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哥哥念叨的书致并没有多打两个喷嚏,他正一身戎装,单手扶在佩剑上,威风凛凛地环视着武英殿前训练的侍卫们,时不时喝道:“索绰罗家的,屁股放下去,你搁那儿犁田呢。”
众人一阵哄笑,被点到名的侍卫不情不愿地调整了姿势,眼巴巴地望向门口,希望刚刚去吃饭了的雅布大人和曹大人能尽快回来替走这个阎王。
最近上头的人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佟国维和纳兰书致都开始抓起他们的训练来,叫这些王孙公子们叫苦不迭。
在近年新进的侍卫当中,数佟佳氏的鄂伦岱家世最高。于是众人便推举他做代表,大着胆子去问了雅布大人,得到了后者捧腹大笑的回答:“你大堂姐进了宫,你二叔正在戒女儿呢,脾气自然大些。”
“那书大人呢?”鄂伦岱又问。
“他?他在戒哥呢。情况也差不多。”
鄂伦岱大惊失色:“他哥也进宫了?”
“嘘,你不要命了?”雅布大惊,一把捂住孩子的嘴,两人心惊胆战地向书致那边望去。果然见他回过头来,眯起眼睛打量鄂伦岱:“你不是闹肚子吗?”
佟佳氏的小霸王莫名汗毛倒竖,赶紧抱着肚子唉哟两声,弯腰溜走了。
书致最近戒断反应十分严重,表现为闲得发慌、断然否认以及勤于王事。
“看你把大伙儿操练的,至于吗?”雅布摇头道。
“我这是关心国家大事,操心后方武备。这几年进宫的侍卫,比起咱们那时候可差远了。”书致义正言辞,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雅布嘴角抽搐,发出“呵呵呵呵”的尬笑。
这时梁九功在门外传旨:“皇上请三位大人到乾清宫觐见。”
三人进门的时候,殿内除了康熙、明珠、佟国维并兵部的两个侍郎,竟然还有孝庄宫里的苏麻喇姑。她正在康熙案前,被赐了把圈椅坐着。书致等人见了,都觉得奇怪。
“坐。”康熙吩咐,又示意明珠等人继续议事,正是说起那日明珠提及的南下一事。
书致这才知道所谓的“巡视军务”没有那么简单。
“你们认识太皇太后的养女,和硕格格孔四贞吗?”康熙问三人。
三人奇怪地对视一眼,俱是点头,又摇头:“臣等不知。”
点头是因为孔四贞是已故的定南王孔有德的独生女、清朝唯一的汉人格格。这样有名的人物他们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摇头是因为孔四贞在北京居住,主要是发生在顺治年间的事。早在在书致十岁那年,她就已经随丈夫孙延龄一起,离京赴藩、镇守广西。所以他们自然谈不上认识她。
明珠哼道:“孙延龄这个狗东西,一向蛇鼠两端、拈轻怕重,在吴三桂和我们之间反复横跳。这回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孔氏部将夺权锁拿,拥戴孔四贞为广西之主。她有心向朝廷投诚,皇上这次派人南下,名义上是在江西巡视军务,实际上是要潜入广西,与孔四贞恢复联系。”
三人俱是心内一惊。
先不论广西兵变、孔氏投诚是真是假,光是看广西的地理位置紧挨云南、孔四贞的幕府离吴三桂的老巢昆明只有区区数百里路程,就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曹寅不由皱眉道:“从京城南下广西足有数千里路程,岂不误事?为什么不让江西前线的人去办?”
苏麻喇姑摇头道:“孔格格是太皇太后的养女,本身既是贵胄又是女子,当然更愿意跟京中亲贵,而不是素不相识的粗鲁武将联络。”
言下之意,广西主动投诚,康熙这边自然也要
派出有分量的亲贵大臣出面接受投诚。
康熙看向三人,问道:“除了广西之外,陕西的王辅臣近日也有投诚之意。你们三人,谁去广西,谁去陕西?”
