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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5章 恶灵1


    蒋春眠顺着保安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红漆建筑在周围的建筑里显得格格不入,表面的红漆在日光照耀下仿佛一条静静流淌的血河,后背攀起一股凉意, 蒋春眠感到不适, 收回目光。


    再三确认道:“高三四班是在那栋楼?红色的那栋?”


    隔着玻璃窗看不清保安的脸色,但他话里的不耐烦直直地戳向她,“你眼睛没事吧?哪里来的红色建筑!我都跟你说了一遍了, 还问,烦不烦呐!”


    蒋春眠瞪大眼睛, 顾不得和保安呛声,因为那栋暗红色的建筑竟然没有了,就在它原来的位置上,是一栋墙面灰白的建筑,用白漆写着“勤学楼”, 她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 耳边是保安喋喋不休的抱怨,她用手背试了试额头的温度,难道看花眼了?


    勤学楼近在眼前,蒋春眠捏紧档案袋,在门口停顿两秒,提步走进去。门推开, 走廊寂静无声, 沿着门口的标识, 她爬上四楼, 来到四班的办公室门前。


    “叩叩——”


    敲了两下门,蒋春眠开门进去。


    四班班主任翻着她的档案, “你学习成绩可以啊,青城一中可是重点高中,你次次都能考到年纪前十,高考怎么分数那么低?”


    蒋春眠随口道:“紧张。”


    班主任接下来的话让蒋春眠嘴角抽搐,真想对着他翻白眼,“哦这样啊!平时成绩没什么用,高考不仅考验知识还有心态,心态最重要,像你这样平时成绩好高考因为紧张发挥失常的,再来几次还是这样,没什么大出息!”


    蒋春眠捏紧拳头,余光扫到桌角放着的玻璃杯,竟有瞬间想要拿起来摔在他的头上——反应过来后,洇出满背的冷汗,她怎么能产生那么冲动的想法?


    苍翠树枝迎着晨风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蒋春眠满脸不耐烦地听完班主任饱含鄙夷的絮叨,新学校报道第一天,她就对这座学校的好感度降为负数,等班主任说完,她如释重负,拎着书包找到班级。


    班里的人在埋头看书,似乎对蒋春眠的到来不感兴趣,蒋春眠表示理解,毕竟已经是三月份了,离高考就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大家肯定是以学业为重,只是班主任给她安排的位置她不太满意。


    班里的人数刚刚好,两两同桌,蒋春眠是转校生,正好是单出来的那个,班主任就从别的地方搬来书桌放到后门的位置,告诉蒋春眠以后就在那里学习。


    蒋春眠忍了,她从前学习好,班级里挑选位置是按照成绩排名选择,她的挑选范围只有前三排,这还是第一次坐在最后面,还是单独余出来的,不过不碍事,她本就是复读生,高三知识点都已经掌握,只是来这里弄个学籍重新参加高考罢了。


    在新班级待了一周,蒋春眠的不满到达极点,其一便是这里的老师教学态度非常非常差劲,课堂时间经常走神就算了,还常常无缘无故旷课,别的学校请假最多的是音乐美术体育老师,而这里的老师无论主副科天天请,还经常在课堂上说胡话……这也就算了,蒋春眠可以自学,甚至已经放弃询问老师疑难点的打算。


    至于同学之间经常性吵架、斗殴,蒋春眠也忍了,但她唯一不服的是班里并不是没有好位置!就在她抬眼就能看到的位置,正对着黑板的第二排中间位置,桌面凌乱,椅背破裂,沾着番茄汤的蓝白校服塞在桌洞里,而这个位置空了整整一周。


    蒋春眠咬着笔头,暗暗盯了那个位置很久,最终还是放弃找老师调位置的打算,还不如她在角落里自学方便,班级里同学们斗殴的时候还能躲开。


    在好奇心到达顶点的时候,蒋春眠戳了戳前桌的男生:“那里是谁的座位?怎么一周没来?”


    男生愣愣道:“啊?哦……是张雁回啊!”


    “张雁回……”


    “他怎么不来上课?”


    男生摇摇头:“不知道,不清楚……他每天都来啊!”


    男生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蒋春眠放弃和他交流,不再觊觎那张位于教室中央的好位置,拿出习题开始学习,中途前排的男生和同桌打起来。


    波及到蒋春眠的位置,她忍无可忍,朝着两人吼了声:“要打出去打!就那么点小事至于吗你们俩!”


    前桌男生面色赤红:“……都是他的错!我提醒他几次不要碰到我,他的胳膊每次都伸到我这里,我都没位置了!你自己长得胖就快点减肥,别成天挤我……”


    男生同桌骂道:“不就占你点位置,至于吗你?你再说我胖信不信我揍死你!”


    说着说着,两人直接上手。


    “行了行了。”蒋春眠尝试拉架,差点被卷进漩涡里,连忙搬着自己的桌子远离战斗场面,看了眼墙壁挂着的钟表,离放学还有半小时,她无心再留,收拾好书包往外走。


    将混乱的班级抛在身后。


    ……


    蒋春眠回到家发现答案页落在教室,她骑着自行车赶到学校,学校没有晚自习,她到的时候教学楼里已经没有人了,她匆匆跑上四楼,从桌洞里翻出答案页装进书包,刚要离开教室,就见教室的正中央坐着一个人。


    男生,穿着染血的蓝白校服,血色在橘黄暮光照耀下格外刺目,浓黑柔软的短发随着窗缝渗进的风微微晃动,笔直的后背,坐姿端正望着漆黑的黑板。


    蒋春眠倒吸一口凉气。


    新班级时常发生打架斗殴的事情 ,蒋春眠在新班级待了短短一周,目睹事件数不胜数,互相殴打至眼青鼻肿是轻的,最严重的两人都躺在血泊里……所以说她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但是看到男生的瞬间,本能地产生一股恐惧的情绪。


    攥紧背包带,蒋春眠轻轻声问道:“同学,需要帮忙吗?”


    男生没有说话。


    紧接着,便有痛苦的哀嚎声响起。


    蒋春眠神经一紧,那声音仿佛濒死之人绝望的吼叫,她下意识地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风声呼啸,敞开的窗户边正挂着一个男人,他以奇怪的姿势靠在窗框上,双眼凸起,高高仰着脖颈,就像是被人用力锢住呼吸道,然而事实上他周围没有任何人。


    眨眼的功夫,窗边男人的脖颈处便显出通红的手印,手印四周发青黑,半边身子落在窗户外的男人脱力般的倒在教室的地面,捂住胸口大喘气。


    “……别杀我……别找我……我向你道歉……求求你了张……”


    蒋春眠一溜烟地跑到勤学楼外面,站在橘黄暮光照耀的范围内,暖意烘走她的恐惧,仰头望向班级所在的窗户,窗口关闭,人影全无,只有晚风吹打在玻璃窗发出的呜呜声,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甩着书包离开学校。


    那栋被暮光裹住的勤学楼,灰白墙皮寸寸剥落,慢慢露出最里面鲜红的颜色。


    仿佛被血花浸染而成的艳丽夺目。


    苍白少年影子一闪而过。


    教学楼内,他毫不留情地踩过瘫倒在地的男人,留下一地的血色脚印。


    ……


    晚上没有睡好,蒋春眠神色恹恹,随便煮了颗鸡蛋塞嘴里,叼着酸奶赶到学校,她抓紧时间拿出习题册复习昨天的错题,趁着早晨的时间背诵英语单词。


    班级的氛围有些奇怪啊……背着背着单词蒋春眠不禁嘀咕起来。


    从前蒋春眠到达教室的时候,班级里寂静无声,偶尔发出几声争吵,但学习的人寥寥无几,今天却全然不同,大家仿佛在刹那间意识到时间的紧迫性,朗读背诵,争分夺秒。


    就像是一副黑白色调的画面骤然落入几滴油彩,瞬间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只是,就算是再鲜活的画面也是跟从前的死气沉沉相比较得出的,那些可以自主活动肢体的学生们仍旧显露出几分古怪和诡异。


    ——蒋春眠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着装。


    她来到新班级的时候,已经是阳春三月,天气说冷不冷,说暖不暖,但班级里人数众多,总有几位火气旺盛的,早早穿着夏季的短袖校服,在蓝白色调里那抹肉色的胳膊格外显眼,而今天同学们的穿着是整齐划一的冬季校服……


    这毕竟不是大事,蒋春眠转眼就忘记了,更令她在意的是另外的事情,那张空了一周的座位终于迎来了主人,此时,那男生正端正坐在座位上,嗓音清润念着单词,黑发柔软遮住他的后脑,露出一截干净白皙的脖颈。


    凌乱桌面被整理干净,破碎的座椅换成新的,曾经目睹的画面仿佛是蒋春眠幻想出来的,她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总觉得男生的背影似曾相识。


    似乎是昨夜遇见的……


    唉等等?她昨夜看到什么来着?


