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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桐月州主城被大量的本源魔气弥漫充斥。


    反应迅速的修士们全无面对凡人时的高傲风光, 异常狼狈的逃窜着。


    修为稍低的练气期只比凡人脚程快了那么些许,根本逃不开本源魔气的追赶,很快便痛不欲生的倒地哀嚎。


    随后, 便是筑基期, 乃至于太过于靠近苏家族地的金丹期, 也难以逃过这一阶。


    主城边缘住着的凡人们被惊动, 茫然无措的站在浅灰色的主城内,看着那些狼狈的修士,有人察觉到自己体内的不同, 眼神困惑的举起自己的手掌, 看着浅灰的雾气钻入其中。


    下一刻,这些涌动的灰色雾气像是遭受到了什么拦截, 又似乎是感受到它们更欢迎的去处, 停止侵入凡人与修士体内,而是欢欣鼓舞的涌向半空,以至于形成了一团又一团的阴云。


    任析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红润的唇角绷直, 狭长旖旎的凤眸也冷淡的严肃,从他身上看不出半点温和的影子。


    系统觉得这情形实在是太严肃了,他忍不住安慰自己的宿主:【虽然伴随系统发出了警告,但我这里还没有收到警告书呢, 说明情况还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 任务是可以挽回的。】


    系统还想继续叭叭下去, 至少让氛围不那么严肃。虽说任析可能这会儿不会回自己, 还可能觉得他聒噪, 没准儿还会像之前那样吼他一句。


    可谁叫这是自己宿主呢,都在一起做任务这么久了, 多少还有有点儿感情的,就当让宿主缓解紧张吧。


    谁想,任析应了声:“嗯。”


    系统有点儿愣神,然后心中咂摸着想,宿主脾气是真的不错。


    都这会儿了,还有空回自己呢。


    他心中愈发的为宿主发愁。


    任析回完系统后,也不在意他是否继续叭叭。


    凤眸遥遥望着苏家族地的方向。


    本源魔气源源不断的被他纳入体内,他脑内的抽痛却越来越明显。


    任析想,他一定是忘了点什么,可惜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不管了,他要先去救谢臻。


    在这么短暂的几柱香时间里,任析的修为突飞猛进,赫然快要突破化神大关。


    虽然主城内的魔气被他不断吸纳如体内,可主城内的天色没有恢复,反而越来越阴沉。


    因为他们的上方,有浓黑的雷云在聚集。


    任析要突破了。


    任析想起来自己在魔渊突破元婴期时,整整四十几道紫雷。他御剑的速度愈发快,体内魔气疯涨的同时,头顶雷云也愈发的黑沉,乌压压的几乎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这等异象不仅引起城内修士的注意,更引起了苏家主等人的关注。


    这种声势,难不成是有人要突破到渡劫期了?


    若是这个关头,又有人突破到渡劫期,局势怕是会发生变化。


    苏家主扭头,一边应付着谢臻,一边冷笑:“谢道友,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你且瞧瞧,我正道修士马上又会多出一位渡劫期修士,届时那位道友是否如我这般好说话,可就不一定了!谢道友对付得了我一人,还能应付两名渡劫期不成?”


    谢臻眼白已经被浓暗的红覆盖,一双眼睛瞧着十分的瘆人,神情也隐隐癫狂。他冷笑:“老东西废话真多!他渡劫成功之前,你必死!”


    谢臻的剑发出争鸣,再度洞穿了苏家主的另一侧肩头!


    苏家主的脸色不可谓不难看!


    谁能斗得过疯子!


    难怪!难怪空山都忌惮自己这个弟子,非要至他于死地!


    这等疯子,谁能不怕!?


    待他成长起来,谁人能落得好!?


    谢臻拔出剑尖,剑光闪烁,在乌沉沉的天色里亮的显眼,剑身上沾着的血堪堪停留几息,便被甩得一干二净。


    他自己的情形不算多好,谢臻虽疯,苏家主在渡劫期这样多年也非虚度,在他身上留下不少伤痕。


    那些血痕中掺杂着东西,悄无声息的渗入谢臻体内,谢臻察觉到了,只是冷笑更甚。


    他一身的魔气,根本不惧怕这种东西。


    比较起几年前试青大会上,苏幼鸣拿出来的玩意儿,这次苏家主法器上的蚀灵水显然变得更像食灵水,让谢臻的伤口鲜血汩汩直流,狼狈不已。


    谢臻再度一剑捅入苏家主体内,而后被苏家主重重一掌拍的倒飞数十丈,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后,他从无魔气侵蚀的心脏隐约缠上了一缕黑色。


    谢臻眼仁发红,脖颈与额角的青筋暴起,脑海中涌出无数的念头。


    往昔那些不在意的记忆在此刻蜂拥而至,拼了命的在他脑海里翻涌,似乎想让他看个清楚,看看这世间有多么的肮脏,而他因为这些肮脏,受了多少苦难。


    谢臻的鼻息粗重,他张着口,嘴里的血腥味浓郁。


    “刺啦——”霎时,一道粗长的紫雷将漆黑的天幕撕裂,刺目的亮光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庞大到让人心神惧颤的紫雷宛如一道长鞭,轰鸣一声抽打在苏家族地内,溅飞碎石与尘土。


    谢臻眼中的深红陡然消退些许。


    他攥紧了手中的剑,一手摸到任析临走前塞给自己的玉瓶。


    不能如此下去,否则他真会走火入魔。


    谢臻弹开塞子,将玉瓶中的液体仰头灌下,体内翻搅不得安宁的魔气顿时变得乖顺无比,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宁静还能维持多久。


    谢臻将空掉的玉瓶放回的储物法器内,一手持剑,抬眸望着不远处落雷的方向。


    这样的距离,可以说是近在咫尺。


    是谁在这里突破渡劫大关?


