沙棠才精神些。


    第一次游逛祝家时,沙棠走得无比艰难,但很多事情,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坚持下去,逐渐就会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自然而然地就做到了。


    温聿怀又在飞玄州多待了一个月的时间。


    他去找了垂仙峡的隐世仙君,要隐世仙君答应,自己离开飞玄州的这段时间,确保沙棠不会被妖魔袭击。


    隐世仙君答应了。


    直到沙棠能够走出祝家大门,去到外面的世界也不再心慌害怕时,温聿怀才告诉沙棠,他要走了。


    他没法再反抗玄女咒了。


    昨夜下了大雪,外边屋檐上都是雪白一片,四周寒气逼人,温聿怀给沙棠留了许多取暖护身的符咒。


    冬日的天难明,沙棠醒来时,看见外边仍旧漆黑雾蒙蒙一片。


    凤鸟扇动翅膀时将落雪震飞,绕着竹楼转圈等待。


    温聿怀站在屋前和沙棠告别,外边太冷,要她无须起身相送。


    沙棠揉着眼睛道:“你会回来吗?”


    温聿怀说:“我会。”


    沙棠抿唇,她快死了,但他们却要分离。


    “我死之前能再见到你吗?”沙棠无比认真地问道。


    “到那个时候……”温聿怀抬眸看她,“你一定会见到我的。”


    沙棠点点头,得到承诺后才放下心来,见温聿怀要走了,她犹豫片刻后说:“以前……似乎一直是你在问我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温聿怀站在门前,神色静静地看着她。


    沙棠望着青年,恍惚间回到第一次在水中相遇的时候,那双浅色的琥珀眼瞳倒映着浮动的水光,冰冷又诱人,让她忍不住沉溺其中。


    温聿怀顺着沙棠的话去想。


    从前没人问过他,你想要什么,只会告诉他,你只能要什么。


    温聿怀想要的有很多。


    人都是贪心的,却又不能太贪心,得其一二,便该知足了。


    沙棠最终没有得到温聿怀的回答,只在朦胧雾色中,安静目送他离开。


    *


    温聿怀回到青州那天,被闻今瑶劈头盖脸一顿骂。


    因为他与妖魔合作的消息,让闻今瑶以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对温聿怀又打又骂,温聿怀也只能受着。


    温鸿想要让两人成亲的计划也因此破裂,再无可能。


    他强压下一切说温聿怀是十二天洲的叛徒的流言蜚语,如今十二天洲众仙士以温家为首,若是温家内乱不休,那十二天洲就真的乱了。


    人心易散,又是抵御妖魔的关键时刻,温鸿无论如何也会保住温聿怀。


    温雁风却在这时拿到了水巫山,灵秀仙子送来的宝物。


    灵秀仙子告诉温雁风,此物名为莲心香,滴血入香中,只有血脉的继承者,才能点燃出莲香。


    温雁风拿着东西,立马去找了温鸿,以温聿怀变得不可控,会出现很多麻烦为由,说服了温鸿。


    温鸿对这件事太过在意,晚上便叫温聿怀来点香。


    他没有透露莲心香的作用,只说自己旧疾复发,温雁风替他找来治伤的宝物,需要以血作引唤醒。


    香炉暖和,更容易挥发香味。


    温雁风本以为温聿怀不会轻易答应,却见他听后,神色如常,乖乖拿着香柱以血点燃。


    等温聿怀盖上香盖后,白色的香雾氤氲,三人等了等,却没能闻到半点香味。


    温鸿捧着香炉一言不发。


    温雁风抬头朝神色冷淡的温聿怀看去,那似笑非笑的模样,温聿怀已看过太多次。


    从最初的害怕,恐惧,到如今的漠视。


    温雁风轻声道:“爹,聿怀点的香,竟是一点气味都没有。”


    与他点出的淡雅莲香完全相反。


    温鸿目光死死地盯着手掌中的香炉,手背青筋暴起。他的力道加大,竟突然将香炉整个捏碎,发出巨响。


    他以为自己能够接受弟弟的孩子,可当有人把真相放在他眼前,告诉他温聿怀确实是云琼与温浔的孩子时,温鸿才发现,他无法接受。


    云琼骗他,温聿怀也骗他。


    这俩人倒不愧是母子。


    温鸿怒极反笑,抬头怒瞪温聿怀,见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之色,好似早就知晓今晚点香一事,却不慌不忙,反倒是看笑话一般看自己。


    这让温鸿心中怒意更甚,从床边猛地起身时,却感觉头晕目眩,一口腥血涌上喉头吐了出来。


    “爹!”温雁风惊讶过后,忙快步上前把人扶住。


    温鸿抬手按住额穴,灵府震荡,让他脸色惨白,十分虚弱。


    可温鸿仍旧紧盯着温聿怀,因为愤怒和仇恨而颤声道:“你竟敢骗我!”


