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第31章 ◇
◎早日实现事实婚姻。◎
一夜梦境光怪陆离, 苏晚青被闹钟吵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刚睡下不到一个小时。
手机屏幕照出来的她两眼无神,黑眼圈几乎要掉到苹果肌上, 叹了口气,她翻身下床, 趿拉着拖鞋进了浴室。
简单洗了个澡,总算恢复了一点儿神气, 苏晚青坐在衣帽间的梳妆镜前吹头发,吹着吹着又打了个哈欠。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Doris拜托她带早餐,苏晚青单手回了个“OK”的表情包过去, 刚想锁屏, 注意到发现那栏的朋友圈上面有个小红点,头像是闻宴祁的。
比任何方法都有用,她瞬间清醒过来。
自从加上闻宴祁的微信,她就没见他发过一次朋友圈。
苏晚青连忙关上吹风机, 随后也不管还没干透的头发, 双手捧起手机,紧张地点开了那个小红点。
随后, 一碗简简单单的面条映入眼帘。
什么文案都没有, 闻宴祁只发了一张图片。
苏晚青凝神看了许久,放大又放大, 最后也不知怎地, 勾唇笑了一下。
昨晚她做这碗面时, 还是有几分忐忑的, 可那会儿还差半个小时到零点, 她也来不及细想, 就是有那么一种冲动,想让他零点刚过的时候看到这么一碗长寿面。
不管24小时之后是什么,但那一刻,她还是希望他能收到一份生日专属的小惊喜。
没想到闻宴祁不但看到了,还拍下来,发了个朋友圈。
苏晚青喜滋滋地想了会儿他发圈的意图,猜测这大约是他对她的回应。
苏晚青不再吹头发,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
她下楼时脚步很轻,钻进厨房慢悠悠地做早餐,心不在焉地看了许多次楼梯,总算在五分钟后,瞧见了闻宴祁的身影。
不知道他昨晚几点睡,总之朋友圈是凌晨一点多发的,如今不过才八点半,他起床时便已是神清气爽,神采奕奕了。
苏晚青装作没看过那条朋友圈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和他打招呼:“早啊。”
闻宴祁今天并没穿衬衫,一件黑色纯T,裤子也是简简单单的休闲风格,应该也是刚洗完澡出来,头发蓬松,刘海挡在额前,颇有些男大学生青春洋溢的感觉。
“早。”他走到冰箱前,拿出了一瓶水,眼睫下垂思虑两秒,随后偏头问,“你要喝水吗?”
苏晚青的手虽然在忙碌,可余光一直瞟着他,听到这话就应了声,“好啊,我要常温的。”
闻宴祁拧了瓶盖才递给她,苏晚青接过时道了一声谢。
对于昨晚,俩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闭嘴。
苏晚青为什么半夜不睡跑到厨房手工搓了碗面条,闻宴祁又为什么拍下照片专门发了个朋友圈有些事可能真的只是一时兴起,但若拿这个理由来回答旁人,多少缺乏点说服力。
苏晚青不知道闻宴祁是怎样,反正她就挺怕闻宴祁问起那碗面的,怕他追根究底,也怕自己哑口无言,所以只能拿捏着分寸,忸怩地故作姿态。
“你每天都做——”
“你今天不去——”
俩人同时出声,苏晚青拱手,“你先说。”
闻宴祁看向她案板上小山一样摞起来的面包片,温声开口:“你们部门的早餐都是你负责吗?”
苏晚青也低头看了一眼,“不是,没有啊。”
她打算自己一份,给Doris单带一份,剩下的给陈柱和闻宴祁来着。
“哦。”闻宴祁也不再追问,转过身,想起什么又回头,“我今天不去公司,要去城西的郊区,看看温泉山庄的选址。”
苏晚青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知道了。”
闻宴祁朝健身房走,苏晚青又叫住他,有些别扭似的,“你那伤刚好,运动适量就行。”
“知道了。”闻宴祁也回了她这么一句。
她这天特意把闹钟提前了半个小时,因此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早餐,做好三明治之后,她还想给闻宴祁榨杯果汁,翻了翻冰箱,邢姨昨晚刚来补过货,她挑了一根胡萝卜和红心火龙果出来。
苏晚青站在操作台旁边,手机来了通电话。
她在剥火龙果,满手玫红汁水,看了眼屏幕是梅清,还以为老太太那边有什么事情,没在意就按下了接听键,顺便打开了扬声器。
“喂。”她声音并不高。
梅清直奔主题,“你俩是不是假戏真做了?”
苏晚青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谁俩?”
“我看到你老公发得朋友圈了。”梅清顿了几秒,声音染上笑意,“是你做得吧?”
见她是要聊这个事儿,苏晚青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拧开水龙头洗手,还没等把水擦干净去拿手机,梅清的声音再度扩放出来:“不管怎么样我支持你,把那臭小子拿下,早日实现事实婚姻嗷。”
苏晚青不管不顾地把手往T恤上蹭了一下,飞速拿起手机关闭外放,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健身房,大门紧闭。
她放心下来,捧着手机贴近耳边,“您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难道是别的女人给他做的?”
自从认识以后,梅清就特喜欢在这些事上面逗她,有一回苏晚青被她拉出去逛街,她还带着她去逛了男装区,非鼓捣苏晚青给闻宴祁买条领带,苏晚青说自己没钱买不起,她还掏出自己的卡让她刷,最后好说歹说才作罢。
苏晚青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只能小声解释:“是我做得,但我没有那个意思,他肯定也没有,您就别撮合了。”
挂上电话以后,苏晚青做完了剩下的步骤,将三明治打包好,又把闻宴祁的那份端到岛台上,小心翼翼地听了会儿健身房里的动静,然后才拎着包去上班。
大门缓缓合上,客厅内传来“关锁成功”的机械女音,半分钟后,闻宴祁推开房门出来。
苏晚青给他留得早餐摆放在岛台上,简单又用心,像昨天那晚意料之外的长寿面一般,可闻宴祁走过去,垂眸看,眼底却没有昨晚的柔和了-
苏晚青开车上班,经过门卫时给陈柱递了份早饭过去,陈柱挠挠头说自己吃过了,苏晚青朝他笑笑,“那就放着,饿了再吃。”
她开车想走,陈柱拦住她,拿着三明治小跑着回了保安亭,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一个红布袋子。
“我妈给我寄来的柿饼,全是晒出来的,没有添加剂。”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说话时止不住害羞,“青姐,你带到公司和同事们分分吃吧。”
苏晚青接过袋子,分量很重,“这么多,你自己留了吗?”
“留了,还有很多。”
苏晚青向他道了谢,开车到公司,本想之前提着那袋柿饼直接下去,推车门的时候想到什么,手又缩了回去,埋头在袋子里挑了会儿,最后拿出五六个模样好的留在了车上-
这天上班,方礼苒不知何故迟到了一个小时,早会也因此推迟。
苏晚青和Doris手挽着手往会议室走得时候,看见KIM迎面走了过来,俩人跟她打招呼,KIM只看了苏晚青一眼。
那一眼意义颇深,配上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多少有点让人心慌。
“怎么了?”Doris问她。
KIM摇了摇头,看向苏晚青,“方总监等会儿估计要给你分个案子,你量力而行,不要勉强。”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苏晚青没听明白,“什么公司?”
“一家快消品牌。”KIM顿了两秒,“我中午要回家收拾东西,这两天去荣港一趟,今晚你可能要独自去见一下客户。”
KIM说完就走了,那次会议她也没有参与。
方礼苒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优而上的项目结束,她点明表扬了苏晚青的项目总结报告,夸她适应得快,当时的品牌概念视频拍得极为出彩,和客户的沟通也很进退得宜。
苏晚青进公司两个月,这是方礼苒第一次对她的工作表示肯定,就连Doris都瞧出了不对劲,压着声音,小声提醒她:“怎么感觉是要捧杀你啊”
散会时,方礼苒果然把苏晚青叫住。
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捧着笔记本离开,空荡荡的会议室只剩下她们两个。
方礼苒捏着一支笔,客气地看着她,“先坐。”
苏晚青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
“启悦好物听过吧?”方礼苒一边转笔,一边打量她的脸色。
“听过。”
启悦好物是主打年轻人好物集合的线下品牌连锁店,五年前成立的,近两年扩张非常厉害,苏晚青之前在新闻上看到过,似乎是已经进入了融资阶段。
“前几年和瑞思合作过,他们现在的营销发布渠道还是我们当时建立的,当时的合作很顺利,可如今的启悦今非昔比,他们最近公布了明年的扩张计划,一年增设36家门店,宣传营销全部外包。”
听到这里,结合刚刚KIM的话,苏晚青也听明白了,“您想要争取合作?”
方礼苒点点头,“这属于内部消息,但我觉得既然知道了,不去尝试跟客户接触一下,也很可惜。”
苏晚青点点头,没说话。
“优而上这个项目我也在群里,你和客户的沟通我全程都有关注,不得不说,进步很大。”方礼苒话锋一转,“所以我打算让你去见启悦的客户。”
按照方礼苒所说,一年增设36家门店,所有宣传都外包出去,这不是一个小项目,她表现出了自己的重视,却又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一个入职只有俩月的新人
苏晚青想不明白,也不敢贸然拒绝,只问了句:“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北原会所。”方礼苒察言观色,又补充了一句,“启悦品牌部的副总监算我的旧识,这消息就是我从她那儿听来的,晚上的饭局是他们公司内部聚会,你不用参与,就是找机会去接触一下启悦的老板齐武,尽力而为就行。”
她话已至此,苏晚青全然听懂了,所谓的接触,原来就是一场上赶着招人烦的强制推销活动,对方既没有公开流程,这饭局又是一次内部团建
怪不得KIM劝告她量力而行-
许多项目进入完成期,KIM出差以后,办公室里只剩下贴□□这样的小活儿。
Doris拖着椅子和Nicole聊了一下午的八卦,而苏晚青就坐在电脑前,浏览了一下午当初瑞思为启悦搭建的营销发布渠道,包括微博,小红书,以及启悦的专属线上购物app。
暮色擦黑,众人开始蠢蠢欲动。
Doris离开之前问了苏晚青一句,晚上要不要陪她一起去。
苏晚青想起方礼苒的话,今晚这次见面算是她硬塞过去的人情,去太多人、阵仗太大反而观感不好,于是就拒绝了她的好心。
Doris打了个哈欠说:“那行吧,你自己注意一点,北原会所离市区可远了,别车开到一半没油了。”
苏晚青这才想起没有查地址,和Doris匆忙说了声“拜拜”,她打开了地图。
原来松原会所在城郊的舜明山上,建在半山腰的一家会所,离左岸水榭的车程几乎快两个小时了。
退出地图,她就给闻宴祁发了条微信,说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苏晚青入职后就隔三差五部门聚餐,闻宴祁也没放在心上,回了个“嗯”。
苏晚青握着手机,对着那个“嗯”字看了许久。
可能是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默契,她觉得闻宴祁的情绪有点不对劲。要是搁前几天,他可能会回个“知道了”,或者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可今天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嗯”。
苏晚青点了一下他的头像,打开朋友圈,惊讶地发现那张图片也不见了。
闻宴祁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干净得让她怀疑早上是不是看错了。
可梅清明明还为此事给她打了电话。
察觉出闻宴祁不高兴的下一秒,她重新点开对话框:【你今天晚上有安排吗】
过了三秒,闻老师:【?】
实锤了。
又不知道生哪门子的气了。
想着今天是他的生日,苏晚青耐着性子打字:【我不知道几点钟才能回去,如果你也不回去,那我就给邢姨打电话,让她今天不用去了呀。】
等了整整三分钟,闻宴祁才回她——
【我已经到家了。】-
苏晚青出发之前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坐了会儿,晚上的饭局没她的份,她只是个见缝插针的小推销员,能见上客户就不错了。她吃了个饭团,填饱肚子之后,看时间差不多就开着导航上路了。
开了一个多小时,到达地址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北原会所位于舜明山的半山腰,一栋欧洲复古城堡建筑,灯光辉煌宛如中世纪宫殿一般,门口豪车成排停靠,会所内实行的是VIP会员制度,不招待新客,苏晚青没人领着,就算想进都进不去。
好在她也不需要进去,跟侍应生说了句等人,就在一楼大厅的候客沙发上坐了下来。
方礼苒说过,已经把她的手机号给了她朋友,也就是启悦品牌部的副总监,待会儿他们吃完出来的时候,她会发消息给苏晚青,给她五分钟的时间,向那位姓齐的老板争取机会。
苏晚青安心在沙发上坐下,刚想玩会儿手机,突然看到一条短信进来。
一个陌生的号码,问她来了吗,还给她发了个包厢号。
苏晚青抬头看,刚好有个穿制服的侍应生走过来,客气地询问:“是苏小姐吗?”
她点头。
“请跟我这边来。”
苏晚青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踏过回廊精致复古的地毯,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她一个外人,对方怎么会邀请她去公司内部的聚会?
正思索着,前面的脚步停下了。
“章小姐,您的客人到了。”
苏晚青抬眸看去,惊诧只是一瞬,她很快便认了出来,眼前这位启悦品牌部副总监,方礼苒所谓的老朋友,便是她初入瑞思面试时就与她发生过争执的人。
章荟依旧穿着修身的连衣裙,她仿佛钟爱统一的大色块,上次是深紫,这回是浅绿,妩媚的妖冶味儿淡了些,她双手环抱在胸前,轻蔑地打量苏晚青,“费劲挤进瑞思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跑出来求客户。”
苏晚青怀疑自己是不是犯太岁,怎么每个跟她有过过节的人最后都会变成她的甲方?
“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进去。”
苏晚青脚步顿住,初见章荟似的惊讶散去,“我进去不合适吧?”
“我就说你是我一个朋友,做广告的,恰好今天也在,随便进去坐坐,就当认识朋友了。”
这话听起来也合理,但苏晚青总觉得,或许没那么简单。
章荟瞧出她的顾虑,不耐烦地睨她一眼,“别这么看着我,我们俩没什么交情,今天给你这个机会,也是看在方总监的面子上,话我撂这儿了,你爱进不进。”
她甩脸子甩得坦坦荡荡,苏晚青思忖几秒,想着不能白来一趟,至少跟那位齐总说上几句话,回去能交差就行。
这样想着,她跟在章荟身后,推开了那扇门。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大进展。
某个人终于确定自己沦陷爱河咯,大家猜猜是谁哈。
32 ? 第32章 ◇
◎他的心跳声从没有如此清晰过。◎
门一推开, 眼前蓦地暗了下来。
包厢内坐了不少人,灯光昏暗,只有几束暗红暗紫的光束来回摇晃着, 有人在握着麦克风唱歌,有人在划拳喝酒, 章荟领着苏晚青走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们。
眼看是很正常的公司团建, 苏晚青也放心下来。
章荟领着她往沙发上走,最后在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身边坐了下来, 章荟俯身跟他说了什么,随后, 那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朝她看过来。
“这位就是启悦的齐总。”章荟跟苏晚青介绍完, 朝她挑了挑下巴,“你自己介绍自己吧。”
苏晚青那天穿得是一个及膝的连衣裙,坐下后便双手交叉挡住了裙摆,“齐总你好, 我是瑞思客户部的SAE, 我叫苏晚青。”
那位齐总扶了扶镜框,像是在认真地打量她, 几秒后笑了声, “久仰大名了,苏小姐。”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苏晚青扬着假笑, “我和齐总之前在哪儿见过吗?”
“正是没见过, 今日见了, 所以才觉得百闻不如一见呐。”
他打着太极, 就是不正面回答。
苏晚青来之前查过, 眼前这位启悦的创始人叫齐武,早些年是做快消品推广的,前些年创立了启悦好物,一开始是明着抄袭国外的某个家居好物品牌,可能本来只是想挣点快钱,没想到公司会发展那么好,短短几年门店迅速扩张,身家暴涨之后,当初那点玩票儿的黑历史也洗得差不多了。
苏晚青有了心理准备,但没想过是这样的一个笑面虎。
抿抿唇,她决定直奔主题。
“齐总,是这样,我听说贵公司明年计划增设36家门店,三年前启悦跟我司有过合作,启悦现在的营销发布渠道当初还是”
“欸——”齐武抬手打断,随即又眯着眼笑,“非常理解苏小姐的敬业,只不过现在是我们公司庆祝融资成功的团建,大家都很放松,苏小姐这番话可以稍微等等,等到聚会差不多要结束了,我抽出半小时的时间听你详谈,苏小姐意下如何?”
苏晚青眼底情绪一闪即逝,她也勾唇笑,“是我冒昧了。”
“苏小姐太客气了,你来了就是客,说什么冒昧不冒昧的。”齐武笑了声,随即招手叫来了服务员,“再拿两个杯子过来。”
苏晚青解释自己不能喝酒,服务员已经推门出去了。
厚重的门还没合上,一个女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齐武抬眉看过去,随即大声招呼:“赵总去洗手间那么久,我们都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赵荟西抬手笑,“齐总开玩笑了,我是喝不过你们,但也不会做逃——”
她话还没说完,视线和苏晚青的对上,俩人俱是一愣,都没想过会在这里碰上,还是苏晚青率先反应过来,朝她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
齐武没注意到这些,招呼坐在门口的员工赶紧招待赵荟西,立刻就有一个女人站起来,三请四邀地把赵荟西拉去了沙发另一侧。
章荟这时终于开口,话是对着齐武说得,语气有些许意外:“这个赵荟西这么年轻,就能独立接手这么大的融资案?”
“资方的人你也敢当面议论?”齐武瞥她一眼,章荟立即闭上了嘴巴。
一旁的苏晚青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章荟和这位齐总看起来交情匪浅,不止上下级那么简单。
就在此时,服务员拿来杯子,齐武推到苏晚青面前,给她倒了满满一杯酒,纯的芝华士,连冰块都没加,苏晚青从没喝过,以她对自己的酒量认知,要是真喝完她连这扇门都走不出去,更别说回家了。
“苏小姐,我听小章说过你也是滨大新传毕业的啊,那我们都是校友呢。”齐武端起酒杯递给她,“三个校友聚在一起可是个缘分啊,苏小姐赏个脸,跟我碰一杯?”
他话说得漂亮,但苏晚青也不是傻子,不在工作场合喝酒是她的底线。
把杯子推了回去,她也尽量保持了礼貌的语气:“抱歉了齐总,我开了车过来的,喝酒没法儿回去。”
“我找代驾送你。”
“我是真不能喝酒,我酒精过敏。”虽然一听就是假话,但苏晚青尽量说得真诚,“一喝酒就全身起疹子。”
一杯酒在俩人手上推来推去,苏晚青渐渐不耐烦的时候,那位齐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借着推杯换盏的机会,在她手背上摸了一把。
宛如脊背过电,苏晚青浑身一震,当即松开了手。
酒杯掉落,满杯洋酒几乎全洒在了她的裙子上。
章荟也被溅到,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你干什么?”
苏晚青抽出纸巾,“抱歉。”
“裙子洗洗就好了嘛。”齐武此刻又出来打圆场,说完看向苏晚青,“那我就不勉强苏小姐了,我去招待一下投资人,你自便吧,等我们散会再谈公事。”
苏晚青犹疑地看他:“耽误您了。”
“客气。”
齐武不再为难她,章荟也坐到了其他的地方,苏晚青心头松了口气,一抬眸,撞进赵荟西的视线里。
隔着层层人群,不知道刚刚那幕她看到多少,但她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跟旁人说话,唇边挂着明媚笑意。
苏晚青也收回目光,又抽出了几张纸巾,酒水渗透了衣服,黏在她的腿上,她低头擦了很久。
那之后,就没有人跟她说过话了。
陌生的环境里,苏晚青像个透明人,倒也乐得清闲。
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总共两个人给她发过消息——
一个是方礼苒,问她有没有进展,苏晚青把情况原原本本地反馈给她,说要等到聚会结束,齐总会给她半个小时的时间。
方礼苒过会儿才回她:【辛苦了,有什么情况跟我联系。】
苏晚青还没来得及回,她又补充了一句:【尽力就行。】
另一条消息是闻宴祁发得,大约是在十点左右,那会儿苏晚青在陪奶奶下五子棋,没有及时回复,看到时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闻宴祁直接打来了电话。
包厢内很吵,苏晚青按了拒接键。
三秒后,闻宴祁扣了个问号过来:【怎么不接电话?】
苏晚青回复:【太吵了,我等会儿就回去了,你不用等我,先睡吧。】
她发出去才意识到不对劲,这话说得,好像闻宴祁在家等她回去睡觉一样。
苏晚青第一时间按了撤回,又重新编辑了一条:【太吵了,接不了。我很快回去。】-
那之后,苏晚青又坐了半个小时,差不多十一点半了,这群人总算有了疲态。
苏晚青渐渐精神起来,收起手机,开始搜寻齐武的位置。
可她看了一圈,都没在包厢里找到。
章荟走过来拿衣服,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冷不热的,“齐总在卫生间,你去等他吧,他今晚是喝不少,你不去守着估计他待会儿就能直接走了。”
“要不然我在这里等他回来吧?我带了电脑,待会儿还要展示一些数”
她话还没说完,章荟鄙夷地瞥她一眼,“苏小姐,你搞搞清楚,人家愿意给你这个机会就不错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小姐下凡体验生活的吗?求客户还不上赶着。”
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偌大包厢逐渐变得空荡,苏晚青也觉得在这里谈不合适,毕竟那个齐总看着也不像什么良善之辈,卫生间门口至少通火通明。
想到这些,她放下手机,抱着电脑起身了。
苏晚青走到走廊尽头,好在那里还有一个露台,她倚在栏杆上,一边抱着电脑,一边盯紧从男厕里走出来的人。
八月底,暑气已经消散,深夜的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苏晚青裙摆几乎全湿,腿上还黏着酒渍,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她在露台上等了近十分钟,直到走廊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齐总的影子还是没有出现。
她感觉不对劲,小跑着抱着电脑回到包厢,可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地方,此刻已经完全空荡,只余下两位穿着制服的服务员,在收拾茶几酒杯和垃圾。
其中一位服务员看到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机:“小姐,请问这是你的手机吗?”