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书致不禁想得更深了一层——明珠从一开始诛杀吴应熊的时候起,就屡屡向康熙献策,几乎可以说是主导了正场战争,贡献不可谓不大。
但是清朝前两代的“朝中第一人”——多尔衮、鳌拜,都有在战场上攻城略地的辉煌功绩,而纳兰明珠却偏偏是个纯粹的文臣,所以跟在索额图一派的人看来,明珠只是凭借着嘴皮子的功夫捞得这当朝第一人的威望。
虽然这种观点就好比让诸葛亮去干张飞的活儿,非常有失偏颇,但满族向来有重武轻文的传统,所以抱有这种偏见的人还不在少数。
说到底还是因为纳兰家人丁单薄,明珠的四个儿子都还比较年幼,不够为将为帅。不像赫舍里、钮祜禄等大姓,即便嫡支尊贵,也可以派出旁支子弟在参军作战。
书致想来便主动起身道:“臣愿意南下广西。”
曹寅想到雅布家里西林觉罗氏生产在即,也起身道:“臣去陕西。”
康熙亦是十分不忍。但又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比书致等人更成熟干练的,都是朝中重臣,一个萝卜一个坑,轻易走不开;比他们身份高贵的裕亲王、恭亲王,又不如他们干练。
康熙只得转头对佟国维道,“从前锋营挑选精壮士兵,给他俩做护卫。”
佟国维自是应承,众人又议了些出发时间、对接暗号一类的事,方才告退出来。
明珠又叮嘱书致,让他瞒着母兄,仍旧告诉觉罗氏自己是顶着钦差大臣的称号,南下江苏公务旅游的。
父子俩一同回了家,与家人共用晚餐。
再说卢氏,她以为丈夫口中的“我找书书问问”是指自己做两个拿手菜,由丈夫出面请小叔吃饭,然后他们哥俩私下交流一下处理家务的心得。
然而事实上的询问却是,当夜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当着明珠和觉罗氏的面,成德一边搅弄着碗里的虾羹,一边问弟弟:“你知道岭南管茶叶的安岐吗?那是个什么人?”
这是什么操作?卢氏以为他要告状,顿时一惊,下意识捏紧了筷子。
首先那安岐乃是公公的心腹,又掌管明府的经济命脉,大庭广众之下,倘若一状告不倒,岂不是平白得罪了他?更何况,二叔管家的时候,这人都还安安分分的,怎么一到他们手里就出岔子?这岂不是叫公公婆婆起疑,觉得你不堪大用,连个管事都压不住吗?
卢氏下意识捏紧了筷子,看向公婆。却见明珠一手拿着折子,一手往嘴里塞面条;觉罗氏正盯着两个小儿子吃鱼,逼着不爱吃鱼的揆方把碗里的鱼肉消灭干净,好像都没有在意。
书致笑答:“你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的,倒是个有趣的人。你知道他喜爱收藏书画吗?”
“哦?可有名品?”
“展子虔的《游春图》,王献之的《东山松帖》,怎样?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连成德也不由为之动容:“王献之的大名谁人不知?改日定要向他借来赏玩一下。”
“不许去。”觉罗氏却插话道,严肃警告大儿子,“买两幅画儿就叫风雅了吗?他是做生意的人,虽然也好个字画,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好酒肉、好女色,不像你那些文人朋友那样体面干净。这是我的话,除了公事上的来往,你们俩都不许跟着他混!”
双生子都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低头称是。卢氏也跟着丈夫起身听训,揆叙揆方不明所以,见哥哥们都站着
,也跟着抹抹小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觉罗氏又后悔自己话说重了,放软了声音,对成德说:“当然,额娘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你喜欢字画,何必去借,只管从账上支银子,从他手上买过来就是了。”
“多谢额娘,但君子不夺人所好。况且咱们是主家,他是家下人,哪里敢收我的银子?咱们岂不是有索要财货、巧取强夺的嫌疑?”
“这话说得很是。”明珠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折子,插话道,“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多吃多占。我常说,对家下人,能客气的要客气,该赏赐的要赏赐。你一个人吃肉,吃完也就没了;但要是把骨头分给别人啃,那下回就会有人帮你找更多的肉吃。”
“什么叫人家啃你剩下的骨头,”觉罗氏一脸嫌弃地看着丈夫,笑道,“明明是好话,老爷怎么就说得这么恶心?”
明珠哈哈大笑,挥挥手命众人坐下。
成德笑道:“其实儿子提到安岐,是另有一件事要跟书书商量。”
“哦?”
成德道:“安管家跟随阿玛多年,也算是劳苦功高。我听说他的长子今年已经七岁,也是请了先生在家里念书,预备将来进学。但是他们商户人家,想来不容易请到好先生,不如叫那孩子进来跟着叙叙一起念书。我闲了也能指点一二。”
这都是小事,明珠无可无不可地说:“难为你能想到这些,你们兄弟俩商量着办吧。”又宣布了书致即将奉康熙之命南下巡视军务一事。
觉罗氏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忙着给小儿子打点行装不提。
晚饭后,兄弟二人散步回房,卢氏落后一步,跟在他俩后头。
只听书致感叹道:“你倒厉害,这么快就把安岐家的情形摸清楚了。”
揆叙念书,本来就要找人陪读;安岐之子请先生,却是迫在眉睫。纳兰成德这招无比精准,自己没有多费什么资源,却解了安家的燃眉之急。虽然不算什么大事,但他以前一直是洒脱又爱玩的性子,左手来钱右手花,没想到管起家来,倒也有模有样。
“当然。我只是不爱管,又不是不会。”成德拍拍弟弟的肩膀,笑道,“难得有机会离京,你就安心去南边好生玩儿两天,家里有我呢。”
书致哭笑不得,一面感慨终于把孩子养大了会疼人了,一面又暗笑他的天真,这么容易就被明珠骗过去了。
他哥顶多只是一只精明一点的小白兔,跟明珠这个老狐狸比起来,差得还远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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