    第206章 恶灵2


    课间休息, 班级同学们都拥到窗口,雪白冰花从天而降,扑簌簌落满地面, 勤学楼前的小道瞬间被雪花覆盖, 寒风透过窗缝渗进来,蒋春眠搓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掏出桌洞里的校服, 穿好。


    还是很冷。


    蒋春眠皱眉,肩膀缩起来, 脑海里有疑团浮现,转瞬间消失不见,手指捏了捏单薄的校服,她咬牙强忍,最终还是挨不住寒冷的气温, 推开后门直奔办公室。


    班主任说:“没有冬季校服?行,我问问还有没有多余的, 你等等啊……有,你运气真好,还有最后一套,生活老师正好要来一趟,你在办公室等着吧!”


    转而和对面的女老师聊八卦。


    “……你知道刚进来的那女的,教高一语文的, 来学校面试的时候, 前面有人比她还要优秀, 但偏偏是她被选中……”班主任眉头稍挑, 露出抹轻视的笑,“……听说她和教务处主任有关系!这件事你可别跟别人说, 我只告诉了你!”


    对面的老师露出了然的表情,用同等的八卦和班主任分享。


    紧接着,两人的谈话由学校里不为人知的秘密到了寒假假期。


    班主任抱怨道:“还是你好!寒假就放七天,我得天天来学校盯着他们学习。”


    “……你们班里也就张雁回学习好,明年咱们学校就指望他拉高升学率,他平时成绩重本没问题……”


    班主任嘟囔道:“他考得好我也没有奖励啊!”转而又悄声道:“明年开春王校长就要调走了,听说新来的校长以严厉出名,注重学生成绩,你说要是她来的话,我们的工资能不能往上提提……”


    蒋春眠被迫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心想这俩人真是心大,说悄悄话好歹避着她吧?她无心探究别人尤其是老师们的心里想法,慢慢放空思绪,盯着被雪雾弥漫的玻璃窗,眉头微蹙。


    已知现在是冬季,快要放寒假了。


    可是怎么跟蒋春眠记忆里的时间对不上?


    她记得高考成绩出来后,父母爆发强烈争吵,感情破裂,得到两本离婚证书,蒋春眠在家里荒废度完暑假,实在忍受不了空荡荡的房子,收拾收拾回了老家,那时候祖母还在世,蒋春眠就陪着祖母度过人生最后时光,安顿完祖母的后事,等到开春的时候,她办理好转学手续,然后到学校报道。


    她攥起拳头敲敲脑袋。


    难不成是她因祖母离世,伤心过度,记混时间了?


    蒋春眠不是钻牛角尖的性格,想明白最有可能的结果,她就不再去探究那些细节里的古怪之处,生活老师很快来到,蒋春眠套好冬季校服,被寒气浸透的肢体瞬间被包裹在温暖的衣服内,她搓了搓双手,向老师道谢,回了教室继续学习。


    ……


    做完最后一套习题,蒋春眠抬头,班里的同学都走光了,教室空荡荡的,她的学习任务完成,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收拾书包。


    离开教室。


    正前方挡着两人。


    “张雁回,我喜欢你!”


    捧着情书的女生长相美丽,没穿校服,在望眼蓝白色的海洋里,夺目耀眼。浓黑卷发衬得女生脸蛋白皙,羞红脸告白道:“我喜欢你很久了,你也喜欢我好不好呀?”


    见张雁回没动作,白婧急得伸手扯他的袖口,张雁回往后退步,白婧的手落空,顿时委屈得泪水盈满眼眶,嗔道:“你是不是嫌我学习不够好?那你给我当男朋友啊,你以后说什么我都听!”


    蒋春眠的位置很巧妙,她的前面是被雪花落满的桐树,身旁是教学楼,她站在门口,道路往前延伸,路两侧种植着鲜绿的冬青,而那两人则是在道路的尽头,看样子像是张雁回被白婧堵在离开的路上。


    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瞬间瞪大眼睛往前看。


    张雁回躲避白婧的靠近,往后撤退的同时,撞在后面的桐树上,顿时惊到枝丫的堆雪,等蒋春眠看清楚的时候,张雁回离开原来的位置,不停拍打落满头顶的白雪。


    “我们现在是学生,要以学习为主。”张雁回体型偏瘦,被冰凉的雪花落了满头满脸,他的脸颊瞬间被冻得发红,漆黑莹润的黑眸显露出几分不耐,但还是好脾气地说道:“抱歉,请你换个人喜欢吧!”


    说完,他裹着满身凉雪离开。


    蒋春眠来到新班级,除了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办公室里倒是听了几句对于张雁回的评价,她也看过班里的成绩排名,张雁回是年纪第一,学习很好,现在的时间很重要,还有几月时间就要高考,她在心底暗暗赞同张雁回的行为。


    什么事都不能耽误学习。


    蒋春眠睡得并不好,或许是晚上快餐里吃出苍蝇,明明气温那么低,竟然还有苍蝇存活!而且最近家里附近快餐店的人都在偷懒,她早晨买的包子是凉的,种种导致蒋春眠精神萎靡,她决心以后要自己动手。


    与平时一般无二的清晨,她嘴里嘟囔着每日的单词任务,在勤学楼的门口和人相撞。


    “嘶——”蒋春眠瞬间清醒了。


    捂住腰坐在地面,面前横来一只手,与此同时,响起一道微哑的声音,“对不起!我扶你起来。”


    蒋春眠搭上他的手臂,站起来,道声谢后抱着书包靠在一旁。


    垂眸看到漆黑的发顶。


    男生穿着冬季校服,厚实的蓝白校服裹着他纤长的身躯,探出口袋的手指白皙透红,骨节分明,他拿起落在地面的单词本,用袖口擦干净表面沾染的雪粒。


    随即,歉疚笑笑,“是我走神没看到,你伤到哪里?我陪你到校医院看看吧。”


    蒋春眠的无声在张雁回眼里,是疼得说不出话,实际上,蒋春眠盯着面前过分白皙的男生,总觉得哪里很奇怪,但是她说不上来,在阳光突破云层,泄落亮光照射在男生的脸上的时候,她捏着包带的手指颤了颤。


    张雁回微微抿唇,两颊浅露酒窝,润泽明亮的黑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歉意,云层透来的光照亮他的五官,苍白的面颊浮现潮红,两人对视的短短时间里,他捂住嘴咳嗽两声,稍稍拉开和蒋春眠的距离。


    再次提出带她到医务室的请求。


    蒋春眠回神,摆手拒绝,“是我的问题。我没事,不用到医务室。”


    张雁回捂住嘴,咳嗽的同时带红他的脸,蒋春眠连忙道:“我真没事!你先走吧。”


    她盯着男生的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但记忆里蒙着层乌黑的薄雾,让她始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他,或许是见他长得好看,好看的人总是有相似性的。


    她没再管那股由心底产生的诡异恐惧感,呼出口气,四周没人,她悄悄揉了揉摔疼的后腰,和张雁回前后进了教室。


    班级氛围有些古怪,蒋春眠向来不管周围的事情,只要不波及到她的身上就没事,照旧摊开错题本复习错题,早自习期间走廊传来喧哗声。


    离着后门最近的距离,蒋春眠受到的影响是最大的,她捂住耳朵忍耐片刻,起身直接将后门关上,门口关闭的瞬间,扫过走道里倚墙而立的男生们。


    男生或站或蹲在门口,没穿校服,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这所学校是建在镇子里的中学,虽然是昙花镇最好的学校,但管理比起市里的中学差很多。


    其中最主要体现在对学生的管理上,只要学生不要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巡查的老师大都是装看不见。


    而走廊里的那些学生们,显然不在老师的管理里,由着他们在走廊吵吵闹闹。


    等蒋春眠看书到脖颈酸疼,耳朵里终于流进几声有关门外男生们的谈论。


    前桌男生说道:“……那就是方正祥吧?就是他在白婧生日的时候包了电影院的场请她看电影!”


    “他家里可有钱了,他平时开的那辆机车得有几十万!”


    “有钱有什么用?女神还不是照样不喜欢他……”


    “那女神喜欢什么样的?”


    “当然是……张雁回那样的!学习好、长得帅,我跟你们说,昨天晚上我和大强在操场打篮球,离学校晚了,正好撞见白女神跟张雁回表白……啊!”


    前桌男生的衣领被拎起来,门外蹲着的那群男生,等早自习的铃声响过后,来到教室,将前桌男生的话一字不差地听到耳朵里。


    方正祥眉眼凶狠,“说!谁是张雁回。”


    前桌男生颤着手指往前一指。


    他的课桌被狠狠踹了一脚,衣领解放后,他顿时像鹌鹑似的藏在课桌后面,浑身发抖。


    张雁回被方正祥带了出去。


    第一堂课、第二堂课……张雁回都没有回来,期间蒋春眠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那张空掉的课桌,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结合已知的信息,张雁回多半是被那群男生带出去教训。


    方正祥相貌端正、家里有钱,在小小的镇子里可谓是众星捧月,自有骄傲的气性,心怡的女生对他的百般示爱视若无睹,反而在眼皮底下表白其他人,压在心底的火终于爆发了,火山喷涌般势无可挡。


    男厕。


    张雁回的脸侧沾着鞋底的脏灰,嶙峋瘦骨颤抖着,他躺在地面蜷缩成团,昨晚被落雪淋了满身,今早本就有些感冒,此刻又被厕所里冰凉的水冲击,潮红色溢满面容。


    方正祥扯着白婧的手腕,推她到前面,看张雁回的惨状,“就他这样的,你还喜欢?”