    苏家主心中也无比好奇,难不成是他苏家哪位长老,在这个关头勘破了瓶颈?


    因为这样的变故,两人一时之间甚至没有再次动手。


    雷云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一道落下,第二道接踵而至。


    厚重的云层中仿若有巨兽咆哮,轰隆隆作响,紫雷恨不得能将天幕撕出一个口子,用着至人于死地的架势,狠狠劈下!


    谢臻在刺目的雷光中眯着眼,隐约能看见半空中一道人影。


    下一刻,他想起了什么,瞳孔倏忽扩大!


    任析!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迟到的祝福)


    没有月饼吃,明天还加班,我好难过


    第72章


    当年魔渊四十二道紫雷, 至今叫不少人记忆犹新。


    旁人不清楚其中内情,谢臻却是知道,那是当初任析化人形时的雷劫。


    那时他也曾为这事担忧无比, 即便是化形, 也没有要劈四十二道紫雷的道理。好在后来任析引灵修仙, 一身魔修功力没有增长过, 也没有再历这等雷劫的时候。


    以至于谢臻都忘了这档子事。


    可眼下忽然想起来,仿若雷劫是劈在他头上一般。连眼中的血色都消退了三分。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太快,太明显, 苏家主望着他笑道:“谢道友怎么了?”


    他还当这魔修真有恃无恐, 原来还是会怕的。


    只是不知道这位即将晋升渡劫期的修士,到底是不是他苏家的长老。


    若是, 自是最好, 若不是也没甚关系,总归是愿意帮他拿下这魔修的。


    ……届时,兴许还能拿这魔修, 同空山再换些好处。


    空山对他这弟子可是在意得很。


    苏家主心中的算盘噼啪作响, 还没见到受雷劫的人到底是谁,也不知晓对方这雷劫能否成功渡过,便已经将所有的好处盘算的清清楚楚。


    谢臻没有多余的心思理会他,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紫雷不断劈下的地方。


    苏家主自不可能让他有这个空闲, 他觉得谢臻生了畏惧之心, 眼下正是趁机拿下对方的时候。


    待到他拿了这魔修, 兴许还能借机向魔界邀到不少好处。


    苏家主的动作寻疾如风, 手中的剑被谢臻挡开, 下一剑招再度而来,绵密无比。


    谢臻一双桃花眼里已然再看不出任何的风流闲散, 也没有丁点的笑意,像是扎满了冰凌,光是看着人,就叫人心底无端端的生出一股子寒意与战栗来。


    他挡住苏家主的剑,冷声叱喝:“滚!”


    短暂击退苏家主后,谢臻朝着紫雷劈落的方向而去。


    苏家主见状,还当谢臻是想搅扰他的人渡劫,当即将人拦住:“谢臻,你这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的畜牲,安敢放肆!”


    那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任是谁见了都要被唬住。


    谢臻肩头被劈下一道豁口,鲜血喷涌,溅红了他半张脸。


    他扭过头去,看着苏家主的眼神森然,一副修罗降世的模样,刚刚退下去的三分猩红悄然重现。


    竟是跟他脸上沾着的血一样红!


    四周的魔气忽然沸腾般,翻滚躁动起来。


    大片的浓黑从谢臻体内源源不断涌出,将苏家主好不容易恢复清明的天地再度染的浓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


    唯有不远处,紫雷降下时,才能从浓黑的魔气中泄出零星的光芒。


    苏家主心头忽然一跳,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他想,谢臻不过个方强行踏入渡劫期的魔修,还有走火入魔的征兆,能对他这个在渡劫期浸淫许久的修士有多大的威胁?


    脑海中虽如此想,可苏家主下意识还是后退了些许,对谢臻的警惕心一升再升。


    正在谢臻隐约透出一点疯癫,二人对峙时,那紫雷的响动却愈发的靠近。


    好似,那个渡劫的人正在朝着他们这头来。


    谢臻听着逐渐靠近的动静,神魂仿若再撕扯。


    一道声音告诉他:“杀了苏家主罢,他这般肆无忌惮的挑衅于你,阻拦于你,便是以为你杀不了他,不敢杀他,唯有杀了他,才能出了这口恶气,让他阻拦不了你。”


    “那渡劫的也可能不是任析,你何时见过一个元婴期突破化神,能劈下三四十道紫雷的?若是不趁着眼下斩杀苏家主,稍后那人渡劫成事,与苏家这老贼联合杀你,你唯有死路一条。你怎可死在这里?空山那老贼的仇还要报吗?”


    一道又一道的念头窜出来。


    谢臻被这些念头搅得杀气与戾气翻涌,可到最后。这些声音都被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压下:“万一那头渡劫的是任析呢?”


    谢臻短暂的阖上眸子,而后睁开压住自己手中的剑,像是要压住他满心的杀意般。


    他要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任析。


    苏家主稍等片刻,未能等到谢臻的动作,皱眉御剑跟上。


    万不能让谢臻逃了!


    这大好的机会,若是让他逃走,再要找到可就难了。


    谢臻身上的伤比苏家主重得多。


    苏家主肩头的伤已经被灵力愈合大半,而谢臻却是血淋淋的,任析给的药正在努力修复他的内府,实在是没有余力修补他其他的伤口。


    谢臻仿佛感受不到丝毫疼痛,一双眸子只是紧紧盯着紫雷落下的方向,神识蔓延而去,很快便遇到了股熟悉的力量。


    那些混乱的魔气在碰触到熟悉的神识后,立刻不再受谢臻的控制,欢欣中透着股疯狂的意味,朝着这神识涌去。


    不用看见人,谢臻确定,历雷劫的就是任析。


    他心头一跳!