苏晚青低头看,手机壳的确是她的,可屏幕已经碎成了蜘蛛网,她按了几下开机键都没反应。
“那边沙发上的包也是你的吧?”服务员满脸遗憾地看着她,“手机是在沙发下面发现的,应该是不小心被人踩到了。”
“没关系,谢谢你。”
苏晚青接过手机,走到沙发边上拎起自己的包检查了一下,还好,章荟还没丧心病狂到把她的车钥匙也拿走。至少目前看起来,她只是费尽心思地设了这么一个局,就为了晾她两个小时,让她难堪。
苏晚青走出会所大门,越想越觉得可笑。
看来她的推断没错,那位齐总应该和章荟一样,都是赵杰盛的朋友,至少是什么认识的校友之类,要不然他一开始不会说什么“久仰大名”,更不会配合章荟,随口给她画下那么一张大饼。
苏晚青回到车上,默默地坐了会儿,然后启动车子。
刚刚经过会所大堂时,她瞄了眼大摆钟,已经将近十二点了,更深露重,山路上几乎就她这么一辆车,想回家的心从没有如此强烈过。
苏晚青越开越快,在走完那段山路以后,车子开上一条省道,她缓缓踩下油门,可车子不但没有加速,反而逐渐慢了下来。
半分钟后,车辆彻底熄火-
与此同时,书房里的闻宴祁浓睫轻敛,打出了第三通电话。
听筒里再次传来无法接通的机械女声,他站在窗帘旁边,眉宇冷清,浸着说不清的寒意。
他走出房间,下了楼,开门时给李泉拨去了一个电话,铃声刚过三声就被接通,闻宴祁嗓音低沉,“立刻打电话问方礼苒,瑞思客户部今天有没有聚餐,在那里聚的?”
李泉怔了两秒,“是要问苏小姐吗?”
“对,她到现在都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了。”闻宴祁拿上车钥匙出门,声音压得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急,“现在就去问!”
李泉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老板,吓得他连一句“好的”都忘了应,就直接挂了电话。
他从床上爬起来,着急忙慌地在通讯录里翻找方礼苒的名字,宛如刚刚闻宴祁的急躁一般,电话接通的下一秒,他就直奔主题:“苏晚青今晚有没有参加什么工作聚餐,在哪里聚的?”
方礼苒原本就惴惴不安,这会儿接到电话,好像心头悬挂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却砸到了脚上一样,有种尘埃落定的淡定:“她在北原会所。”
李泉得到答案就要挂电话,方礼苒叫住他,“她和闻总真的是男女朋友关系?”
她之前也这样猜测过,苏晚青还没进公司的时候,闻宴祁就为她开掉了章荟,虽然章荟实在有错在先,但闻总向来不插手内部人员调动的事儿,那次却不仅开了她的手下,又让李泉把苏晚青的简历直接递到了她的桌子上。
抱着这样的想法,方礼苒暗地里观察了苏晚青两个月,在那两个月里,苏晚青工作算得上认真负责,穿衣打扮上也没有总裁女友的奢靡之气,完全是个纯粹的小职员,兢兢业业地领工资过活,她紧绷的弦便放松了许多。
今晚的机会是个鸿门宴,这事儿方礼苒事先清楚,但她也算章荟的老领导,在章荟再三保证自己只是打算出口恶气,其他方面都会公事公办的前提下,她把苏晚青推了过去。
毕竟她是客户部总监,争取项目是她的正常职责。
她以为章荟不会做得太过分,以为自己叮嘱过苏晚青尽力而为,这事儿她就能撇清关系,可李泉在挂电话之前跟她沉声说了一句话,顿时让她如坠冰窟——
“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这话李泉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打电话给北原会所,报出了苏晚青的车牌,会所负责人说那辆车在半个小时之前就开走了。
闻宴祁先一步出发,李泉紧随其后。
去往舜明山有两条路,他们俩一人走一条,李泉给他打电话,大约是察觉闻宴祁的失态,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或许苏小姐正在回去的路上,只是手机坏了呢?”
“是吗?”闻宴祁单手打着方向盘,眸色带着微不可查的戾气,“如果是你老婆凌晨在郊外失联,你也能安心在家睡觉是吧?”
“”李泉恨不得咬舌自尽,“抱歉闻总,我不是——”
没听他说完,闻宴祁直接挂了电话-
车子熄火之后,苏晚青又尝试发动了几次,最后都失败。
她坐在驾驶室思考了几秒,手机坏了,车子也开不动,摆在眼前的就两条路——
一是下车步行。她从会所出来,开了大约二十多分钟停下,这段路程大约走不到一个多小时,她就可以重新回到会所,打电话求救。
二是坐在车里等待。或许会有过往车辆停下,她可以蹭个车,或者单纯借个手机打电话叫救援。
那条省道非常偏僻,路边都是黑黢黢的玉米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苏晚青只思索了半分钟,就定下了第二个方案,月黑风高,走回去实在太危险。
她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找出三角警示牌,放到了车后五十米的位置上,又打开双闪,准备完毕后就站到了车头,等待了路过车辆的到来。
那会儿时间差不多都快凌晨一点了,路上安静得很,不时有风吹过玉米杆,发出簌簌的声响,空旷又寂凉的天地里,苏晚青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了一些恐惧。
她在路边等了大概十几分钟,只有对向车道跑过两辆货车,她拼命招手,对方都没停下来。
苏晚青回到了车上,为了方便拦车,她车门没关,晚风嗖嗖地刮过来,明明是夏天,她感到了一些沁透皮肤的凉意。
再后来,也不知到底等了多久,苏晚青趴在方向盘上,一抬眼看见对向车道上有一辆小车开了过来。
她慌忙下车,超大幅度地摆动手臂,原本是没报太大希望的,可那辆车缓缓停了下来,就在她眼前横穿了马路,开到了这边的车道。
真有人来了,苏晚青又开始害怕,从中控台上抓起一把剪纸的小剪刀握在手里,然后走了过去。
她内心忐忑,还没靠近,驾驶座的车门就打开了,一道急切的身影走过来,应着车尾灯惨白的光,她刚看清闻宴祁的脸,下一秒就被他抓住了胳膊,用力地带了过去。
熟悉的气息兜头倾泻,惊诧只存在了一秒,苏晚青扑到他的胸口,又弹回去,闻宴祁没有抱她,只是扣着她的手腕,将她原地转了一圈,像是在检阅什么商品似的,从头到脚将她检查了一遍。
“那个”大约过了半分钟,苏晚青终于站稳,眨巴眨巴眼,犹疑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闻宴祁没说话,冷清的眼低垂下来,沉声问道,“你喝酒了?”
“没有。”她也低头,鹅黄的裙摆上酒渍未干,“就是洒在衣服上了。”
闻宴祁默了默,“手机怎么打不通?”
“被人踩坏了。”
“谁踩的?”
苏晚青摇摇头,“我没看到。”
她不想把章荟说出来,倒也不是说她一点儿都不生气,只不过章荟之所以会记恨她,也是因为闻宴祁把她开除的缘故。如果苏晚青这会儿真的把来龙去脉讲清楚,那岂不是变相说闻宴祁好心办了坏事吗?
她还没那么不知好歹。
闻宴祁眉头轻蹙,看她像不知道害怕似的,脸色没变,声音也不慌乱,还以为她真那么胆大,一低头,又注意她手里的小剪刀
再出声,他嗓音温和了许多,“出发前就应该给我打电话。”
“我以为你睡觉了呢,而且我也不知道车子会坏。”苏晚青回头看了眼,“明明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闻宴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车辆的双闪还在亮着,他眸色暗了几分,扣着苏晚青的手腕,“先上我的车。”
“好,那你等我一会儿。”
苏晚青挣脱开闻宴祁的手,跑回了自己的车旁,打开副驾的车门,将包挂在肩上,又俯身拿了什么出来。
等她走进,闻宴祁才看清她手里的东西,是几个柿饼,颜色金灿灿的,其中一个还破皮流了蜜出来。
“早上陈柱给我的,我给你留了几个。”她抬眼,瞳仁亮着闪烁的光,“你是打不通我的电话才来找我的吧?谢谢你过来。”
闻宴祁垂眼看她,看她煞白的小脸,看她乱糟糟的头发,看她小心翼翼摊开的双手他又想起早上那通令他烦闷不知所起的通话。
早上苏晚青接梅清电话的时候,他正巧在喝水,梅清的嗓门不小,话说得也直白,闻宴祁拧瓶盖的动作下意识放轻,眼底有些平静的暗潮。
似乎在等一个答案,他等到了苏晚青的回答,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在她看来,他们俩只是受一纸合约束缚被迫同居的室友,安守本分就不该有其他想法。
可闻宴祁听到以后,修长手指捏着瓶身,良久,他打开手机,将那条朋友圈隐藏了。
他发得晚,那会儿时间又尚早,因此还没几个人看到。闻宴祁是从不把旁人的调侃放在心上,但苏晚青不同,就她懵然的脑袋和朴素的价值观来说,再多来几个人问她,她恐怕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跟他说了。
他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只能选择退一步。
那种谨慎源于什么,闻宴祁一直都没有深想过。
直到此刻,苏晚青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
宛如洪水倒灌,耳畔轰鸣,喧嚣之中,他的心跳声从没有如此清晰过。
原来他不是没有那个意思。
他只是确认得太晚。
33 ? 第33章 ◇
◎看到外面下雨,就想问她有没有带伞的喜欢。◎
回去的路上, 苏晚青总感觉有点儿压抑。
车内没有开灯,只有显示屏黯然的光线,闻宴祁目光平视前方, 看起来在专心致志地开车,苏晚青偷看了好几眼, 只能瞧见他模糊的轮廓,忽明忽暗。
不知道是不是又生气了, 上车后一句话都没说过。
苏晚青调整了一下坐姿,刚想找点话题聊, 蓦地听见身旁传来声音:“今晚见到客户了吗?”
苏晚青愣了一下,实话实说:“见到了, 没谈成。”
“没谈成为什么不早点回家?”
“他让我等他聚会结束, 说会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详谈。”
闻宴祁默了几秒,“然后呢?”
“然后他就趁我不注意走了。”
进了市区,窗外的灯光多了些,城郊区的一条街道, 路边要么是彻夜营业的大排档, 要么是招牌灯光醒目的理发店,霓虹灿烂, 车厢内的光线也明亮了。
闻宴祁不再问她问题, 几分钟后,他的手机响了。
苏晚青抬眼偷看, 电话那端的人说了什么, 闻宴祁听完后眉宇便冷了许多, “还有谁?”
“还有个叫齐武的, 启悦好物的创始人, 他跟章荟似乎有点交情, 当时章荟前脚被您开除,后脚就去了启悦品牌部。”李泉说到这里顿了两秒,“还有一件事,启悦最近在融资,接触得是潮信资本,说起来潮信那边的负责人您还认识。”
闻宴祁不耐烦地拧眉,“你是觉得我很有耐心?”
“是赵荟西,您的大学同学。据我所知赵小姐刚入职潮信资本,原本是没资格独立接手案子,是梁总从中斡旋,潮信的许琦才给了她这么个机会。”
闻宴祁还想细问,余光瞥见苏晚青探头探脑的样子,只是应了声“知道了”。
“闻总。”李泉猜到他要挂电话,酝酿了几秒,鼓起勇气问了个问题,“您打算怎么处置方礼苒?”
其实他也不想问,但方礼苒是他的大学同学,刚刚一口气打了三四个电话给他,话里话外那意思就是让李泉过来探探口风,到底是同窗四年的情分,李泉只能硬着头皮问了。
只可惜闻宴祁并没有回答他,一句话都没说就挂了电话。李泉懊悔了半分钟,最后打开方礼苒的微信,发了个“好自为之”过去。
与此同时,闻宴祁把手机扔回了中控台。
“想问什么?”他嗓音寡淡,话是对着苏晚青说得,“问吧。”
他这么直白,苏晚青反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车厢内这么安静,刚刚李泉的话她也听了七七八八,苏晚青事先是想过,或许闻宴祁知道这件事以后,会看在朝夕相处的情分上帮她出个气什么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不但调查了章荟,竟然还想要处置方礼苒。
默了几秒,苏晚青也不再遮掩,“你不会要把方总监也开除了吧?”
闻宴祁把着方向盘,等车子汇入慢车道,他才淡声开口,“你不生她的气?”
“怎么可能不生气?”
闻宴祁扬眉看她,“那她被开除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苏晚青抿抿唇,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其实她从会所出来后便想明白了,方礼苒跟她无冤无仇,没必要故意设局整她,唯一的可能就是章荟真的拿出了启悦的项目做饵,以利诱之。
或许方礼苒把她推出去之前就知道那是场鸿门宴,但无论如何,在领导眼中公司利益总是高于员工利益的,苏晚青只是一个小小的SAE,在职场中受点委屈实在不值一提。
因此,生气归生气,但苏晚青也能理解方礼苒的做法,就像当初KIM说得那样,在其位谋其政,她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客户部总监应该做的,如果闻宴祁真的因此把方礼苒开除了,说实话,这份恩情苏晚青不但还不起,也高兴不起来。
在工作中和闻宴祁完全分割,这是她还没去瑞思时就和闻宴祁达成的协议。
想到这些,苏晚青温声开口:“第一次见方总监的时候,她问我和你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我说不是,我就是去工作的。”
闻宴祁没说话,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苏晚青觉得自己想清楚了,抻直脊背舒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做作什么的,就是觉得她为得是公司,你这个老板要是把她开了,那看起来还挺昏庸的。”
她话音落下,闻宴祁沉默了许久。
“我是昏庸无能的老板,那你是什么?”
苏晚青靠到椅背上,认真地想了想,“大概是玩弄特权的小人。”
这番话说完,闻宴祁有些意外,但也不算太意外。
他早就瞧出苏晚青身上罕见的特质,许是年少经历过剧变,她比旁人多了几分机巧,懂得人情世故,但也没随波逐流,像落日,也像朝阳,反正是带着一种总能自洽的矛盾,有棱角却也不失温柔。
闻宴祁敛起思绪,还想瞧她能达观到什么程度,于是问,“所以你打算咽下这个闷亏?”
“也不算吧。”苏晚青犹疑了两秒,“其实还是有个事儿想让你帮忙的。”
“说。”
苏晚青又坐了起来,“像你这种有钱人,应该是各大高端会所的常客吧?”
闻宴祁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话不太对劲,清了清嗓子,他刚想为自己正名,苏晚青又说了句,“北原会所,你是那儿的VIP吗?”
车子开上离左岸水榭不远的主路,闻宴祁抬眼看她,“你想干什么?”
“你不觉得我的车坏得很蹊跷吗?”
刚刚独自在路边等待救援的时候,苏晚青就有了这个疑惑,那会儿她不想让闻宴祁过问这件事,见面时就没跟他说,可现在闻宴祁自己都查清楚了,她再隐瞒也没有意义,况且她还想借闻宴祁的会员身份,明天去一趟北原会所调监控来着。
“我原来以为章荟只是想晾我两个多小时让我难堪,直到我的车坏在半路上,我才有了这个想法,你说她弄坏我的手机,会不会是一套组合拳的前奏?”
“手机也是她踩碎的?”
苏晚青点点头,“我没看到,不过应该就是她,屏幕从正中央裂开的,不是什么边边角角,看着就像是细高跟踩得。”
闻宴祁默了几秒,“那车应该也是她动得手脚。”
“你怎么知道?”苏晚青愣了一下,“不是,车真的有问题?”
“一个小时前我就让李泉带人去拖车了,他们检查了一下。”说到这里,闻宴祁浓睫轻敛,眼底涌出几分深黯的阴鸷,“油箱回气管被一团棉花堵塞,车子还能短时间行驶,但是开不了多久就会熄火。”
话音落下,车厢内的氛围又落了回去。
苏晚青靠在座椅上,眼睫颤了颤,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完全蔫了下去。
别说她没想到了,恐怕连方礼苒都不会想到,章荟真的有胆子做这种事,把她困在人烟稀少的郊外,车不能开,手机不能打,这心思恶毒又缜密,苏晚青前一秒确认下来,后一秒背上就沁出了一层冷汗。
“章荟记恨上你,我占主要原因。”闻宴祁嗓音温淡,像是安抚,“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尽全力帮你。”
还能怎么处理?
苏晚青怔怔地望向窗外,“就报警吧,车也不修了,先保留证据。”
闻宴祁收回视线,“那我明天让李泉去调监控,然后给你找个律师。”
苏晚青“嗯”了声,就不再说话了-
到了左岸水榭,苏晚青先一步进门。
她走得心不在焉,想起什么,又突然回头。
闻宴祁跟在她后面,正在关门呢,人就这么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不偏不倚的,还就在他胸口的位置。
苏晚青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脑袋抬眼,俩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碰上。
折腾了一个晚上,闻宴祁清隽眉眼不见疲态,眼睫稍垂,平直无绪地盯着她的眼睛。
某个瞬间,苏晚青从今晚这些糟心事儿中完全抽身了,心头突然绮念丛生。
她连忙后退半步,装作无事发生一般,云淡风轻地开口,“那个,我想问你家里有没有备用手机,可以借我用两天吗?等我买了新手机再还你。”
闻宴祁刚刚还在扶她的手悬空,随意地放了下去,插进口袋里,“待会儿拿给你。”
“哦。”苏晚青总觉得今晚有什么不一样了,原地杵了两秒,语气生硬,“那我上楼洗澡了?”
闻宴祁应了声,“去吧。”
苏晚青又看他一眼,才“噔噔噔”跑上楼。
回了房间,拿睡衣去浴室,她在花洒下站了许久,总觉得身上那股酒味儿没洗干净,用沐浴露洗了两遍,大概过了五十多分钟,才换上睡裙出来。
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床头柜上放了一个新手机。
闻宴祁甚至把电话卡都给她换好了。
苏晚青走到床边坐下,按了开机键,几乎是信号格冒出来的下一秒,七八条短信蜂拥而至,全是未接通话的提醒,来电人只有一个,闻宴祁。
说不感动是假的,苏晚青握着手机盘腿坐在床头,想到什么,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微信,登上自己的账号,她刚想再去看一遍闻宴祁的朋友圈,手机就震了一下。
是方礼苒发来的微信。
方礼苒:【yulia,你还好吗?】
苏晚青手指停在屏幕上方,几乎没做思考,就编辑了一行字出来:【我好不好,方总监问问您那位朋友不就知道了?】
她是可以理解方礼苒的做法,也理解她现在的惴惴不安。闻宴祁之所以能找到北原会所去,肯定是给她打过电话了。
苏晚青无意狐假虎威,但被人做局拿捏以后,也提不起好脾气跟她演什么岁月静好。
最后方礼苒没有再回那条消息。
苏晚青也没放在心上,躺到床上翻了个身,打开和闻宴祁的对话框。
今天晚上发生的许多事都超出了她的心理预期,她不理解章荟为什么会对她有这么深的怨怼,同样,她也不理解闻宴祁为她漏夜忙碌的情谊。
闻宴祁说章荟算计她,他也有责任,可除此之外呢?
仅仅是因为她的手机打不通了,他就这样大动干戈地开车出去找她,确认无事以后,又让李泉去调查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夏夜焦灼,他也焦灼。
闻宴祁是关心她的,但苏晚青总觉得,这种关心似乎超过了室友的范畴,那些超过的部分是什么,她无法准确地下定义,有些事光是随便想想都像是妄想。
手指随意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苏晚青“啧”了声,闭着眼发了条“今晚谢谢你”出去-
隔壁房间里,闻宴祁站在露台上,看到那行字一点儿都不意外。
无星无月的夜晚,夜色是浓墨一般的黑,闻宴祁抬头看了会儿,打出了一个电话。
感情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课题,许是因着这份更深露重,他心头冒出了些久违的倾诉欲。
翟绪接电话时声音很响亮,裹着笑意,“哟,闻少爷今儿那么晚还没睡呢?”
闻宴祁转身进房间,拿起手表和烟盒,经过门口时压低了声音,“在干嘛?”
“还能干嘛,都几点了?准备回家睡觉了。”翟绪说着,语气扬了起来,“你要出来?”
下楼前,闻宴祁看了眼隔壁,门缝里没有露出来光,收回视线,他极轻地“嗯”了声,“地址发我。”
云杉会所,翟绪算是那儿的常客,闻宴祁赶到时,包厢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翟绪在打台球,衬衫上满是褶皱,握着杆子问他,“来一局呗?”
闻宴祁走过去,接过杆子,二话没说开了个极漂亮的球。
旁边有妆容艳丽的姑娘惊呼,翟绪也拍手夸赞,“闻少爷风采不减当年啊!”
球桌旁还站着旁人,也是圈里的有名纨绔二代,翟绪的交友圈极广,众人也跟他更熟一些,闻言就谈笑般问,“当年是哪年?人家现在也不老。”
“高一那年,七中老校址后门那个台球室,闻少爷一杆清台震惊全场,都不知道吧?”
闻宴祁一直没参与他们的对话,开完这杆球便走到了旁边的沙发上,茶几上溢着洒出来的酒水,显然这酒局已经进行过一轮了。
他叫来服务员,又上了一沓。
台球桌那边,翟绪吹了半天才发现主角不在,抱着杆子走过来,似笑非笑地,“怎么了这是,大晚上出来买醉?”
“高一那年,”闻宴祁摸出烟盒扔在桌子上,靠向沙发,薄白眼皮掀起看他,“是你给一姑娘递情书,被人前男友堵台球室那回?”
翟绪目光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来,“不是普通的姑娘,那可是校花。”
闻宴祁往杯子里夹了几块冰,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后来呢?”
“什么后来?”
“追到了吗?”
