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今瑶让沙棠陪自己在软塌边坐下，忽然伸手摸了摸沙棠的咽喉问：“还疼不疼？”
沙棠一动不动，轻声答：“有点疼。”
她说话都不敢太用力。
一是确实还有些不舒服，二是她不想惹恼闻今瑶，多说多错，最好别说。
“二哥怎么治伤只治一半，应该让二嫂嫂你一点痛感也没有才对啊！”闻今瑶气鼓鼓地训斥温聿怀。
沙棠没接话。
天马已经出发，展翅翱翔于空中，凤鸟护在两侧，偶尔发出清脆的鸣叫声指引方向，驱散路道上的一切杂物。
闻今瑶掀开车帘看了眼外边的云彩，她没法像沙棠一样保持长时间的安静，总是有很多话想说。
不用沙棠开口，闻今瑶就自己说道：“本来我是要找青檀一起去妖海玩的，可她练功的时候出了意外，灵府受创，得在家休养，她也不知道小心点。”
话说到后面又无奈又生气。
但闻今瑶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抱怨一会后就将这事抛去脑后，开始新的话题。
她扭头看着沙棠说：“二嫂嫂，你知道妖海吗？”
沙棠摇摇头。
“那可是连接十二天州与妖魔三界的海域，去年的仇虚妖王就是从妖海的结界进攻来到十二天州。”闻今瑶说得津津有味，“仇虚妖王说动了几个魔族一起进犯十二天州，从妖海到留仙州的听海关，也涉及飞玄州境内，为了抵御妖魔两界的进攻，咱们青州可死了不少仙士。”
沙棠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听得微微睁大眼，倒是有几分认真。
闻今瑶被她这种态度取悦，说得也起兴：“那个仇虚妖王长得青面獠牙，奇丑无比，脑袋上还有两个黑色的牛角，在听海关号令妖魔进攻，眼看就要攻破留仙州的结界，关键时刻雁风哥哥手持苍雷剑，如神主降临，一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将冲在最前面的所有妖魔通通斩杀！”
沙棠没亲眼看见，不知道妖王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苍雷剑有多厉害，更无法想象温雁风宛如救世主降临的一幕是何场景。
她有些吃力地去理解闻今瑶说的话。
闻今瑶说起自己爱慕的男子，话里话外都将温雁风的形象美化不少，快把人夸到天上去，一番美言下来，却没能从沙棠脸上瞧出艳羡的神色来。
她眼眸清明，却透着点茫然不解，像是有什么没听懂。
闻今瑶怔了怔，随即觉得好气又好笑：“二嫂嫂，你是不是没认真听我讲？”
“不是的。”沙棠摇头。
闻今瑶生气道：“那你怎么一脸什么都没听懂的表情？”
沙棠不知道怎么解释。
闻今瑶问她：“难道雁风哥哥不厉害吗？”
怎么样才算厉害呢？
沙棠从前觉得可以驾驭火凤的师尊宋长静很厉害，懂得很多的云祟师兄也很厉害。
直到那天坠入水中，她看见戴着鬼面，持剑挥斩出无形剑气的温聿怀。
沙棠近距离感受到了来自剑气的威慑。
蠃鱼发出恐怖的尖锐鸣叫声，水中微小的气泡都在颤抖中碎裂。
“厉害。”沙棠点头说。
闻今瑶见她承认了，这才满意，又拉着她开开心心地聊起来。
“二嫂嫂，你是不是因病常年在家，所以才不知道外边的事？”闻今瑶从刚才的对话中察觉出端倪来，疑惑地望着沙棠，“你连听海关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吗？”
沙棠被她问得心脏抽搐一瞬，低着头说：“父亲……不跟我说那些烦心事，怕我知道后忧虑，不利于养病。”
“烦心事？”闻今瑶扑哧笑出声来，“他不开飞玄州结界，不让温家的支援进飞玄州，又把靠近听海关的罗浮酒都藏起来，让前边的青州仙士去送死，最后却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这些对你们祝家来说，确实是烦心事。”
沙棠是第一次听说，虽然闻今瑶在笑，但看她的眼里却有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傲慢，目光中的审判之意让沙棠难以抵挡。
一瞬间让她回到与祝星对视的时候。
自从十岁之后，祝星看沙棠的每一眼，都带着对她的审判之意。
这会让沙棠打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有问题，是她的错，因此放弃抵抗，任由他人审判定罪。
顺着闻今瑶的话，沙棠想起之前听祝廷维和宋长静的对话，涉及飞玄州、洲王、听海关、温家等等，这才明白过来。
温家和祝家之间有仇有怨，无法和解，都想要对方生不如死。
祝家在听海关虽然什么都没有得到，温家却死了不少亲信。
温家虽然拿捏了祝廷维的女儿，却并非他捧在掌心里宠着的那一个。
沙棠低着头想：
目前来看，赢的人似乎是父亲。
*
去往妖海的路途有些遥远，要到翌日下午才能到达。
闻今瑶后来觉得无聊，便教沙棠术法，沙棠若是不愿意，她就生气甩脸色，话也说得咄咄逼人，让沙棠没办法。
