凫山河旁。
天高地阔,宽广河面与旷野的罅隙里,蓦地多出了一道枣红色的马影,蹄声如雷鸣,道道打在土地上,溅起新黄的草叶,又卷起漫天的黄沙。
司绒手里的马鞭抽得震天响,她微俯身,减少吃风的阻力,细细的小辫子全飞在脑后,眼睛直直盯着前路,迎风的眉眼又冷又飒,当速度加快,一切景致都成为快速掠过的剪影时,她身体里属于阿悍尔的血液就会重新燃起。
“啪!”
那黄沙后,突然蹿出另一道黑影,一匹纯黑骏马侧拐而出,从黄沙里现出身形时,就已经赶上了前头的枣红马。
两匹马从前后咬合,变为并身而驱。
风声呼唳,掠耳而过,一红一黑两道影驰骋在凫山河畔,宛如两道贴地而飞的星子,不能靠近,亲吻已经够危险,再靠近就会像星子碰撞,迸出火星与高温,把两个人烧得魂都不剩!
大枫林那夜,他想要握住这个人,把她框入局里,无论如何翻天覆地都逃不脱他的手掌心,可她退了。她从踏上北昭土地的那一刻起就在步步逼近,而在他终于伸出手的时候,她竟然退了!
一退数日,毫不留恋。
这让他刚伸出的手也停在了原地,进退两难,进一步就落入她的圈套,退——不,太子从不后退。
封暄的马鞭在瞬间挥出,缠上了司绒的缰绳,一勒,自己同时缓速。
嗯?
司绒的马缓下来时,刚往侧旁落一眼,那马鞭就牢牢缠上了她的腰,腰间受力,整个人登时像片枫叶,飞也似的落到了封暄的马鞍上。
封暄勒马缓速,胸口贴着她,手臂圈着她,颠簸感都在此刻落踏实了。
“右手不要了?”
司绒还惊在他突兀的举动上,右肩到大臂便被来回摁了个遍,她默了默,闷声说:“殿下,别摸了,都几日了,早好了。”
他朝后打个手势,驱马上了前边的小山坡。
坡上有棵古树,坡下是奔腾的凫山河。古树老根迭起,已经听了数百年凫山河的脉息,它静默在这里,犹如不言不语的守护巨灵。
稚山拴好马,三两下爬上了树,坐上枝头荡着脚,九山率隐卫散在四周,所有人都默契地背过身去不看主子们。
司绒跑累了,她半躺在坡上,手肘撑在柔软的草地,脸颊有些泛红,额上铺着薄薄一层汗,河岸风来,徐徐地吹动她垂下的小辫子,与一刻钟前策马飞驰的简直不是一个人。
封暄不坐,他看了眼司绒额上的薄汗,说:“几日了,镜园里躲着孤,喜欢在外面偶遇孤。”
司绒还在微喘,说话时气息不稳:“不是偶遇,是精心策划。”
“精心策划,”他眺望河对岸,“见孤甩脸,甩完脸就跑。”
“殿下,”司绒朝他摊开手,“你我在外人跟前还是仇家呢,不宜太过亲昵,甩脸刚好,甩鞭更佳,帕子。”
“孤看你是想把鞭子甩到孤头上,”封暄掏出一块帕子,避过她的手,蹲身下来把她额上的薄汗拭了个干净,“几日不见,胆色愈长。”
“几日不见,殿下想我了吗?”
这话偏偏在两人靠得极近的时候说出来,好似要证明他口中“胆色愈长”这四个字,好让他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胆色。封暄的手还停在她额头上,她开口时温热的气息拂在他的手腕,从他的袖口往里钻,钻得人心口痒。
他不动声色,收回了帕子捏在掌心,说了两个字:“不曾。”
“撒谎!”
司绒笑了起来,她反手贴在封暄的心口,沉而有力的跳动感从掌心传来,她坐了起来,和他面对面:“你想我,你还骑马追我。”
他不该否认,否认就是给她得寸进尺的机会,封暄刚要开口,司绒就飞快地拿手指抵住了他的唇。
“我也想你。”
猛不丁地被这四个字戳了一下,封暄抿唇,而后问:“想我,还是想青云军按兵不动?”