    御剑的速度更快,几乎是几个呼吸,便瞧见了几乎让人目盲的紫光,还有落在地上的一个人。


    任析原本是御剑,到了苏家族地外围,被几道紫雷劈中,受了点伤。


    他朝着嘴里塞了把药,感受到更多的魔气涌入自己体内,一双凤眸中浸染着浓郁的担忧。


    不知道谢臻与苏家主打的如何,希望他没有受太重的伤。


    任析御剑,再度升入半空,勉强躲过了一道雷劫,神识被触碰的瞬间便察觉。


    谢臻过来了!


    那苏家主当是不远了1


    任析的神识向前蔓延,看到鲜血淋漓的谢臻时,心头一跳,他动作更快,因为分出了心神,被一道紫雷劈得吐出一口血,后背贴着的符箓化作焦黑的灰烬散开。


    他御剑的同时,动作迅速的再度往自己后背贴上一张符箓。


    谢臻喝道:“任析,过来!”


    任析却没有朝着他而去。


    他掠过了谢臻。


    苏家主眼睁睁看着粗大的紫雷从天而降,在听见谢臻那句“任析”时,便知道大事不妙!


    哪里是修真界的人渡劫?


    却原来是这个妖修!


    电光闪烁间,苏家主立刻便明白过来,任析是想接着雷劫将他逼退重伤。


    劫云会感应受雷劫的人有几人,什么修为。


    是以雷劫不可由他人代受,稍有不慎,还会更加凶险。


    苏家主乃是渡劫期,他当年突破至渡劫时,也不过受了几十道紫雷,任析不过区区元婴破化神,怎会有如此凶险的雷劫?


    不等苏家主想出个缘由来,一道紫雷已经轰在了他身上,顿时将他的衣袍劈得焦黑了数块!


    天上浓黑的雷云翻滚,即便是滔滔魔气被任析不断的吸收进体内,空气中的魔气已经稀薄无数倍,可在漆黑的雷云笼罩下,竟没有半丝天光泄露。


    像是察觉到竟然有第二人来承担这雷劫,天上的雷云翻滚的更加厉害,几乎是有巨兽在其中咆哮一般,轰隆隆震耳欲聋。


    一条无比粗壮的,有几人合抱粗的巨大紫雷,自翻滚的黑云中轰隆落下!


    狠狠的鞭打向任析与苏家主!


    苏家主脸色骤变,来不及行动,一条鞭子悄然缠在腰间。


    下一刻,紫雷劈在二人头顶,将两人齐齐淹没在紫白的刺目光芒中!


    “任析!”谢臻眼眸刺痛,他生生撑着没有闭眼,遏制住自己冲过去的冲动。


    若是方才,他还可以护住任析,帮他挡下雷劫。


    可现下已经有了个苏家主,若是再去个渡劫期,雷劫再重,这里的人怕是都得死,便是他也救不下任析。


    谢臻便是自己当初与空山对上的时候,心脏也没能像眼下这般高高悬起过!


    他像是快要窒息般,睁大猩红的双眼,望着光芒最盛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见过早上五点半的太阳,晚上十二点半的街景吗?


    QAQ昨天终于辞掉这破工作了呜呜呜。


    一个多月没怎么写了,有点儿手生,我先更这么多,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久等了大家,啵啵啵!


    第73章


    紫雷一道接着一道, 虽等待的人觉得漫长,可实则不过短短片刻。


    电光闪烁,任析又吐了口血。


    原先他在魔渊底的时候就见过这阵仗, 现在反倒有些见怪不怪。


    他往口中塞了把丹药, 还有余力用鞭子将苏家主绞紧。


    得亏谢臻当初做这鞭子时, 所有的材料都是用的顶尖的, 锻造的人也是这世间顶尖的锻器大师,这才让这紫金鞭能够在接连不断的紫雷中幸存。


    任析身上被劈得很痛,但不知是头中的闷痛更有存在感, 还是他先前被魔气折磨的已经有了不错的疼痛承受力, 竟然觉得这痛楚还在他的忍受范围内。


    他额角的青筋抽动,脑海中的画面还在走马灯似的乱冒。


    他一时片刻没有心思去注意到底冒出了些什么东西来, 双眼紧紧盯着苏家主, 今日定然要他在这里留下半条命,无法再还手。


    他心中数着数。


    已经过去了49道雷劫。


    这次多了个苏家主,兴许紫雷不会低于六十道。


    又是片刻的功夫过去, 苏家主形容凄惨, 法袍被劈得破了大大小小的洞,浑身焦黑,连头发都碎了不少成灰烬。


    手中握着的法器也在又一声“刺啦”中,陡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任析心中数着:“67。”


    好狠, 大乘期飞升也不过如此罢?


    这是真想要弄死他吗?


    又是两道雷。


    苏家主的法器扛不住, 沿着裂缝卡巴卡巴, 碎成了三瓣, 从他手里落下去了。


    在光芒衰弱的间隙里, 能够看见他漆黑的脸色。


    也挂着一身的血。


    不错。


    任析的心情忽然便好了许多。


    不枉他要多挨几道雷。


    魔气还在源源不断的灌入任析体内。


    这些魔气原本有不少是谢臻难以炼化的,除此外, 还有他本身已经炼化为他所用的。


    能够堆出一个渡劫期大能的本源魔气,不可谓不多。


    这些魔气涌入任析体内后,让他在突破化神瓶颈后修为继续上涨,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跨过化神初期,摸到了化神中期的门槛,眼见着要到化神后期。