    温聿怀垂眸的瞬间低笑声:“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清醒,总被同一个女人骗。”


    “你!”温鸿气急,又是一口血吐出来,身子摇晃。


    “爹,先别动气,他就是故意气你。”温雁风安抚道。


    温聿怀目光冷淡地朝温雁风看去,在他抬头望过来时,眼眸微眯,似笑非笑,“你身怀魔气,却故意靠他这么近,是想让他早点死吧。”


    温雁风被他说的动作一顿,脸色沉了下去。


    “风儿,什么魔气?”


    温鸿不敢置信地转头去看温雁风。


    温聿怀站在屋中淡声道:“龙腹剑里的魔气吞噬了你,与你共生,魔尊则可以通过魔气来影响你,甚至控制你。闻家主是怎么死的,温雁风,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


    被魔气控制的温雁风,失手杀了闻家主。


    温雁风收敛对温鸿关切的情绪,神色冷冰冰地看着温聿怀:“你私底下早就与妖魔有合作,这些都是你计算好的,为的就是报复温家,替你爹报仇吧。”


    他冷声克制愤怒道:“你利用我拿到龙腹剑,故意让我被魔气控制,还因此害了闻伯父和父亲,我绝不能原谅!今日就该让你去地下向闻伯父赔罪!”


    “你敢杀我?”温聿怀轻声嗤笑,“你爹就要死了,你被魔气控制,传出去谁还敢追随温家?”


    “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温雁风也冷笑道,“你这次外出这么久,不就是想去找玄女咒的解咒办法,甚至不惜和妖魔合作,而你没能找到,还是灰溜溜地回到了青州。”


    温聿怀听到这,抬眼时仍旧漠然,那又如何,他就笃定温雁风不敢杀自己。


    温鸿噗呲声又吐血了,被魔气影响的温雁风常常待在他身边,也让旧伤复发,本就虚弱的温鸿受了影响,伤势难愈。


    今晚又被温聿怀点香的事大动怒火,心态受损,整个人颓废虚弱,宛如濒死。


    温雁风忙着救活温鸿,厉声呵斥来人进屋,叫来其他人将温聿怀关去静思堂。


    没多久,闻今瑶去了静思堂看温聿怀。


    她看起来很疲惫,却强打起精神来掩盖这份疲惫,因而显得神色紧张,她脑子里绷着一根弦,为温鸿担心,也因为温聿怀知道玄女咒的事而烦恼。


    温鸿待她如亲生女儿一样真心疼爱,闻今瑶自然也打从心底里尊敬他,她盯着站在静思堂阴影中的温聿怀,怨怼道:“你为何非要害死温伯父才甘心?哪怕他不是你的父亲,也抚养你长大不是吗?”


    温聿怀想起小时候,温鸿对自己的态度,那仇恨、嫌恶的眼神,永生难忘。


    他低笑声,没有回应。


    闻今瑶又道:“还有雁风哥哥,你竟然拿龙腹剑害他!明明小的时候我们相处得很好的,你一直都很崇拜雁风哥哥的不是吗?”


    刚从雪谷石洞里出来的小男孩,对外面的世界感到陌生和不安,发疯的母亲,冷漠的父亲,都让他无法适应。


    这个时候,温雁风朝他伸出手,友好善意地邀请他,带着他一起玩。


    温聿怀曾以为那是善意的。


    也曾憧憬过像温雁风这样的人。


    直到他听见温雁风和其他人谈论自己时,说的是“那个可怜虫”、“没自尊心的家伙”、“就当养条狗”等等。


    闻今瑶望着沉默不语的温聿怀,心里一团怒火,愤怒地上前道:“你连他们都能伤害,那我呢?你知道玄女咒后,难道还想杀了我吗?!”


    温聿怀抬头,目光轻慢地扫过她,宛如渗进深水中的光芒,冰冷又阴沉。


    他说:“你觉得我现在最想要谁死?”