翟绪得意地笑,“那肯定追到了啊,谈了仨月呢,家里现在还存在当时我被她拉去商场拍的大头贴呢。”
“哦。”闻宴祁倒了半杯酒,端至唇边,好整以暇地抿了口,“挺好。”
翟绪懵了,挺好?
哪里挺好了?
琢磨出不对劲儿,他噙着笑凑过去,“我怎么看你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啊,这么晚出来,可不是你的作风。”
他顿了几秒,开玩笑一般,“你不会喜欢上哪姑娘了,大半夜出来借酒浇愁吧?”
这话纯粹就是逗乐,说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没当真,翟绪从茶几上勾过来一个空杯子,给自己也倒上酒,须臾,没听到身旁传来任何动静,他后知后觉地抬头,撞进闻宴祁气定神闲的目光中。
空气凝滞了两三秒——
“我操,你不会真的”翟绪瞪大眼睛,接下来的话却不敢说了。
闻宴祁放下酒杯,唇边的弧度克制又冷欲,“真的。”
翟绪好奇得要死,下意识想问是谁,可疑惑在脑袋里转了半圈,他自己就有了答案,犹疑地开口,“是你老婆?”
闻宴祁偏头看他,沉默几秒,“你——”
翟绪打断他,“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闻宴祁没说话,目光清绝地望着他。
翟绪什么时候享受过这种待遇,能在闻宴祁面前占了上风,他乐了一下,也不再卖关子,“那你身边除了她也没别的女人啊,你总不可能在大街上跟人一见钟情了吧?”
“”
闻宴祁撇开视线,不再说话,他心里装着很多情绪,手指微屈,缓慢又无意地敲打着酒杯的杯壁。
翟绪笑了会儿,突然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之前还以为你爱无能呢。”
未成年时期的事儿就不说了,单说闻宴祁读大学以后,翟绪几乎每年都出国一两趟去找他玩,不说次次吧,也撞见过不少回有姑娘向他表达好感,都是金发碧眼的美国甜心长相,又甜又辣,翟绪都看着干着急,闻宴祁就硬是入定了一般,对此红尘俗事不闻不问。
你说他那会儿醉心学习也行,可他毕业后回国,小有身家了以后也该找个女朋友了,他还是不找。
那会儿闻宴祁除了李泉还有个助手,也是美国留学回来的,日常就是大波浪加细高跟,黑丝袜包裹下的腿又长又直,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喜欢上自家老板也不忸怩,公司聚会结束就趁着酒劲表白。
当时翟绪和李泉都在,眼睁睁看着姑娘快站不稳了,闻宴祁扶也扶了,扶完就吩咐李泉送人回家,无情得像得道多年的老僧人,那位美女助手第二天酒醒,羞赧之下提出离职,僧人拦都没拦,告别时连一句象征性的“前程似锦”都没说出口。
前尘种种,罄竹难书,翟绪实在不解:“那你怎么就突然开窍了呢?”
闻宴祁对这个用词并不满意,但想了想,许多事情他的确也是今晚才想通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是开窍,像岸边的一块顽石,孤寂地自守多年,陡然想起期看头顶的月亮。
默了几秒,他淡声,“我确实是开窍太晚。”
闻宴祁向来都是寡言少语的人,但翟绪总觉得今晚的他特别沉静,“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闻宴祁端起酒杯,下巴轻抬喝了一口,“就是想找个人聊聊。”
“那你可找对人了,我最喜欢听八卦。”翟绪也端起酒杯,强行跟他碰了一下,“说说呗,怎么开窍的?”
闻宴祁惫懒地闭了闭眼,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从前他是活一天算一天的洒脱性子,从不强求任何,也没主动往自己身上揽过什么责任,可自打苏晚青住进来,他那些变化简直一天比一天明显。
原先他还不明白,如今琢磨过来,多少也觉得自己可笑。
今晚的事也就是他觉着凶险,依照苏晚青迟钝的痛感,大约是不会觉得自己可怜的,她最多是认为自己倒霉,睡一觉,等到第二天醒来,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办完了估计就抛之脑后了。
苏晚青是心境清平的人,可闻宴祁不同,他还没琢磨清楚自己有多喜欢她,但现下这个阶段,他就已经开始觉得她可怜了。
之前参加李泉婚礼的时候,闻宴祁记得那位主持婚礼的司仪说过几句话,他说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是心疼她,觉得她多弱小多需要保护。
当时他对此是嗤之以鼻的,他不相信一个成年人会对另外一个成年人产生这样离谱的保护欲。
直到今晚,当他看到苏晚青穿着一条半湿的裙子孤零零地站在路边,手里还握着一把小剪刀时,他开始懊悔自己到得太晚。
翟绪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逐渐开始忧心,“有那么难想吗?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
“喜欢。”
昏昧光线里,翟绪愣了一下,“哪种喜欢?”
大约旁边有人进了个好球,欢呼声此起彼伏地响了会儿,闻宴祁望着墙角边高大的琴叶榕,淡声开口,“看到外面下雨,就想问她有没有带伞的喜欢。”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虽然没有双更,但最近都是六千一更啊啊啊啊!
34 ? 第34章 ◇
◎上学时为她带早餐的男同桌。◎
闻宴祁出门那会儿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跟翟绪在云杉喝了会儿酒,又打了几局台球,硬生生把所有人都熬走了, 直到他俩出来,天光已经大亮。
翟绪许久没有熬过大夜, 迷茫地揉了揉头发,嗓音都带着含混的倦意, “吃个早饭,各回各家?”
“你吃吧。”闻宴祁摸出烟盒, 刚想点一根,想起什么又放了回去, “我去个地方。”
“公司?”翟绪皱眉, “有必要那么敬业吗闻总?”
闻宴祁也没回答他,就是打开地图,在这儿附近看了一下,街角就有一家花店, 看时间待会儿就要开门营业了。
“看什么呢?”翟绪脑袋凑过来, 下意识读道,“欣苑鲜花工”
“坊”字尾音刚落下, 电光火石间, 他想起来了。
“今天是30号啊。好久没去看过邹姨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闻宴祁听到这话, 抬眸睨了他一眼, “你就穿这个去?”
“穿这个怎么了?”翟绪捋了捋衬衫上的褶皱, 再看向闻宴祁, 这人明明跟他一样, 酒是一滴都没少喝, 但看起来就是比他体面许多,比不过索性也不比了,“别啰嗦了,快点走吧,正好我前几天听了个冷笑话,巨好笑的那种,待会儿说给邹姨听听。”
俩人都喝了酒,没法儿开车,于是从会所找了个代驾,先是去街角的花店买了束向日葵,翟绪抢着要抱在怀里,闻宴祁也没跟他争,跟代驾小哥说了个地址,半个多小时后就到了墓园。
庄林墓园在湖山区,其实离得也不远,但闻宴祁一年也就来一回,可就一回,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他风雨无阻,总是不会缺席。
即便去了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着,看会儿墓碑上的照片就会离开。
除了这个,还有一个从不例外的事情,那就是不管他哪一年过来,邹月的墓碑前总会放着一束黄玫瑰。
黄玫瑰的花语很巧妙,既是祭奠逝去的爱,又是为爱道歉。
翟绪抱着向日葵走过去,把黄玫瑰踢到了一边,“谁送的啊?连我都知道邹姨喜欢的是向日葵。”
他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闻宴祁看着那束跌倒的花,一句话也没说。
这不是翟绪第一次陪他过来了,之前他在国外上学那几年,每次回来拜祭,翟绪总是会跟他一起过来,自言自语地说几个新听来的冷笑话,再小心翼翼地看管着他的情绪。
十来岁的时候,闻宴祁来到这个地方可能会有些悲伤,如今再看,心里已经平静得不起丝毫波澜,也许是理解了,久而久之也就释怀了。
翟绪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墓碑,闻宴祁抬眼去看,那是邹月出事前的照片,明媚笑容上还没有可怖的伤疤,澄澈眼神中也没有难捱的勉强。
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为了谁而勉强活着可能才是最大的痛苦。他偶尔也会庆幸,他的妈妈只在痛苦中生活了半年。
俩人在那儿待了二十来分钟就准备走了。
临走前,翟绪看一眼闻宴祁,又回头,“邹姨,你放心吧,闻宴祁现在开窍了,他现在正追一姑娘呢,以后的归宿应该不是山上的和尚庙了。”
“”闻宴祁忍了几秒,“我不想在这里骂你。”
翟绪轻嗤一声,“我又没跟你说话。”
闻宴祁把向日葵摆好,“我还没开始追她。”
翟绪懵了一下,想起自己一晚上都没问过这个问题,连忙追问,“什么意思?”
闻宴祁起身,“她还不知道。”-
大概三点钟才睡,那一觉苏晚青睡到了九点多。
惦记着今天要去报警,她睡前在钉钉上请了假,不疾不徐地起床洗漱,换衣服下楼,闻宴祁的房间果然已经没人了。
苏晚青站在客厅,想给他打电话,号码刚拨出去,门锁处传来“开锁成功”的声音,闻宴祁握着门把手,似乎没想到会看到她,脚步顿住了。
“你”苏晚青语气犹疑,“出去晨跑了?”
闻宴祁反应过来,应了个音节,换鞋走进去,“打电话干嘛?”
“哦,我想问你要李泉的手机号。”苏晚青随口说完,走到冰箱旁,拿出了一片吐司,“他上午不是要去调监控吗?我想跟他一起去。”
闻宴祁没应声,走到岛台旁边,苏晚青这才看清他手里拎着的东西,透明的塑料袋里装着小笼包、油条和豆浆,袋子脱手就瘫在桌面上,热腾腾的香味儿扑鼻而来。
自从搬到左岸水榭这片富人区,苏晚青已经很久没吃过中式早餐了,她目光微怔地盯着透汁的小笼包,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闻宴祁拉开椅子,打量了两眼,若有若无地勾了下唇角。
“吃早饭了吗?”他装作没看见她手中那片摇摇欲坠的吐司。
苏晚青立刻缓慢且不动声色地把吐司放到了身后的案板上,摇摇头,“我刚起来。”
闻宴祁朝面前的早餐轻点下巴,“那过来一起吃。”
“哦。”苏晚青抬腿走过去,“谢谢。”
她在闻宴祁对面坐下来,拿过一杯豆浆,单手握着吸管戳进去,先是喝了一口,才注意到闻宴祁自打坐下来便一动没动。
“你不吃吗?”
闻宴祁其实是吃过回来的,翟绪从墓园回来,掀起了怀旧的心思,硬是拉着他去七中原校址附近吃了顿早餐,闻宴祁高中不是在那儿读的,因此无法理解他突如其来的感伤,草草吃了几口,就打包了一份豆浆油条。
他想给苏晚青带一份早餐回去,可东西拎在手里,他又开始犹豫了。
感情是全新的课题,闻宴祁没有丝毫经验,他左思右想,猜度带早餐这个行为合不合适,唯恐表露出明显的进攻姿态,让苏晚青望而却步。
翟绪不理解他的束手束脚,甚至颇为鄙夷,“就是带个早餐而已,你说得好像要逼宫了一样。”
闻宴祁轻掀眼皮,“你会给自己不喜欢的女生带早餐吗?”
“我会啊。”翟绪明显更厚颜无耻些,“我初中的时候就经常给我的女同桌带早餐啊,因为要抄她作业。”
当时闻宴祁是怎么说得?
他找老板又要了两个袋子,将早餐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确认完全保温,才推开椅子起身,瞥翟绪一眼,“她可不是你那些女同桌。”
敛起思绪,闻宴祁看向吃得津津有味的苏晚青,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知道她上学的时候,有没有天天为她带早餐的男同桌?
苏晚青吃得异常满足,一抬眼,注意到闻宴祁动都没动一下,贴心开口:“你怎么不吃啊?”
莫名其妙地,闻宴祁眉宇缭绕着些许烦扰,起身道,“我还没洗手。”
说完他就往卫生间走了。
苏晚青满头满脑的问号,没洗手你刚刚坐下干嘛?
闻宴祁从卫生间回来,苏晚青已经三个包子下肚了,不知道闻宴祁是在哪儿买得,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这种带汤汁的发面小笼包了。
“你从哪里买得啊?”她随口问道,“我在滨城都很少见到这种包子了。”
听到这话,闻宴祁轻挑眉峰,“你喜欢吃?”
苏晚青点点头,“你也吃啊。”
她指尖沾上了汁水,双手张开,手腕靠在桌沿上,眼神四处扫了一下,刚看到纸巾盒的下一秒,闻宴祁就抽出一张,塞到了她手里。
动作流畅,宛如多年夫妻一般默契自然。
苏晚青微怔几秒,才攥紧那张纸。
一觉醒来,原本昨夜的情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不知为何,她脑袋里又冒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绮念,仿佛心悸的余潮还未散去,连带着让她面对闻宴祁时,都有了些慌张的忸怩。
可这样是没法同在一个屋檐下和谐共处的。
胡乱想了想,突然听到闻宴祁说话:“你今天请假了?”
“嗯。”苏晚青回过神,“我打算先去调监控,最好是拿到确切证据再报案。”
“监控不用看了。”闻宴祁掀眸看她,“昨晚就让会所的人调出来,已经发给李泉了。”
“那拍到了吗?”
闻宴祁放下那根拿了许久的油条,不疾不徐地看着她说:“停车场的监控拍到了一个侍应生拿着一团棉花在你车旁徘徊,走廊上的监控也拍到了他和章荟交谈,这些画面足够当成证据提交去报案了。”
苏晚青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她的胃口又来了,低头揪了半根油条下来,边吃边说,“李泉的工作效率太高了吧,真羡慕你,我要是也有个这样的秘书该有多省心。”
“”
苏晚青没听见声音,一抬头,看见闻宴祁略微有些挫伤的眼神,反应过来,头都大了一圈。
她刚刚说了什么啊!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你省心,我就是随口抒发的,你也很好,你也帮了我很多忙。”她油条都没要咽下去,连忙解释,“我谢谢你们俩,也谢谢你!”
闻宴祁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下意识又递了张纸巾过去,“你慢点吃。”
纸巾再度塞到手里,苏晚青就像被点了哑穴,骤然没了声音。
要命的纸巾,要命的顺其自然。
苏晚青再一次陷入胡思乱想的怪圈,但好在这次有人解救了她。
李泉来了-
中午十二点,苏晚青从警察局出来,看着手里的立案回执单,心头的郁结之气总算疏解了不少。
她只请了半天假,李泉把她送到瑞思就走了,苏晚青拎着包上楼,迎面撞上了刚吃完午饭回去的Doris和周黎。
Doris一看到她就跑过来问:“你昨晚见客户见得怎么样了,怎么还请了半天假?”
“不怎么样。”苏晚青按了下电梯才说,“凌晨两点多才到家。”
周黎也惊到了,“怎么回去那么晚?”
电梯来了,苏晚青率先走进去,打了个哈欠道,“回去的时候车子坏半路上了,手机也被客户踩碎了,联系不到人,只能在路边等待救援。”
“什么客户啊,踩你手机干嘛?”
“说起来你们俩也认识。”苏晚青转过头,不疾不徐地看向Doris和周黎,淡定说道,“就是原来的客户主任,章荟。”
Doris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隔了好久,才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脏话。
好在电梯里只有她们三个,苏晚青也懒得去捂她的嘴了,这事儿说来话长,要不是拿到了立案回执单,她也没打算说。
电梯到达16层,镜面门打开,Doris拉着苏晚青就往外冲,“来来来,咱们到茶水间去,你好好跟我说说”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银灰色细高跟鞋。
方礼苒站在电梯门口,臂弯上挎着包,原本是要出门的,应该也没想到会撞见苏晚青,默了几秒,她开口:“yulia,可以去楼下咖啡馆陪我坐会儿吗?”-
与此同时,闻宴祁从茶室出来。
他那天穿得很素,白衬衫黑西裤,没打领带,身上也没袖扣和手表之类的饰物,但就是平平无奇的一身装扮,兀自站在路边,也能让人瞧出清风霁月的矜贵。
安澜挎着包,敛起欣赏的目光,出声道别,“闻总,那我就先走了。”
闻宴祁抬起眸,客气中带着一点锋芒,“安总慢走。”
七合资本内,等待开会的中层领导们几乎望眼欲穿,原定于上午的一场项目汇总会议已经推迟了三个多小时,闻总还是没来公司。
这场景并不多见,如非出差不在国内,工作日闻总几乎从未缺席过项目会,但这也不算什么坏事,闻宴祁要求高,之前有财经杂志给他写过专访,用词“鹰眼慧如炬,利爪疾而行”,旁人或许不能参透其中深意,但在他手下工作的人没有不感同身受的。
总有个别心慵意懒的人,盼着自己能顺利立项,问李泉,“闻总是不是不来了?”
李泉还没来得及回答,走廊上传来声音,“为什么不来?”
闻宴祁走过来,不知道去忙什么了,身上也没有风尘仆仆的匆忙,清淡疏阔的面容扫了下办公室,最后停在提问的那个人脸上,“郭经理这么着急,那待会儿你第一个呈报吧。”
那人后知后觉地点头,待到闻宴祁又面无表情地离开,才惊觉后颈冒出了一层冷汗。
众人捧着项目书挨个到达会议室,闻宴祁已经在主位上坐好了。
闻总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换句话说,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端坐在真皮座椅上,食指支着额头,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但每当人想松一口气的时候,又抛出来一个让人哑口无言的问题。
好不容易捱到会议结束,别说与会的各位高层领导都松了口气,就连一旁的李泉都忍不住抹汗。
窗外已经是日落斜阳,等会议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李泉才走过去提醒,说赵荟西已经在办公室等他一个多小时了。
闻宴祁没抬头,食指微屈点了点桌面,“刚刚郭伟呈报的那个项目,你再拿份详细的资料给我。”
郭伟就是会议开始前问闻总还来不来的人。
李泉愣了一下,“是有什么问题吗?”
“听着没问题。”闻宴祁抬眼看他,“但我记得他姐夫就是做物流的。”
郭伟刚刚呈报的项目就是一个物流安全平台相关的信息软件。
“他那份风险报告写得毫无错漏,不像是站在投资公司的角度写的。”闻宴祁站起身,抬手看了下腕表,“像是专门写来糊弄我的。”
李泉连忙点头,又提醒了一遍,“赵小姐在您的办公室等您。”
“知道了。”闻宴祁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走出会议室,想起什么又回头,“那个——”
李泉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立案了,她高兴吗?”闻宴祁眉宇清淡,仿佛在问什么公事一般。
李泉怔了片刻,忙不迭点头,“苏小姐非常高兴,还说中午要请我吃饭呢。”
“请你,”闻宴祁眉头稍拧,有些不确定似的,重复了一遍,“吃饭?”
李泉毫无察觉,只着力渲染着苏晚青的心情有多好,说着说着发现前面没人了,一抬头,闻宴祁已经走远了-
赵荟西在七合资本的总裁办等了许久,面前的杯子都添过几回水了,总算看到闻宴祁推门进来,但紧跟着,他的秘书也走了进来。
她站起来,还未开口,闻宴祁就朝她招手,示意她不必站。
赵荟西又坐了回去,她本以为闻宴祁会在她面前坐下,可他经过沙发时脚步都没停一下,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才坐下来。
扯了扯嘴角,她把苦笑咽回喉咙里,“Ryan,我可以跟你单独谈谈吗?”
闻宴祁任由李泉站到他身旁,接过他递来的文件,头也没抬地应,“李泉跟了我五年,你不必顾忌他,有话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赵荟西还是站起来,走到了他的桌前,“你是不是认识潮信的安总?”
闻宴祁笔尖都没顿一下,“风控部的安澜?”
赵荟西抿抿唇,“就是她。”
“认识。”闻宴祁签好名,把文件递还给李泉,抬眼看赵荟西,目光疏离淡漠,“不止认识,我中午刚跟她喝过茶。”
赵荟西眉头轻蹙:“所以真的是你?”
闻宴祁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急,仿佛是在质问一般。
赵荟西稳了稳气息,垂下眼睫:“启悦是我入职潮信后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原本下午就要签署投资协定了,但安总中午紧急召开了一个会议,以客户资信存在问题为由,将启悦这个案子全面PASS掉了。”
她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很多,入职一个月,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里,她迫切需要一个项目的成功来证明自己,她也几乎快要成功了。
可这一切瞬间又幻化成了泡影。
闻宴祁并没有什么安慰的话,他甚至连一句“抱歉”都没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稍稍抬几分下巴,寡声道:“她是风控部总监,这是她的指责。”
安澜提出的那个理由说合理也合理,可又处处透着牵强。一开始赵荟西把项目呈报给她的时候,她那会儿还什么都没说,待她兢兢业业地运营二十多天,临门一脚的时候却提出创业者个人的资信问题——
赵荟西当时就想到了各种可能,但她没想到的是,闻宴祁竟然这么坦荡地就承认了。
“就差半天我就要签”
闻宴祁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自从确认了这件事是闻宴祁做得以后,赵荟西就明白过来,他这是在给苏晚青出气。心酸是另外一回事儿,她不是恋爱脑上头的小女生,知道眼下什么最重要。
思及此,她也不再迂回,出声解释:“昨天晚上我也没想到会在那里碰到苏小姐,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去见客户的,聚会结束时我本想跟她打个招呼,但她那会儿先走了。”
她说得是实话,但也只说了部分的实话。
苏晚青抱着电脑走出包厢的时候,其实她看到了,她还看到章荟偷偷摸摸地走到她的座位旁,把手机扫落在地上,用高跟鞋踩上去的情景。
但那又如何呢?
她只是装作没看见走了,难道这也有罪吗?
可闻宴祁显然并不这样想,他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再出声时嗓音更冷清,“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我做这件事不是为了搅黄你的项目,相应地,我也不会为了给你面子而眼睁睁看着启悦完成融资。”
这话说得近乎无情。
赵荟西宛如遭遇重击一般,嘴唇张了张,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说到底,闻宴祁是从始至终都没把她放在心上过,不在乎她那晚有没有跟苏晚青打过招呼,不在乎他对付启悦会不会殃及到她,更不在乎她上门相求的那点儿微薄情面。
可他们俩之间真的只是微薄的情面吗?