    这样的神速,是谢臻也没有的。


    要紧的是,任析身上丝毫没有被魔气强行灌溉后的痛苦。


    近在咫尺的苏家主看着,只觉心惊肉跳。


    他有意要挣脱任析的束缚,但不知这妖修往他身上贴了什么符箓,竟然让他堂堂渡劫期动弹不得。


    每每一道雷落下,将符箓劈碎后,不等他回神,任析再飞快的补上一张。


    根本让他有力无处使,只能活生生留在原地挨劈。


    “71……72。”


    随着第七十二道紫雷轰隆而下,苏家主终是挨不住,“噗”一声口吐鲜血。


    那血险些溅到了任析脸上。


    四周的魔气已经被任析吸收了绝大部分,只剩下稀薄的几缕飘散在外,泛着淡淡的灰。


    天上浓沉的乌云变薄了无数倍,随着这道紫雷落下,像是缺失力量一般,再度翻滚几下,慢慢四散而开,落下天光。


    半空中立着的三人都是血淋淋的,谁也不比谁好看。


    非要说起来,反倒是谢臻的情况最好。


    在任析身体晃动,眼见要从剑上摔下去时,被人自后背抱住。


    谢臻一手揽住他,看了眼任析花大代价才重伤的苏家主,眼中杀意翻滚,毫不犹豫的抬剑斩下!


    锋锐的剑气发出刺耳的争鸣。


    苏家主身上血花飞溅,再度呕出一口血,摇摇晃晃自半空跌落。


    不远处传来惊慌的呼喊:“家主!”


    是苏家那些个长老们过来了。


    谢臻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没有能力再应付数名化神巅峰。


    何况任析重伤,现在当务之急,是马上找个地方帮任析疗伤。


    他搂住任析,毫不犹豫的调转方向,离开苏家族地。


    想救的人已经救出来,不必再多纠缠。至于今日这仇,待来日他定会回报!


    ……


    桐月州主城一通电闪雷鸣。


    整整七十二道紫雷,不可谓不引人注目。


    何况还有本源魔气出现。


    原本便朝着桐月州而来的藏柏月等人,几乎是在瞧见轰隆不断的紫雷时,便加快了速度,朝着这头飞速冲去。


    而他们方进入桐月州内,藏柏月的神识触碰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远远的,他便瞧见两道鲜红的人影。


    其中一道人影的气息有些怪异,但还是他熟悉的。


    是任师兄无疑!


    藏柏月几乎没有思考的,便朝着任析的方向赶去。


    待到了跟前,才发现另一道人影,竟然是魔界最近那个风声四起的魔尊谢臻。


    藏柏月上次见谢臻也是在桐月州,那次试青大会过后。


    他还从没见过这位魔尊有过如此面色凝重的时候,好似对任师兄担忧无比。


    他对苍生宗的人有着显而易见的厌恶,看见藏柏月等人靠近,先是认出了他的身份,却并没有多半点信任,反而是厌恶至极的道:“滚远点!”


    心中的戾气几乎压不住的翻涌。


    任析被他搂抱在怀中,下巴搭在他颈肩。


    两人的血融在一处,谢臻恍惚总生出错觉,觉得颈肩的人没了鼻息。


    他往日里总是压着自己的情绪,有再多的喜恶,也控制着该如何展现在面上。


    眼下竟像是控制不住一般,无论是担忧还是厌恶,都如此明晃晃的摆在他那张占满了血的脸上,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不再填着冰凉散漫的笑意,而是□□裸的厌恶与怒火。


    跟在藏柏月身上的苍生宗弟子被谢臻的眼神威慑,下意识便要拔剑。


    藏柏月抬手挡住他们,紧盯着谢臻怀里的任析:“他受了重伤,你现下要带他去哪?”


    谢臻要带任析去魔渊。


    他懒得同藏柏月废话。


    若不是看在任析要护着这小子的份上,他绝对一剑劈过去,让他没法多话。


    藏柏月咬着牙,盯着谢臻要杀人的视线,从怀中掏出玉瓶:“你先帮他疗伤,这是我师父给我的保命丹药,我们会在此处护法,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任师兄疗伤。”


    他叫任析“任师兄”,便是还认他做同门。


    谢臻还未答话,脖颈间先多出一股热流。


    任析又吐血了。


    谢臻脸色微变。


    再多的厌恶,也被压了下去。


    他从藏柏月手中拿过玉瓶,倒出丹药喂进任析嘴里,御剑落下林间。


    不知想起什么,他对藏柏月忽然开口:“你们那个大师兄,被他救出来了,眼下应当被他藏在桐月州内。”


    任析离开的时间不长,不可能送柳勉出桐月州。


    八成是找个地方,用阵法将人的踪迹掩盖了。


    藏柏月精神一整!


    太好了,柳勉师兄还活着!


    他几乎是下意识掏出传讯符来,要联络自己师父,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还未注入灵力,传讯符被谢臻劈手夺取。


    谢臻眼神冰凉的警告他:“待我带着他离开,你们才准传讯,不要透露我们的行踪。”


    藏柏月皱着眉头,又看了眼任析,到底是没说什么。


    *


    任析的意识陷入昏迷。


    他想他的伤应当不重。


    作为奶妈,这种程度持续伤害造成的伤势,他完全来得及奶自己,不至于昏倒。


    但在意识陷入黑暗后,他只能无奈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看来他真的是个脆皮。


    任析颇为不解的是,他都昏迷了,那股阵阵的头痛还能感受到。


    他像是被封在了一个漆黑的匣子里,有什么东西在使劲儿凿壁,想要进来,或者放他出去。


    任析忍受着这磨人的闷痛,四周的浓黑仿佛在淡去。


    他忍不住去想,之前脑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些画面,有些人在他脑子里叫唤。


    那些声音让人熟悉。


    远远的声音,隔着一层膜一般朦胧的响起。


    “是……不可……”


    “你疯了……随你……”


    “这些……与你有何干系……”


    “任温期!你这般心怀天下苍生,当年怎么救不下苍岭!”