    闻今瑶睁大眼,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多年光阴,难道一切就只是因为玄女咒吗?


    没了玄女咒,你对我就毫不在意吗?


    你凭什么敢这么对我?!


    她抬手就是一巴掌,被温聿怀抓住手截断,闻今瑶怒声道:“放开!”


    用了咒力的一声呵斥,让温聿怀松开手,闻今瑶朝他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你永远也别想如愿!”


    温聿怀偏了下头,垂眸看地面阴影。


    他只需要有一件事如愿就可以了。


    *


    温聿怀离开之初,沙棠有些不适应。


    她习惯在晚上等人来,又恍然间惊醒温聿怀已经不在飞玄州了。


    当自己鼓足勇气完成了曾经不敢做的事时,沙棠自然而然地想找温聿怀分享,转头却发现身后没有他的身影。


    最初总是不习惯的。


    时间久了也就适应了。


    从几天,到一个月,再到几个月。


    沙棠已经接受没有温聿怀的日子,虽然时常会想起他,也能听到与他相关的消息。


    最初人们骂他与妖魔勾结,是十二天州的叛徒,辱没了温家的名声。


    安静站在人群中的沙棠无法反驳,回到竹楼后,她听到多少谩骂,就会给温聿怀写比谩骂更多的祈福符咒。


    上半年,温家主去世,针对温聿怀的讨论少了许多。


    人们听说温家少主被魔气吞噬,实力大减,没过多久,温家少主在妖海大展身手,击退进攻的妖魔,也破了自己被魔气干扰的谣言。


    越来越多的仙士投靠青州温家。


    沙棠听见人们夸赞温雁风的话,就会想到戴着面具与深海蛟龙一战的温聿怀。


    也许和那时一样,这次击退妖魔的也是他。


    沙棠已经会自己去买东西,也会和他人简短地交谈。因为每日都去菜市买食材,不少人已眼熟她了,遇见时也会主动打招呼。


    下半年时,妖魔开始攻击听海关,飞玄州也受到波及。


    有一位受伤的女仙士误闯进了祝家,触发法阵,沙棠发现后将她救下。


    这位受伤的女仙士很惊讶祝家竟然还有人居住,在养伤期间,她陪沙棠说了许多飞玄州以外的事。


    可沙棠怕她受自己影响,等她伤好后,便让女仙士离开,重新启动了祝家的法阵。


    沙棠如今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


    最长会昏睡三五天的时间不醒,每次她重新睁开眼时,都感觉恍若隔世般,认为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也许死亡和睡着了也没什么区别。


    沙棠独自一人在竹楼中等待死亡降临。


    又是冬季,外边下了大雪,望着大雪纷飞的天幕,沙棠想起温聿怀离开那天,似乎也是这样的景色。


    雾蒙蒙的天空,寒气弥漫,落雪无声。


    沙棠想去外面走走,便回屋披上外衣,拿着伞从祝家侧门出去。


    她只在人少的时候出没。


    夜深人静时,如夏季的夜晚,如冬日的清晨。


    沙棠撑着伞走入雪地之中,还未走多远,就听见凤鸟鸣叫的声响,接连不断,她惊讶地抬头看去,看见了从青州而来的仙士队伍从天幕中飞过。


    她的视线随着凤鸟转动,看回前方,在充满雾气的道路中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却转瞬即逝,很快又隐入雾中,仿佛那只是她的错觉。


    沙棠怔了一下,忙快步往前跑去。


    因为奔跑,飞雪灌入伞下,擦过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也转瞬即逝,却留下深刻的印象。


    沙棠没能看见想见的人,冬日清晨的雾太大,遮掩了一切。


    她置身大雾中,什么也看不见。


    *


    闻今瑶乘坐在凤鸟上,皱眉望着携带满身湿意回来的温聿怀,不满道:“你刚才去哪了?”


    温聿怀没答。


    闻今瑶气道:“说话!”