赵荟西至今还记得,有一回寒假她因为机票贵没有回国,托闻宴祁回来时帮她带上她妈妈给她准备的东西,闻宴祁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硬生生帮她扛了五十斤的包裹去美国,上午下飞机,中午就送到了她的公寓。
那时候她心气儿多高啊,总觉得闻宴祁或许跟她一样,对她也是有些好感的。但爱情不是她生活的重要课题,她努力学习,就想毕业后能顺利留美,为此她放弃了那么多,可生活不总是一帆风顺,她的事业始终没什么发展。
这次回国,她是有过很多展望的,她带着重整旗鼓的决心回到滨城,回到这个她从小就想逃离的地方,她以为自己会将所有想要的都收入囊中。
直到此刻,当她意识到闻宴祁或许从没有对她青眼相加过,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将她兜头包裹住,几乎快不能呼吸。
赵荟西脸色苍白,扶着桌角站了会儿就告辞了。
李泉看着她黯然离开的背影,悄悄地舒了口气。
从昨晚到现在,他想他已经看得足够清楚。那位苏小姐对闻总来说,好像不只是一位合作伙伴那么简单了。
想明白这一点以后,许多疑惑都有了答案。
闻宴祁终于注意到身旁还杵着一个人,“你没事做了吗?”
“还有一件事”李泉斟酌着。
闻宴祁现在看他并不怎么顺眼,“说。”
“中午苏小姐下车前问了我一个问题。”
闻宴祁果然指尖稍顿,抬眼看他,“什么问题?”
“她问我您今天晚上有没有应酬”李泉慢腾腾地说着,装作在思考的样子,“据我观察,她应该是要请您吃饭。”
35 ? 第35章 ◇
◎“我是她老公。”◎
因为是周五, 下班的点儿一到,不到十分钟办公室的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苏晚青也拎着包走了,但她不一样, 她走得特别心虚,宛如做贼一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甚至还把Doris的墨镜借了过去,卡在鼻梁上。
闻宴祁隔老远就看见她从电梯里出来, 苏晚青那天穿得是一条黑色丝绒连衣裙,不是修身的款式, 领口还有娃娃结,头发像往常一样用鲨鱼夹固定在脑后, 端庄又不失可爱。
闻宴祁干脆降下车窗, 朝她招了招手。
苏晚青看到他了,却装作没看到,四处打量了一下才跑过来,上车后第一件事就是关车窗。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确认周围没有人在往车上打量, 她取下墨镜,开始系安全带, 边系还边抱怨, “都跟你说了我自己打车去,你还绕一趟来接我, 大家都是一起下班的, 万一被同事看到了”
驾驶座上, 闻宴祁心绪悬浮几秒, 再转头, 眼皮轻敛, “那我下次去负一等你。”
苏晚青本来也只是随口说说,听到这话,捏着安全带锁芯的手突然歪了一下,没插进锁扣,还弹了回去。
愣神的间隙,一双冷白的手出现在余光中,闻宴祁眼睫稍垂,拉过她的安全带,一句话也没说,修长手指绕过她颈侧,往下,然后苏晚青听见“咔哒”一声。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发强烈,苏晚青抬眼看,闻宴祁已经收回了视线,手也搭到了方向盘上面,仿佛帮她系安全带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他之前从未帮她系过安全带啊。
苏晚青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声如细蚊,“谢谢啊。”
闻宴祁没回应,启动车子,“去哪儿?”
“就”苏晚青偷偷看他,“芳草路那家肆光餐厅,可以吧?”
其实她下午给闻宴祁发消息的时候,本来想请他吃日料的,但Doris当时正好挪椅子过来找她聊天,看到她手机屏幕上的预约页面,非常惊喜地说,她和周黎晚上也要去这家吃。
苏晚青只能紧急避险,临时更换了餐厅。
“我吃什么都行。”闻宴祁说完默了几秒,又淡声补充了一句,“但那家很贵。”
苏晚青听到他这样说,阔气地笑了声,“没关系,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请你吃贵点儿是应该的,而且过几天也要发工资了。”
话是这样说,可当苏晚青踏进那家人均两三千的餐厅时,还是禁不住肉疼,身着制服的侍应生帮他们推开门,目之所及皆是明晃晃的金饰,灯光错落有致,地毯是暗红暗紫的配色,厚实的脚感,苏晚青每一步都踩得很重。
闻宴祁就比她得体许多,再转眼看,他身上那套简单的衬衫西裤也变得极为隆重,袖管半折停在手肘处,冷白手腕上戴着手表,表盘是精致切割过的光面,和他的人一样,在亮眼处会变得更亮眼。
苏晚青下意识抚了一下裙摆上的褶皱,懊悔着应该回家换身衣服再来。
侍应生领着他们在预订好的餐桌前坐下,然后递过来菜单,苏晚青直接抬手,“给这位先生看就好了。”
闻宴祁似乎是瞧出了她的拘谨,接过菜单,随便点了几道。
服务员离开的时候,桌旁刚好经过一个短发女人,个头很高,加上高跟鞋该有一米八左右了,身穿藕粉色抹胸短裙,气质很张扬,被服务员领着走向他们后面那张餐桌,经过时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闻宴祁脸上,非常明显的打量。
苏晚青都注意到了,闻宴祁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薄白眼皮掀起,看向得却是她,“律师怎么说?”
这问得就是章荟的事情了。
苏晚青去报案之前,李泉特意领着她去见了一位律师,说是闻宴祁公司法务部的经理,他说了许多法律条文,也分析了立案调查后的走向。
默了几秒,苏晚青回答:“葛律师说要以破坏交通工具罪论处的话,车子没有实际发生倾覆,很难追究刑事责任,但要是以故意毁坏财物罪论处的话,数额超过五千已经构成犯罪,就可以追究刑事责任了。”
闻宴祁听她背书似的念了一段,“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是啊。”苏晚青扁扁嘴,“给她留下案底,让她赔偿经济损失,我也就没什么别的诉求了。”
闻宴祁握上圆杯,玻璃瓶口折射出细碎的光,沉默几秒,他蓦地开口,“道歉呢?”
苏晚青愣了一下,“可她应该不会道歉吧。”
她寄希望于法治,是觉得法律是惩恶扬善的利器,但利器只能规范行为,不能规范人心,这一点苏晚青也想得清楚,章荟既然能做出这件事,恐怕是觉得她柔善可欺,她会去报案估计就已经超出章荟预料了,之后还要让她道歉,可能性应该不大。
闻宴祁看着她,也许是瞧出了她的遗憾,淡声道,“她会的。”
这句话说得笃定,苏晚青抬眼去看,闻宴祁恰好移开目光,月白色的手端起杯子,下巴轻抬,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配上刚刚略有些轻狂的语气,是真的有些孤绝的冷淡美感。
苏晚青的心不可抑制地动了一下。
那之后的进食环节,她就变得有些束手束脚了,慢条斯理地切牛排,小口小口地喝石榴汁,完全一副文静淑女的样子,闻宴祁不说话,她就也不多说一句。
席上安静了二十分钟,直到苏晚青去卫生间。
她刚起身就想起什么,转过头,伸出一根食指点着闻宴祁,“我去上卫生间,你不要偷偷去买单。”
闻宴祁着实愣了一下,人情练达这块儿,苏晚青似乎格外有天赋,他虚勾唇角,散漫地笑了笑,“说好你请客,我买单干嘛?”
“那就好。”她转身走了。
进了卫生间,苏晚青一眼就看到了洗手台边补妆的女人,栗色齐肩短发,藕粉色裹胸短裙,令人仰视的海拔,身材十分火辣。
对方也看见了她,竟然朝她点头微笑了。
苏晚青颇为意外,随之也回应地牵起了嘴角。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当她从隔间出来的时候,短发女人还没走。
苏晚青走到她旁边的圆盆旁洗手,拧开水龙头,就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一抬眼,在镜子里对上短发女人的视线。
四目相对,对方蓦地弯起唇,合上散粉盒,也不再迂回,开口问她,“美女,方便问你个问题吗?”
苏晚青怔愣地点头,“你问。”
“首先,我无意冒犯,如果不小心惹你不开心了,我先道歉。”对方也是个说话爽朗的人,嗓音很亮,笑容明媚,“其次我就是想问问你,坐你对面那帅哥,他是你男朋友吗?”
听到这里,苏晚青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从一开始明目张胆的打量,到刚刚突如其来的示好,原来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因为我刚刚听到你说请他吃饭,就想说如果你们不是情侣关系,那我待会儿就去找他要个联系方式。”
对方直勾勾地盯着她,苏晚青心中愕然泛起一阵酸涩。
“他不是我男朋友。”
短发女人开心地双手抱拳,“谢谢你啊。”
她说完就把台面上的化妆品收到手包里,拿起手机转身要走。
苏晚青还站在洗手池旁,水流声响在耳侧,像是带着某种隐秘的提醒,她沉沉地吁了一口气,心头陡然冒出了一股子上不得台面的冲动。
关上水龙头的下一秒,苏晚青听到自己鼓点般的心跳声,仿佛响在耳畔似的,竟然鬼使神差地补了句,“但他是我老公。”
短发女人转过身,嘴唇微张几秒,极小声地说了句“抱歉”。
苏晚青朝她摇了摇头,“是我抱歉。”
短发女人走了,苏晚青捂着心口,心烦意乱地站在原地,不说难受,说也难受,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闻宴祁有没有艳遇跟她有什么关系?
原地杵了几秒,她魂不守舍地回去了。
隔着老远,闻宴祁就看见苏晚青垂头丧气的样子,眼睫向下垂着,像是地上有钱捡似的,一只手握拳,反复砸向另一只手的掌心,懊悔又愤懑。
待她坐下,他才开口,“怎么了?”
苏晚青这会儿还心虚着,刚搅了闻宴祁一桩姻缘,有些无法面对他,眼都没抬一下,胡乱地应着,“没事,就是感觉有些闷。”
闻宴祁瞧着她确实有些郁闷,出声提醒,“你的手机刚刚响了好几声。”
“啊?”苏晚青拿起来看。
是杨沅沅发来的微信,七八条,充斥着各种哭泣的emoji——
“青青,我要做手术了,在市一院,我好害怕,你能过来陪我吗?”
苏晚青吓了一跳,陡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有几缕头发从鲨鱼夹的缝隙中落了下来,垂在她颊侧,小脸一片惨白。
闻宴祁眉心轻蹙,“发生什么事了?”
“我朋友生病了,在医院马上要做手术,我得赶过去陪她。”苏晚青手忙脚乱收拾包,“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我买单你吃完再回去吧,今天不算,下次再好好请你吃顿饭,我得先走了。”
闻宴祁也站起来,他腿长,两步就迈到了她身旁。
苏晚青回拨了电话给杨沅沅,可一直是无法接通的状态,兀自慌乱的时候,闻宴祁扣住了她的手腕。
“我开车送你。”
他目光温润,仿佛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苏晚青皱紧的眉头舒缓下来,“那我先去买单。”
“不用买了。”闻宴祁直接拎起了她的包,“这家餐厅是翟绪姑姑家的。”-
半个小时后,车子抵达医院。
苏晚青去护士台问了一下,只说名字的话,没法得到患者信息,杨沅沅话说到一半就失联,她急得不行,脑补得场景都是车祸之类的意外,杨沅沅不是滨城本地人,本科和研究生时期都在住校,在这儿也没什么亲人。
“那您查查有没有车祸送过来的病人?”苏晚青趴在服务台前,眉眼都是急色。
闻宴祁走过来,将她带离了服务台,“你朋友的名字是哪三个字?”
苏晚青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有个叔叔是这家医院的神外科主任,你把名字告诉我,我问问他。”
“她叫杨沅沅,杨是杨树的杨,沅就是那个”苏晚青急着想带“沅”字的组词,想了几秒没想出来,干脆握住闻宴祁的手,“我写给你看,很简单的。”
闻宴祁面色微有错愕,敛下眼皮,看着苏晚青将他的手摊开,又伸出自己的食指,一笔一划在他手心刻下痕迹,酥麻的感觉还未贯穿脊背,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苏晚青灵机一动,开窍了。
“不对,我干嘛费这事儿。”她立刻放下了闻宴祁的手,再抬头,认真地说道,“就是三点水再加一元两元的那个沅,你知道吗?屈原有一首诗,里面就有这个字,但我忘了哪句啦!”
闻宴祁看着自己突然悬空的手,握成拳,又垂到了腿侧,苏晚青还在他面前喋喋不休,他胸闷气短,随口应了声,“知道了。”
这句语气稍稍有些冷淡,苏晚青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闭嘴了。
闻宴祁总共打了两通电话,第一通描述杨沅沅的信息,女,25岁,名字是三点水再加一元两元的那个沅,有可能是车祸之类的意外,大概率是在外科。
挂了电话,就看见苏晚青忧虑的眼神。
她的担心都写在脸上,眉心轻轻蹙着,不确定地问他:“应该是小手术吧?”
“嗯。”闻宴祁垂眼看她,颈侧的头发落下来两束,他也不知怎么,突然就伸出手,撩起了那两束头发,搭到了鲨鱼夹的上面。
苏晚青的脸色立马就变了,睁大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干嘛?”
闻宴祁想说自己是想帮她整理头发,可下一秒,那两束头发又落了下来,再次贴到了颈侧。
默了几秒,闻宴祁移开了视线,也转移了话题:“肯定不是什么大手术,不然术前应该发不了消息。”
苏晚青犹疑地看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哦”了一声。
没过多久,第二通电话打来,闻宴祁走到一旁接听,两分钟后,表情有些无奈似的,走到苏晚青面前,开口问:“你那个朋友,生日是1月27?”
“对对,就是她。”
“阑尾炎,慢性的。”闻宴祁领着她往电梯口走,“她自己来得医院,手术采用得也是局麻,腰椎以下半麻醉,术后躺六七个小时就能下床活动了。”
“”
苏晚青万万没想到她脑补了半天的严重意外,最后居然只是个局麻小手术,等他们坐电梯上去的时候,杨沅沅已经被推出来了。
她那会儿脸庞还挂着泪滴,一看见苏晚青,就哼哼唧唧地握上了她的手,带着哭腔:“妈的,局麻怎么那么疼?早知道我选择全麻了,睡一觉就完事了!”
苏晚青转过身,从床头柜上端下来一杯温水,扶着吸管递到她嘴边,眼神温软地看着她,半晌,叹了声气,“你也真是,话说一半就失联,就是割个阑尾,我还以为你出车祸了。”
“”杨沅沅瘪瘪嘴,闷声喝了几口水,喉咙依旧干涩得很,“不吓吓你,我怕你不过来。”
苏晚青放下杯子,戳了一下她的脑门,“我又没事,为什么不过来?”
“谁知道你啊。”杨沅沅垫高了枕头躺下,“自从跟那什么野男人同居以后,天天找你都说忙。”
说巧也是巧,杨沅沅这句话刚说完,苏晚青就下意识回头,闻宴祁的脚步刚迈进来,手里还举着想挂断还没来得及挂断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翟绪的笑声:“喂,野男人,说你呢!”
三个人的目光从空气中相接,凝滞了整整四五秒。
杨沅沅率先反应过来,暗暗抓住苏晚青搁在床沿上的手,压着声音,“库里南!是那天晚上在我们小区门口”
她说着说着意识到什么,声音越来越轻,“他就是你那个”
剩下的三个字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最后还是苏晚青反握住她的手,在肯定的目光中帮她补全了那句话,“嗯,野男人。”
闻宴祁脸色擦黑,挂上电话后走过来,这算是他第一次见苏晚青的朋友,刚刚翟绪在电话里叮嘱他,想追一个女生,讨好她的闺蜜是最好用的捷径。
“你好。”他敛起思绪,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我叫闻宴祁,是你好朋友的老公。”
苏晚青不解地抬头,没明白他这莫名其妙的自我介绍,补充了句,“合约老公。”
杨沅沅此刻哪还能听到“合约”两个字,激动得完全清醒了,伸出手,慌忙应声,“你好你好,我叫杨沅沅,是你老婆的大学同学兼好朋友,不好意思连夜打扰你们,早知道你们在一起我就不给她发消息了。”
她的喜闻乐见都摆在脸上,那句“老婆”叫得也格外顺其自然。
闻宴祁虚勾唇角,整个人难得的寡静,也平易近人,“没关系,这是应该的,不知道术后能不能吃东西,我已经让秘书送点清淡易消化的食补过来了。”
“那太不好意思了哈哈哈,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吃,让你老婆吃吧。”杨沅沅余光瞥一眼苏晚青,“而且我这儿也就是小手术,没什么好陪护的,要不待会儿吃完你们就回去,时间也不早了,就不耽误你们了。”
她变脸变得彻彻底底,苏晚青看得瞠目结舌,不懂这俩人是哪块儿磁场合上了,聊得还有来有回的,好像她和闻宴祁真有什么实质性的情侣关系似的。
“你说什么呢?我都跟你说了没事,我先陪你一晚,明天看你情况再说。”
杨沅沅朝她挤眉弄眼,压着极低的声音,“再过几个小时我都能下地了,谁要你陪你了?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早知道苏晚青闪婚的男人是这个质量,别说送套了,杨沅沅恨不得盯着他们一天用一盒,又帅又有钱,说话办事风度翩翩,管他什么合约不合约的,这简直睡到就是赚到好吗?
“行了行了,你别说话了,多喝点水。”苏晚青把杯子塞进她手里,“我出去跟他聊几句。”
说完她就起身,经过闻宴祁也没多余的话,揪住了他的衬衫衣角,低声说了句,“跟我出来一下。”
闻宴祁就着她的力道,临走前还朝杨沅沅点头示意。
俩人出了病房,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小窗前,苏晚青终于松开手,垂眼看衬衫又被她揪出了一个小塔。
他那件衬衫面料很挺括,苏晚青下意识帮他抬手抚平,开口说话,声音带着隐隐的迷惑,“你干嘛那样跟她说啊?”
走廊顶光白亮,闻宴祁眼皮轻掀,装作不理解的样子,“我说得不是实话吗?”
“是实话,但她是我好朋友啊,你这样她会误会的。”苏晚青抬眼看他,“会误会我之前说得合约是骗她的,误会我真的跟你闪婚了。”
“哦。”闻宴祁撇开头,露出清冷的下颌线,嗓音半哑不哑,“那我下次不这么说了。”
苏晚青直勾勾地看着他,嘴唇张了张,没说话。
最近是有些奇怪,闻宴祁对她简直空前绝后的有耐心,原先明明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这会儿但凡开口说话,那语气光是听着,就能让她心中生出一丝愧疚。
“那个”她手指搅了搅,“今天不好意思啊,说要请你吃饭的,结果现在又这样,要不我先送你回——”
她话还没说完,蓦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男人疑惑的声音:“苏晚青?”
就在杨沅沅所在病房的隔壁病房门口,一个戴着黑边框眼镜又黑又壮的的年轻男人,满眼惊喜地看着她,“真的是你?”
“廖学长。”
闻宴祁转过身,就看见苏晚青已经又惊又喜地走到了人家身边,“你怎么在这里?你回滨城了?”
“对啊,去年刚回来的,你怎么了,来医院是不舒服还是探望病人?”
“我没事,就是来看杨沅沅的,她刚做完阑尾炎手术。”
“杨沅沅也在?”廖学长推了推眼镜,似乎是才注意到有道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循着望过去,然后就瞧见走廊尽头的窗前站着一个人。
闻宴祁站得清冷不羁,衬衫袖管露出半截冷白手腕,满不经心地插进西裤口袋,白衬衫是最好的打光板,薄白眼皮掀起,近乎透明的目光望过来,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凉意,宛若冬日结冰的湖面。
“这位是”
闻宴祁滞闷了许久,开口时姿态端得很足,“我是她老公。”
作者有话说:
闻老师:屡教不改!
36 ? 第36章 ◇
◎“顺水推舟,反正你也不吃亏。”◎
十分钟后, 闻宴祁站在医院大楼外面的花坛边打电话,翟绪笑得多开心,生平闻宴祁第一次主动向他诉怨, 虽然他也不是风月情爱这件事上的高手,但那丁点儿储备用来教授闻宴祁还是绰绰有余。
“早跟你说了, 不要用润物细无声那一套,那苏晚青但凡要是个心思活络的, 跟你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久,还能对你半点儿想法没有吗?”
反正翟绪是没见过, 他从小到大围着闻宴祁厮混的那么多年,就没见过有他拿不下的女人, 甭管是赵荟西那种事业心重, 自尊心强的女生,还是圈子里那些端方自持,脑子也清楚的千金小姐们,但凡多见了几次面, 没有不对他有点儿想法的。
“你听我的, 别再迂回了,现在纯情处男在恋爱市场不吃香了。”翟绪笑完, 声音变得正经了许多, “她越不让你接触她朋友,你越去接触, 就向全世界宣誓主权, 斩断一切危机隐患, 也别担心她生气,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没听过这句话吗?”
闻宴祁当然听过这句话。
翟绪跟他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但他家庭和睦,父母正值壮年,家产也是连锁酒店和餐厅这样的实业,父母对他没多重的期许,他自己也就那点儿上进心,整日混迹在滨城二代的圈子里,玩得风生水起。
那圈子里都是什么人,闻宴祁少有能瞧得上眼的,偶然在同一场局上碰到,酒意蒸腾,绕不过的话题就是女人,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句话,闻宴祁初初听到便是在这样风月旖旎的谈笑中。
“没听过,也不想学。”闻宴祁夹着手机,从烟盒里摸出了一根烟,满眼懒怠和不耐烦,“还有别的话没?没有我就挂了。”
“别别别,别挂,还有招儿!”翟绪着急说完,又沉思几秒。
闻宴祁噙着烟,还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用的建议,谁曾想他思索了一圈,最后鼓足勇气似的,“那你色.诱她吧!”