    模糊的声音逐渐清晰。


    任析听见他自己的声音。


    像是沉默了半晌,才歉疚道:“抱歉,我那时无能为力……”


    对面的人被他的话噎住了一般。


    或许他的本意也并不是谴责,只是话赶话到了气头上,口不择言的说了这么一句。听见了道歉,反倒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所有要溢出嘴边的话都消散干净。


    两道模糊的人影面对面静默半晌,那声音才恼怒道:“好好,好,你要救世,你要揽这担子,你要折磨你自己,都是你的自由,我能如何?我能奈你何?随便你!”


    说完这些话,模糊的影子散了。


    任析忽然觉得有些窒息般,模糊的疼痛冒出来。


    那些影子闪的很快,但在任析的感受中,像是过去亘久,四周始终静谧无声。


    他本就不是个多耐得住寂寞的人。


    他开始无聊,而后焦躁,甚至是烦躁跟恼怒,乃至于有些后悔。


    至于在后悔什么,任析还想不清楚。他只是被那股烦躁充斥着,想要找点什么事情发泄一下,或者来个人跟他说说话,甚至是随便有点儿什么动静都行,总之不要这么安安静静。


    他还很痛,其实他感官中,那痛感并不强烈,甚至是轻微的,模糊的,但在他意识中,总觉得他痛的要命。


    这种痛太强烈,以至于任析觉得他从前每月发作一次的痛楚也成了小儿科。


    不对……他什么时候每月发作一次?


    他的记忆有点混乱了。


    可黑暗没有褪去,安静并没有改变,疼痛也还在持续,只是他好像痛的有些麻木习惯了。


    渐渐的,他不焦躁了。


    没有动静便没有动静吧,他可以给自己找点儿事做。


    比如自己创造点法术,或者折腾点其他的什么东西,没准儿以后出去能用得上。


    找到了事做,任析甚至变得高兴起来。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很久,久到他体内的疼痛不再,他才再度听见了声音。


    还是那道熟悉的,带着怒意的声音,这次还多了些无可奈何:“任温期,你骨气,你厉害,你已经做了这么多,剩下的事你总不至于还要管。”


    那声音放低了语调,像是一个始终梗着脖子的人,终于愿意软下脖颈,恳劝道:“温期,我创立了一个宗门,你随我一道,我们共同执掌。宗门选址在当初苍岭的位置,我还收了剩下的两个孩子做弟子。届时你……”


    不等他说完,任析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抱歉,苍年。”


    那声音停下了,即便任析的声音没再响起,他也知道任析的意思了。


    他立了片刻,握着剑,转身大步离开。


    任析觉得有些难过。


    但他低声告诉自己:“还有很多人需要我。”


    他的心变得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


    啵啵大家,晚安!


    明天晚上见!


    第74章


    这像是个梦, 又像是正在发生的事。


    好似过去了许久。


    任析记得自己同许多人说过话,做过许多事。


    他有难过的时候,但更多的是欣慰。


    欣慰于自己的坚持与选择。


    等到所有的事尘埃落定后, 任析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道:“如今, 只有一个遗憾了。”


    ……


    任析昏迷期间, 谢臻守着他寸步不离。


    谢臻自己也伤的不轻, 好在不知是不是体内的魔气被任析吸走了大半,他反倒觉得不那么痛苦。


    藏柏月对任析及其不放心,尤其是出去一趟想要寻到柳勉, 却半路碰到了搜寻“人形灵植”的一群修士, 心头更是被吊了起来。


    自从任析乃是灵植的消息被放出去后,便引来无数觊觎, 可碍于苍生宗模糊不明的态度, 还有任析不知是死是活,多数人都在观望议论,真正动身寻找的只是少数。


    然, 从任析脱身秘境, 为了与其他人取得联系故意叫人放出消息后,无数人闻风而动。


    便是不少修为低于元婴期的,也想着靠人多势众去分一杯羹,那修为在元婴, 乃至于元婴以上的便更是不用提, 已然将任析当作了囊中之物, 只待能寻到他, 便觉得自己定然能将这灵植拿下。


    藏柏月自外头回来一趟, 将自己所见告诉了谢臻,便见谢臻一双桃花眼中戾气横生。


    他靠着石壁, 任析躺在他的腿上。


    任析一身染血的衣衫已经换过,身上的血迹也用法术清理的干干净净。他闭着眼睛,长睫在苍白的面颊上洒落一片灰影,一双眉头紧紧蹙着,难受极了的模样。


    谢臻垂眸看他,眼中的戾气立刻便被压了下去。


    他低声道:“若是他们找到这里,你不要怪我。”


    藏柏月不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着任析说,哑然半晌还是道:“谢师兄,你的伤势也不轻,若真有人寻来,有我们师兄弟守着,不会让他们伤到任师兄。”


    谢臻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嗤一声。


    藏柏月本就不是个多么会与人交流的人,他说到这个份上,再无话可说,只能无奈转身。他身侧的两名师兄弟不悦的看着谢臻,在藏柏月的眼神示意下,这才没有多说什么。


    藏柏月想,若是任师兄还醒着,怕是要弯着他的眼睛来打圆场了,气氛定不会如此剑拔弩张。


    不知道任师兄何时能醒,大师兄何时能找到。


    苍生宗的几人出去后,谢臻望着任析的眼神颤了颤。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五指苍白,落在任析脸上时,一时也分不清谁的肤色更白一些。


    指尖的皮肤温热。


    谢臻轻轻按住任析蹙紧的眉心,将眉头揉开,而后指尖落在了苍白的唇瓣上。


    他只是短暂的碰了下,便移开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做过一般。


    再等等吧,等他醒来,就带他回魔界。


    在那里,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负他,觊觎他。


    任析身上的伤势恢复的很快,因着他本体是灵植的缘故,自愈力极强。


    何况还吃了掌门给藏柏月用来保命的丹药。


    但不知为何,他迟迟没有醒来的意思。


    藏柏月又一日带着师兄弟们去寻柳勉的所在。


    他不敢走的太远,怕任师兄那头出现意外。


    但不等他有所动作,忽然收到了掌门的传讯。


    掌门的声音无比激动,带着几分颤抖:“柏月,你师兄还活着!你快去,快去寻他!他果真在桐月州!”