    温聿怀抬头看她一眼,淡声道:“仇虚妖王已经到听海关了,不能在飞玄州耽误。”


    闻今瑶冷哼声,她这次就是要来亲眼看看,那些害死她父亲的妖魔是怎么死的。


    虽然温聿怀说不能在飞玄州耽误,但闻今瑶还是在飞玄州停了几日。


    青州温家的仙士如今到来都很受欢迎,得知他们是来守护听海关的,飞玄州的人们更加感激。


    日期将近,又因为在晨雾中虚虚实实的一眼,让沙棠不愿放弃,她在白日清醒的时候也外出寻找,终于在热闹的街上看见了与闻今瑶走在一起的温聿怀。


    温聿怀在帮闻今瑶买东西,听她抱怨,抬眼时,瞥见了站在人群之外的沙棠。


    两人对视极快极短的一眼,温聿怀便转开目光,仿佛没有看见这个人般,继续陪着闻今瑶往前走。


    沙棠因此不敢迈步上前,停留原地良久,怔怔地望着温聿怀走远,消失。


    她描述不清自己此刻是何心情,有些失落和难过,但能见到温聿怀,还是很开心。


    沙棠回去的时候走得很慢,总是不断去回想以前,快到祝家时,才发现有人等在门口。


    不是温聿怀,而是温雁风。


    沙棠看清来人后,心也凉了半截。


    温雁风目光含笑地打量着沙棠,语气玩味道:“祝小姐,你果然没死。”


    温雁风始终对温聿怀与沙棠回飞玄州那段时间的经历很在意。


    他望着眼前的沙棠,似乎在和温家时有些不一样了。


    温雁风拦在门口,问沙棠:“听闻祝家人都死在了妖魔袭击中,祝小姐,为何你却没事?”


    “我……”沙棠抿唇,“那天晚上不在祝家。”


    “原来如此。”温雁风笑道,“既然祝小姐没死,怎么不会来找聿怀?”


    “我和温家已经没关系了。”沙棠低头道。


    “怎么会没关系,要算起来,祝小姐你可还是我的弟媳。”温雁风往前走到沙棠身前,逼得她往后退了退,“聿怀没有悔婚,你们仍是夫妻,不是么?”


    沙棠皱起眉头,低头沉默,不愿再说。


    温雁风盯着她,忽然间,觉得自己一直忽略否认的,可能就是事实的真相。


    他神色莫测,嗓音压低几分:“祝小姐,聿怀在飞玄州的时候,一直都和你在一起?”


    沙棠不答。


    温雁风上前,伸手要捉住她,被沙棠往后躲开,温雁风却注意到留在沙棠身上熟悉的灵力,属于温聿怀的。


    真相太过荒唐,让温雁风不禁失笑。


    在玄女咒的控制下,他竟然还能喜欢上别的女人。


    那个人还是祝棠。


    温雁风招招手,不给沙棠反抗的机会,便叫人强制带她离开:“祝小姐,不用害怕,我倒是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如今的聿怀可就不一定了。”


    能多拿捏一个温聿怀的弱点,温雁风会觉得更安全些。


    温雁风回去前,很期待温聿怀看见沙棠时的表情。


    凤鸟落地等待中,夜雾弥漫,下了几日的雪这会总算停了。


    温家仙士们正要出发去听海关,闻今瑶和温聿怀正在等温雁风回来,听见人们喊少主后,两人才回头看去。


    闻今瑶只有看见温雁风的时候才会有点好脸色,她刚朝人招手,就看见跟在温雁风身后的沙棠,不由愣住。


    温雁风朝温聿怀看去,发现他几乎没什么情绪波动,目光冷冷淡淡地望着沙棠,不悲不喜。


    “聿怀,既然祝小姐还活着,你为何没有带她回来?”温雁风探究地望着温聿怀,“让她一个人留在祝家,是否有些不方便。”


    “这是怎么回事?”闻今瑶皱眉,“她怎么在这?雁风哥哥,你这是打算带她一起去听海关吗?”


    沙棠抓紧手中的伞,努力冷静道:“我不想来的,是你叫人抓我过来的。”


    温雁风挑眉道:“我只是想让你和聿怀见一见。”


    沙棠目光不受控制地朝温聿怀看去。


    温聿怀也在看她。


    闻今瑶发怒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带一个累赘上路!”