    白婧嗫喏唇,哭求道:“别这样,你别这样……”


    方正祥冷笑一声,松开她的手腕,蹲在张雁回的面前,“连我喜欢的人都敢勾搭,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他扯住张雁回被冷水淋透的衣领,凑到他耳边笑道:“跪下磕头认错,我考虑考虑……放过你!”


    厕所地面混杂着鞋底的脏泥,蓝白校服湿透染脏,张雁回眉眼秀气,此刻那雾蒙的眼睛带着茫然的恐慌,嘴唇翕张,缓缓吐出几个不辨字音的词,方正祥俯身去听,耳边骤然砸来一句怒音——


    “你做梦!”


    张雁回拼着最后力气捏着他的脖颈,把方正祥摔到地面,压着他狠狠凿了两拳,直将方正祥的脸侧凿到青紫红肿,旋即他就被七手八脚地桎梏起来,拳头、利脚铺天盖地地砸下来。


    他弓起身子护住头部。


    玻璃般的世界裂开缝隙,随着他眼角沁出的泪珠碎落在地面,晶莹泪珠裹着他的自尊在眼眶旋转,理智要他隐忍道歉,可本能却要他不能低头,他在解释了昨晚的经过,表达没有夺人所爱的癖好后,便引起向来被人追捧的方正祥的不满。


    他这种人,无法无天,不在乎是非对错,只要是他看不惯的事、看不惯的人,就可以下令摧毁。


    不甘、怨恨毒蛇般啃噬张雁回的胸腔。


    勤学楼的墙皮慢慢脱落,流露出里面深藏的鲜红一角,血花似的耀眼夺目,带着最浓郁最恶毒的气味,张雁回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在寸寸剥落,清润黑亮的眼睛如同被黑夜侵蚀的天幕,逐渐变得黝黑沉寂。


    “呜——”


    “呜——”


    震耳欲聋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蒋春眠藏在角落里,紧张得掌心冒汗,她在上厕所的时候听到隔壁的拳打脚踢声,脑海里回想早晨和张雁回撞见的那幕……他人挺好的,学习成绩优秀,似乎还在生病,没考虑多久便冲到办公室告诉老师。


    可谁知办公室里只有位男老师,是他们的数学老师李德,蒋春眠把事情简单地说完,请老师快点到厕所帮忙,李德却说男生们的打闹不在他接管的范围里,然后抱起课本就离开办公室。


    蒋春眠知道李德是怕方正祥,方正祥的姑父正是学校的校长。


    厕所门打开,方正祥等人冲出来,周围教室里的学生同样离开教室出来寻找声源地,没等他们发现出声的地方,楼道里便走出被警报声引来的教导主任以及老师们。


    看见聚集到此处的老师,方正祥就算再无法无天也不敢继续先前的事情,暗骂一句,锢住白婧的手腕,领着兄弟们离开。


    蒋春眠来到厕所门口的时候,张雁回已经坐起来,浑身脏泥血污,眼瞳漆黑沉寂,周身裹着沉甸甸的僵冷气息。


    样子和早晨见到的腼腆干净男生全然不同,仿佛一具死气沉沉的……


    尸体。


    第207章 恶灵3


    教导主任看到厕所的场景, 心猛地沉下,靠近发现张雁回只是受了轻伤,校服有些撕裂, 胳膊、额头处有淤青外, 没有触及到性命的伤口,顿时松心。


    他抓着几位同学了解完事情经过,语重心长道:“我会找时间教训方正祥他们!但是这件事情你也有不对的地方, 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怎么能谈恋爱呢?学生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不能走了岔路!”


    上面对昙花中学的升学率要求低,要是平常的打闹该管就管,可方正祥和校长有亲戚关系,校长开春就要离开这里,调到新地方, 在他在职的这段时间里,肯定是不愿意看到学校、乃至跟他相关的负面信息!


    教导主任怕得罪校长, 连和他有关系的方正祥都是能护就护着,因此话语间带着明显的偏颇。


    张雁回被同学搀扶起来,一语不发,早晨还略显潮红的面容,此刻变得像纸一样白,青色血管在他的额头两侧清晰显现。


    被凉水浇透的衣服紧贴他的躯体, 骨节突出, 依稀可以辨出肋骨的形状, 往下是平坦微微内收的腰腹, 胯骨往下是笔直纤细的长腿。


    仿佛一杆被风雪剥掉外皮只剩斑驳内里的枯木。


    蒋春眠觉得他瘦得有些可怜,拨开人群收起自己藏好的手机, 说道:“老师!我可以作证,张雁回没有谈恋爱,是方正祥先惹的事。”


    教导主任瞪着眼:“你作证?你怎么作证!”


    蒋春眠将自己昨晚看到的场面说出来,直接道:“方正祥的行为是故意伤害,应该报警,张雁回身上的伤口就是证据!”


    教导主任顿时头大,“别想什么就是什么!要是学生打闹都能报警,警察忙得过来吗?现在是上课时间都回教室上课,张雁回这件事……”他沉吟片刻,面色和蔼哄劝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方正祥的行为是过了,我会教训他的,其他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蒋春眠鼓着脸还要继续说,袖口被轻轻扯了扯,回头看见张雁回虚弱的笑脸。


    “谢谢你。你回教室上课吧,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教导主任还有事要忙,随便吩咐旁边的学生带着张雁回到医务室就离开了。


    蒋春眠自告奋勇代替被指的那人,和张雁回到了医务室。


    换好衣服的张雁回面色仍旧发白,眼瞳漆黑,蒋春眠想起在厕所门口产生的诡异情绪,好奇心驱使她靠近张雁回,想要了解清楚,为何每次在他身边,都会产生股莫名其妙的阴冷恐惧感。


    ……明明他看起来是个温和腼腆、甚至有些怯懦的男生。


    观察良久,没有再产生那股诡异的情绪,蒋春眠的思绪慢慢地回到先前的事情上,她略显气愤地说道:“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报警!”


    张雁回抿着唇,颊边挤出深深的酒窝,面容显出几分清俊的秀气,垂落的眼睫仿佛密密的黑色亮羽,良久,轻声回道:“没有用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仿佛置身漆黑深渊的茫然惊惶。


    “方正祥有位表哥在警局工作,就算将我打成重伤,有医院开据的伤情证明,顶多就是把他带到警局批评教育,再多的惩罚没有了。再之后他会变本加厉……”


    “你怎么知道?”蒋春眠疑惑道:“这也太悲观绝对了吧!”


    张雁回看向坐在旁边的女生,微微愣神。


    是啊,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禁想起跌倒在冰冷潮腥的厕所地面时候,那些在眼前闪现过的画面,仿佛潘多拉的魔盒,带着未知的诅咒降临到他的身上。


    他看到绝望躺在地面的自己、看到奄奄一息的自己、看到纯白孤寂的医院里那抹无助的背影,还看到方正祥得意洋洋的嘲讽笑脸,将他扯到角落放肆地殴打……


    与此同时,排山倒海般的怨毒侵占他的心神,他感到有汪洋的血海在翻涌,他的眼球在鼓涨,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血丝一根一根地裂开,密密麻麻地遍布眼球,有什么将要突破他的心脏,变化成未知的怨恨……


    ——转变在高昂嘹亮的警报声中戛然而止!


    那些险些将他吞没的浪潮褪去,他喘息着,犹如逃脱劫难般,灰暗的玻璃世界裂开缝隙,陌生的女生出现在眼前,穿着规整的蓝白校服,黑色花苞盘在头顶,眉眼带着股凛然正气,等他在茫然中回神的时候,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干净的医务室病床上。


    蒋春眠当然想要帮助张雁回,但她跟他的关系毕竟只是普通同学,说再多怕人嫌烦,就坐在隔壁的床位上耐心等待,医务处的老师到隔壁配药,张雁回除却满身伤口,还有些低烧。


    挂好吊瓶,医务处老师交待换的药瓶,接了电话就离开了。


    张雁回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回去上课吧。”


    “你自己可以?”


    得到张燕回的肯定回答,蒋春眠转身离开。


    回到教室,蒋春眠还没坐好,前桌男生便回头说道:“你怎么敢惹方正祥啊!”


    蒋春眠掏出课本,略显困惑地回答:“我没惹他。”


    前桌男生怯声道:“方正祥睚眦必报,性情暴躁,他们班里的同学不敢惹他,课间方正祥睡觉,一丁点声音都不敢出,要是吵到他的耳朵,下场惨绝人寰!”


    说话的过程里,前桌男生的面色骤然发白,叹口气,“张雁回也是惨!可见长得好看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不是天降横祸吗?”


    “就是就是。”蒋春眠赞同点头。


    前桌男生瞥了眼蒋春眠还不知大祸临头的洒脱模样,把话说明白,“你带张雁回到医务室,方正祥同样不会放过你的!”