    藏柏月惊喜无比,按照掌门说的位置,带着人御剑寻去。


    一时间也顾不上谢臻那头。


    快去快回,等他找到大师兄便立刻回来,应当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再者,他留了传讯符给谢臻,有他应付不了的事,他会传讯给自己才是。


    藏柏月按照地方,转了许久,才找到柳勉。


    柳勉当是自己走了段路,脸色惨白,手中的灵剑当作拐杖拄着地。他担心任析,得知任析与藏柏月他们在一起,才松下口气,随着藏柏月一行要回到任析他们藏身的地方。


    然而到了开辟出来的那处洞穴,藏柏月等人进去,发现里头早就人影空空。


    *


    苍生宗从未如此热闹过。


    听闻,那位闭关近千年的老祖如今出关了。


    天晓得,多少人都以为这位老祖已经陨落。


    千年未露面的人,谁知道是真的还活着,还是宗门编出来震慑外人的呢?


    外门的弟子们知道这消息后,一连几天都在兴致勃勃议论此事。


    莫要说他们,内门弟子也不少人在意此事的。


    除了掌门,这整个门内,兴许也就大长老与二长老见过开山老祖一两面,也兴许连他们都没有见过。


    无数人好奇大乘期修士生着何种模样,有何等的威势,好像见一面,就能让自己也沾到大乘期修士的根骨悟性,让自己的修为也拔高一层般。


    但很快,他们便没有精力再注意此事。


    又或者该说,宗门内有了新的事。


    付苍年与掌门站在一起,掌门微微落后他半步,脸色难看的望着面前巨大的镜子。


    那是一面透亮的镜子,纤尘不染,可却照不进任何东西。


    即便是当今的大乘期修士站在它跟前,它也照样没有波澜,安静无比。


    付苍年面上没有表情,可眼底好似酝酿着一层怒火。


    他问掌门:“青诀,这是宗门三长老的东西?”


    他们进来时,这里布着禁制,但被付苍年挥挥衣袖轻易破解了。


    掌门一时间想了许多,想到自己先前听到的传闻。


    他从未想过,自己宗门的三长老,竟然真是从自己弟子手中夺宝杀人的宵小。


    他在自己的师父跟前,羞愧难当:“师父,弟子愧对您的教导。”


    付苍年的手落在镜子上,轻轻摩挲,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仍旧是轻轻问:“这是谁的?”


    付苍年的眉峰隐约蹙拢。


    这该是任温期的东西。


    任温期渡劫飞升前,让杜翁教他,自己动手折腾出来的东西。在他飞升后灵性大涨,不知道落在了何处,但理当形成了一处小世界,不会认人为主才对。


    连他,这镜子都是不认的。


    什么人有本事将这镜子带出来?


    是任温期自己吗?


    掌门道:“乃是空山座下的一名弟子所得。这镜子名为窥生镜,乃是浮生秘境的核心秘宝,几年前空山带他座下弟子进入浮生秘境历练,这弟子气运了得,竟然得到了核心秘宝从青睐,不过元婴修为,便将这秘宝从小世界中带了出来……”


    他说到这里,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然……然空山鬼迷心窍,对自己弟子的东西生出觊觎之心,挖去了谢臻的元婴,将他打下魔渊。那谢臻经历大难,落入魔渊却未死,反而修为大涨,如今已是魔界魔尊。师父,弟子有罪,无能偏信,哪怕事实摆在眼前,竟还是信了空山谎言,以至于被蒙骗至今……”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这掌门当的实在是失职,咬着牙关,堂堂渡劫期的修士,竟然脸色涨的通红,低声道:“师父,如今您既出关,这掌门的位置,还是由您做,弟子还有许多要长进的地方,请师父教导。”


    付苍年有些恍神,像是根本没有听他后面的几句话,问:“你说,那弟子掉下了魔渊,但没死,如今成了魔界的魔尊是吗?”


    他低声喃喃:“如果是他,那也不奇怪,本就是他的东西。”


    掌门渡劫期的修为,竟听不清楚付苍年的低语:“师父,您说了什么?”


    付苍年忽然转身,问道:“空山至今还未回宗?”


    掌门颔首:“已经有月余未收到他的消息。”


    付苍年道:“既然他不回来,那我便去寻他罢。”


    他语调平淡,掌门却听出其中的杀心。


    掌门心中觉得不妙,他难以琢磨谢臻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师父看起来很是在意的模样。


    不管如何,今日这一出都是他的失职。


    掌门再度向自己的师父认错后,才自浮云峰离开。


    空山的弟子们纷纷跪在大殿中,没有一人敢动弹。


    掌门冷眼瞧着他们,想到藏柏月找到了柳勉,又想到苏家对柳勉所作之事,眼中的冷意更盛了些。


    也好,往日他总谨记自己乃是苍生宗掌门,怕自己所作对宗门带来不好的影响,行动间总要收到拘束。


    以至于苏家不过一名渡劫期,便敢于频频针对苍生宗。


    一名渡劫期而已,且看如今,苍生宗的大乘期出世,苏家还敢如何嚣张。


    那些仇怨,他会一笔一笔的算上,叫苏家偿还。


    付苍年离开后,掌门的传讯符有了动静。


    他取出传讯符,发现是藏柏月的消息,冷沉的面上多了些慈和的笑容:“柏月,可是有什么事?为师已传讯与你两位师叔,他们很快便会到桐月州来,你们先找个地方藏好便是。”


    藏柏月却没有说这件事,而是道:“师父,有魔修到了修真界。”


    藏柏月说完这句话,听他师父没有接话,才继续道:“他们是来找任师兄的……不仅有魔修,还有不少修真界修士,都想找到任师兄。”


    至于找到任析后,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任析是灵植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怕是整个修真界,凡是没有闭关的,鲜少有人还不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啵啵啵!