    温雁风神色无奈,上前牵过闻今瑶的手低声哄她。


    他告诉闻今瑶自己的猜测,闻今瑶听后瞪大双眼,不敢相信:“二哥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她才不会相信。


    温雁风却想拿沙棠来试探温聿怀。


    沙棠望着站在几步远的青年,没有隔着浓厚的夜雾,眼前的一切是如此清晰。


    许久不见,他似乎瘦了些,也比离开时变得更加冷漠。


    似乎从前在青年身上感受到的温柔和耐心,都成了她一个人的秘密。


    沙棠张口想说点什么,温聿怀却先一步被闻今瑶叫走了。


    *


    听海关就在飞玄州前边不远,是飞玄州的结界防线。


    山峦叠翠,拦着前方妖海水域不可靠近。


    山巅之上已经聚集成千上万的仙士,准备与从妖海而来的仇虚妖王等人战斗。


    这些仙士都以温家为首,听从温雁风的命令。


    但有一部分仙士是知道真相的,他们知道戴着面具击退妖魔的人究竟是谁。


    这部分仙士对温聿怀十分尊敬,将他视作是这次与妖魔之战的最后希望。


    温雁风还没有杀温聿怀,也是自知被魔气吞噬的自己,做不到守护十二天州,与妖魔两界一战。


    但他只要哄好闻今瑶,就能控制温聿怀。


    闻今瑶不喜欢沙棠,也不可能接受温聿怀喜欢她的事实。


    在听海关山巅准备的这些日子,闻今瑶会故意当着沙棠的面使唤温聿怀。


    温聿怀或许把自己的想法藏得很好,却能从沙棠眼里看出明显的在意。


    温聿怀最不想让沙棠看见的,就是自己对玄女咒毫无反抗之力的样子。


    可只要闻今瑶针对的人是他不是沙棠,温聿怀便还能忍。


    而沙棠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许多时候根本看不到温聿怀狼狈的模样,只是每看见一次,都十分难过。


    并非因为温聿怀对闻今瑶好,误会他喜欢闻今瑶而难过,而是她救不了这样的温聿怀而难过。


    温聿怀一直要沙棠顺从自己的心意做事,但他本人却做不到。


    闻今瑶要温聿怀杀谁,他就提剑而行,拼尽全力去做到。


    直到他即将解脱的那天。


    那天来临时,沙棠临近入夜也没有感觉到丝毫困倦疲惫,她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隐约能从中看见一抹妖冶的红光。


    大部分仙士都去了前方妖海,迎战妖王,温聿怀也去了,他戴着面具,扮作温雁风的模样,拿着苍雷剑,领着上千仙士与妖魔一战。


    闻今瑶是知道的,面具下的人有时候是温聿怀,可她不愿意承认。


    她喜欢温雁风,那温雁风就是最好、最厉害的。


    可她认为最厉害的人,却因为与之共生的魔气,让魔尊有了机会,越过其他看守的仙士,进入听海关山巅。


    魔尊最初只想抓闻今瑶来控制温聿怀,却见沙棠也在,便一起抓走了。


    它还记得温聿怀当初护着沙棠的模样,实在是有趣,哪怕是灾星,也愿意利用一把,看场好戏。


    闻今瑶和沙棠被魔尊抓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前线,温聿怀得知后,当即撤走。


    有仙士拦住他:“少主,现在离开就等于是放弃了听海关,闻小姐那边让二少爷去……”


    话还未说完,温聿怀便揭开面具,将其粉碎,露出面具下阴冷的琥珀眼瞳,与如沐春风的温家少主截然不同。


    试图劝说的仙士们震惊当场。


    “那是……二少爷?”


    “怎么会是二少爷,少主呢?!”


    仇虚妖王哈哈笑道:“一帮蠢货,连带你们冲锋陷阵的到底是谁都不清楚!”


    温家仙士们陷入彷徨,担忧开始传染蔓延,不少人都追随着温聿怀离去,试图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在山巅的温雁风得知温聿怀暴露身份后大怒,原本要去找魔尊的,转头便去截回来的温聿怀。


    温聿怀却先一步找到了魔尊。


    在听海关山巅的最高处,是一处废弃祭坛,残垣断柱中,还有将塌未塌的高楼,听闻这里曾死过不少神界的仙君,残留的灵力都充满暴戾之气。


    闻今瑶和沙棠被黑色的影子掐着脖子,吊在高楼之上。


    沙棠被夜空中的红星吸引,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害怕,她已经知道自己会死在今晚。


    闻今瑶则在不断谩骂妖魔,高声呼喊着温聿怀的名字。


    魔尊笑道:“本尊就是要你将他叫来,再叫大点声吧!”