    蒋春眠仍旧那副无知无觉的笑脸,说道:“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同学被欺负吧!谢谢你提醒啊,我以后注意点。”


    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最保险的手段就是请老师帮忙,没想到李德那么窝囊,竟然悄悄溜走了,对未来可能会被迁怒报复的忧虑只在心里逗留片刻,紧接着怜悯正义的情绪占据上风。


    她不后悔做出的事,但等教学楼停电,她被锁在黝黑深暗的医务室里的时候,愤怒不可遏制地涌出来。


    放学前一刻,有同学传话说他刚从医务室回来,张雁回有事跟她说,蒋春眠没多想就去了,谁能想到方正祥的报复心这样强!竟是半点都等不了,骗她到医务室后,就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将门锁上。


    透明玻璃门外拴着铁锁,蒋春眠蹙眉,愤愤地推了一把门,无济于事,暗暗骂了方正祥几句,平复心情,张雁回可能还在医务室里,她摸黑爬到二楼的病房。


    不过短短瞬间,医务室的温度降了好几度,门窗的缝隙渗进冰凉密集的雨点,沿途蒋春眠将敞开的窗户关好,借着暗光打量门窗的缝隙,失望地收起借助门窗离开的心思。


    医务室有两层楼。


    病房安置在二楼的各处房间,视野越来越暗,仿佛能够听到楼外的冷风呼啸,似要撞破墙壁阻隔,催倒墙体。


    蒋春眠抱紧双臂,对于方正祥报复的行为她只觉得愤怒,但在沿着楼梯往上走的时候,却有股莫名的恐惧攫取她的心神,就好像黑暗的楼梯尽头,有未知的危险在等待她。


    蒋春眠的脚步停留在最后的台阶上。


    遥遥望向二楼的走廊。


    她记得张雁回需要挂三瓶药水,此刻应该还在挂着最后一瓶,他还在病房没走吧?蒋春眠不是胆小的人,但此刻在黑暗环境里,耳边吹来呼啸冷风,不受控制地胆颤了颤,接着提着一口气喊道:“……张雁回?你在屋里吗!”


    “我在。”


    冷不丁响起声音,蒋春眠的脚步往后一撤,幸亏握着扶栏这才没有摔下去。


    那道声音不是从病房里传出的,而是在她的身侧响起,她眯着眼睛环顾四周,终于在楼梯左侧的墙壁旁看到蹲身的张雁回。


    盯着那道几乎蜷缩起来的身影,蒋春眠嘴角微微抽搐,片刻,轻轻声:“你不会在害怕吧?”


    张雁回没有否认,视野昏黑一片,耳畔响起的熟悉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他悄悄地贴着墙壁往楼梯口靠近,直到感受到身侧有源源热气涌来,才慢慢地站直身子。


    “医务室突然停电,我喊了好几声没有人回应,外面又开始下起暴雨……”


    睫毛密密地遮住张雁回惊惶的眼睛,黑暗环境模糊他的面容,使他的轮廓看起来还有那么点镇静,他慢慢抬眼看向蒋春眠,心头巨石落下,暗暗感激道:幸亏她来了!


    恰在此时,惊雷响起,蒋春眠受到惊吓,往后一躲,后脚跟踩空,她握紧扶栏还没稳定住身形,手腕骤然被捏住,冰凉得仿佛阴冷雨水般粘腻润滑的触感,她心脏猛缩——


    脑海里储存的恐怖片袭来,几乎是在被捏住手腕的瞬间,她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想法,张雁回不会不是人吧!和她腕部接触的指腹冰凉,透过表皮传递到血管的还有股使她四肢泛起鸡皮疙瘩的阴冷僵麻。


    但很快她就否决这个奇怪又不切实际的念头。


    那根根滑腻的指腹由她的腕部,摸到袖口,冰凉触感转瞬即逝,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往台阶上扯,与此同时,张雁回含着担忧的嗓音响起。


    “别站在楼梯上,不安全。”


    “哦,好。”蒋春眠踏到二楼,心底认定张雁回胆小的事实。


    她往窗口走,那里有月光渗进来,借着光线视野清晰很多,刻意放慢脚步,好让张雁回始终维持着半拳的距离跟在她的身边。


    靠在窗沿边,蒋春眠说:“我的手机落在教室,你有手机吗?”


    张雁回摇头。


    蒋春眠两手一摊,略有些咬牙切齿道:“那完了。方正祥把楼下的大门锁了,我们出不去,到了放学时间,这里也没人过来,我们今晚可能要在这里度过了。”


    黑暗里,张雁回的面色有阴郁闪现,连他自己都摸不清怨毒情绪的来由,他眨眨眼睛,回过神,担忧地询问道:“……他锁了门,你有没有被欺负?”


    睁大眼睛观察蒋春眠的神情,得到否定回答后,张雁回松口气,垂头,自责地说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这算什么。”蒋春眠稍稍远离窗边,玻璃窗被暴雨覆盖上蛛网般的水痕,她搓了搓冰凉的双臂,“又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倒是我们今天晚上,天气那么冷,要是真在这里住一晚,能冻死人。”


    见蒋春眠没有要责怪自己的意思,张雁回再次悄悄地顺从本心贴近她,新换的衣服是春季校服,但奇怪的是在冰凉的雨夜,他竟然没有感受到寒冷。


    或许是有她在旁边的缘故吧。


    张雁回的手背贴了贴她的校服边,黑暗滋生的恐惧便因此消褪,他想了想,说道:“我们到办公室看看吧,医务处老师每天都在这里工作,我记得办公室好像有架电热风扇。”


    “是吗?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走。”


    蒋春眠主动走在前面,张雁回步子迈得小,蒋春眠思考片刻,主动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要是害怕的话就抓紧我!我胆子大,我不怕。”


    雨声淹没了张雁回那句低低的嗯。


    他望向蒋春眠的背影,头顶黑色花苞微微松散,像是俏丽的花瓣在绽放,在阴潮的走廊里,似乎弥漫着股似有若无的浅淡花香。


    他收紧手指,跟随她在黑暗里前行。


    第208章 恶灵4


    他们还不算倒霉到极点, 发现电热风扇后,在旁边又发现了大功率的充电宝。阴雨天气学校经常性停电,医务室的暖气开得不足, 每到冬天寒气渗骨, 医务处的老师便向学校申请购买了储电款的电热风,附赠充电宝。


    橘黄暖光笼罩角落。


    蒋春眠半跪在地上,在储物柜里扒拉出几包豆浆粉和即食零食, 张雁回站在电暖风旁边,没觉得多暖, 跟着蒋春眠走到储物柜边,离着半拳的距离,打开角落的柜子,露出里面满满的食物。


    “这是专门给学生准备的。”


    张雁回举着手电筒往里面照,手指在食物袋上游离, 侧头看她,“你想吃什么?”


    蒋春眠知道医务室旁边就是超市, 但没想到这里还藏着小型的储食柜,她哇了声,凑到张雁回旁边报食物名称,张雁回抱着满怀的零食走到电热风旁边,堆到桌子上。


    蒋春眠随便拆了袋饼干,自己吃一块, 再递到张雁回的面前, 等他拿走后, 她就再拿一块塞到自己嘴里。


    鼓着脸颊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张雁回垂眸, 嚼着饼干,视线扫过桌面的零食堆, 大脑不受控制地记忆它们的名称,这些东西都是蒋春眠想要的,他没有食欲。


    “……是杨老师。她担心学生们在医务室饿着,就专门在办公室里准备食物,方便生病虚弱的学生免于饥饿加重病情。”


    事情就发生在几周前,课间操期间他低血糖晕过去,送到医务室,正好是杨老师值班,她说他早晨空腹到现在,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晕过去是必然的。


    张雁回就被杨老师留在医务室,她到超市买了几袋食物放到他面前,非常善心地告诉他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能糟蹋,要是他心存感激,就在最后阶段加把劲冲刺高考,等未来再报答她。


    就是在医务室里,张雁回碰到请病假的白婧,虚弱男生漂亮得仿佛根茎翠绿的白茶花,打听过后是实验班的学霸,就起了异样的心思。


    ——怎知那是张雁回噩梦的源头。


    他面前递来一块姜黄色的饼干,视线沿着饼干落到捏住它的手指,指甲圆顿红润,手电筒带出的光照亮那只手,垂直放在两侧的手猝不及防地蜷了蜷,回忆起被那只手抓着走过黑暗走廊的场景。


    他接过饼干,紧接着,视线落在后背抵着橱柜,斜站在面前的蒋春眠,她嘴边沾着饼干碎屑,腮帮鼓起,吃得津津有味……


    肯定很好吃吧。


    张雁回捏着饼干塞到嘴里,面无表情地咽下去。


    ……并没有什么味道。


    但他就是觉得味道一定很不错,机械性的接过时不时递来面前的饼干。


    蒋春眠拍掉掌心的碎屑,揭开窗帘趴在玻璃窗往外看,乌云翻滚笼罩天幕,砸在玻璃上的雨点变小,淅淅沥沥的雨声营造出一种安谧的氛围。


    “雨小了。”


    刺骨的寒意被电热风驱散,办公室只有一张椅子,要是到有病床的房间,受不了新房间的冷气,蒋春眠和张雁回到隔壁的病房推来一张病床靠在墙边。


    办公室瞬间变得逼仄。


    张雁回是病患,出于道德感这唯一的病床理应让给他,但是蒋春眠的睡眠习惯很不好,她本就有些睡眠障碍,要是坐在那把冷冰冰的椅子上,肯定会一夜无眠,然后明天没有精力学习……


    正在思考解决方法,胳膊被人轻轻碰了碰,蒋春眠抬眸就看见张雁回抱着床被子给她,“披上保暖。”


    蒋春眠道了声谢,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张雁回才是最需要保暖的人吧!他穿得是新换的春季校服,单薄的内里,就算房间有电热风加热,但热量有限,想要维持舒适的温度还是很有困难的,他好像没有喊过冷?