    大家明晚见!


    这本大概十月份中下旬就会完结啦!


    第75章


    任析的意识在虚虚实实中来回的拉扯。


    他的意识隐约清醒一些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怀抱中。


    鼻尖嗅到的味道似乎是熟悉的。


    这样说有些怪,任析平日里也不怎么注意味道,可不知为何, 他就是莫名觉得鼻尖的味道很熟悉。


    一只胳膊揽在他背后, 耳边风声猎猎作响, 他却没有感受到丝毫风。


    是谢臻。


    任析没有想, 他脑海中自然而然的便冒出了这个名字来。


    他知道谢臻还是安好的,而有自己受伤在他身边,他八成是抽不出手杀人, 又或是做其他什么事。想到这些, 任析便觉得十分的安心。


    他阖上了眸子,再度被拽进冗长的记忆中。


    谢臻垂头, 怀中的人闭着眼, 并没有醒来的意思。


    方才大概是他的错觉。


    任析的皮肉伤好的快,可他迟迟不醒,谢臻实在是不能不联想到他那个每月不吸收魔气就会发作剧痛的毛病。


    比起与藏柏月他们待在一处, 让他们碍手碍脚, 谢臻觉得带任析回魔界更有用。


    也许该带任析去魔渊,他的本体在那里,迟迟不醒,也或许是本体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些, 谢臻的一双眼睛不自觉溢出担忧。


    谢臻的速度比来时慢了许多。


    他有心快些带任析去魔渊, 奈何他也受了不轻的伤, 体内魔气近乎枯竭。


    如此紧赶慢赶, 用了月余的时间才到了拂镜州。


    好在这月余的时间, 任析总算是醒了,只是人还有些昏沉。


    任析望着拂镜州边境, 再花一日的功夫便能到苍生宗。


    谢臻在侧旁,瞧着任析望去的方向乃是苍生宗,想到往日里任析対苍生宗的执着,忍不住道:“你眼下的身份,可不适合再回苍生宗。”


    不说空山有可能还在宗门内,只说那苍生宗的掌门,便是个及其不待见魔修之辈。往日任析是他门内弟子,不拘是人修还是妖修,他都会护着。可任析一旦成了魔修,那便完全不同了。


    怕是除了他的师父,整个宗门内都没有欢迎他的人。


    谢臻嘴快,本是怕任析还惦记着要回苍生宗,却让任析一愣。


    他听着这话,总觉得耳熟,过了一会儿,竟然与脑子里的一道声音渐渐重叠起来。


    付苍年说:“你这样的身份,不适合再来苍生宗了,你还是走罢。”


    他的眼神流露出零星的落寞,一双漂亮的凤眼半垂,好似眼尾的弧度都跟着压了下来,却不是因为高兴,而是一种叫人难以用言语表述清楚的难过。


    谢臻陡然抿唇。


    他瞧清楚了任析眼中的神情,在原地转了半圈,一时之间觉得自己真是多嘴,转念间又想,任析対他都没有这样大的执着,苍生宗凭什么让他如此难过。


    不过是做魔修而已,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他不愿?


    这念头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了,谢臻自己在心中想一圈,也觉着自己昏了头了。


    任析从起初便是修魔,他的性子自不会在意这些。


    能让他难过的,比起苍生宗,兴许更是苍生宗里的人。


    他的师父,还有如藏柏月一般的师兄弟们。


    想到这里,谢臻虽还是不大愉快,但任析总归是要马上随他去魔界的,这点不愉快被他抛在脑后。


    他装作不经意的靠任析更近一些,低声安慰:“宗门不能回便不能回了,不必难过。魔界才是适合你的地方,只要有我做魔尊的一天,无论你是魔修,还是正道修士,魔界都随你来去。”


    任析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便弯着眉眼笑起来:“我知道,你说过很多次了。放心,这次我会去魔界的,不会反悔。”


    谢臻于是轻轻哼了声,嘴角翘起来,口中还道:“谁让你是本尊的救命恩草,三请四请,还是本尊请了这么多遍才能劳动您大驾。”


    任析叹口气。


    他又不好说是为了任务。


    只能顺着谢臻的话点头,很是乖觉道:“是,我错了。”


    谢臻觉得任析这副模样让他心头发软。


    可他还没说话,就听见任析的下句话,当场黑了脸。


    任析说:“不过,我还是想先去苍生宗一趟。”


    谢臻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跳。


    合着他之前那么些话白说了?