“”闻宴祁当即挂了电话。
挂上电话,李泉刚好从医院出来,茴南小馆的饭菜送上去,他功成身退,本以为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可一转眼,又看见门口悲伤且潦倒的老板。
闻宴祁朝他招了招手。
李泉低头走过去,“闻总。”
闻宴祁走到垃圾桶旁边,掸了掸指尖猩红,开口嗓音有些飘,“那男的还在吗?”
李泉愣了一下,“什么男的?”
看来已经走了,闻宴祁敛起神色,“那没事了。”
已是夏末,晚风裹挟着萧瑟的凉意,闻宴祁又开口,“她们吃了吗?”
“杨小姐不能吃,苏小姐说她没胃口。”
“没胃口?”
她晚上吃得跟猫一样,还没在家吃得多,闻宴祁眉头稍拧,按灭了烟,抬眼往四周打量了一圈儿-
李泉拿着两盒热牛奶回到病房的时候,杨沅沅刚无语闭麦。
苏晚青前一秒还在据理力争,说她和闻宴祁就是纯洁的合作关系,闻宴祁是她的甲方,俩人的所有行为都受到合同的制约,绝不会越雷池一步。
随后李泉走出病房,杨沅沅拿起其中一盒牛奶贴在脸上,温热的感觉立刻席卷全身,她重整旗鼓,挤眉弄眼地朝苏晚青笑,“哪个纯洁的甲方会给乙方送热牛奶啊?”
苏晚青也说不出话,目光停在那盒牛奶上,脑袋里好像有两个小人,一个是拿着三叉戟的小恶魔,一个是手持莲花净瓶的小仙子,就这么不伦不类的两个意象,一个说“这有什么不敢想的”,另一个说“惦记不该惦记的就是自寻烦恼”,两个小人在她脑袋里打啊打,苏晚青双手一摊,干脆趴到了床上。
“我不知道啊,但他最近确实有点奇怪。”她没敢说自己今晚在肆光餐厅也干了件奇怪的事儿,想了想,委婉地开口,“我们俩都挺奇怪的。”
“什么奇怪不奇怪的。”杨沅沅看她一副纠结的样子,“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是他喜欢你,这点我可以确定。”
苏晚青抬起头,眼尾泛红,说话有些不自觉的紧张,“你怎么确定?”
“虽然我今天见他不到十分钟吧,但是据我观察,句句有回应,事事有着落。”她说到这里,拍了拍手中的牛奶盒,“他对你很上心,如果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呢?”
如果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呢?
苏晚青细细咀嚼着这句话,脑袋里幻灯片似的闪回了很多画面,闻宴祁在电梯里将她一把拉过去询问她有没有受伤,闻宴祁小心翼翼为她扣上手链锁扣,闻宴祁在黑漆漆的旷野之中像救世主一般从天而降
故事翻到这一页,已经离序言太远太远,她几乎要记不清,当时闻宴祁将合同递给她时说过的话了。
那时他端坐在太师椅上,眉宇是清润中带着疏离,不轻不重的目光看向她,说得话是:“合作愉快,苏小姐。”
她和闻宴祁的联系始于一纸合同,这是她时刻都不敢忘怀的前提,可今夜杨沅沅的话又像一枚信号弹,升高腾空之后,在她心底没有光的海域绽放出了一丝幻象般的烟花。
他为她做得那些事情都是因为喜欢吗?
“我不知道”苏晚青抱着膝盖,说话带着瓮声瓮气的怯意,“那他为什么不说呢?”
杨沅沅把牛奶贴在脸侧,“他不说,你不能去问啊?”
“这种事情怎么问?”苏晚青双手捏着耳垂,“万一人家并没有那个意思,以后还怎么相处?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我的老板,我要是存了这种心思,那就算是违约了。”
杨沅沅偏头打量她那副愁肠百结的样子,不禁忧心,“你这么纯情,猴年马月才能用上我送你的新婚礼物?”
苏晚青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听到这话,陡然坐了起来,“谁要用你那个东西了?我下次就带过来还你,你留着自己用吧。”
“别带回来了,有保质期的。”杨沅沅嗤笑一声,“而且你肯定比我先用上,你老公身材蛮好的,宽肩窄臀,屁股也翘,一看就是那种打桩机停不下”
她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欸?”
苏晚青怒目圆睁地瞪着她。
“你可以色.诱他啊!”
“你不是想确定他对你到底是什么想法吗?那你色.诱他,他要是把持住了说明对你没意思,要是没把持住你就顺水推舟,反正也不吃亏。”杨沅沅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放下牛奶,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而且你俩住一起,那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一跤起不来了什么的,操作性很高的喂!”
苏晚青忍无可忍,“我干脆脱光爬进他被窝算了。”
杨沅沅丝毫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打了个响指,“这个更好,只要你豁得出去。”
苏晚青讲文明懂礼貌从不说脏话的优良记录差点在25岁这一年被打破,她攥着被角,咬牙切齿地看着隔壁床上的病号,“做个人吧你。”-
深夜十点半,杨沅沅饿得不行还不能吃东西,就想用睡眠来对抗饥饿。
苏晚青伺候她睡下,然后才去卫生间洗漱。
杨沅沅是慢性阑尾炎,自己收拾好了包袱才来的医院,因此洗漱用品什么带得还算齐全,苏晚青拿着手机下楼,准备去医院对面的便利店买一次性牙刷和小内。
医院门口这种地方,再晚都不缺人来往,晚风瑟瑟,吹得人后脊发凉,苏晚青裹紧从杨沅沅包里翻出的小坎肩,绕过一位端着脸盆的中年大叔,刚踏下台阶,余光就捕捉到了一辆车。
那是闻宴祁的车。
苏晚青又拿出手机看了眼,离他离开医院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这人怎么还没走?
她脚步顿了几秒,收起手机走过去,先是敲了敲副驾的车窗,没人应,她还以为车里没有人,走到车头往里看,才注意到靠在驾驶座头枕上的闻宴祁。
整张脸隐在暗处,只能瞧见模糊的面部轮廓,但能确认的是,眼睛是闭上的。
苏晚青走过去,敲了敲驾驶室的车窗,玻璃是防窥屏,她看不见里面,等了约三四秒,车窗缓缓降下来,闻宴祁仰着一张困倦的脸,眼皮轻掀,嗓音带着含混的沙哑,“你怎么出来了?”
苏晚青拧眉看他,“这样睡会一氧化碳中毒的。”
“没想在这睡。”闻宴祁掐了掐眉心,随口应着。
他确实打算回家来着,上车后不过就是想了些事情,前一天晚上和翟绪熬了个通宵,一直没怎么好好补觉,那会儿想着想着,竟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苏晚青看他面容惫怠,软了语气,“这么困开不了车吧,要不然我送你回去?”
“不用。”
闻宴祁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抬眉看她,苏晚青应该是刚洗过脸,发际线周围的绒毛都湿了水,原先鬓边总是垂下来的两缕刘海此刻也被一个类似魔术贴的东西固定在头顶上。
“你要买东西?”他只思考了一秒,就拉开车门,“我陪你。”
一米八六的大高个陡然从车里出来,就在她眼前,苏晚青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刚刚隔着车窗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俩人面对面站着,最多十公分的距离,闻宴祁垂眸看她,苏晚青又不可抑制地心悸起来。
句句有回应,事事有着落
杨沅沅分析得好像是有些道理。
“还是不用了。”想到俩人现在云里雾里的关系,苏晚青还是下意识想要回避,“我自己去买就行了。”
“没关系。”闻宴祁非常能屈能伸,这会儿又提到自己太困开不了车了,抬眉看了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便利店,轻声道,“顺道去买点东西喝,提提神。”
话已至此,苏晚青也没法说什么了。
俩人一前一后地朝便利店走。
踏过玻璃门,冷冰冰的“欢迎光临”响起来,苏晚青抬眼打量了一下店里,琳琅满目的货架,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她是下来买小内的啊!
刚刚为什么不强硬一点拒绝闻宴祁?
现在要怎么办,让他眼睁睁看着她拿一盒一次性小内去收银台吗?
苏晚青郁闷得想死。
正在往里走的闻宴祁注意到她停了下来,回头问:“怎么了?”
苏晚青僵着嘴角:“没事你不是要喝点儿东西吗?那你在柜台点吧,我进去看看。”
闻宴祁站在灯光最亮的地方,顶光落下来,先被疏阔的平肩遮挡了一半,他双手掐着胯站在那里,目送着苏晚青面容尴尬地一头钻进货架中间,眼底有微怔,也没注意到玻璃窗前长椅上穿校服的几个小姑娘,一直在兴奋地捂嘴偷看。
那家便利店不大,货架摆放的略拥挤,苏晚青走到日用品区看了一下,倒是有一次性内裤,但都是男性的,旁边一栏空空如也,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女性的卖空了,还未补货。
问题再一次来临,苏晚青蹲在地上,探头探脑地往收银台看,闻宴祁站在柜台前,那位收银员小姐姐正在帮他盛咖啡。
在闻宴祁看过来的前一秒,她缩回了脑袋,耐心地等了一分钟,再看过去,闻宴祁端着咖啡走到了门框上,背对着店里,面朝外面的街道。
没有比这再好的机会了。
苏晚青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收银台小姐姐是个没眼力见的,看到她空手而归,出声询问,“小姐,需要什么东西?”
“就是,”苏晚青压着极低的声音,近乎呢喃,“有没有一次性内裤?”
小姐姐眉头轻蹙:“您说什么?”
“有没有一次性的内裤”她指了指摆放日用品的货架,“只有男士的了,女士的还有吗?”
小姐姐这回听见了,挺冒昧,直接嗓音洪亮地回答,“抱歉,现在没有女士内裤。”
“”
苏晚青尴尬得几乎想原地升天,往旁边看了眼,此刻不仅是闻宴祁转身了,就连长桌旁吃关东煮的几个女高中生也看了过来。
她好像是在这些探寻的目光中受刑。
“哦。”她几乎心如死灰,随意应了句,“好的。”
苏晚青已经完全放弃了,默默朝门口走去,意料之外,闻宴祁挡在了她面前。
他手里还端着那杯简陋的便利店咖啡,垂着眼睫看她,似笑非笑地,唇角轻掀,“苏晚青,你几岁了?”
“这种事有什么可害羞的?”
晚风弄弦月,那晚的夜色格外温柔,可被温柔到的只是旁人,苏晚青面红耳赤地坐在副驾上,连呼吸都变得窘迫了,明明上回闻宴祁帮她买卫生巾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
一个跟她暧昧不清,关系不明的男人带着她,大半夜开车到处找便利店,找到一家问一家,你们有没有女士的一次性小内卖这事儿她想想就尴尬。
偏偏旁边这人还时不时就勾唇笑,也不点名道破,就是笑,笑得舒朗温润,却也明目张胆,“要不我带你回家去拿?”
苏晚青靠在头枕上装死,就是不说话。
也是不容易,在找到第四家商店的时候,她总算买到了自己要的东西,扫码时闻宴祁似乎终于考虑到她脸皮薄,走到了一边去。
走出便利店,苏晚青提着袋子,犹豫着开口,“要不我自己走回去吧,就一公里。”
闻宴祁拉开车门,“我送你,送到我就回去了。”
苏晚青抬眼看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好像总是把握不好时机,不会提出拒绝,也不知道该怎么更进一步,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闻宴祁对她如何,她就被动地如何。
一公里的路程,不到十分钟就开到了。
闻宴祁的车开进辅道,还没熄火,俩人都看见车前头走过一个人,是廖学长,苏晚青也瞧见了,但她没吭声。
闻宴祁熄了火,待人都走远了,才偏头打量她,“不去打个招呼?”
“还是不要了。”苏晚青僵硬地笑笑,也没说为什么。
廖杰是她和杨沅沅的大学学长,比她们高一届,三人是不同专业,原本没有什么交集的,只不过有一回,苏晚青和杨沅沅出校看电影,晚上回来得晚了,在校门口被一群流氓缠上,当时就是廖杰见义勇为解救了她们。
廖杰是学校功夫社的社长,当时就建议苏晚青和杨沅沅入他的社团,强身健体,学点儿基础功夫,保护自己的安全。当时杨沅沅看他确实厉害,就拉着苏晚青去了,可去了才知道,他那个社团总共就三个人,加上她们,也就五个。
大学头两年,苏晚青和杨沅沅都累得不行,廖学长这个人一身孔武,为人也热心,就是当教练上瘾,操练起社员来不留情面,半年时间,社团剩下那两个人也走了,最后只剩下苏晚青和杨沅沅,俩人入社两年半,学了十几套军体拳。
刚刚在病房,廖学长就批评了杨沅沅,身体素质不好,一定是这两年疏于锻炼了,把杨沅沅说得那是哑口无言。
苏晚青生怕这会儿下去跟他打招呼,廖学长又要她原地表演一套拳法。她拎着一袋小内,在闻宴祁面前已经足够丢脸了。
“为什么不要?”他好像是真的好奇。
“就已经打过招呼了呀。”苏晚青胡乱找着理由,“而且他是来探望亲属的,都这么晚了,估计赶着回家吧。”
“哦。”闻宴祁回过头,“我还以为是有别的什么不方便。”
听到这话,苏晚青想拉车门的手顿了一下,“什么不方便?”
“没什么。”闻宴祁解开安全带,状似无意地开口,“刚刚在走廊上看你们打招呼,关系挺好的样子。”
“是挺好啊。”苏晚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想什么,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但他只是我大学社团的社长,我跟他没有别的关系。”
月色温润,车厢内的空气却突然滞闷了几分。
“原来如此。”闻宴祁蓦地勾唇,轻笑一声,“所以你大学没谈过恋爱?”
苏晚青不知道话题怎么就歪到了这里,默了几秒,对上闻宴祁直勾勾望向她的眼神,黏灼的空气中好像有燃爆的烟花,噼里啪啦地响在耳侧。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鼓点一般,为她呐喊助威。
“没有啊。”她偏过头,语气是云淡风轻的,“那你呢?”
闻宴祁还是盯着她瞧,目光浓雾一般扑朔迷离,“我也没有。”
“哦。”苏晚青眼睫稍垂,“那还挺巧的。”
她说了什么,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是听到闻宴祁问出口才想明白——
“哪里巧了?”
是啊!
哪里巧了?
巧在他们俩都是单身至今的寡王,刚好可以配成一对吗?
苏晚青忍受不了这种氛围,摸到车门的把手,“那那就不巧吧,我先上去了,你回去开车慢点。”
随后,宛如逃难一般,她开门下车,没有明显的跑步动作,可两条腿交叉迈步十分迅速,都快赶上疾走了,惊心动魄的半分钟过去,总算进了电梯。
十几米开外,闻宴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目光又没有落点似的停了一会儿,才缓缓升上车窗。
艳火烧尽一切悬浮思绪,他唇边扬起细长弧度,拿出烟盒,想抽一根烟,可赤橘色的火光都冒了出来,想起什么,他又将烟折断,重新塞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读者说进展慢,我想说设定就是两个在情爱上没开窍的纯情小学鸡,慢慢摸索互相试探的过程还是很有必要的(仅作者观点),但是大家放心,再过一个情节(大概两章),会有实质性的大进展!非常大的那种嗷!
评论区有热心朋友指出上一章的bug,已经修改过来了,是我没写清楚,慢性阑尾炎手术是可以采用局麻的,就是比全麻痛一点,从头到尾意识都很清楚,这一点已经补充上去了,感谢大家!
37 ? 第37章 ◇
◎牵着她的手。◎
那一夜苏晚青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脸色也不怎么好,吃完午饭,扶着杨沅沅在走廊里溜达了几圈, 到了午后,就开始疯狂犯困。
杨沅沅躺在床上看小说, 听她打第三个哈欠时忍不住了:“要不你回家补会儿觉吧?”
苏晚青窝在椅子上玩手机,头也没抬:“不用了, 闻宴祁这会儿肯定在家。”
“我说回锦园,你说得是哪里?”杨沅沅放下手机, 促狭地看着她,“怎么, 现在你老公在的地方才算你的家是吗?”
苏晚青属实没反应过来, 可经过杨沅沅一天一夜的念叨,她已经完成了脱敏训练,面不红心不跳地回望她说:“不,我的家在湖山区, 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 我的家很大,有空带你去看看呀。”
杨沅沅翻了个白眼:“有别墅了不起哦!”
“是呀。”苏晚青笑了声, 刚想怼她两句, 手机就响了起来。
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她随便接起来, 对方刚说了句“喂”, 她就听出来了。
其实昨天立案回去, 方礼苒就已经跟她道过歉了, 就在瑞思楼下的咖啡馆, 一开始苏晚青还以为她是迫于闻宴祁的关系才这样, 直到方礼苒说出闻宴祁给她打过电话的事情。
“Yulia,我得承认我确实是因为闻总才来向你道歉的,但是请你相信,我现在的歉疚全都出自真心。”她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没有多拘谨,但到底也不像在公司里那样高高在上了。
“说实话我真的担心过闻总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但当我得知你曾劝过闻总,希望他站在我的角度上考虑我做这件事的动机时,我的愧疚取代了我的担心。你会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而我当时却并没有把你的利益放在首位,我由衷地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但如果你不愿意接受,我也可以理解”
她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苏晚青已经不记得了,就记得最后,方礼苒最后说了一句话:“虽然闻总没有要求过,但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是什么交代,当时她也没有问,直到方礼苒打了这通电话过来。
一个小时后,她换了衣服下楼,方礼苒提议在附近找一家茶室,苏晚青也拒绝了,她实在没有耐心坐下来,跟章荟面对面掰扯那些糟心事。
不知道方礼苒是怎么做到的,竟然把章荟带了过来,说要给她赔罪。
人来人往的医院大门口,苏晚青走到两人身边。
方礼苒还是一身灰蓝色的职业装,小臂上挂着CELINE鲶鱼包,整个人容光焕发的样子,反观旁边的章荟,几次见面,她都钟爱色彩明艳的装扮,连衣裙,细高跟,大波浪长发,潋滟的红唇,可那天她只扎了个低马尾,妆都没化,身上是浅卡其的衬衫和直筒裤,温婉恭顺,像是在刻意彰显着什么。
苏晚青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她:“想道歉是吧?道吧。”
章荟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抿抿唇,嗓音低沉,光是听着就透出一股不甘愿,“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好,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希望你能原谅。”
这段话乍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细细琢磨一番,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苏晚青存了几分疑惑,试探性地开口:“你知道我报案了吗?”
她昨天中午才报案,把证据提交上去,警方是肯定的要去核实的,这么短的时间,不一定会传唤嫌疑人过去,所以她这样问,就是想知道章荟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来道歉。
意料之中,章荟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她猛地抬头,原本寡淡且没什么神采的目光陡然变得惊惶,仅仅一秒,她又恢复到那个面服心不服的状态里,低头顺眼地回答:“现在知道了。”
已是九月初的天气,温度降了不少,路旁的银杏树叶片摇晃,带着第一道秋意,轻飘飘地落下来。
苏晚青收回视线,突然变得心不在焉,“你走吧。”
章荟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大约是被她的轻慢刺激到了,那一眼没顾得上自己营造出来的温婉形象,怨毒又愤恨,苏晚青毫不怀疑,现在再给她创造一个天时地利都适合的条件,她还是不会心慈手软。
目送她离开,方礼苒语气也变得低沉,“抱歉yulia,我没想到她对你的怨恨那么深,当初我以为她只是觉得丢脸,想从你这儿找回点”
“方总监。”苏晚青打断她,“章荟是听了你的话才来道歉的吗?”
方礼苒微怔两秒,随即回答:“我昨天中午跟你见完面就给她打电话了,我希望她能跟我一起过来,郑重地给你道个歉,但是”
“但是她没有答应?”
“你怎么知道?”方礼苒颇为疑惑地看着她,“然后今天上午,她突然又给我打来电话,说愿意跟你当面道歉了。”
苏晚青点点头,“我知道了方总监,今天谢谢你过来,这件事里关于我们俩的那部分在我这儿就算结束了,希望你也是。”
这便是原谅的潜台词了,方礼苒也松了一口气,“谢谢你。”
俩人前后脚离开以后,苏晚青没有立刻上楼,她还穿着杨沅沅从家里带出来的拖鞋,漫步过了个马路,走到昨晚那家让她倍感尴尬的便利店里,随便买了杯拿铁,然后到窗前的长桌边坐了会儿。
章荟若不是因为她报案才来道歉,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苏晚青肩膀完全塌下来,托着腮,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车流,秋日的风和煦,天光似乎都染上了一层赤橘,她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在左手腕那串金色的小方片手链上。
她欠闻宴祁的人情,好像是越来越多了。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就是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苏晚青拿出手机,找到闻宴祁的对话框,打了一行字:【你在干嘛?】
打完后她仔细端详了几秒,觉得有点儿没话找话那意思,于是又删掉,重新编辑了一句:【你在家吗?】
确认没什么问题了,她点了发送。
低头喝了口咖啡,苏晚青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看了会窗外的银杏树,又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上,闻宴祁一直没回,她就一直无意义地重复这些动作。
直到三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闻老师:【在家,你要回来吗?】
唇边勾起的弧度有什么深意,苏晚青也来不及细想,只是重新把手机拿起来,这次是在心里盘算好,然后才开始编辑:【我待会儿可能要回去一趟,如果你没吃午饭,我可以帮你带一份。】
她只记得自己是刚吃完午饭,并没注意到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
左岸水榭里,闻宴祁走上露台,垂眼看着手中的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是14:26,可他还是指尖轻触,在对话框里打下了“没有”两个字。
苏晚青几乎是秒回:【那我现在就去给你买。】
屏幕上不再有新的消息,闻宴祁收起手机,眯着眼看了会儿远处,良久,刚要转身回房,手机重新响了起来。这次是电话。
“喂。”
老太太的声音有些闷,像是午睡刚醒似的,带着点儿倦意,“今天星期六,你们俩都不上班吧?”
