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城这边, 今日朝臣对于昨晚太后暴毙众说纷纭,却都不是追究太后死因,而是萧熠要礼部从简办理太后丧仪。
毕竟眼下南萧战事刚停, 一百八十城无一不需休养生息,实在不适合铺张浪费,但这却是不合南萧规矩的,吵着论着直过了晌午时分早朝方毕。
出来谢城便听小厮说上午他不在时府里发生的各种事情,午时三刻他总算回到府邸, “公主呢?”一时来到千秋阁却见四下无人, 他如是朝丫鬟问。
“公主叫人套了马车出府去了。”
“去哪儿了?”
“说是去兔山华淑皇贵妃坟冢……”
未及丫鬟说完,谢城便忙转身大步离开, 当他追去兔山时, 只见萧颜一身莹白雪缎芙蓉流仙裙, 楚腰间系着一汪如山间碧水般的青玉带, 鬓边不着粉饰, 只插戴一支极素净的银凤珍珠步摇。
这是谢城第一次见到萧颜这身梳妆,仿若雪胎梅骨,遗世独立, 娇媚间更添一分清冷高洁, 是啊, 谢城从来都知道华淑皇贵妃是萧颜心中最在乎的亲人, 眼下前来祭拜萧颜自然不会怠慢。
眼看着萧颜亲手将东西埋入坟冢, 他缓步过去, 站定在萧颜身后薄唇轻启, “总算是物归原主了。”
是啊, 这才是真正的物归原主。听声音萧颜便知是谢城,话音落下, 她回眸朝后看去,“这是我答应大姐的。”不难想见,眼下谢城必定已经知道萧岚来找她其实是为了交代皇玺。
垂眸看着萧颜极从容的模样,“怎么?公主现在不怕我将皇玺据为己有?”
听言萧颜不由地微翘起淡绯唇角,“现在还怕什么?”
“哦?”谢城眼角眉梢似有玩味。
萧颜起身双眼紧紧攫着谢城鹰眸,“你的不就是我的?”
事实上现在就连他谢城都是她萧颜的。
是啊,只是谢城听言眉眼未动,他淡淡的、若有所思着,什么都不多说,过了会子他伸出手从连翘那儿拈了一炷香来,恭恭敬敬地朝华淑皇贵妃汉白玉墓碑前躬身三拜后好生安插在面前的镂金螺纹香炉中。
对此,萧颜自然是明白的。
在谢城身畔同他十指相扣,看着华淑皇贵妃的墓碑她摇了摇谢城手,“咱们回家吧。”
……
歇了两日,宁源便带着柳如芍启程回北秦去了,通过柳如芍,宁源答应萧颜待得回去宁国公府便遣人送来五帝钱。
这下好了,萧颜心头的大石总算落地,鬼草有着落了便也意味着谢城有救了。
这日傍晚时分,谢城伏案办公,萧颜便坐在旁边皇宫椅上研究着草药古籍,今早上谢城闻得消息说昨日萧颜命人去长波城释放了此前那些为非作歹的妇孺,谢城一时想到这里便停了笔头,“公主不怕她们冥顽不化?”
听言萧颜抬眼恰对上谢城投来的目光,笃定着道:“不会的。”
原来萧岚离开前还请求了萧颜一件事,“阿颜,你能否放过燕熙城的那些妇孺?”
彼时听言萧颜眉头不禁蹙起,“大姐,我一直关着她们是怕她们贼心不死……”顿了顿,又道,“大姐你不是不知道,她们有多恨南萧,多恨……”
未等及她说完,萧岚便道:“如若我能劝服她们呢?”
听言萧颜眉眼不禁好奇,“大姐打算如何做?”
“我且问你,那些被你五马分尸的孩子呢?”说及此,萧岚目光再郑重不过,“我可听说此前你故意还留着那些孩子的尸块,你打算做什么?”顿了顿,萧岚更沉重了声音,“把那些孩子交给我。”
听言萧颜不可轻闻地叹了口气,“这可不行。”
萧岚倏忽眉心拧成一团,“为什么?”
不由地,萧颜脑中回想起此前事情。
“其实那些孩子也是挺可怜的。”
其实孩子知道什么,许多事情都是大人教他们去做的。
原来萧颜后来保存了那些尸块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拼凑完整。
“总算叫他们入土为安了。”这也是萧颜对那些孩子的最后一点温柔。
听言萧岚目光不由地缓和几分。
事实同她想的是如此不同。
她原以为萧颜是要用这些去刺激惩罚那些妇孺呢。
好叫她们生不如死。
可萧颜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给了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这是无论如何萧岚没有想到的,“阿颜,我的妹妹,你真是让我惊喜。”
“这么笃定?”
萧颜思绪被谢城一下拉回眼前。
是啊,她很笃定。
因为后来萧岚做到了。
当她带那些妇孺去到孩子们的坟冢前时,那些妇孺便已经很明显的土崩瓦解了。
也许,也许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静,她们也终于忽然的意识到她们所做的这一切,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叫自己失去了最珍视的……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
“也?”谢城不难听出萧颜这话别有深意。
“嗯。”萧颜朝谢城点点头,又顿了顿,“我也是。”
听言谢城起身来到萧颜面前,伸出手安抚的摸着萧颜后脑勺,“没事,一切都过去了。”
萧颜脸颊贴在谢城腰际,“谢城,你会一直陪着我,不会离开我的吧?”