    温聿怀来得也快。


    他一个人最先到达,四周都是红眼睛的妖魔,树上,地里,立在高楼上的,全都不怀好意。


    “你来的正好!”魔尊巨大的身躯遮掩夜幕,黑影中露出一只红色的竖瞳盯着下方温聿怀,“现在轮到你选择了,是要救你的妻子,还是救这个你无法反抗的人?”


    魔尊明知道温聿怀受到玄女咒限制,还是给了他两个选择,是要救闻今瑶,还是救沙棠。


    只因为想看人类无力挣扎的模样。


    闻今瑶则知晓温聿怀想要自己死,若是让他选,肯定不会选自己的,她盯着温聿怀,半是恼怒,半是害怕地命令道:“二哥,你必须救我!只能救我!”


    在玄女咒的控制下,温聿怀的视线掠过沙棠,望向了闻今瑶,他们都知道彼此心中所想,担忧或是怨恨,却因为咒力牵制,只能做出违心之举。


    “把今瑶放了。”温聿怀低声说。


    沙棠目光颤抖地望着温聿怀,不知何时起,竟变成了他不敢看自己。


    魔尊发出大笑:“你若是肯跪下求饶,本尊便放了她。”


    它要让十二天州的仙士看看,他们以为的能够击败妖魔的希望,有多么的不堪一击。


    掐着闻今瑶脖子的妖魔用力,让她发出害怕的尖叫声:“二哥!”


    温聿怀盯着害怕的闻今瑶,面无表情地丢了剑,跪倒在地,低声求饶。


    他最后留给沙棠的,还是如此难堪、令人生厌的一面。


    妖魔们放肆嘲笑,追赶而来的仙士们看见这幕,心中皆是一凉。


    沙棠望着下方跪地的青年,越来越多的仙士们追赶而来,和妖魔一起看见温聿怀如此狼狈卑微的模样。


    她久违地感受到了愤怒。


    张嘴欲要呼喊什么,却只有腥甜涌上喉头,沙棠难以发声,她攥紧双手,在垂仙峡时的恶念再生。


    “好!你既如此心甘情愿,本尊也不会失信于你,放了她!”随着魔尊的大笑声,掐着闻今瑶的妖魔将她往前方甩出去。


    温聿怀和赶来的仙士们都朝飞出去的闻今瑶赶去,无人在意后方的沙棠。


    沙棠能感觉到自己灵力散去,本就不稳定的灵府也随之震荡,喉间血气翻涌,她伸手捂嘴,血水从指缝中溢出,止不住。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


    天上那颗明亮的、散发着妖冶红光的荧惑之星正在注视着她,收回力量。


    沙棠最后看见的,是温聿怀起身背对自己,朝闻今瑶走去的一幕。


    那身影单薄、孤寂,他似乎也要去很远的地方,独自一人。


    他们重新相见后似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有再多的话也来不及说了。


    沙棠坠落倒地时只觉得遗憾。


    她内心的愤怒在诅咒中发泄过后,又只剩下可怜的哀求,对那颗灾星祈求道:把他还给我吧。


    妖冶的红光遮掩了天幕,雷鸣声忽然降临,将围绕沙棠的妖魔击碎。


    天雷接连而下,无论是妖魔或者仙士,在场的天地万物,全都无一幸免。


    黑影中的红色竖瞳满是不可置信,不明白为何天降异象,妖魔惊声尖叫着逃窜,温聿怀在混乱中停下脚步,在他脚下,一片黑色的镜子扩散,镜面照出无数杀戮之气,顷刻间将他吞噬。


    他是想回头的,却又回不了头。


    荧惑之星注视的人也变了。


    天上的神明望着人间,却无法阻止因为诅咒而降临的天雷摧毁一切,山石碎裂,让地下的暗河得见天日,水流从四面八方相会,将整个听海关吞没。


    沙棠随着断枝与草屑被卷入水中,不断往下坠落,那根一直系在腕上的红线散开,离她而去。


    风雷交错,温聿怀站在黑色的镜面上,垂眸看妖海吞噬丛山,他看见被海水带出的那抹红线,在无数神界仙君的注视下,主动朝深海走去。


    *


    温聿怀这一年里总做同一个梦。


    梦里山花遍布,大风吹得花树摇曳,除去呜咽的风声,便是雷鸣震天的声响。草屑被吹落进水中,晃荡的水面倒映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仿佛也随着草屑掉落水中,透过厚重的水幕朝岸上的那抹人影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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