闻宴祁脚步一顿,“您有什么安排?”
“我给苏丫头挑了几件首饰,今天中午刚送到,你们要是晚上没有其他事”说着这里,她语气缓了些,“晚饭就来澄园吃吧。”
闻宴祁沉默了几秒,“今天不是十五吧?”
“你这孩子,非得十五才能回来吗?谁家孩子像你一样,一个月就回来一次。”老太太大约也自知理亏,开始扯其他的,“我听小邢说你们俩现在还分房睡呢?你都回国多久了,也不带人见家长,也不说要办婚礼,苏丫头性格再好,心里也会嘀咕的,你这就是不重视人家。”
闻宴祁掐了把眉心,走进房间,在床边坐下了。
这场争论的重点在哪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闻宴祁每次碰上这种和闻道升有关的话题,不耐烦总是第一反应,可这样的不耐烦在老太太面前,又每次都会偃旗息鼓。
他和闻道升这辈子都没有什么父慈子孝的可能,老太太未必瞧不出来,可她就是不愿意放弃。
“我在澄园也住不了多久了,马上天冷了,我肯定是要回荣港去的,趁我还在这儿,你就带苏丫头过来吧,咱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吃顿饭,可以吗?”
老太太甚少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宛如应了这秋风,有种横扫落叶的苍茫和灰败之气,闻宴祁听不得,心肠也硬不起来,“我可以回去。”
“但她好朋友刚做了一个小手术,身旁没人照顾。”他不想勉强苏晚青,因此留了几分说话的余地,“她可能没时间过去。”
老太太一听到这,紧张了几分,“什么朋友?年纪轻轻的,做了什么手术?”
“没事,就是慢性阑尾炎。”闻宴祁察觉出什么,老太太最近是有些讳疾忌医,于是试探性地问,“您最近胃口还好吗?”
“你晚上过来,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挂上电话,闻宴祁在床边坐了会儿,心头有些消沉的烦闷,修长手指捏着手机,屏幕上的对话被挡了一半,依然能看见苏晚青的头像。
那一树无瑕的,呆头呆脑的小槐花。
他不用问都知道,她一定会答应-
苏晚青是和物业的工作人员一起回来的。
物业搬来龟背竹和郁金香,都是应季的花草,左岸水榭每逢换季,客厅阳台的绿植都会由物业采买,统一更换。
闻宴祁握着门把手抬眼看去,苏晚青还帮忙搬了一小盆,打包好的饭菜挂在小臂上,白净的皮肤被勒出一道红痕。
他走过去,将那盆小小的海棠接过来,单手托着,指尖又绕过打包带下面,将袋子也一并拿了过去。
苏晚青两手同时空下来,眼底出现一瞬间的怔忪,随即弯唇轻笑,在闻宴祁转身后,跟着他走了进去。
物业人员摆放好花草就离开了,苏晚青蹲在地上,最后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站起来,一转身,看见闻宴祁停在沙发旁,身上是一件灰白色的圆领卫衣,正对着窗外天光,天然的打光板将他面色衬得越发温润如玉。
“如果你不想去,”他的嗓音带着歉意,“我可以一个人回,也别担心老太太生气,有说辞可以应付。”
苏晚青逆着光站着,头发有些乱,她伸出手捋了捋,温声道:“我可以去啊,我也有段时间没见过奶奶了。”
闻宴祁略略抬眉,“是真的愿意?”
“真的。”苏晚青瞧了眼岛台上的饭盒,“那那个饭你还吃吗?”
闻宴祁转身看过去,“吃。”
苏晚青抿抿唇,“那你先吃,我上楼换衣服。”
她说完就往楼梯上跑,跑着跑着又停下来,“第一次去你家,我空着手不太好吧?”
苏晚青想起他那个无所不能的秘书,刚想问他有没有让秘书准备,就见闻宴祁脚步顿住,眉心略一蹙起,认真思索了两秒,回她一句“也是”。
“那待会儿等你收拾好,我陪你去超市逛逛。”
苏晚青扶着栏杆,也不作他想,点了点头:“好的。”-
第一次去闻宴祁家里吃饭,虽然奶奶和梅清都是熟人了,但苏晚青还有有些隐约的紧张。
她挑了一件草青色的针织连衣裙,抬气色,端庄也不会过于正式,唯一的不好就是过于显身材,所有线条暴露无遗,其中当然也包括坐下来之后的小肚子。
坐在闻宴祁的副驾上,她吸了一路的肚子,独立营造出纸片人的纤薄感,直到车子抵达超市的地库,苏晚青解开安全带,下车时狠狠地吸了口新鲜空气。
闻宴祁从身后走过来,锁车声落下,他的目光也落在苏晚青略微有些红润的脸上:“怎么了?”
“没事。”苏晚青朝他勉强地笑笑:“我在想,不知道待会儿要买些什么。”
老太太和梅清哪儿需要她买什么,她就是买两斤五花肉回去,那两人都能扶着胳膊热情地把人迎进去,老太太的喜欢是真心疼她,梅清的喜欢是什么,闻宴祁不清楚,也没什么兴趣搞清楚。
反正他为得也不是让苏晚青挑什么礼物。
苏晚青良久没有听到回答,抬眼看,闻宴祁神色略有凝滞,片刻后才轻声答道:“不知道就多逛会儿。”
适逢周六,超市人不少,大多都是全家出动,推着的购物车都装得满满当当,洗衣液、卫生纸、称重包装好的蔬菜、几盒儿童水饺
闻宴祁推着车,苏晚青就站在他身侧,旁边有人经过,她探头看了眼,也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又到吃蟹的季节了。”
推车的中年阿姨看了她一眼,热情地回复:“松园湖第一网大闸蟹,去晚了可就抢不到了。”
苏晚青惊诧后朝她点点头:“谢谢阿姨。”
阿姨又推着车走了,苏晚青的手搭在购物车侧面,刚想往前推,才发现推不动,抬起头,闻宴祁垂睫看她:“想吃吗?”
苏晚青怔愣半秒:“下回再买吧。”
他们是来挑选见面礼的,带几兜子螃蟹上门,多少有些敷衍。
“没事儿。”闻宴祁那天没穿正装,一件蓝黑色的卫衣,布料是华夫格的,没有图案,衬得他整个人清爽温润,没有往日的矜贵清冷,“我去买。”
他说完就想走,苏晚青下意识揪住他的衣角,踮脚看向不远处的生鲜区,人头攒动,她不想让他去挤,就开口:“真不用了。”
闻宴祁脚步顿住,垂眼看她白净的手指,没说话。
苏晚青抿抿唇,“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她作势要推车过去,可又没推动,往底下一瞧,才发现闻宴祁把脚尖挡在车轮前,看着她说:“你挤不过他们,就在这里随便逛逛,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说完就抬脚走了,苏晚青望着他清落的背影,嘴唇张了张,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难道你就能挤得过吗?
苏晚青独自一个人,也没什么心思逛,推着推车走到不碍事的水果摊前,就开始翘脚往生鲜区看,闻宴祁个子高,不管站哪儿都是明晃晃招人注意的那个,她看见他在人群外缘停了几秒,随后俯身,和身旁的一位大爷说了什么。
松园湖的第一网螃蟹,苏晚青并没有觉得多新鲜,新鲜的是现在,闻宴祁真的开始对她随口说得每一句话都上心。
唇边扬起极浅的笑意,苏晚青收回视线,刚想推着车过去迎他,身旁不知从哪儿钻出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像是在和人玩捉迷藏,从水果架的拐角猛地窜过来,撞到了推车上。
旁边的摊位是车厘子,以45度角倾斜的货架上摆放着几排心形红色礼盒,里面的鲜红果实码得整整齐齐,被车这么撞了一下,有两盒都翻了下来。
苏晚青目瞪口呆地看着散落一地的车厘子,有几颗蹦到了不远处售货员的脚下,她脸色并不怎么好看,皱着眉走过来:“小姐,这是进口的智利车厘子礼盒,标签上写了不买请勿触碰。”
“不是我碰的。”
想起罪魁祸首,苏晚青连忙转过身,那个小男孩大约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超市货架宛如迷宫,他早就溜得没影了。
售货员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低头看,地面上有鲜红的汁水,不知道破了几颗,但想装回礼盒也不合适了。
苏晚青也弯下腰帮忙捡,拥挤的超市,那附近都没人敢下脚,两个售货员加上她一共捡了两三分钟,果皮破碎的车厘子有半盒之多。
“这一半就不按照礼盒价卖给你了。”其中一位中年胖阿姨售货员非常顺其自然地从旁边扯下一张购物袋,把那半盒烂掉的车厘子倒了进去,“我给你按零售价称重。”
苏晚青皱着眉,也来了几分脾气,“我再解释一遍,是刚刚有个小男孩冲过来撞上了我的车,你们这个摊位我碰都没碰一下,你要是不信可以去调监控,这袋烂果子谁爱要谁要,我是不会要的。”
刚刚那一地的鲜红乱溅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苏晚青这番话说得不重,也就是普通的声高,可超市人实在太多,三五一个推车闲逛的,此刻都投来了看热闹的目光。
那位胖阿姨一开始看她长得文文静静,穿得也不像是来买菜的,以为是个好糊弄的小年轻,这会儿看她不依不饶的样子,人都愣了一下,“你说你没碰,那你帮着捡干嘛?”
苏晚青简直无语,瞪着眼睛,“我好心帮——”
话还没说完,身旁落下一道影子,闻宴祁将一盒螃蟹放进购物车,又把车子往后拉了几分,走到她身侧,苏晚青稍稍仰头看他,刚想解释,垂着腿侧的手指突然被拉了起来。
闻宴祁牵着她的手往前探了半步,说话是不疾不徐的,语气也听不出丝毫波澜,但他沉静寡淡惯了的,依然带着扎人的威势:“我太太说了,她是好心帮忙,你们有闲工夫在这儿欺负她,不如去调一下监控,看看究竟谁才该为这袋垃圾买单。”
他说完就转身了,左手拉着苏晚青,右手推着车子,没人出声阻拦,大约是不好意思,或许也是不敢,嘟嘟囔囔了几句,这事儿就算了了。
苏晚青一直没有说话,她不得不承认,被人保护的滋味实在过于曼妙,那之后闻宴祁牵着她走过的每一步,她都像是走在云端。
直到在一处酒柜前停下,闻宴祁终于偏过头看她,顶光从上落下,他下颌的锋利线条此刻也变得柔和,“一会儿没看着你,又叫人欺负了?”
没人能把她此刻的心情翻译出来,苏晚青故作镇静,“你不是来了吗?”
闻宴祁垂眼看她,半晌,又移开视线,“我要是没来呢?”
苏晚青没说话,掌心濡湿的触感那么真实,闻宴祁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这份顺其自然里有多少不懂装懂,又有多少顺水推舟,她想不明白,只觉得心底沉寂已久的火种陡然升起了亮光。
她被自己的心火烧得难捱,率先松开了闻宴祁的手,故作无意地走到货架前拿起一瓶红酒,随口一般应着。
“你不来,那我就去找你呗。”
38 ? 第38章 ◇
◎进展太快了吧?◎
闻宴祁站在通道中间, 看着苏晚青背对着他,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侧,针织袖管露出一截藕白色的手臂, 腕口一翻,就开始研究年份。
不加掩饰地装模作样。
大约是到了整点, 超市的广播开始播放今日的促销优惠,突如其来的一声试音把心虚的人吓了一跳, 肩膀轻颤过后,苏晚青嘟囔了一句什么话。
原本就喧闹的地方又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闻宴祁是家庭缘分浅薄的人,就在这一刻, 他听到的和看到的, 都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最后也没挑出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主要苏晚青觉得奶奶和梅清应该什么也不缺,在超市这种地方,她逛了两圈也只能想到一些保健品、茶叶和红酒之类的礼品。
闻宴祁劝她表了心意就行, 可最后付钱的时候, 他又把她拉到了身后。
一分钱都没花,这算什么心意?
回到车上, 苏晚青还是有些忐忑, 语气犹疑地问:“今天这顿饭,应该没有其他意思吧?”
闻宴祁扶着方向盘, 车子驶出地库, “你觉得会有什么其他意思?”
“比如催促双方父母见面、什么时候办婚礼”苏晚青认认真真地套题, 说着说着, 脑袋里突然蹦出另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或许奶奶, 不会还想催生吧?
当然, 这句话她没敢问出来。
她和闻宴祁之间的氛围已经够黏灼的了。
车子汇入主道,闻宴祁才偏头打量,苏晚青兀自说完,整个人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肩膀以上朝向窗外,能瞧见的侧脸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一朵红云。
“这些都不用担心,就按照之前的理由说就行。”闻宴祁还以为她是真的在忧愁,顿了几秒,轻声补充了句,“但是晚上这顿饭,可能会多一个你之前从没见过的人。”
苏晚青从自己莫名其妙的羞赧中回过神,“你父亲吗?”
闻宴祁收回视线,下颌轻点了一下,“不用紧张,你坐我旁边就好。”
之前从未听他提过他的父亲,也好像没见他打过电话,老太太去左岸水榭那么多回,身边跟着的除了娟姨就是梅清,苏晚青一直就有猜测,闻宴祁跟他父亲的关系可能不太好。
如今看他连称呼都不愿意叫,更加坐实了这个想法。
“哦。”她又撇开头,视线投向窗外,“我不紧张。”
她给自己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可车子停下来时,还是忍不住腿软,推门下车时被一颗小石子绊倒,差点摔跤。
闻宴祁锁了车走过来,“崴到了吗?”
苏晚青心底懊恼,抻直了脊背,“没有。”
她那个样子,明显是故作云淡风轻,闻宴祁虽然没有笑出声,但笑意都从眼底流露出来,“苏晚青,你胆子那么小的吗?”
明明刚刚在超市的时候,还能伸长脖子跟别人有来有回地吵上几句。
“谁胆子小了?”苏晚青像一个被人戳破的气球,说话声越来越小,“我只是第一次来你家,有点儿有点儿不适应。”
“有什么好不适应的?”闻宴祁俯首看她,“你第一次去左岸水榭的时候还是自己参观的。”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见他问个没完,苏晚青瞪了他一眼,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心境不一样!”
闻宴祁原本就是想随便跟她绊两句嘴,缓解一下她的紧张,没想到她眉心一皱,说出了这句话。
“嗯?”
已至傍晚,天边霞光万丈,苏晚青的睫毛似乎都镀上了赤橘色的光,闻宴祁垂眼看着,压抑住心中跃然的欣喜,淡声补充了句,“那我也觉得不一样了。”
苏晚青算是后知后觉的,等到闻宴祁勾起唇角,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流露出了什么信息,羞耻是次要的,闻宴祁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脸上,这才是最磨人的。
“小祁?”
娟姨的一声呼喊打破了空气中的粉红泡泡,“来了啊。”
闻宴祁总算转过身,下巴轻抬几分,心情挺好地应着,“昂,来了。”
苏晚青也回过神,跟她打招呼,“娟姨好。”
“好好。”娟姨走过来拉她,“老太太等你半天了,走,我先带你进去。”
澄园算是在郊区,跟湖山区一南一北两个方向,这儿没有山,划出来的地界是滨城早期的富人区住址,别墅不多,但都挺金碧辉煌,苏晚青这一路看过来,也就属闻家这栋房子最低调,新中式的装修,院子里有小桥流水,至少外面看起来不算太奢华。
苏晚青被娟姨领着进了客厅,老太太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动静就站了起来,走过去迎她。
“奶奶。”苏晚青握上她的手,总觉得老太太没睡醒似的,低声询问,“最近睡眠还好吗?”
“好得不得了哇。”老太太拉着她到沙发前坐下,摸了摸她那件针织裙的布料,依旧是温柔的语气,“换季容易感冒,下次多穿点。”
苏晚青应下来,“知道了奶奶,我昨天就穿了您给我买得风衣,我同事还夸我了呢。”
“就你会哄我,我是老人家的眼光,哪里比得上你们年轻人。”才九月初,老太太就穿上了夹棉的外套,暗红色的盘扣样式,多少有些显年纪,但好在她一直噙着笑,看起来气色也不算太差。
“小娟。”
她朝西南角的房间喊了一声,娟姨就托着一个木盒子出来了,走得小心翼翼,“来了来了,刚刚就是去拿。”
苏晚青不解地看着俩人,直到那个红木盒子被摆到茶几上,老太太掀开盖子,她看见里面琳琅满目的首饰,流苏珍珠耳环,格拉芙祖母绿戒指,还有鸽血红宝石项链
钻石切割面反射出的夕阳余晖晃眼,苏晚青看着这一堆价格高昂的东西,还没等老太太开口,就下意识往后退了几分:“奶奶,这个我不能收。”
“为什么不能收啊?”老太太微微偏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她,塌陷的眼皮褶皱似乎都透着对她的和善和耐心,“这都是我特意给你挑的,别人送过来,我挑了很久呢,奶奶是用自己的钱买的,就是专门给你买的。”
苏晚青丝毫没有动摇,“奶奶,这些东西太贵重了,而且我都没有送过您什么东西,您送我这些,我真的不能收。”
“傻孩子。”老太太缓慢地拍打着她的手,“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奶奶留那么些钱有什么用啊?都这个年纪了,开心才是最难得的。你收下这些礼物,奶奶就开心了。”
老太太摸透了她心软的毛病,尽挑些她拒绝不了的话术来说,苏晚青还在为难的时候,余光看见闻宴祁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了。
娟姨去接,他递过去一部分,那盒螃蟹放到了厨房门口,站起身,他交代娟姨,“晚上多蒸几只。”
末了,他又反悔,“算了,少蒸几只吧。”
除了她,估计没人爱吃,吃多了也不好。
娟姨应声去忙碌了,闻宴祁转过身,就瞧见苏晚青期许的目光,黏在他身上,求助一般,一双眼眨啊眨的,脑袋微微瑟缩着,像只小鹌鹑一样。
他视线下移,看到了桌上的首饰盒,瞬间明白过来。
闻宴祁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起一只耳环,仔细端详了两秒,蓦地勾唇笑,看向老太太,“行啊,现在成购物狂了。”
“不是买给你的。”老太太拍掉他的手,接过那只流苏耳环,在苏晚青颊侧比划了一下,挺满意似的,“好看,还是珍珠好看。”
苏晚青僵着笑,忙给旁边人递眼色,闻宴祁就像没看到似的,顺手拿起老太太搁在桌上的一串佛珠,兀自盘了盘,淡声开口,“既然好看,那就收着吧。”
最后的盟友也叛变了,苏晚青也不好再说什么,任由老太太在她身上各处比划着,托着她的手腕时,突然“咦”了一声。
老太太目光落在她那串手链上。
“怎么戴一串铁片子?”老太太的语气尽是不理解。
苏晚青抿抿唇,刚想揶揄地看闻宴祁一眼,楼梯口突然传来声音——
“人家那可不是普通的铁片喔。”
梅清穿湖蓝色旗袍,搭着米色的绒毛披肩,笑盈盈地从楼梯上下来,比苏晚青更早,她揶揄地瞥了闻宴祁一眼。
苏晚青也疑惑,上回梅清似乎就对这串手链很感兴趣,她总觉得这手链或许有其他的用意,可看向闻宴祁,他面色又没有任何变化,垂睫打量佛珠,只露出紧致的下颌线,像是所有情绪都被收紧。
“什么铁片不也就是铁片?”老太太不赞同地看向梅清,又拿起一枚满钻的手镯在苏晚青腕上比划了一下,“年轻小姑娘,还是戴亮眼的东西好看。”
四个人都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聊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娟姨从厨房出来提醒,待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梅清往沙发背后的落地格窗望了眼,随即起身,“正好,估计你爸也快回来了。”
苏晚青扶着老太太起身,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极小声地在她耳畔提醒:“待会儿别紧张,小祁爸爸不凶人的,不用怕他。”
苏晚青感动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又过了十几分钟,院外传来汽车碾压碎石的声音,梅清率先站了起来往外看,苏晚青也想跟着站起来的,但看闻宴祁一动不动地端坐,剥着刚端上来的螃蟹,又怕自己显得过于殷勤。
毕竟闻宴祁的爸爸也是知道,她这个儿媳妇是假的。
隔着桌子,苏晚青悄悄推了下闻宴祁的腿。
闻宴祁原本还在用剥蟹工具,觉得不怎么趁手又改成用手,摘掉蟹胃,将蟹身一分为二,金灿灿的蟹黄涌出来,苏晚青的头恰好凑过来。
他也没多想,捏着一小块就递到了她嘴边。
苏晚青本来想问他待会儿要怎么称呼他父亲,被他这个小动作晃了下眼,当即愣了两秒,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别人都没吃呢,我怎么能先吃”她脸蛋儿红扑扑的,不知是不是被吊灯的光芒映照,眼底仿若有水光在闪烁。
“除了你没人吃。”闻宴祁说得漫不经心,提了下眉眼,哄她似的语气,“吃你的,别理他们。”
这个“他们”指得应该是随后手挽手进来的梅清和闻道升,老太太坐在主位,目光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苏晚青和闻宴祁身上,见自家孙子逐渐开窍,唇边噙着满意的笑意。
她是满意,对苏晚青尤其满意。
苏晚青最后还是没吃那一口投喂,闻道升走进来,她立刻就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嗓音是听得出来的紧张:“叔、叔叔好。”
闻道升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个子蛮高,身材是清瘦的,五官细看之下是和闻宴祁有几分相像,但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又比闻宴祁儒雅随和,总之不像个浸润商场半生的商人,倒像是某个大学的教授一样。
“你好。”闻道升对她的打量也限于礼貌的范畴,只看一眼便朝她招招手,“我回来晚了,先坐下吧。”
说完,又无意识地朝旁边的闻宴祁瞥了一眼。
苏晚青坐下来就注意到,面前的餐盘里摆放了两块蟹身,蟹腮都摘没了,只留下蟹黄和蟹肉,还有一些码得整整齐齐的蟹腿肉。
旁人都没动筷子,她面前的餐盘几乎都快满了,苏晚青尴尬得不行,转过头看,偏偏闻宴祁还剥得起劲儿,唇线绷得笔直,长睫微微垂着,一副专注冷峻的样子。
闻道升去洗手了,苏晚青又在桌子下面推了推他,“别剥了。”
闻宴祁偏折颈项,若无其事的语气,“就这些,剥完就没了。”
苏晚青又垂眼看,他刚好剥完最后一条腿,小碟子上的蟹山又达到了新高度。
那顿饭她吃得格外安静,其他人话也不多,就梅清偶尔点评两句菜式,老太太偶尔让苏晚青吃这个或那个,闻道升总共就开了一次口,是对着闻宴祁说得。
“听说青委会找过你?”