    这样想着,她试探地伸手触碰张雁回的手背,后者条件反射地躲了下,意识到是蒋春眠,露出腼腆的笑容,眼神似在询问她什么意思,蒋春眠没说话,直接用手覆住他的手背。


    “你的手太冰了吧!”蒋春眠往旁边靠,让出半边位置,“快点上来!你也裹上被子……”


    触碰过张雁回手背的指腹仿佛陷在冰雪里,即使藏进被子仍旧残留那股刺骨的寒意。


    蒋春眠搓了搓指腹,没当回事,调整电热风的位置,正对着他们,暖融融的热风扑面而来,有厚被子裹着,体温渐渐回升。


    她本想靠着墙壁睡一觉,怎么也睡不着,想起什么,手在口袋摸索。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僵硬的肢体渐渐地恢复从前的样子,靠墙的病床上两人裹成厚厚的两团,蚕蛹般的东西,肩膀挨着肩膀,虽然隔着棉被,但张雁回总觉得那层薄薄的棉絮似乎偷来了热量传到他的肩膀,继而温暖了他的身体。


    他抿紧唇,想要说些什么打破沉默的环境,出口的却是句真情实感的道歉。


    “对不起……”


    蒋春眠不解:“为什么道歉?”


    张雁回盯着散发橘黄暖光的电热风,“明天过后,方正祥肯定还会找你的麻烦……他要是找你你就告诉我,他对我的恨意更深,对你只是不满你帮助我……只要你和我保持距离,他就不会再注意到你了。”


    随后,又道:“都是因为我,你才会被关在医务室。”


    蒋春眠侧眸,身侧男生在昏暗光线下仿佛白玉般洁白无瑕,黑亮睫毛宛若颤抖的蝶翼,棉被裹住他的身体只露出一颗精致漂亮的脑袋,完美的脸皮配合冰凉的温度,诡异值升到最高——


    不得不承认,在黑暗环境里和张雁回单独相处,那股隐隐的恐惧感再次涌来,本能和现实造成的割裂感混沌了蒋春眠的认知,她想,身侧的人明明是个怕黑胆小,还有些善良腼腆的男生,那股畏惧感是从何而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从周围的人事入手思考,真心地建议道:“学校老师不管事,最好还是报警处理吧!方正祥看起来很不正常,难保他之后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就算他表哥是在警局工作,那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啊!”


    张雁回嗯了声,看样子并没有采纳蒋春眠的建议,蒋春眠就闭起嘴巴不再多说。


    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折叠的纸条,递给张雁回,“睡不着的话就看看知识点吧,这都是我整理的重难点……”


    不等张雁回回应,她就开始记忆起纸条的内容。


    张雁回捏着那张留有余温的白纸条,愣了愣:“……谢谢。”


    “不用。”


    蒋春眠抓紧时间记忆知识点,间或抬头看眼窗帘缝隙的暗夜,眼前的字符慢慢地飘起来。


    她思绪恍惚了瞬间,不由想起初来高三四班的时候,前方第三排那张空掉的课桌,以及后来突然变化的温度,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浮现,导致她捏着纸条的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不会穿越了吧?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


    她清楚地记得寒假的时候是在青城市度过的,那时候处理完祖母的葬礼,春节期间被妈妈叫到新家里过年,但因为有继父的影响,她过得并不开心。


    就是在那一刻,她意识到父母感情早就破裂,是怕影响到她的高考成绩才勉强维持现状,谁知她高考失利,两人直接撕破脸皮,从此和蒋春眠的联系,除却每月微薄的生活费,再少有情感交流。


    被遗忘的记忆重现,缺失的记忆碎片印证了当前所处环境的诡异,她只能用穿越来解释目前的情况。


    她回到三个月前,寒假前夕,刚处理完祖母的葬礼,正准备赴约赶往青城市和妈妈团聚。


    但是——


    穿越势必会造成影响,在当前的时间线里,她没有接到妈妈的邀约,反而是提前进入昙花高中……


    这也就证明了当她穿着春季校服上课的时候,眨眼间周围同学的服装都变成了冬装,春季盎然的景色被鹅毛大雪取代!


    想明白目前的状况,除却最开始的排斥和暗暗升起的怀疑,再之后就是随遇而安的从容,反正她目前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顺利度过高考。


    无牵无挂,反而更能让她有适应一切匪夷所思事情的底气。


    纷杂思绪收回,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记着重点的纸张上,看了有一会儿,头脑渐渐昏沉,睡意袭来,她靠着墙壁闭上眼睛。


    在她倒向虚空的时候,一截手臂突然横到面前,扶着她歪向旁侧的脸回正,然后贴着她脸侧的手掌微微用力,把她的脑袋压向另一旁,直到抵在他的肩膀上。


    动作间行云流水,但在张雁回的视角里,所有的动作都仿佛慢镜头,背景音是他那颗鼓噪的心跳声,脸侧被碎杂的发丝拂过,那张精致完美却冷如冰霜的面容,渐渐地,染上绯红的颜色。


    窗外的雨势小起来,睡梦中的蒋春眠蹭了蹭枕着的柔软“靠枕”,藏在被子里的双手捏紧被沿,不让半点冷风渗进来,张雁回眨眨眼睛,睫毛遮住湿润莹亮的黑瞳,藏起里面那抹淡淡无措,他伸手出去,电热风扇早已停电罢工,冷风刺骨,他却无知无觉地任由胳膊暴露在空气中,捏住蒋春眠后颈的棉被,往里掖了掖。


    沉默片刻,他托着她的脑袋让她躺在床上,而他则离开床面,给电热风充上电,扇叶重新开始运转,蒸腾热浪喷涌而出,他端坐在椅子上。


    静静地盯着身侧沉睡的人。


    第209章 恶灵5


    蒋春眠醒来的时候, 消停整晚的暴雨重新落下,眨眼间地面就铺上层混浊的水。


    值班老师来到后,两人从医务室离开, 回教室的路上张雁回落后蒋春眠几步, 刻意和她保持距离。蒋春眠懂张雁回的意思,是怕她被方正祥针对。


    在拐弯进走廊的楼道口,张雁回叫住蒋春眠, 温声细语道:“蒋……”


    蒋春眠回头:“春眠,我叫蒋春眠。”


    “……春眠。”张雁回的睫毛颤了颤, 他知道她的名字,只是想有个光明正大念诵的机会。


    他往前跨一个台阶,拉进两人距离,站在高台阶的蒋春眠微微垂首看他,眼睛仿佛挂在天幕闪闪的星子, 他睫毛颤了颤,又往后退半步, 语气是刻意营造出的乐观:“他昨天捉弄了我们,以后可能就不会再为难了。要是运气不好,还依然被他针对,你不要再像昨天那样帮我了,我自己可以应付。”


    蒋春眠蹙眉:“他那样的人真的会善罢甘休吗?”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告诉老师更靠谱, 昨天那样的性质可以定义为互殴, 教导主任又误会张雁回谈恋爱在先, 难保做出不公正的判断, 但昨夜的行为很难再偏颇了吧?


    四方学校裁出小小的天地,老师是学生心中最威严的保护和靠山。蒋春眠回到教室没多久, 等班主任来到后,就去了办公室。


    蒋春眠将昨晚的情况叙述完毕,面露愤然:“我们差点就被他害死了!昨天全校停电,医务室的温度和外面的温度没差多少,要不是有杨老师留在里面的电热风,我们俩今天能不能活着离开还是问题呢。”


    她着重请求:“老师,请帮帮我们。”


    班主任没有言语,维持原本的姿势坐在座椅上,烫成卷的短发遮住眉眼,她微微扯扯嘴角,扬起脸盯着蒋春眠,纯黑透白的眼球在某个瞬间,竟然像是恐怖片里的鬼怪般流露出浓郁的猩红。


    蒋春眠吓得啊了声。


    反应过来后,连忙捂住嘴巴,警惕往后退半步,班主任以及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对她的那声尖叫置若罔闻。


    空气里流淌着诡异的氛围。


    班主任翻着眼白盯着她,面容阴冷,“王同学……”


    蒋春眠咽口唾沫,小声解释:“我姓蒋!”


    班主任没管她姓什么,继续先前的话头:“你们应该体谅我的工作!方正祥的性子是暴了点,可是你们怎么不仔细想想,全校几千人,他怎么不找别人的麻烦,偏偏找你们的麻烦!要是同学间小打小闹都要找我报告,那我还能好好教学吗?当务之急是成绩,是要考出好成绩……江同学,别人的事情少管!方正祥针对的不是你,你就在教室里安心学习!”