等温家队伍到达妖海时，沙棠的灵力也耗尽，整个人十分虚弱，起身都困难。
闻今瑶听说到妖海了，兴冲冲下了天马车，温雁风问她：“祝小姐呢？”
“二嫂嫂灵力耗尽，一时半会下不来，让她在里边缓一缓。”闻今瑶望向温聿怀，“二哥要进去看看二嫂嫂吗？”
温聿怀说：“不用。”
闻今瑶便抓着两兄弟的手朝前方的海域跑去：“那我们先去玩！”
沙棠缩着身子靠在马车角落，额上冷汗连连，外边的吵闹声逐渐远去，天马安静地伏在地面闭上眼休息。
她几乎一天没合眼，沙棠这会身体状态很差，意识知道自己到了妖海，应该想办法看看云祟师兄，身体却不配合，浑浑噩噩地在马车内昏睡过去。
没有人来打扰她。
闻今瑶这会正玩得开心，早把沙棠的存在抛去脑后，其他人来妖海是有正经事，巡查四周，布置结界等等。
入夜后沙棠才悠悠醒转。
她隐约听见外边传来少女的笑闹声，还有凤鸟的鸣叫。沙棠睁开眼，喉咙干涩，她坐直身子，犹豫了下，伸手掀开窗帘，透出一条缝隙观察外边。
天马群停靠在岸边，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深蓝海域，夜幕星星点点，两艘黑色的巨船停在海上，画着青州温家标志的船帆迎风缓缓飘动，霸气十足。
这一片虽然也算是妖海，却已经被十二天州收复净化，到处都是结界，没有妖魔能来到这里。
沙棠看见在海边踩水玩的闻今瑶，身边跟着温雁风等人正陪着她玩闹。沙棠扫视着人群，却没有在闻今瑶那边见到温聿怀的身影，正有几分疑惑时，车门忽然被人从外打开。
温聿怀看见沙棠急忙放下车帘的一幕，她像是被吓到了，呆呆地望着自己。
“下来。”温聿怀说。
沙棠便随着他下车去。
夜风冰凉，像是迎面泼来的海水，沙棠不由侧首避了避，乌黑眼眸中倒映身旁青年挺拔的背影，在她因夜风而动摇不已的眼眸中，这道身影却如定海神柱般坚定不移。
青年淡声说：“走。”
沙棠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两人朝着靠后的那艘船前进。
闻今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招着手高声喊道：“二哥！你带二嫂嫂去哪？不过来吗？”
温聿怀没有停步，却朝闻今瑶那边看去，柔声道：“我先带人去开路，你和少主稍后再来。”
闻今瑶有点不开心：“那你去，让二嫂嫂留下陪我玩啊！”
温聿怀只笑了下，没说话，余光却扫了瞬沙棠。
沙棠意外与他目光相撞，这瞬间感觉有什么被点明一般，不知是看懂温聿怀的意思，还是实在不想和闻今瑶打交道，竟快步越过了温聿怀，抢先上船去了。
温聿怀这才停下脚步，对不远处的闻今瑶说：“她嗓子没有全好，说不了几句话，陪你也是无趣，等我开完路回来陪你。”
“好吧。”闻今瑶这才放弃，转头和温雁风说起话来。
温雁风瞥了眼快步上船去的沙棠，她上船后似乎有些犹豫，又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还在下边的温聿怀。
这种细节实在是令人不快。
温雁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收敛所有思绪，陪闻今瑶走远。
沙棠在船上等着温聿怀，心中有些忐忑，不太自信刚才的举动是否会受到对方的指责。
温聿怀上来却什么都没说，径直越过她往前走，沙棠也沉默地跟上，如果不跟着温聿怀，她就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
巨船甲板上没什么人，一路走去只有夜风相迎。
温聿怀走在前边说：“你可以待在船上哪也不去，等着闻今瑶来折磨你，但死不了。”
沙棠抬头朝前边的人看去，听他漫不经心道：“我得到的命令就是带你去危险的地方，让你自生自灭。”
选哪一个？
沙棠几乎没有过多思考就道：“我跟你走。”
温聿怀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他神色漠然，清浅明亮的眼眸满是疏离。
“祝小姐，”温聿怀平静的话语中带着点讥讽，“不要认为我会对你心软，会向你施舍怜悯，也不要指望我会救你。”
沙棠低着头，没有看他，听完这话也有些茫然。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却又在二选一的选择中，不假思索地选择了温聿怀。
这也许源自她的本能，感受着灾星命格带来的恶意时，也就对能够给她带来安全感的人事物越发敏感。
沙棠迟疑着抬起头看回温聿怀，乌黑的眼眸怯生生地望着他，轻声说：“如果你不让我跟你走，我就不去。”
她从来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
她只会听从别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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