他用的是“我”。
“不矛盾,都想。”司绒莞尔。
“择其一。”封暄不吃这套。
“想你。”司绒斩截地说。
今日是个美人局,她放弃了似是而非的软勾子,改为打直拳,一记记重拳都往他薄弱的防线砸,连柔软的唇,也变得力如千钧。
封暄未动,睁着眼,仍然是深沉地凝视她,她吻得乱七八糟,没什么章法,轻一下,重一下,迟迟不敢探出舌头去寻他。
她在这幕独角戏里生疏地找着方向,对象也是冰冷的看客。
吻了几下,再睁眼时,眼中就有酝酿已久的潋滟,嘴唇还轻轻地贴着他。
封暄不给反应,司绒要退了,封暄却托着她的后颈让她退不得:“司绒,若你能安分一点。”
司绒还在等他把话说完,可他眸光渐沉,撬开了她的唇,把不能说的话、不能起的念头都揉在了激烈的吻里。
风从他们紧贴的下颌游过,司绒的左手撑着他胸口,右手攥着自己的裙摆,从面贴面,变成上对下。
封暄将她放在柔软的草地上,一手环过她后颈,让她无处可逃。
那种要溺水的感觉又来了,司绒心如擂鼓,舌尖和指尖都是麻的。
她不知道真正的爱侣如何亲吻,但她和封暄的吻里有欲,有较量,有难以分舍,他们都沉溺在蕴藉的缠连中。
真的,除了爱,什么都有了。
可是,这本该是亲吻时最动人的回味,却是他们遥不可得的月与星辰。
耳下湿热。
“殿下……”司绒仰着颈,“还在外头呢,吃相太急,就难看了。”
封暄不是她说停便停的主儿,把战场移到她耳朵到脖颈,女孩儿的体香就顺着她的衣领,被体温烘着往上蹿,他在吻下去时,需要克制再克制,才能忍着不扒了她的衣裳。
“孤看你吃得挺香,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他轻轻嗅一下,近乎饮鸩止渴。
“铃铛园那是……”
封暄不让她说完,就像他都不知道自个儿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一样,她再一解释,仿佛就在他身上戳盖了一个“吃醋”的印子。
他衔住了她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咬下去,司绒不防这一下,整个儿一抖,屈起了膝,断续地喘气,一点话都说不出了。
猎手找到了猎物的敏感点。
他并不急着动作,松开她耳垂,手指就在她耳后那块儿摩挲着,俯身在她耳旁窃语:“今日为何使起美人计?是阿悍尔有变数,还是你急了?”
太敏锐了。
司绒口干舌燥,轻喘了口气,说:“要说正经事,殿下是不是先做个正经人?”
“不做。”
她长长地吸了口气,在短暂的喘息中想到了应对的话:“殿下那夜太狠心了,上一刻还在耳鬓斯磨,下一刻就说发兵阿悍尔的话,我等了你数日,你都不曾来找我。”
“假话。”
司绒被耳朵边上那若有似无的触碰惹得心潮没法平静,她睁开眼,视线里一半是蓝得通透的天,一半是他鼓起的喉结,他的话像条调皮的小鱼,贴着耳根游遍了她全身,语气越是冷淡,越是让她控制不住地呼吸潮热。
“真话,”她认真地说,“我在等你找我,你来了,说明我们仍然可以玩儿在一起。”
司绒一鼓作气:“我没有要你放弃家国立场,只是想请殿下试试走条不一样的路,化干戈为玉帛,这次的兵粮兑换就是很好的切入口,我会让你看到阿悍尔的诚意,只希望殿下在这期间按兵不动。”
她撑起了身,定定看他:“战争能掠夺到的,合作同样可以。”
封暄没有那么容易打发,他居高临下,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从里头察觉出了她的保留。
“司绒,你使美人计,想要剑走偏锋,恰恰暴露一个事实,”他眼神一厉,冷声说,“那就是——阿悍尔等不了。”
司绒心口一悸,只能避开他视线,埋在他颈窝,看到他的喉结上下一滑,就像颠动的秋山,和远处的峰峦轻微重叠。
轻声说:“错了,我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坏人,还是你纵出来的。”
这句话杀伤力巨大,扎入了封暄的心底,他心底有一道里应外合的声音,一次次煽动他,一次次倒戈相向。
这就是他先踏出这一步的代价,她的退是为了此刻的得寸进尺,他策马追上她,就等同于将把柄递到她手里,有什么理由能够解释这个行为呢?
没有,因为——他陷进来了。
说要碎掉她心骨的人,被反捏住了把柄,但——都别逃。
“既然公主不喜欢待在偏院,今夜就不用去了。”
封暄拨正她的脑袋。
“孤与公主,秉,烛,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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