    班主任的话断断续续地进入蒋春眠的耳朵,她只零散地听到几个词语,再多的词语串联不成完整的句子,全程她都在疯狂咽唾沫,等班主任话说完,什么也不敢管了,说了句谢谢老师,迅速离开办公室。


    走廊学生三两路过。


    晨光照耀,蒋春眠擦干净额头冷汗,直愣愣地盯着学生底部的倒影,有影子,有影子……她不断安慰自己,路过的学生,包括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脚底都是有影子的,那就不可能是闹鬼。


    ——闹鬼。


    这是蒋春眠在目睹班主任诡异面容和语速时,冒出的想法,就算是再不作为的学校,面对昨晚那样恶劣的行为,都会象征性的批评教育,没有学校是不在乎名声的,尤其是校园暴力这样影响恶劣的事件,可偏偏这学校里的老师没有半个负责任的!


    就连教务主任,面对被方正祥单方面殴打的张雁回,明明张雁回周身的伤口就是铁证,教务主任还能脸不红心跳的蹦出一句“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真是最恶毒的话!


    老师依旧在上课的间隙开小差。


    往常专心沉浸在学习中的蒋春眠难得走神,她的视野里是同班同学们乌黑的后脑,黑压压仿佛乌云笼罩天幕,沉甸甸得让人喘不过气。


    偶有两人在交头接耳,鲜活的面容、活泼的动作,把蒋春眠从诡异的猜测里拉回,虽然班里有些同学的举止充满怪异,但他们都是活人。


    有温度、有想法、有影子的活人。


    目光落到第三排张雁回的位置,高高悬起的心脏落地。


    她在最开始注意到张雁回不是没有原由的,尽管从小胆子颇大,但胆大是有范围的,在正常的世界背景里,她深知鬼怪都是虚构的,既然是虚构的自然没有畏惧的可能。


    今时不同往日,她穿越到三个月前,穿越本身就是玄而又玄的事件,那么周围再多几个披着人皮的鬼就更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了!


    在举止诡异的同学中间,张雁回的出现是那么的清新脱俗,他上课认真专注,性子和善腼腆,永远扬着抹温柔笑容,就算被方正祥欺负,都依旧是那副表里如一的和善,这是让蒋春眠觉得安心且信任的同学,但她隐隐又察觉到另外的危险……


    在课间操期间,张雁回再次被蜂蛹而来的男生带走。


    蒋春眠微愣,张雁回离开教室前,目光不经意落在她的身上,露出一抹浅淡笑容,随后,小幅度地摇摇头,消失在蒋春眠的视野里。


    随着张雁回的离开,安静的班级氛围再次喧闹起来。


    “还是别管闲事了……王鹏昨天到办公室对老师举报,方正祥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被训了几句,结果等方正祥从办公室里出来,王鹏就遭殃了,他到现在还没来上学呢!肯定是被方正祥揍成重伤……”


    蒋春眠满头雾水,心底微微纳闷,昨天哪有人肯帮张雁回啊!都站在旁边袖手旁观!不过这也是能理解的,任谁也不想麻烦上身,更何况自己不也是待在教室里不敢再多管闲事了吗?


    “方正祥也太过分了吧!”


    “……再说这件事情跟张雁回也没有关系吧!是白婧喜欢张雁回,主动表白的,她把火引到张雁回的身上,她倒是袖手旁观了!明知道方正祥在追求她,她还来招惹张雁回干什么……”


    “就是就是!张雁回性格那么好,真可怜,我们能做什么啊?帮帮他吧,好难过啊。”


    蒋春眠赞同点头,视线时不时地滑过黑板上悬挂的时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短短的几分钟,竟有几个小时那样漫长,漫长到她的后背浸出冷汗。


    她深知目前环境的诡异危险,不敢再做出除学习外多余的行为,心底抱有简单的期待——


    等高考结束离开昙花镇,在大学开启新的生活,就能远离当前使她感到些微怪异和恐惧的环境。


    可是张雁回……


    蒋春眠捏拳捶捶脑袋,能帮的她已经帮了,她也只是普通学生罢了,学校老师不管事,还露出被蛊惑到精神失常的表情,只有报警最后这条路了。


    她跑到角落里,拨通报警电话。


    “嘟嘟嘟——”


    “嘟嘟嘟——”


    “嘟嘟嘟——”


    再打。


    “嘟嘟嘟——”


    没人接。


    蒋春眠捶捶旁侧的墙壁,无计可施,垂头丧气回到教室,看了眼黑板的时钟,时间已经快要过去十分钟了!


    班里的学生仍旧在讨论张雁回的事。


    就在他们讨论的间隙,后排某个胖男生突然站起来,对准聚集在前排的学生们就是一顿拍照。


    “咔嚓”


    “咔嚓”


    “喂!你拍我们干什么!”有位女生捂住脸生气地喊道。


    女生旁边是班里的学习委员,站直身子,冷眼看着胖男生:“他是想要告状!昨天就是他和方正祥说是王鹏找的老师,要不是他,王鹏也不会被打!”


    “你怎么能这样!张雁回是我们的同学,方正祥欺负人,你助纣为虐,你、你怎么那么坏!”


    胖男生晃晃手机,得意洋洋:“你有本事骂我,我就有本事告诉方正祥,刚才就是你骂他骂的最欢,是你想要报警的吧?你等着——”


    紧接着,是一声嘹亮的,“啊!!!!”


    蒋春眠一脚将胖男生踹倒在桌子上,桌面物品哗啦啦落在地面,随着胖男生哎呦哎呦的痛呼,蒋春眠警惕地捏紧拳头,离着胖男生十几步远,牢牢盯着他的反应。


    就在刚才,蒋春眠注意到胖男生说话的时候,偶尔翻起来的眼白,说话间流露的阴暗气息,和在班主任显露的诡异状态相差无几。


    她斗胆猜测,胖学生和班主任是“同类人”,如果她目前所处的真的是灵异世界,那她最应该要做的是保证自己的安全,可怎样才能保证安全?反抗这些明显怪异的人群,她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蒋春眠蠢蠢欲动,不想坐以待毙,干脆把胖男生当成实验对象。


    学习委员惊愕地瞪大眼睛:“同学你……你好酷啊……”


    旁边的女生回神,连忙喊道:“快把他手机抢过来,删掉照片!”


    前排学生们一哄而上,胖男生压塌课桌,轰隆一声躺在碎屑堆里,周围学生置若罔闻,抢夺他的手机,删掉照片,有性子暴躁的,呸呸两声骂他。


    “……你就是走狗!汉奸!你等着吧,现在舔方正祥,等以后有你受的,你等着遭报应吧!”


    胖男生面露阴毒,却在和蒋春眠的视线对视上的时候,非常怂的移开目光。


    他捂住磕痛的后脑,颤巍巍缩成了一团,在同学的包围中连声道歉。


    余光再瞥向蒋春眠,她的位置已经没有人影。


    ……


    蒋春眠不清楚这些“东西”的来源,知道它们并不是想象中的强悍就够了,甚至它们的战斗力和寻常的学生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举止怪异罢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她通常不费脑子深思,决定要不管闲事专心学习,可低头满脑子都是昨天张雁回可怜蹲坐在厕所泥地的场景,还有夜晚时的相处,他们两人也算是共患难,见死不救不是她的作风!


    踹胖男生的那一脚,将她也给踹醒。


    张雁回说他自己能解决就能解决吗?他只是怕连累她才那样说罢了!


    经过昨夜的相处,再加上来到诡异环境后,张雁回是唯一被她发安全牌的人,暗暗给他加上朋友的头衔,她先是跑到厕所里,没看到人,顿时慌了,询问过路的同学才知道,张雁回被方正祥等人带到操场那边的公共厕所。


    怕荒僻环境容易出事,蒋春眠顺手捞起楼道里的灭火器充当武器,朝着公共厕所跑去。


    ……


    公共厕所。


    砖石垒起的四面墙壁,厕所长时间没有使用,墙角杂草疯狂生长,出口被方正祥的跟班堵起来,在方正祥说出“你能打过我我就饶了你”这句话后,跟随方正祥的男生都退到周围,将张雁回、方正祥,还有被拉来的白婧围在中间。


    白婧眼睛哭肿,神色哀凄,“方正祥,我跟你说过了!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要是张雁回真的能够打过你,你就能放过我们俩吗?”


    方正祥恶狠狠地盯着她,“当然!如你所愿!”


    张雁回眉头簇起,看了眼白婧,抿着唇面露不快。


    “我说过了,我没有插足你们的情感,我只想学习,其他的事情都没有想过!白婧同学,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不要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模糊事实真相!”


    白婧只是哭,喜欢张雁回是真的,她苦于被方正祥纠缠却没有解决办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张雁回的身上,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勇敢站出来和方正祥对抗,可她低估方正祥的恶意,竟然暗藏刀具想要重伤张雁回。


    她不敢提醒张雁回注意安全,又被他推脱关系的话伤到心,哭道:“……我没有,我没有。”


    方正祥不耐烦地骂了声,扬起拳头冲着张雁回冲去。


    他打架打惯了,体型健壮,是张雁回那种白皮的懦弱男生没法比的,设想里他在喜欢的女生面前大展雄风,挥手间就将张雁回砸到在地,要他跪在面前哭爹求饶!