谢城微微垂眸,目光落向萧颜,“不会。”
“大姐,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临别之际,萧颜拉着萧岚依依不舍。
“天下岂有不散的筵席?”萧岚微笑着轻拍拍萧颜手背朝她如是道。
“得空来锦都玩。”
“会的。”萧颜虽微笑应着,但却在心底不可轻闻地叹了口气,事实上此前许多次她都想去的,可是府邸事务实在繁多根本叫人抽不开身,送萧岚上了马车,恰是一场秋雨刚过,脚下地面仍湿漉漉的泛着清光,轱辘过处,留下两排清晰的规整的车辙印记,蜿蜒着连绵着如一条溪流向远处流去,不见终点,不由地,一抹怅然若失之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谢城,等你好了,我们便去锦都,好不好?”萧颜抬眼对上谢城垂眸。
“怎么?”谢城端量着萧颜,不知她这话从何而起?
“不仅仅是锦都,我们去游历山川,我们去寻找你说的娇烂漫红处啊!”话音未落,萧颜起身依入谢城胸怀,额头恰好轻轻抵在谢城下巴,“我们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顾了好不好?”
听言谢城眼角眉梢似有思虑,未应萧颜,只拉着她来到书案边,“只是这件事情我一定要明白。”说着谢城如玉般的骨节分明的食指朝面前书折上轻点了点。
昭平十六年十一月十一日天有七星成珠之象,天枢死而重生!
重生!
这两个字叫萧颜瞳孔兀地紧缩。
她没想到,谢城竟打听到了这个!
不由地萧颜目光惊诧地看向谢城,“谢城你……?”
“阿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鹰眸郑重攫住萧颜。
四下静了会子,萧颜如实承认,“是,我是重生。”说着,她却又默了默,“但……”
事实上谢城不难想见,这辈子的萧颜性子如此凌厉,想必同她上辈子不无关系,那一定是段极不好的经历。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掠过脸颊,谢城抬起手将萧颜鬓边被吹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漆黑无底的瞳眸中分明闪烁着一抹温柔,便如眼下风中裹挟的淡淡草木清香,“上辈子的事情不说也罢……”反正他得到了一个答案,便足够了。
日子过得似流水,一个月、两个月很快过去,眼下萧颜正斜坐在紫檀雕镂凤凰纹罗汉床上望着雕花窗棂外雪飘如絮,眉眼间若有所思,算起来,宁源同柳如芍应该早回到了北秦金都,但为何直到眼下五帝钱都还未有送来的消息,究竟是宁国公不肯,还是生出了别的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哐”的一声推门声响将萧颜思绪兀地打断,是连翘满面喜色的进入来到床边,“到了到了!公主!北秦送五帝钱来的人总算是到了!”
“什么?!”听言萧颜喜上眉梢,倏地从罗汉床起身,“快带我去!”
“不必不必!”连翘笑着按下萧颜,“奴婢已经领了人来,现下就在外头候着呢!”
“快请!”听言萧颜忙道。
待得人进来行礼后,萧颜忙让起来,“宁小公爷同柳姑娘可还好?”
“眼下小公爷已经同姑娘回到宁国公府,一切安稳。”
原来送这五帝钱来的人是宁源近身护卫,彼时宁源思虑五帝钱贵重又怕误了时候,交给旁的任何人都不放心,只得叫他心腹亲自来送,可即便如此的费尽心机,终究这五帝钱还是被风雪阻了半月才送来。
“希望没误了公主的事。”
听言萧颜这才明白,是啊,南萧入冬后风雪极大,而北秦又是极少落雪的地方,这个时候从北秦来到南萧自然是难以适应的,萧颜眼看着护卫将装着五帝钱的锦盒交给连翘,丹唇轻启,“还算及时。”
待得送走护卫,萧颜又让连翘叫来了她近身侍卫,目光郑重投去,“你带着五帝钱去北荒山,务必要拿到鬼草。”
从连翘手中接过,侍卫朝萧颜铿锵应声:“臣必定不辱使命。”
果然,半个月后鬼草到手,侍卫回来只是受了些轻伤,让太医来瞧过说是无碍的,此前萧颜一次无意中听见谢城背着她闷嗽,心中很是担忧,将鬼草交给任何人她都不放心,“帮我更衣。”想了想,她从梳妆台前起身朝连翘如是吩咐。
“公主?”连翘听言一时不解,这无节无庆的又不入宫,公主要更什么衣裳?倏忽地,她反应过来,“您不会要亲自将这鬼草送去吧?”
“是。”听言萧颜极笃定着回。
“这大雪纷飞的,万一公主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不由地,连翘眉眼生出担忧。
“奴婢要同公主一块儿去!”
“不行!”话音未落,萧颜斩钉截铁地否决,“你得留在这里替我稳住侯爷!”
但无论如何萧颜没有想到,她才刚到樊城将鬼草交给陆德,谢城便也至,“哐”的一声推门,风过耳畔,萧颜分明感到从身后袭来一抹凌厉,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兀地一紧,她已被谢城拉去面前,冷戾漆黑的鹰眸一时间同她凑得极近,萧颜分明能看见他眼底涌动的幽微火光,“谢城你……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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