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书致四处蹦跶的行为传到哥哥耳中,果然被兄长拎到跟前、挨了一记温和但是严肃的瞪视:“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样的事情也拿来开玩笑。”
“我知道我在胡闹,但是人这辈子就胡闹这一回又何妨?”书致颇有些感慨地说:“你看皇上如今......有些人不能以存在长短论价值。”
他回想自己一片空白的感情经历,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总是想着周全,总是想着体面,总是想着长远,觉得不能达成天长地久的圆满大结局就不如不要开始,但是人的情感这玩意儿好像也不能以存续的时间长短论质量。
书致反思过了头,就开始害怕万一额娘听进去了自己那番“身强体壮好生养”的暴论,叫哥哥错过了一个好姑娘可怎么办。
成德瞥弟弟一眼,好笑地说:“懂又不懂,管得比谁都宽;管了偏又没管到点子上——兵部侍郎卢显祖哪有女儿?你说的卢氏那是他的侄女、两广总督卢兴祖的长女。额娘早八百年就去相过那个姑娘了。”
“你呢?你相过吗?”书致忙问。
“上个月陪额娘上山进香的时候见过一面。”成德悠悠地翻过一页书,吊足了弟弟的胃口,然后才说,“下下个月初四过了皇后的孝期,卢显祖的夫人做生日,还会再见一面。”
书致心中冒出“叮”的一声任务完成的提示音——他们家跟卢家无亲无故,觉罗氏突然要带着大儿子去给丈夫部下的夫人拜寿,这恐怕不仅是相上了,而且连流程都走得差不多了。
书致顿时抬手扶额,暗悔自己轻率——他哥可是七岁就会写情诗,十四岁写宫怨词写得人人都以为他有一个表妹被皇帝抢进宫里死生不复相见了(康熙:朕不是朕没有朕也才十四),十六岁开始被各家女粉追得上天入地头破血流的恋爱专家啊。
他一个两世加起来母胎单身五十年的人,为什么要去指导纳兰容若谈恋爱?
书致羞愧难当,在哥哥调侃的眼神中干巴巴咳嗽两声,迅速掩面而逃。
再说宫里这些天的气氛,不说是愁云惨淡万里凝,也是万里悲秋常作客了。
书致和雅布迈入乾清宫,就听到婴儿的哭声,随手打起偏殿帘子一看,竟然是曹寅举杠铃似的两手平举,托着那个黄缎子包袱在屋里团团乱转,急得满头大汗:“祖宗别哭了,求你了求你了,我给你跪下磕头了。”
“有你这么抱孩子的吗?”书致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过去把几乎头朝下的孩子从他怀里拯救出来,调整为头上脚下、重心朝内、上下半身呈135°角躺在他臂弯里的舒适姿势。
以后的皇太子,现在还没有名字的爱新觉罗胤礽小朋友愉快地吐了个泡泡,躺在曹寅胳膊里睡着了。
曹寅长舒口气,从抱着个定时炸/弹,变为抱着个拔了引信暂时不会爆/炸的普通炸/弹。
“他的乳母呢?”雅布问。
曹寅苦笑:“上上一批是照顾小阿哥的时候打瞌睡,上一批是因为被查出跟某些妃子的娘家有瓜葛,这一批是没有原因可祖宗就不喜欢、一碰就哭,于是都被皇上撵走了。下一批要明天才来,皇上只留下了两个奶娘喂奶,不让他们碰孩子,吩咐我先带着小祖宗。”
“还要明天?”雅布大惊,曹寅从来没带过孩子,甚至连老婆都没有,他真怀疑七阿哥能不能在他手里活过两天时间。
书致却觉得皇帝这个决策很英明。曹寅只是不会带娃,后世像他这样的新手奶爸多了去了,也没见谁把孩子活活儿带没了,但一个包藏祸心的乳母却很容易做到这一点。
“可是为什么不送到慈宁宫去?”书致疑惑地问。康熙信不过乳母,难道还信不过祖母吗?