    心底暗暗得意,嘴角的笑容还没咧开,就被一道劲风绊倒,随后便是脖颈被桎梏的力道……


    张雁回膝盖压着他的肚子,眉眼沉郁,“我赢了!说话算话。”


    心情并没有随着争斗的胜利高昂雀跃,反而有股清晰的隐忧汹涌而来,侵占他的神思。


    这场争斗,无论是赢还是输,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赢了他会被恼羞成怒的方正祥变本加厉地针对,输了,软弱的他同样不会有好下场。


    即使把情况分析的透彻,心底仍旧有隐秘的期待升起——


    万一呢?方正祥说话算话,不再纠缠他,他就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再过几月就是高考,他要考出好成绩,离开这里,开启崭新的生活……


    美好期望如同脆弱的镜子般碎裂,碎裂声音在耳边接连响起,方正祥的怒吼伴着冰凉的刀刃袭向他的后背,他条件反射提手握紧他的腕部,两人正是不相上下的时候,周围的男生在方正祥的指挥下朝着张雁回跑来。


    ……


    ……


    眼前世界变得昏暗,在昨日厕所里产生的眩晕感再次涌来,胸腔里那颗鼓噪的心脏竟然慢慢地、慢慢地归于死寂,仿佛裹在冰箱冷冻层的肉类,坚硬若冰块,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头顶晴朗的日空被乌云覆盖,雷声在云层上轰鸣,随时都可能降下霹雳雨点。


    墙角的杂草渐渐变得焦黄枯萎,随着狂风左右摇摆,紧接着便被重重踩踏至脚底。


    陌生的嗓音响起,伴随着细密雨点落下——


    “张雁回!闭眼睛!”


    蒸腾雾气弥漫在厕所内部,张雁回不知道为何,竟然听从那道声音,紧闭双眼。干冰制造的白雾在四周扩散,他的手腕被抓住,随后,那人带他逃离冰凉环境,风声在耳边呼啸。


    “砰——”


    蒋春眠朝后扔掉灭火器,混乱中砸在方正祥的腿部,只听一声哀嚎,她好奇往后瞥了一眼,心底暗骂活该!脚步不停,没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就跑出公厕的范围。


    顺着厕所外面的草道奔跑到学校后门,经年失修透露出一股腐朽气息,铁皮充当后门,挡住空间,蒋春眠眼尖发现底部的钢架有空隙,拉着张雁回钻进去。


    离开学校。


    后门外面是坍塌的老屋。


    四周荒凉不见人烟。


    怕方正祥等人追上来,蒋春眠仍旧往前奔跑。


    边跑边问,“你没受伤吧?我看到方正祥掏出刀子……吓死我啦!”


    张雁回有些发懵,锢住手腕的那只手热度惊人,皮肤相互接触,源源热气涌到他的血肉,奔跑过程中,他的视线始终凝望前面的女生,随风飘舞的纯黑发丝、同样漆黑明亮的眼睛,浓眉俊眼,宽大的蓝白校服穿在身上,被急躁的迎面风吹得鼓起。


    雷声依旧轰鸣,张雁回却听到奇怪的声音响起。


    双唇嗫喏,问道:“同学你……你的名字……”


    跑到废弃老屋后面,被砖石挡住,蒋春眠松开手,扶住膝盖大口喘息,汗珠溢满额头,她抬袖擦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惊讶抬眸,“你今早才问过我的名字!”


    她有些不开心地鼓起两颊,大声喘两口,面前男生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刚才的夺命奔跑对他没有半点影响,眼瞳深黑阴郁,透着股莫名的森冷,皮肤白皙透明,仿佛糊墙的白纸,蒋春眠心脏跳停一瞬,愣愣回答:“……蒋,我是蒋春眠啊!”


    ——蒋春眠。


    好熟悉的名字。


    昨日的记忆涌现,厕所门口,蒋春眠担忧的面容回放,夜晚睡后安然信赖地依靠在他的肩头,被发丝轻拂过心脏的颤抖……种种画面聚集成她由灰砖垒造的墙头翻下,明明他听话闭上眼睛,蒋春眠到来的场景却清晰浮现眼前。


    天幕被阴云笼罩,蒋春眠穿着不起眼的校服冲破云雾,眉眼的弧度熟悉又陌生,在细如烟雾的雨丝中,张雁回大梦初醒般回过神,胸口起伏不停,骤然开始喘息,脑海里两段陌生记忆交替轮回。


    唯一的共同点是主角同一人——面前的蒋春眠。


    云层破开巨口,雨水泄洪般哗啦淌下,他的心口似乎也破开口子,陌生的战栗情绪汹涌而来,昨日的心跳、现在的心跳,双倍的鼓噪在胸腔震颤,激得他四肢发僵,浑身触不到真实存在,仿佛飘在云端。


    张雁回移开目光,片刻,视线回到蒋春眠脸上,结巴道:“蒋春眠……我没忘记,没忘记啊。”


    蒋春眠凝神观察他,男生额头有青紫伤痕,校服有裂痕,可能是被打傻了?她揪着他的胳膊躲到老屋里面,环顾四周没有可以坐着的地方,干脆站在门口看暴雨。


    张雁回说不清楚此刻感受,他知道自己的心脏大约是在以超出平常速度跳动,但这仅仅是感觉,心跳加快造成的面红耳赤、喘不上气,这种现象统统没有。


    他没有细究身体的奇怪之处,仍旧沉浸在蒋春眠的回答里,喃喃道:“春眠,春眠……名字真好听。”


    蒋春眠回头,“你说什么?”


    张雁回眼神飘忽,盯着雨雾,又重新盯向蒋春眠,睫毛颤了颤,“没……没说什么啊。”


    “哦。”


    蒋春眠见他又站到雨水淋到的范围,上前拉着他往里走,伸手摸摸他额头,担忧问道:“你没事吧?感觉你晕乎乎的。”


    “没,没事啊。”张雁回眼瞳晶亮,专注看着蒋春眠,在两人目光对视的时候,又局促地转移。


    耳边似乎能够听到心脏的鼓颤声。


    震得他丧魂失魄、心神不宁。


    第210章 恶灵6


    蒋春眠觉得张雁回有点不正常。


    她凭借观察, 其实更多的是直觉,认定张雁回在诡异环境里是无害且值得信任的。但当她看向站在雨雾中的张雁回,悄悄地收回先前的断定。


    雨势越来越大, 和昨夜暴雨相比, 没了雷霆气势,到像是春日的绵绵细雨。就算是雨水没有那么凉,淋在身上还是很不好受, 蒋春眠刚把张雁回拉到避雨的位置,房顶的缝隙再次被冲垮, 混着泥浆的水淋湿张雁回。


    他应当避雨,双脚却像是被钉穿在原地,纯黑短发湿答答地贴着他的头顶,肌肤在灰暗雨雾的衬托下,像纸一样白, 白得没有生机活力,宛若一株枯萎的花, 根茎全都腐烂,就算花瓣再浓烈夺目,还是逃不过下一秒枯败的结局。


    紧接着,就在蒋春眠眨眼的瞬间,那株花却像是无意汲取到奇怪的营养,骤然变得浓艳蛊惑, 湿透的衣服勾勒出男生好看的身形, 双臂在湿透的袖子里, 褪去细瘦的表象, 显露出流畅的肌肉弧度,他腰身纤长, 腹部微微内收,曾经给蒋春眠嶙峋的印象,在此刻全部推翻。


    天然的蓄满柔韧力道的身体。


    蒋春眠咽了口唾沫,慌慌张张地移开目光,视线不受控制地又移回去,盯着张雁回那两条细长笔直的腿,雨雾里的少年身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的美少年,如果没有那抹诡异的笑的话。


    他笑得其实很有美感和蛊惑,唇角勾勒出花瓣的弧度,被细雨浸湿的唇瓣散发成熟浆果的嫣红色泽,可就是环境很不对,他们刚刚从学校逃出来,再往前推,张雁回被方正祥带到公厕殴打,无论是何种情况,都不可能导致他情绪转变这么迅速……


    “张雁回。”蒋春眠出声喊他。


    张雁回顿时回神,瓷白两颊浮现浓郁色泽,蒋春眠盯着他显露红晕的面容,心底淡淡的猜忌恐惧消褪,刚才看他的脸那么白,差点以为他才是这诡异世界里最可怕的存在!


    “屋顶漏雨了!你的衣服都湿透了,来这里坐会儿吧。”


    蒋春眠跑得双腿发酸,找到把干燥的椅子,又在角落翻到木质的箱柜,她双腿叉开,拧着眉头攥衣角的水痕,张雁回坐到她的旁边,姿势拘束。


    “谢谢。”张雁回蜷着手指,“你又帮了我。”


    蒋春眠:“那都是小事。对啦,你有专门练过吗?”