“嗯。”
闻宴祁当时正在给苏晚青夹菜,一块山楂小排,色泽油润,“咕噜”一下落进她的碗里,她压着极小的音量,说了句可能没人听到的“谢谢”。
“青年慈善企业家的称号对你来说有益无弊,为什么拒绝?”
“没兴趣当什么榜样。”闻宴祁开腔,惯常带着游刃有余的懒散,“也看不上那些虚名。”
闻道升的语气一直是很和缓的,可闻宴祁似乎并没给他留什么面子,气氛正有微小凝滞的时候,老太太“啧”了声,“吃饭就吃饭,别说工作上的事情。”
梅清在这种时候可会卖乖了,附和地点头,又把话题引到苏晚青身上,“吃啊,儿媳妇儿。”
苏晚青捏着筷子,拘谨又乖巧地点头,“谢谢阿姨。”
晚饭结束,苏晚青又陪老太太在客厅坐了会儿,等闻宴祁从卫生间出来,就说时间不早了。
老太太站起来,有些不舍的样子,握着苏晚青的手,“现在认路了,以后没事儿就多过来坐坐。”
苏晚青轻声应和,“知道了奶奶。”
她转过身,想去拿包,却看见闻宴祁先她一步把包勾了起来,宽大卫衣俯身时带起鼓风,他面无表情地将链条背带绕了两下,一个背包就这么变成了手包。
老太太满意地看着俩人,即便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昭然若揭。
不错,知道疼媳妇儿了。
又说了几句各自保重的话,闻宴祁领着苏晚青出了别墅,苏晚青还是有些犹疑,转身往二楼的露台上看了眼,好像是有隐约的人影,但她也没不确定,温声询问闻宴祁:“就这么走了,不用跟叔叔阿姨说一声吗?”
闻宴祁轻撩眼皮,没像她似的回头看,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不用,他们知道。”
闻家别院是新中式的园林装修风格,小径是鹅卵石铺就的,苏晚青只顾着低头走呢,蓦地发现身边人停了下来。
闻宴祁往下东南角的地方,她也跟着看过去。
一片花圃中间,两位像是保姆一样的阿姨围着几株向日葵,正在摆放花卉专用的补光灯,天色已经完全漆黑,唯那一角还是灯光煌煌,照着的花团几乎是在盛放的边缘。
“什么时候种的?”闻宴祁音量不高,但带着股冷风。
那边的人扶稳了灯才回答:“向日葵是上午运来的,现在正应季,送来的师傅说晚上补点儿灯,明天就能全开了。”
苏晚青不解地抬头,只看见他收紧的下颌线,目光也是隐忍克制的,喉结滚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拔了吧。”
说完这句,闻宴祁似乎没有着落似的,牵起了她的手,随即也不待苏晚青做出反应,就拉着她快步走出了院子-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一片安静。
苏晚青在这样的安静里坐立难安,她隐约察觉出了一些线索,闻宴祁和父亲关系尴尬,对梅清也说不上认可,刚刚那通隐忍未发的脾气,这些好像都源自于同一件事。
或许他想起了他的妈妈吧。
可她这时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一路无话,直到车子开进左岸水榭,闻宴祁总算偏头看她,目光说不上冷淡,就是有些难掩的倦意,“忘了问了,是回家还是医院?”
“医医院吧。”明天是周日,她本打算再陪护一晚的,可偷看了闻宴祁一路后她又有些犹豫,如果他需要她陪,她也是可以选择重色轻友的。
可闻宴祁似乎并没有那个想法,把着方向盘就要掉头,“那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苏晚青有小小的懊恼,随即说,“既然已经回来了,那我顺便上楼收拾点东西吧。”
“行。”闻宴祁解锁车门,摸到了中控台上的烟,嗓音都透着股闷滞,“那我等你下来,再给你送到医院。”
他不打算回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苏晚青没开口问,心事重重地下了车,乘电梯上去,随便收拾了睡衣还有几件贴身内衣,装到纸袋子里,又抱着袋子坐在床边沉思了几秒。
掏出手机,她给杨沅沅发了条微信。
杨沅沅秒回,但却是一堆废话。
苏晚青拎着袋子下地库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闻宴祁,他站在车尾,指尖夹着猩红,那儿没有垃圾桶,他就把烟灰按在空烟盒里,车库空旷寂静,再小的声音都能被无限放大,他对电话那头说待会儿,然后苏晚青听见翟绪的声音,他说好。
她走过去,脚步放重提醒他,“闻宴祁。”
闻宴祁抬眼看她,顺势挂上了电话,“回来了?”
苏晚青点点头,又默了好几秒,“要不我自己打车过去吧?”
说完又想咬舌,她明明是想问他打算去哪里。
“不用。”闻宴祁下颌轻抬,示意她先回车里,“等我抽完这根烟。”
“哦。”苏晚青拉开了车门,不明白他现在为什么不在车里抽烟了。
半个小时后,车子抵达市一院大门,正是晚上□□点,院门口人来人往,住院部尤其人多,有端着饭盒的,有拎着热水瓶的,喧闹中透着股麻木的倦意。
苏晚青知道自己该下车了,可她一直没解安全带,闻宴祁今天话少得出奇,她想知道他需不需要陪伴,可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在某些方面,她好像是有种近乎自虐的矜持。
闻宴祁熄了火,打开驾驶座顶光,是想让她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可余光瞥见苏晚青一动没动,他又把灯关上了。
“怎么了?”
“没事。”苏晚青装模作样地翻着包,嘟囔着,“我看看我充电器有没有带。”
闻宴祁侧过身子,盯着她看了两秒后伸出手,修长手指撩起她肩侧一小捋头发,生怕被夹到似的,随后替她按下了安全带的锁扣。
仿若灰鸟扑棱着翅膀掠过心头,苏晚青垂着眼,胸腔内突然涌起了一阵冲动,就算是只把闻宴祁当成普通室友看待,那她适当地表达关心,也不会掉块肉啊!
想到这些,苏晚青又把安全带扣了回去。
“闻宴祁。”她抿了抿唇,轻声细语地开口,“你心情不太好吗?”
闻宴祁被她问得一愣,沉静几秒,目光落在她扑闪扑闪的眼睫上,“还行。”
“如果你心情不好,我就不陪我朋友过夜了。”苏晚青说到这里,态度完全变得真挚,“我去陪你吧。”?
这几句话说出来,闻宴祁的脑袋一下子就空了,他就像一台超负荷运行的计算机,显卡是烧了,好在显示屏还安然无恙,虽然那可能并没有什么用。
他努力维持面色不变,偏头去看,苏晚青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对向车道投来的光束忽明忽暗,而她目光柔婉,像是潋滟着水汽似的,波光招人。
“进展太”闻宴祁试图讲道理,可对着苏晚青那双眼,又忍不住别开了头,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朋友恢复好了吗?”
苏晚青依然是那副诚心诚意的语气,“我给她发过消息了,她说她现在走动没有任何问题了,甚至可以跑出来送我上车。”
“”
他的态度有些奇怪,苏晚青看着,声音也下意识放低,“你是不想让我跟着吗?”
闻宴祁按了下眉心,“我没有不想——”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让你跟着?跟着去哪儿?”
苏晚青握着手机,慢腾腾地说,“你不是要去找翟绪喝酒吗?那我就想陪你一起过去嘛,我可以当你司机,喝完我送你回家。”
“”
她说完,良久没听到回应,抬眼去看,闻宴祁握着方向盘,目光没有落点似的看着前方,眼底似有小小的自嘲。
“你怎么了?”苏晚青推了推他的胳膊。
闻宴祁回过神,重新启动车子,再偏过上半身,眼神又恢复了惯常的慵懒,“我没事。”
“就是觉得你挺会说话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明天!
39 ? 第39章 ◇
◎“那我想吻你,可以吗?”◎
直到在弥楚酒吧二楼的卡座坐下, 闻宴祁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听岔了,还岔到了天边去。
翟绪拎着俩干净酒杯凑过来, 顺着他的目光往卫生间的方向看,“啧”了声, “恨自己不是个女人,不能陪你老婆手拉手去厕所?”
闻宴祁觑他一眼, 没说话。
翟绪推了个杯子到他面前,加了几块冰, 才斟酌着语气,开始聊正事儿, “你把赵荟西的项目搅了?”
旁边有人散烟, 闻宴祁接了一根,夹在指尖,淡声开口,“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翟绪把打火机拿给他, 语气有些忧心忡忡的, “你要是不喜欢她,不搭理她不就行了?她那个项目是老梁牵的线, 对赵荟西来说挺重要的, 你那边能行个方便就行个方便呗。”
闻宴祁没点烟,沉默了几秒, “梁蔚轻跟你说的?”
“不是他说的, 我自己听来的, 没敢信, 所以把你叫来问问。”翟绪叹了口气, “你和老梁算我介绍认识的, 你搅了他心上人的好事儿,可不就等于打了他的脸?”
“那你给梁蔚轻带个话。”闻宴祁语气很淡,“这事儿我不是针对赵荟西,更不是针对他,但你要是说让我行个方便,那也不可能,启悦的融资案一定会停摆,我说的。”
翟绪愣了一下,大约也是没想到他态度那么坚决,忍不住问道:“你跟启悦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一个刚要冒头的创业公司,还能在哪儿得罪过你?”
“你就当我是闲的吧。”
隔着挺远,闻宴祁看到苏晚青从卫生间出来,双手握拳,一路小心翼翼地躲避东倒西歪的醉鬼,他捏碎了手中的烟,又看向翟绪补充了一句:“但这事儿别跟苏晚青说。”
这波不打自招给翟绪整懵了,反应过来想了想,也是。
除了苏晚青,谁还能让他干这种闲事儿?-
苏晚青一坐下来就感觉不太对劲儿,她明明是来陪闻宴祁放松心情的,怎么那两人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就连抽一张纸巾出来擦手,翟绪也盯个没完。
看一眼闻宴祁,苏晚青有些不自信地摸了摸头发,“我身上有”
闻宴祁顺手将一个抱枕垫在她腿上,遮住了露出来的膝盖,才寡声道,“别搭理他。”
“诶——小同志。”翟绪直接推了一杯酒过来,不赞同地看向闻宴祁,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苏晚青抿唇笑,“你想怎么团结?”
翟绪也笑眯眯的,“来了酒吧,当然是不醉不归咯。”
“不行诶。”苏晚青双臂微屈,搭在鼓鼓囊囊的抱枕上,“我今天是来给他当司机的,我喝果汁就行了。”
“代驾费才几个钱?”翟绪朝闻宴祁挤了挤眼,“你老公出得起。”
苏晚青看了眼闻宴祁,恰好赶上他手机响,昏暗光线下,屏幕的光还挺刺眼,苏晚青就这么随便瞥了眼,就看见联系人的名字。
是梅清打来的电话。
闻宴祁没立刻接,按了挂断又静音,隐在暗处的目光有些许晦暗不明,轮廓分明且削瘦的脸在光影下显得越发冷漠。
翟绪毫无察觉,还在喋喋不休地劝酒,苏晚青在心底吁了口气,蓦地看向他,“你别说话了,我陪你喝。”
翟绪愣了一下,“那感情好。”
他递过来的是杯加了冰块的洋酒,苏晚青刚端起来,还没送到嘴边,手背覆上了一层温度,闻宴祁把酒杯夺了过去,骨节突出的腕骨随意翻转一下,就把满杯酒倒到了冰桶里。
有水溅到翟绪身上,他爆发了一声“我靠”,然后就忙着抽纸巾擦。
闻宴祁看都没看一眼,推了盘塔克到苏挽青面前,又招来服务员,给她上了张酒单,通通摆到她面前,才淡着眉眼轻声开口,“今天不用你开车,你先吃点儿东西,待会儿点杯鸡尾酒喝就行了。”
察觉出他好像要走,苏晚青下意识揪住了他的袖口,“你要干嘛?”
闻宴祁起身的动作一顿,脚步停在苏晚青的膝盖前,俯身看她,气息杂糅,“我就是出去回个电话。”
苏晚青眼睛眨了一下,立刻就松开了手,“哦,那你去吧。”
闻宴祁走了,苏晚青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转头看向翟绪,那厮还在擦衣服,旁边已经堆起了一堆揉成团的纸巾。
“别擦了。”苏晚青拿着酒单拍了拍桌子,“我问你个事儿。”
翟绪皱着眉凑过来,“你老公又发什么神经?”
“我就是想问你这个呢。”苏晚青已经懒得辩驳他的称呼了,又看一眼楼梯口,确认闻宴祁真的出去了,才压着声音问,“那个你知道闻宴祁为什么讨厌向日葵吗?”
她想了一晚上,闻宴祁晚上跟他爸吃饭的时候还没什么明显的心绪低沉,一切都是从他在澄园的花圃里看到向日葵开始的,他的厌恶几乎写在了脸上。
“他不讨厌向日葵啊。”翟绪眉峰稍提,“向日葵是邹姨最喜欢的花,就是闻宴祁他妈妈,前几天我陪他去墓园祭拜来着,当时带的就是向日葵。”
苏晚青想过许多种可能,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怔愣几秒,她缓缓坐了回去。
翟绪接过她手里的酒单,翻到鸡尾酒那页,催促她,“先点一杯,边喝边聊。”
苏晚青实在没心情,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随便指了行字,翟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清后目光顿了一下,又确认一遍,“蓝莓茶?”
随口应了声,苏晚青就揣着抱枕窝到了沙发上。
有人过来招呼翟绪去玩色子,他摆摆手拒绝,藏着几分疑惑,朝苏晚青开口,“你问向日葵干嘛?”
“我今天跟闻宴祁去澄园吃饭了。”苏晚青靠在沙发靠背上,提不起什么劲儿的样子。
“我说怎么气性那么大呢。”翟绪扁扁嘴,又忍不住漏话了,“闻宴祁跟他爸关系不好,回回见面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每月十五回家吃饭这是老太太定下的规矩,要不是老太太拘着”
他说着说着“欸”了一声,“今天也不是十五啊。”
苏晚青皱眉,“那他跟他爸的关系为什么那么差呀?”
“因为他妈呗。”翟绪叹了声,“闻叔和邹姨感情其实也蛮好的,就是那场大火吧其实邹姨本来打算跟着闻叔一块儿出差的。”
苏晚青眉心一跳,“那为什么最后没去?”
“出发前一天,邹姨看到女秘书给闻叔发得短信了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吧,我也是听我妈说得,反正就吵架了没去,她一个人留家里,第二天就出了那场火灾。”
翟绪说着,自己的情绪都有些低沉了,“就是阴差阳错吧。”-
闻宴祁回到二楼的时候,卡座上只剩下苏晚青一个人了。
他从茶几边上绕进去,在她旁边坐下,苏晚青抬起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语气有欣喜,“你回来啦。”
闻宴祁朝她点头,往她面前看了眼,一杯马天尼杯空了,鸡尾酒只剩下装饰用的小樱桃,“喝酒了?”
苏晚青点点头,唇线抿成细长的弧度,“回去找代驾的钱我出吧。”
“不用。”闻宴祁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烟盒,随手丢在茶几上,往旁边看了眼,“翟绪呢?”
苏晚青也往旁边看,不过她看得是栏杆外面,说话声有些闷,“被人叫走了。”
闻宴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哦”了声,没再说话。
苏晚青也闭上嘴,左手托着腮,右手拿着一柄银制小叉子,面前有个果盘,她想叉个圣女果吃,可果皮上就像抹了油似的,怎么叉都叉不住,不是往这儿歪,就是往那儿跑,连带着她的脑袋一起跟着晃。
闻宴祁看着,眉心蹙起来,从她手里接过小叉子,叉了颗圣女果递到她嘴边,“翟绪灌你酒了?”
苏晚青也没犹豫一下,张嘴接了过去,腮边鼓鼓囊囊的,她一边嚼一边说,“没有啊,他没有灌我酒。”
闻宴祁又盯着她看了几秒,苏晚青那个样子,头发全都别在了耳后,额前一点儿碎发都没有,白净还是白净的,就是眼神毫无遮挡,目光都变得有些涣散了。
他又往旁边看了眼,锁定了位置,起身走了过去。
翟绪正跟人玩冲浪游戏呢,突然感觉后颈一凉,随后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带起来,回头看,闻宴祁面色铁青,揪着他的后领口就往旁边桌带,嗓音带着几分薄怒,“你给她灌什么了?”
翟绪愣了一下,“我什么也没干呐,酒是她自己点的。”
闻宴祁拎着他走到苏晚青面前,指着那杯空了的马天尼杯,“什么酒?”
苏晚青双手托腮,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闻宴祁,“你问他干嘛?问我就好了呀。”
“对啊,你问她不就好了?”翟绪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一点儿事没有吗?”
闻宴祁松开手,目光沉沉下坠,落在苏晚青的脸上,“你喝了什么酒?”
苏晚青老老实实地回答:“蓝莓茶。”
“”
闻宴祁胸口顿时蹿起一阵无名火,转头看翟绪,“你不会拦着她?”
翟绪嘟囔了一句,“我以为她知道呢。”
蓝莓茶鸡尾酒也就这名字听着温柔好听,其实很猛的烈性酒,一杯量不多,颜色也好看,喝得时候没什么感觉,后劲是慢慢上来的。
“我知道呀。”苏晚青端起那个空杯子,在闻宴祁面前比划了一下,“不就是鸡尾酒吗?”
“看看,人自己都说没事,你在这儿瞎紧张。”翟绪好似找回了主场,看苏晚青一问一答还挺正常,瞬间挺直了腰杆,“你以为就你能喝,人家酒量也没你想得那么差好吧?”
闻宴祁懒得搭理他,半蹲下身子,俯身凑近苏晚青,声音放轻了许多,“真没事儿?”
“没事呀。”苏晚青挑高眉尾,眼睛弯成了月牙“你们要是不信,就考我个数学题呗。”
话音刚落。
闻宴祁:“”
翟绪:“”
三人沉默对峙半晌,闻宴祁率先开口,话是对着翟绪说得,开口前忍了又忍,尽量保持平淡语气,“哪个正常人为了证明自己没醉要别人出数学题考她?”
“这他妈叫没醉?”
翟绪也傻眼了,傻眼过后缩了缩脖子,“事已至此我也坦白了——”
“她喝了两杯。”
第一杯是在翟绪说完那些事以后喝得,苏晚青愣了会儿,然后就端起来一饮而尽了,总共也就几口的量,翟绪没在意,因此在她放下杯子后又向服务生要了一杯时,也保持了沉默。
“你一个这么强壮的保镖在呢,喝多了就喝多了呗。”翟绪小声说着,“再说这也没多醉啊。”
闻宴祁按了按眉心,给他下了最后通牒,“现在,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求之不得。
翟绪拔腿就跑回了隔壁桌。
闻宴祁站在桌前,看了眼苏晚青亮晶晶的眼睛,叹了声气,在她身旁坐下了。
他动一下,苏晚青的目光就跟着他动一下,见他在自己旁边坐下了,她托着腮凑近他,“你现在心情怎么样啊?”
闻宴祁没回答她这个问题,从旁边又拽了个抱枕过来,垫在她的腰后面,确保她坐得放松了,才轻声开口,“我知道你醉了。”
苏晚青摇摇头,说话着急,但透着股木讷,“我真没醉。”
“我第一次喝醉是十六岁,出国前一晚,跟翟绪他们,喝得是白酒,喝醉了,但还有点儿意识,那时候就像你现在这样,非要硬撑着说没醉,恨不得当场给他们走个直线看看。”
频闪灯落在苏晚青脸上,惨白的光线,照出她鬓角一片小小的碎纸,闻宴祁抬手,轻柔地帮她摘下来,才继续缓声说道,“喝醉一点儿都不丢脸,苏晚青,在我这儿你永远都不用装,我不会笑话你,我只会带你回家。”
他说了一大堆,苏晚青只应了几句,眼睛眨了两下,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托着腮的手垂下来,“你要带我回家吗?”
闻宴祁牵住了她的手,“你想回吗?”
苏晚青点点头,“那就回家吧,这里太吵了,我的头都被吵晕了。”
“”总之就是不承认自己是喝多了,闻宴祁无奈地沉默,唇角勾起来,“那我们就回家。”
苏晚青大幅度地点头,头发从耳后掉下来,闻宴祁抬手帮她别回去,哄小孩似的问,“自己能走吗?要我背你吗?”