曹寅苦笑,压低声
音:“送过一次了。皇上想让太皇太后亲自教养这个孩子,可太皇太后想让钮祜禄娘娘来养,皇上就不乐意了,还为此跟太皇太后小吵了两句。”
书致了然。
孝庄抚育过两朝帝王,如果七阿哥由她抚养长大,从宗法上显然就有了更高一等的身份;但孝庄的考虑也很实际——她已经年过六十了,身份再尊贵,还能照顾这个孩子多长时间?她一旦去世,七阿哥将来还是要吃没有母亲的亏。
纽妃却年轻、身份高贵、且未生育,是太皇太后属意的下一任皇后人选。如果康熙能够接受她做七阿哥的继母,就相当于组建了一个重组家庭,七阿哥仍旧能够被做中宫皇后的母亲抚养长大,虽然比不上亲生母亲,但日后遇到什么事情,好歹在后宫里也有个帮衬的人。
总比娶一个新人进来,皇帝又天天怀疑继后不疼嫡子要强。
但是这个方案的关键点就在于,钮祜禄氏要取代赫舍里氏,继承她的位份、儿子和丈夫的信任。皇帝目前肯定是接受不了这种替换方案的。
甚至在书致看来,他从内心深处几乎有点想采取当年董鄂妃死后,顺治采取那个方案。
只是前方还在打仗,康熙终究还是干不出为了自己的私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他采取的办法就是疯狂加班。前线递过来的折子——小到今天大军的马蹄钉子生锈了、请求补充马蹄铁;常规到岳乐到阵前转了一圈、跟士兵们同吃顿饭激励士气——现在都会被皇帝亲自过问。
而每一个喜欢加班的领导背后,都有几个当牛做马的秘书。书致和雅布这几天每天都要搬运上百斤的奏折进出乾清宫,时常是天不亮就要进宫,一直呆到半夜三更才回家。
对此,二人倒是都没有什么抱怨。就算是陌生人家发生了这样的惨事,过路的人都免不了要跟着安慰两句,更何况他们跟康熙君臣主仆这么多年了,这会儿正是为其两肋插刀的时候啊。
真正让书致感到头疼的,反而是那些政务之外的事。比如御膳房的总管,再比如敬事房的某位总管。
“周公公,您来找我有什么用?”书致被缠得实在受不了,哭笑不得地说,“我一个外臣,难道还能帮皇上翻牌子不成?”
“唉哟,后宫的娘娘们都盼皇上盼得跟什么似的,还劳您几位时不时地在御前提点着啊。”敬事房总管周授海一脸苦相地说,“不然我这差事真是没法干了。”
“这会子谁敢提点?”雅布一脸好笑,“昨儿为了给先皇后修陵寝的事,索相明相都挨了骂,您老胆子大,您尽管提点去,我们可不敢。”
“这群女人也太不懂事了。”七阿哥睡着了,曹寅从短暂的奶爸生涯中解放出来,听说了此事,立刻气鼓鼓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一点也不能为皇上分忧,就只会争宠。”
“你又知道了?快闭嘴吧。”书致低声笑骂。
虽然他也觉得这种多对一的婚姻关系下,这些妃子们不得不打起精神安慰为了另一个女人伤心的丈夫,这种境遇很是可怜。但在“万艳同悲”的制度性悲剧下,也有一些个体的行为......让人觉得可怜不起来。
皇后去世,可是留下了一大块蛋糕。这些天上赶着分蛋糕,啊呸,上赶着当皇帝的贴心人、试图弥补他心中创伤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
这些书致常在康熙跟前儿干活,就经常遇到把先皇后赏的东西佩戴在身上、摇摇摆摆过来请安、疯狂往皇帝心里扎刀子的;还有花式往乾清宫里送吃的,要替皇后照顾他身体的“贤妃”;还有在御花园里散个步,就无端偶遇各路美人的遭遇。
花样异常繁多,手段十分拙劣,争宠的意图明显得不能说毫无遮掩,只能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要知道,男人的智商是一个很弹性的东西,他愿
意上当被女人骗的时候,就算有人大冬天抖出一身蝴蝶,也会被他拉着小手感叹“爱妃心诚则灵,老天爷都被你感动了呢”;若他不愿意受骗的时候,就是一个最微小的表情都能判断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康熙现在就处于一种非常不愿意上当,但每天都有人拿他愿意上当的时候的智商,真把皇帝当白痴,各种群魔乱舞、丑态横生的状态。
如果本文是一篇女主文,说不定就会杀出一个天人下凡一般的女孩子,用她美的天怒人怨的外表和无与伦比的灵魂,从一干庸碌拙劣的争宠者中脱颖而出,拯救了皇帝沉溺悲伤的心,从此宠冠后宫。
然而本文是一篇没有什么金手指的男主文,书致和曹寅三人掂量了掂量自己,一致决定默默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帮皇上处理好前朝的事,少让他操心就算帮忙了。其他的伤痕就只能交给时间去抚慰了。
哦,在一众群魔乱舞的后宫里,也还是有着那么几股清流的。书致和曹寅雅布一致认为,在一干庸人当中,纽妃娘娘似乎是个与众不同的存在——这可不是他们觊觎嫔妃,偷看人家,而是吃出来的。
康熙无暇应对六宫妃嫔的关心,更无胃口去吃六宫妃嫔每天送过来的几十上百盏补品,就把这些形制精美、味道鲜香、熬煮了一颗又一颗芳心的汤羹都赏给了底下人吃。
书致原本不怎么爱吃甜汤,但头一回瞥见永寿宫的东西,他就觉得那盏汤......不仅十分敷衍,而且表现得非常明显——红枣没有剥掉枣核,银耳炖的不够软烂,熬煮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一刻钟,汤和银耳之间基本上只有待在同一个碗里的关系,不能叫做银耳红枣汤,只能叫冰糖白开水泡银耳红枣。
书致觉得纽妃好像也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好像在明晃晃地说“你爱怀念谁怀念谁去,老娘还不稀罕给你带前妻生的娃呢”。
要知道纽妃那可是太皇太后心中的下一任皇后热门人选啊,书致三人都不知道万一皇帝哪天不长眼,喝到了这碗汤,会是什么心情。于是三人一致决定,轮流把永寿宫送来的东西喝光光,绝不能让皇帝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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