    张雁回疑惑地问了声:“什么意思。”


    蒋春眠:“我来的时候听到啦,方正祥要和你单打独斗,最后技不如人出尔反尔。”


    她之前还不相信张雁回瘦弱的身板能打过方正祥,但刚才看到雨幕里少年精瘦却蓄满年轻力量的身体,脑补出他将人摔倒在地的场面,突然觉得有点可惜没有亲眼看到……


    滴落到地面的水滴慢了速度,张雁回咳嗽两声,红着脸看了蒋春眠一眼,蒋春眠顿时回神,她竟然盯着张雁回出了神!尴尬地垂头,继续拧衣角的水痕,她衣服湿的少,只有衣角湿透,张雁回开口回答的时候,她表面专心致志拧衣服,实际耳朵高高竖起。


    张雁回睫毛颤颤,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蒋春眠身上,她虽没有发觉,但他眼里依旧是克制的情绪,“……我,我是一个人生活,打工赚钱交学费,久而久之就练出力气来了。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只是力气稍微比方正祥大点,我要是真的练过,就不会被他们……”


    他收住话头,看眼天色,暴雨越发强烈,阳光却从云层暗处离开,光辉普照大地,他纠结又失落地看向逐渐显露不耐的蒋春眠,不知从哪里的角落翻出把巨伞。


    “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免得他们追上来发现。”


    蒋春眠早就待够,躲到伞底。


    张雁回胳膊一僵,回神后侧头看她,“你家在哪里?先把你送回家。”


    “好啊。”蒋春眠扯住他的胳膊,把他往伞内扯,“别离我太远,被淋湿啦。”


    张雁回低低嗯了声,耳根红透。


    往前走了段路,蒋春眠突然道:“我也是一个人生活。”


    张雁回蓦地侧头,看向蒋春眠的侧颜,她样貌是偏英气的那种,笑着看人的时候有股惊艳的俊秀,不笑的时候看人则平添疏离冷漠,他捏紧伞柄,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张口是句干巴巴的,“自己生活也挺好的……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蒋春眠仰着脸笑起来,“你是想安慰我,其实我不用安慰啦,我只是想表达我们的相似点。”


    张雁回心口一涩,安静的雨雾中,他视线平静又战栗地望着蒋春眠的侧脸,微微抿唇,露出笑容。


    转过一条街道,蒋春眠伸手一指:“前面就是我家了!就送到这里吧。”


    张雁回微有失落。


    两人走到街道的尽头,路过拐弯处的早餐店,蒋春眠挥挥手,道别的话还说出口,手腕蓦地一紧,等她回神的时候,雨伞掉在泥水中,张雁回牵着她的手腕往前跑。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方正祥。


    “……你们!给我站住!”


    “磕头道歉我考虑放过你们!要是被我抓到的话就等着死吧!”


    “……没用的废物,跑快点,追上他们,快点快点,别让他们跑了!”


    方正祥完好的那只眼睛恶毒地注视前方奔跑的男女,另一只眼睛接触到灭火器喷出的气体,眼球灼热,眼周围红肿发烫,他从诊所离开,迎面碰见张雁回和突然冒出来的那女的,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抓住他们!快点抓住他们!我要弄死你们,我要你们跪在我面前道歉……”


    歇斯底里的吼叫被呼啸寒风吹到前面两人的耳中。


    两人身份调换,蒋春眠的喉咙火烧般灼烫,脚步渐渐跟不上张雁回,可她手腕锢着的那只手堪称铜墙铁壁,始终牢牢地将她扯在身边的位置。


    蒋春眠喊道:“我们去警局!到那里他就不敢伤害我们了!”


    “来不及,距离太远。”张雁回看了眼体力渐渐不支的蒋春眠,闪身躲进一条隐蔽的巷道里,尽头是一堵高墙,蒋春眠看到高墙的时候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太高了,根本爬不上去!


    下一刻,她耳边响起张雁回的声音,“抱歉,冒犯了。”张雁回抱住她的腰将蒋春眠往上抬高,少年细瘦的胳膊青筋隐露,额头汗珠落到她后腰的衣服上,他问道:“能碰到墙沿吗?”


    蒋春眠伸长胳膊,指肚触碰到墙沿,“……还差一点。”


    张雁回咬着牙将她往上托起,双臂锢住她的双腿,蒋春眠惊喜地喊道:“我碰到了!”她的单只脚蹬着墙面,还没使力,另一只脚就被托起来,她感觉自己应该是踩到张雁回的肩膀,然后被他用力托上去。


    坐到高墙之上,蒋春眠看到方正祥正朝着他们的位置跑来,嘴里骂骂咧咧,她顿时急起来,“你快点上来!”


    张雁回目测墙沿和自己的距离,摇摇头,“我上不去。本来就是我连累你,你快点离开,我拖住他们。”


    “不行!”蒋春眠斩钉截铁地拒绝。


    说完,她翻身跳下高墙。


    看到蒋春眠的举动,张雁回舒了一口气,他视线贪婪盯着高墙,蒋春眠前一刻待着的位置。


    从前面对欺凌和殴打的绝望无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甘之如饴的无畏,他往后退步,掌心贴着冰凉的墙面,似乎有温度残留在上面,触摸墙面,就能给他无形的安慰。


    蒋春眠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便利店,抢过门口放置的塑料凳,再迅速地跑到高墙旁边,身后跟着骂她强盗的收银员,她没空理他,对着墙对面喊道:“张雁回,你接住了!”


    然后将塑料凳扔过高墙。


    面对跑来面前的收银员,蒋春眠焦急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很需要这把凳子!多少钱,我把钱交给你,这把凳子就当是我买的!”


    说完,将兜里能掏出的钱全都交到收银员的手里。


    对面,张雁回赶在方正祥跑来的瞬间,踩着塑料凳抓住墙沿,在单脚离开凳面的时候,另只脚重重落下,随着他整个人翻到高墙之上的瞬间,塑料凳碎裂,塑料尸体凌乱散布在地面,方正祥仰头看向张雁回消失的地方,咬着牙骂道:“你们这群废物!蹲下!我要爬上去!”


    张雁回跳下高墙,蒋春眠小跑到他的面前,激动地握住他的双手,眼眶微微发红,“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张雁回心口一烫,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注意到她崴到的脚,刻意放慢速度,牵着她在错综的街道里穿梭,终于来到一家隐蔽在昏暗楼道的诊室,他敲门进去。


    把蒋春眠的脚处理好。


    张雁回问诊所的医生:“王爷爷,你这里有换洗的衣服吗?”


    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摇摇头。


    张雁回看向蒋春眠,她浑身湿透,脚踝高高肿起,先前在奔跑中还能忍着疼,此刻安歇下来,疼痛越发难熬,挽起的裤脚露出脚腕处高高肿起的位置。


    张雁回皱着眉头,先前那颗因蒋春眠而雀跃的心脏,此刻盛满酸楚,他蹲在蒋春眠的脚边,伸手,指腹即将触碰到蒋春眠的脚腕,又被烫到似的收回。


    他仰头,满脸担忧自责,轻声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蒋春眠跳着脚站起来,扯出他的胳膊:“等等再出去吧,我跟你一起。”


    和张雁回相处几天她算是明白他的性格,出了事他闭紧嘴巴谁都不说,要是遇到方正祥,十有八\九会引他们离开,给她创造逃跑的机会……


    她跟着一起,出事的话还能有人寻求外援帮助……虽然她在昙花镇没认识几个人,但起码可以报警求助。


    张雁回看了眼扯住他胳膊的手,他想都没想非常顺从本心地牵到自己的面前,动作轻柔地将蒋春眠掌心沾染的泥浆沙砾擦干净,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脸颊瞬间红透,他松开手指,看向蒋春眠肿起的脚踝,雀跃颤抖的心脏这才恢复正常的跳动频率。


    “这附近我熟悉,小道很多,就算他们能够追到这里,我也能甩掉他们。”


    张雁回睫毛颤颤,咽下那句“你等我”,目光落在蒋春眠身上几秒,果断转身,离开诊所。


    蒋春眠百无聊赖,掏出纸条,边记忆知识点边等张雁回。


    被张雁回称为王爷爷的老医生捧着水杯坐到她身边,朝着她手中的纸条扫了眼,笑呵呵地说道:“姑娘还在上学?”


    蒋春眠嗯了声。


    王爷爷道:“雁回学习好,未来有大出息,你和他处朋友眼光好!”


    蒋春眠连忙摆手:“爷爷,不是……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爷爷置若罔闻,“雁回这娃娃苦啊,这么多年独来独往,别家孩子放假和朋友玩,雁回要打工赚钱,没想到苦这么多年,开窍倒是早……我看人准,雁回能和你处对象,是他的福气……”


    老人家说着就开始掉眼泪,手背抹几下,开始絮絮叨叨说起张雁回这几年的不易,话头还没落下,张雁回就开门进来。


    他拎着衣服,跟王爷爷道别,扶着蒋春眠的胳膊往外走,王爷爷在后面喊道:“傻孩子!姑娘崴着脚不能走路,你就不能背她?”


    张雁回浑身一僵,白皮稍微有红晕就很显眼,湿发贴在脸侧,倒是盖住通红的耳廓。


    他悄悄瞥了一眼蒋春眠单脚站立的样子,局促地提议道:“你的脚这样走下去,会很疼的……要是不介意,我背你好吗?”


    他抿唇片刻,没什么底气地提议:“还是我背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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