“不用背,我没有任何问题。”
闻宴祁轻笑一声,扶着她站起来,“那你挺厉害。”
苏晚青似乎还想说话,站起身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酒吧里还是那么热闹,人声鼎沸,光影炫目,闻宴祁牵着她的手往楼梯下面走,苏晚青俯瞰一楼全景,突然感觉自己身处一个真空的世界里,外面是鼓噪的喧嚣,只有她是失重的。
终于走出酒吧,初秋的晚风一吹,带着萧瑟的凉意,苏晚青打了个寒噤,整个人都下意识地往闻宴祁的身上靠。
闻宴祁生怕她难受,把苏晚青扶进了车后座,车窗降下来透气,才走回去找了个代驾。
回去的路上,代驾师傅开得很慢,时不时就从后视镜里打量几眼。
闻宴祁也坐在后排,单臂伸长了把苏晚青圈在怀里,她看起来是睡着了,侧脸搁在他肩膀上,可手是一秒都没闲着,一根接着一根地掰他的手指头,一会儿挠挠掌心,一会儿抠抠手背。
闻宴祁问她“好玩吗”,她又傻笑一声说“还行”。
到了左岸水榭,代驾师傅拿了报酬后就走了,闻宴祁也没立刻上去,因为苏晚青好像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在后排坐了会儿,担心她感冒,又把她叫醒。
苏晚青从他肩上醒来,睡眼惺忪的,开口带着点气音,“到家了吗?”
她还是没坐起来,呼出来的气息喷在闻宴祁颈侧,他撇开头,喉结滚了一下,“嗯”了声,语气沉沉,“到家了。”
能察觉出来酒劲儿慢慢上来了,苏晚青刚刚在酒吧还能装模作样地跟他对答几句,这会儿要下车,连车门锁都摸不着了,“欸”了好几声,突然惊慌起来,“我被人关起来了。”
“”
闻宴祁扶着她下车,进电梯前又问了一句,“想吐吗?”
苏晚青摇摇头,转过身,两只胳膊抬起来,勾住了他的脖子,闭着眼睛笑,“不难受,一点儿都不难受,我厉不厉害?”
喝醉的人是没有理智的,闻宴祁也没期想,她的酒品那么差。
他僵着上半身,已经尽量往后撤了,但还是感受到了一些不该感受到的,温热且柔软,偏偏身上挂着的这个还在不停地扭着,他皱着眉,将人拉了下来,干脆打横抱了起来。
回了家,上楼,把人抱到床上,总算松了一口气。
苏晚青躺到了自己的枕头上,大约是闻到熟悉的味道,整个人老实了许多,眼睛闭了会儿,才睁开,昏昏沉沉地开口,“我想喝水。”
闻宴祁去给她倒水,刚好能入口的温度,她一会儿说烫,一会儿说凉,最后要自己端着喝,闻宴祁刚松手,半杯水毫无意外顺着她的颈侧全洒到了床上。
苏晚青短暂清醒了几秒,皱着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嫌弃地看向闻宴祁,“为什么啊?”
闻宴祁一张俊脸覆上些微错愕,“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泼我?”
“”
床是不能睡了,闻宴祁又把她抱到了自己的卧室。
忙活了半天,人是静下来了,就是也不睡了,双手叠放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裹着明亮的笑意,好像还挺开心。
闻宴祁站在床尾看她,嗓音无奈,“睡觉吗?”
苏晚青点点头,“睡觉。”
她说完就闭上眼睛,十分乖巧的样子。
闻宴祁又站在原地确认了几秒,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他是想去露台上抽根烟来着,可烟盒外面那层塑料薄膜刚发出些声音,床上又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呼喊——
“闻宴祁。”
苏晚青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你不开心的话可以跟我说,以后就别抽烟了。”
闻宴祁愣了一下,刚抽出来的烟又塞了回去,轻笑一声,他走到床前,似笑非笑地垂眼,“喝多了还挺爱管闲事儿。”
“我就想管你。”她抬起手,揪了揪他的衣角,“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情。”
闻宴祁只开了那盏落地灯,光线不强,苏晚青的衣服没换,他也换不了,坐过去的时候,她的领口就敞着,白色的细肩带露出来一侧,闻宴祁看了眼,又移开视线。
“说吧。”
苏晚青有点不满意,她是真的不满意,“你好敷衍。”
她喝多以后说话就带着点儿骄横,闻宴祁又笑了声,嗓音低哑,“我怎么敷衍了?”
“你都不看着我。”
“行。”
闻宴祁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霞明玉映的一张小脸,眼睛如水一般直直地盯着他瞧,也不说话,就是抿着笑,唇色都被她抿得嫣红了,她才瓮声瓮气开口,“闻宴祁,你是喜欢我吧?”
闻宴祁捏着烟盒的手指一顿,提着气,“可以喜欢吗?”
“可以啊。”苏晚青丝毫没有停顿,“当然可以。”
闻宴祁牵了牵唇角,“你真大方。”
“我是特别大方。”她歪了歪头,思绪在酒精的作用下无限放大,“所以你也大方一点儿吧。”
闻宴祁还没来得及问要如何大方,她就抬起双臂,再一次勾住了他的脖子,颈侧的湿发依旧黏黏糊糊的,她仰起头,就那么出其不意地在他脸上落下了一个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苏晚青扁扁嘴,“你喜欢我,我有点开心。”
闻宴祁被动地被她圈着靠近,几乎鼻息相抵的距离,他看着苏晚青近在咫尺的唇,嫣红柔软,眉眼逐渐变得晦暗,开口说话,嗓音也变得昏沉,“是吗?”
“是的呀。”苏晚青闭着眼睛,然后又开始说没头没脑的话,“你以后有我,就不要不开心了吧。”
闻宴祁看了她几秒,哑着嗓子,“你想让我开心?”
“对呀。”
“那我想吻你,可以吗?”
苏晚青眨了一下眼,也许是听出来了,瞳孔像是被溪流浸润过,明亮中又透露出一些青涩的紧张。
闻宴祁缓缓靠近,第一下,落在她的唇边,气息杂糅在一起,他闻到了淡淡的蓝莓馥郁,苏晚青圈紧了胳膊,也许是想迎合他,可闻宴祁压制住了胸腔内横冲直撞的冲动,几乎用气音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苏晚青。”
“嗯。”
“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闻宴祁。”
再也没有停下的理由,那个吻攻势急促,闻宴祁一只手滑进枕头上,托着她的后颈,不断地辗转,加深,攻城略地。
像是蓄谋已久,又像是心照不宣。
苏晚青的双臂也不断收拢,勾着他的脖子,像一条搁浅的鱼,笨拙地,努力地回应着,细小的呜咽声露出来,又被索回去。
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月亮都不曾露脸,窗外只有遥远的车流声,橘黄色的路灯散发着湿润的光,那间卧室像是在天地之间被按下暂停键的一隅,
满室的滞闷,不断升温的氛围,心动难息的两个人,甘心情愿地沉溺。
作者有话说:
晚青青(故作镇定版):真没喝多,不信你考我鸡兔同笼!
闻老师(无语版):笼子里共有45个头,146只脚,鸡兔各几只?
晚青青:你还真考啊?
大喜的日子向大家求个预收,下本开《月亮潮汐》,也是男暗恋女,看小少爷如何步步为营横刀夺爱。文案在下面,感兴趣的可以戳作者专栏收藏一波,保证早开文,日更不拖延,小晏在这里谢过大家啦。
1.
席悦在大三这年终于得偿所愿,和暗恋五年的男生在一起。
第一次恋爱没经验,她只能扮演着24孝好女友,笨拙地表达爱意,任劳任怨,直到看见自己的男朋友和美术系花手牵手走进酒店。
席悦失恋了,但她并不孤单。
当她背着书包呆愣在原地时,系花的男朋友就衔着烟站在她旁边。
明明也是受害者,可许亦潮比她得体许多,像没事人一样掸了掸烟灰,还不忘嘲讽她,“你男朋友好像恋爱了哦。”
2.
跟席悦的默默无闻不同,许亦潮绝对算是滨大的风云人物。
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仗着家境优渥,又有一副好皮囊,前女友足迹遍布校园的每个角落。
席悦追了他一个星期,如愿成为他的现役女朋友。
一开始她以为许亦潮也是顺水推舟,毕竟他的前女友名单那么长,没有一个是像美术系花那样,给他戴完绿帽子才退役的。
直到有一回,大少爷在酒吧喝多了,给席悦打电话让她去接。
灯红酒绿的长街,席悦怒气冲冲地赶过去,然后看见许亦潮倚在门边,和酒吧老板讨价还价,非要把人搁在吧台上用来装饰的月亮小夜灯买走。
“给个面子。”许亦潮唇角轻掀,笑容散漫带着几分薄醉,“我用来哄女朋友的。”
席悦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是被骗了-
许亦潮有一片璀璨的夜空,席悦本以为自己只是其中一颗随时会湮灭的星。
直到许亦潮告诉她,她是他处心积虑也想摘入怀中的月亮-
温柔可爱X纨绔少爷
大学校园,SC,前女友是假的
40 ? 第40章 ◇
◎“小狗咬的。”◎
那一觉苏晚青睡到了九点, 睁眼时房间内还是一片漆黑。
闻宴祁是个极注重睡眠质量的人,窗帘全是遮密性强的,一点儿光都透不进来, 苏晚青也习惯了醒来时不知时辰,伸了个懒腰, 下意识就要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可摸着摸着,她就感觉出了不对劲儿。
她平日里喜欢在床头柜上堆放杂物, 譬如洗脸时用的发箍、睡觉时戴的蒸汽眼罩、或者干脆就是充电的iPad总之就是不会像现在这样,手探出去, 除了一个空空的水杯,桌面什么也没有。
一瞬间清醒后, 她坐了起来, 用三秒钟的时间环顾四周,确认这是闻宴祁的卧室后,昨晚零零星星的记忆片段涌入脑海。
苏晚青酒量不算太差的,也很少喝高过, 主要是有自知之明, 有点儿微醺就停手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 昨天只喝了两杯鸡尾酒, 就能醉成那个样子。
两杯酒,她最多只喝了四五口, 眩晕的感觉是慢慢袭来的, 一开始她还故作镇定, 直到闻宴祁回来, 跟她说了什么话, 她一下就上头了。
脑袋沉得很, 苏晚青单手扶额,颤颤巍巍地下床,扶着门框往外看了眼,自己那件卧室的门是开着的,客厅也很安静,闻宴祁似乎是不在。
她懊恼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拿了睡衣去洗澡。
酒精挥发的过程也是她记忆复苏的过程,苏晚青站在镜子前刷牙,满嘴的泡沫,她两眼昏沉地看着,突然,注意到了颈侧的一处红痕,不明显,指甲大小的面积,颜色也浅。
好像一柄大锤从头顶落下,苏晚青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关键的记忆陡然苏醒,她缓缓瞪大眼睛,手一抖,牙刷掉到了洗脸池里。
沉寂了半分钟。
她深吸了一口气。
苏晚青加快了洗漱的进程,洗完澡,随便找了件T恤和牛仔裤穿上,拎着包下楼,她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左岸水榭。
可老天爷有时就是那么喜欢开玩笑,苏晚青还蹲在玄关处穿鞋呢,大门突然响起输入密码的“滴”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开锁成功,门被拉开,闻宴祁往里走的脚步顿在她身边。
四目相对,苏晚青蹲在地上,而闻宴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峰稍挑,哑声开口,“醒了?”
一瞬间气血上涌,苏晚青连忙低下头,装作在系鞋带的样子,“对啊,那个,杨沅沅说找我有事儿,我去趟医院哈。”
也顾不上好好系了,她把鞋带揉成团塞进鞋子里,说完就拎着包起身,想要往外冲。
闻宴祁挡在门框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底似有笑意,“你昨晚不是说你朋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吗?”
苏晚青思索两秒,想起这是醉酒前的对话,于是也没否认,“啊那个,昨天是好了,但是今天伤口又发炎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一天天的”
她作势就要从闻宴祁的胳膊底下钻出去,可闻宴祁显然预判了她的小动作,在她弯腰的下一秒,长臂一捞把人抱了起来,下一秒,门被关上,落锁成功的声音格外冰冷。
“你干嘛啊?”苏晚青已经慌了,落地后就推开了他的胳膊,“你抱我干嘛?”
闻宴祁也不介意,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岛台上,才转过身看她,眉眼清隽,裹着笑意,“跟我玩失忆是吧?”
“什么失忆啊?”苏晚青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我没失忆啊。”
“行,没失忆。”闻宴祁随意将手搭在椅背上,煞有介事地看着她,“那你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儿?”
苏晚青暗戳戳揪紧了包带,稍稍酝酿了几秒,开始复盘,“就是我喝多了嘛,在酒吧,你说带我回家,然后我们就回家了。”
闻宴祁唇角勾起来,“那你怎么在我床上呢?”
“你倒水给我喝,我不小心洒了”苏晚青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然后你就把我抱到你房间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睡着了。”苏晚青理不直气也壮,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你昨晚在哪儿睡得呀?”
“睡着了?”
闻宴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搭在椅背上的手抬起来,缓缓逼近她,直到苏晚青的后腰撞上岛台的桌角,无路可逃,她抬起手,下意识地挡住了闻宴祁的胸口,“你你有事说事嘛,别这样。”
闻宴祁那天穿得也不是正装,一件克莱因蓝的套头卫衣,裤子是黑色的工装卫裤,头发像是刚洗过,刘海柔软且蓬松,眯着眼睛靠近她,不像平日里慵懒随意的气质,步步紧逼的眼神十分锐利。
“我昨晚也这样跟你说的。”
苏晚青忍不住结巴,“说、说什么?”
“别这样。”
苏晚青没反应过来,“我哪样了?”
闻宴祁也没说话,握上她的手,温润的触感袭来,苏晚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抬起来,慢慢地移动,最后覆上了闻宴祁的下颌和脖子的交界处。
那一块骨头的下方,有一处小小的伤疤。
苏晚青是真不记得这茬了,眉头皱起来,疑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闻宴祁微微歪了下头,“小狗咬的。”
“小狗咬”苏晚青迅速抽回手,尴尬到了极点,“不、不是我吧?”
“不是你,昨晚强吻我的还有别人?”
“谁强吻你了?”苏晚青瞪大眼睛,“不是你自己主动的吗?”
她以为闻宴祁是趁她装断片往她身上泼脏水,梗着脖子为自己分辨,可半晌没有听见回音,几秒缄默结束,她听见闻宴祁低哑的一声笑,薄得又像气音,裹挟着懒散的兴味。
“不是睡着了吗?”
闻宴祁又盯着她瞧,“还知道是我主动吻了你?”
“”
“我喝多了。”苏晚青红着脸,开始摆烂,“你趁虚而入!”
“咱俩到底谁虚?”闻宴祁无奈地抬起下颌,又向她展示了一下伤口,“不会换气也不说,逮着我一通乱咬。”
苏晚青是真不记得这段了,但闻宴祁描述得画面感又极强,她被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话逗得满脸通红,心头也不知从哪儿涌上来一股勇气,抬起手就按在了自己颈侧。
刚刚那片指甲大小的红痕上。
“就我咬了你吗?难道你就没有咬我吗!”
闻宴祁没说话,默默地盯着她那片红痕看,末了淡淡一笑,“那是你头发湿了粘在脖子上,你闭着眼睛拨了几下,指甲划的。”
“”
这个家她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苏晚青羞愤交加之下,开始口不择言,“我是晕头转向色迷心窍,你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行了吧?”
她说完就拎着包想走,转身的瞬间,身侧突然探出来一只手,闻宴祁揽住她的腰,稍稍收紧了几分力气,就把人带到了自己怀里。
原本还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沉寂。
突如其来的拥抱也让苏晚青的脑袋彻底宕机了。
她又想起昨晚,那个绵长而深入的吻。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黏灼。
“苏晚青。”闻宴祁嗓音低哑,呼出的气息带着无奈,温热又暧昧,“你是在怪我昨晚没有做到底吗?”
苏晚青僵着身子,感受着他的温度,耳垂都变得滚烫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成年男女,即便之前的恋爱经验一片空白,可真到了动情的时刻,某些生理反应全是出于本能,虽然她并不记得自己咬了闻宴祁,但她还依稀记得自己勾着他的脖子不停索吻的样子。
虽然她之前没经历过这种事,大抵也是有几分是非观的。
就两情相悦的事儿,谁也别说谁占了便宜吧。
苏晚青抬起头,鼓起了小小的勇气,“我就是想说,昨晚是意乱情迷,你别当真。”
她说完这句话就心虚地垂下了眼睫,毕竟这听起来真的很像一句渣男语录。
须臾,头顶传来低声哂笑,闻宴祁开口,嗓音带着几分冷淡的不羁,“你是意乱情迷,我不是。”
喝多的人有种蛮力,闻宴祁还记得,一开始苏晚青还老老实实地勾着他的脖子,上半身拱起来,舌头很配合地回应着,可她闭着眼睛,手不知什么时候就变得不老实了,先是顺着他的脊柱不断地往下探,后来停到他的腰侧,就那么掐了一把,他整个人就烧起来了。
回房间洗了个凉水澡,火气总算降下来一点,闻宴祁捏着烟盒去露台,想起苏晚青让他戒烟的话,又扔进了垃圾桶。
昨夜的天气不怎么好,乌云遮挡着月亮,夜空被深一道浅一道的墨色分割,闻宴祁孤零零地站在露台吹了会儿冷风,食髓知味的那股劲过去,他的君子皮囊也被烧得差不多了。
他不想再委婉,也不想搞什么润物细无声。
闻宴祁垂着眼睛看她,苏晚青故作镇定的样子实在笨拙,眼睫颤抖得像蝴蝶振翅,嘴唇抿了一下瞬间充血,嫣红又柔软的记忆涌上心头,他扶着她腰侧的手缓缓抬起来,勾住了她的下巴。
“我喜欢你,我知道的,你也喜欢我。”
不同于昨日的混乱,苏晚青知道这个吻意味着什么,理智在疯狂叫嚣着让她躲开,他们还没有确认关系,一而再再而三的亲密只会让自己看起来很随便。
可她看见闻宴祁的下颌,那层蟹青色的薄须,看他不断放大的眼神,死灰复燃的欲念,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丝毫都动弹不得。
她不知道他之前有没有过恋爱经验,但闻宴祁的吻技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生涩,左手托着她的后颈,右手臂圈着她的腰,起先只是唇上的辗转,苏晚青甚至能闻到他须后水的味道,淡淡的柑橘,清爽馥郁。
铺天盖地的气息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闻宴祁开始循序渐进,腰后侧的手稍稍抬力,苏晚青就被抱上了岛台。
退无可退,她下意识握住了闻宴祁的手臂,劲瘦的,绷起的肌肉线条,她几乎能抚摸到青紫色的血管。
这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发生的一个吻,苏晚青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她贴在闻宴祁的胸口,感受着他长驱直入的沉沦,恍惚间明白了,闻宴祁为什么把她抱上桌子。
空荡寂寥的房间只剩下啄吻的声音。
她不但腿软,全身都要软了。
过了很久。
那个吻结束了,微小的喘息声此起彼伏,苏晚青憋得脸颊绯红,想离开,偏偏闻宴祁还在搂着她,下巴搁在她肩侧。
呵出的热气继续作恶,他轻声,嗓音沙哑,“跟我在一起吧,苏晚青,我会好好爱你。”
漫长的沉默过去。
苏晚青吁了一口气。
她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搭在桌面上的手摸到了自己的腿上,想掐自己一下确认是不是在做梦,可闻宴祁垂眼的瞬间便看清了她的意图,勾起她的手指,搭在自己手臂上。
“往这儿掐。”
苏晚青触电一般缩回手,稳了稳呼吸,嗫嚅道,“你是清醒的吗?”
她担心闻宴祁只是一时冲动,更担心他会后悔。
他们之间并非完全没有牵绊,一纸合约,两张结婚证书,或许闻宴祁对她的喜欢是出自真心,可她不得不考虑更现实的问题,如果真的在一起了,以后又分手,那这场戏还如何能演得下去?
“我是28岁,不是18岁。”闻宴祁眉峰稍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迎上他坚定的目光,苏晚青默了几秒。
有些事情并不难想,当杨沅沅告诉她闻宴祁一定很喜欢她的时候,苏晚青的下意识反应既不是抗拒,也不是恐慌,她强行压抑着内心无名的雀跃,有些线索是草蛇灰线,绵延千里,也是直到昨晚她才明白,那种雀跃明明就叫心动。
她喜欢闻宴祁,是希望他永远都在自己身边的那种喜欢。
“我愿意跟你在一起。”想到这些,苏晚青也不再忸怩,抬眼看闻宴祁,“我也会好好爱你。”
闻宴祁唇角扬起来,下意识就去拉她的手。
苏晚青脸色微变,眼睫颤了颤,绕过他的手从桌上跳了下来,再开口,画风完全扭转,“但我们这样进展有点太快,太不正常了。”
还没确认关系就接了两次吻。
杨沅沅还说她纯情,这要是不事先约法三章,按闻宴祁刚刚的表现,估计今晚就能把新婚礼物都用上了。
闻宴祁神色未变。
其实他也觉得有点快,但耐不住食髓知味的冲动,原先只是想哄她开心就好,如今就连抱她都觉得不够了。
“那你说,怎么进展才算正常?”
苏晚青搅搅手指,“你让我想想。”
对,还是应该好好想想。
她转过身,慢腾腾地拿起了自己的包,再抬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今天真要去趟医院,要不,回来我们再详谈?”
她说完要走,胳膊又被拉住。
闻宴祁垂眼看她,黑眸深沉,几乎要被气笑了一般,良久应了声,“等会儿。”
他转过身,拎起一大早就跑出去买的早餐,塞到苏晚青手里,“我送你过去。”
苏晚青低头看,正是她上次称赞说好吃的发面小笼包。
原本想婉拒的话瞬间堵在了嗓子眼。
她有些感动,“这是你早上专门出去给我买的吗?”
闻宴祁正往楼梯上走的脚步顿住,回首看她,强烈的日光落在侧脸,勾勒出鼻梁的轮廓,冷峻又立体,“不是。”
“哈?”苏晚青愣了一下。
“给小狗买的。”
作者有话说:
“给小狗买的。”
谁懂啊,我真的好爱!
今天忙了一天,稍微短小了些,明天补上哈。
接下来请欣赏臭情侣的甜蜜日常,还有无时无刻都想着亲亲的闻老师(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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