    他压着心头的不满,正要问任析这次打算找个什么理由出来时,任析先弯着眼睛,温声道:“你放心就是,我只是寻一下我师父,告诉他我安好,顺便找他重新要张传讯符,日后有事也好传个消息。”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再者,你的仇不是还要报?这下连我的仇也要算上了,我找我师父问问消息。”


    七长老与空山同宗,知道的消息比谢臻多,这点谢臻也没办法。


    谢臻还想说什么,储物空间中的传讯符忽然动弹起来。


    是展言的。


    说来,自从谢臻他们在桐月州与苏家主一役后,谢臻再没同魔界那头传过消息。


    展言做事他自是放心的,但魔界那头毕竟不是严丝合缝的铁桶。


    相反,是个四处漏水的破木桶。谢臻若是一日不强硬,失去了弹压东方域主与南方域主的把柄,又或是受伤,対其他地方的那些魔修失去了威胁,这魔尊之位能否保住便是两说。


    然他不以为意。


    事在人为。


    目前为止,东方域主与南方域主的把柄还握在他手中。


    东方域与南方域还在他的统辖之下,其他两方域的乱子并不能対他造成什么威胁。


    谢臻拿出传讯符,灌注些微魔气后,展言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带着几分气急败坏:“魔尊大人,您是死在了修真界不成?先前联络你数次,你次次没有回音。再不看传讯符,你这魔尊的位置怕是要坐不住了!”


    谢臻疑惑:“你何时给我传讯过?我分明只收到这一次。”


    展言一时半会儿的没功夫去纠结这个问题,他着急道:“有修真界的修士来东方域寻你。”


    谢臻漫不经心道:“谁,寻便让他寻,有什么急事你看着办,若是你不能办的,便让他等着。”


    传讯符那头的展言吸了口气,压着语调:“你知道是谁吗便敢让人等着?”


    展言说完,大约是想到以谢臻如今的修为,偌大的魔界与修真界加起来也没几个人是他不敢叫対方等着的,于是压下一口气低声道:“来人是苍生宗的开山老祖,那位大乘期修士。东方域主与南方域主似乎同这位开山老祖认识,眼下已经到一处说话去了。那开山老祖一来,便指名想要见见当今的魔尊。”


    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谢臻好不容易将自己的修为提到了渡劫期,本以为能横着走了,谁想这个苍生宗不知道闭关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会突然出世,还一出关便要出来见如今的魔尊。


    莫说修真界,便是魔界,也无人不知当年的苍生宗是为什么而立宗。


    苍生宗上下都対魔修厌恶至极,这位当年的开山老祖自仙魔大战中走出来,手中杀过的魔修不知凡几,対魔修什么态度不言而喻。


    一出关便要见当今魔修,任是谁见了,都觉得这开山老祖怕是抱着杀心来的。


    展言本是想让谢臻逃。


    他一个渡劫期,在一名快要飞升的大乘修士前做的了什么?


    然如今的谢臻乃是魔界之尊,他若是逃了,苍生宗那位老祖要屠掉整个魔界,魔界唯有任他宰割,谢臻这魔尊怕是要收到万般唾弃。


    他的话头在嘴边转了又转,那头的谢臻听完,扬眉看任析一眼后,轻飘飘的应下:“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赶回去。”


    他说完,便掐断了传讯符。


    任析也听到了展言的话。


    他皱着眉,比谢臻忧虑得多,而后有些愣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谢臻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任析露出这样的神情。


    自从任析醒来后,他一日中,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如此,像是在想着许多他所不知道秘密。


    每每如此,他便觉得任析像是遥远的一蓬雾气,可以看,却摸不到,触不到实处,更抓不进掌心。


    他心头跳了下,伸出手去,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任析脸颊的时候,突兀的转了方向,在任析的头顶上拍了拍:“想什么?魔界的事无需你担忧。不过既然如此,你先别随我回魔界,待我去瞧瞧什么路数。”


    他自己不惧那什么狗屁开山老祖,轮到任析的时候,他便怕任析跟随他一道回去会出事。


    他心中缠着一股浓的化不开的思绪,如一团越缠越大的绒线团。


    任析回过神来,眉眼展开,笑眼弯弯:“不会有事的,他应当不会找你的麻烦。”语气中有几分他不自觉的笃定。


    谢臻只是定定的看了任析一眼。


    他拿出张传讯符来,给任析道:“这是展言的传讯符,你拿着。若是有事,我来不及帮你,便告诉展言一声。还有,対苍生宗的人,莫要太信任。”


    任析收了传讯符,乖乖颔首,听了谢臻罗里吧嗦的叮嘱,至于听进去了多少,不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第76章


    任析的伤没好全, 瞧着还总是愣神,谢臻不大放心他独自待在修真界。


    然展言那头说的着急,他需得尽快赶回去。


    若是他在魔界没了容身之所, 日后说什么要保全任析, 都是空话。


    更何况, 他还对任析起了一些难以启齿的心思。有了这份私心在, 他更不希望日后任析与他在一处,有丝毫的委屈。


    他只能百般叮嘱任析后,先自行越过魔渊, 朝着东方域赶去。


    一到魔渊附近, 那些魔气便迅速充盈了他干枯的经脉,魔气涌动之间带着蓬勃的力量。


    体内一些恢复缓慢的伤痕, 在魔气充盈的同时, 被迅速愈合。


    到底是到了渡劫期的修为,身体上的伤难以对谢臻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御剑全速赶往东方域,心中想着, 快去快回, 待处理完魔界的事,便第一时间回去寻任析。


    且先不提谢臻什么打算。


    任析却是望着苍生宗,怔然许久后,才动身。


    他如今一身魔气, 与过去不同了, 不好贸然闯进去。


    若是他进去, 掌门他们定然会有所察觉。


    思量许久后, 任析在拂镜州寻了一处小宗门, 给了对方些好处,而后请那小宗门的长老去苍生宗, 借口宗门出事,要请七长老出来一趟救治宗门人。


    任析如今是化神期,那小宗门掌门尚且元婴初期,任析立在那里,威势便已经让掌门觉得害怕。


    听闻是要寻苍生宗的七长老,忙不迭的让宗门长老去寻。


    这些大能打架,管他什么恩怨,可千万不要牵连到他们这些小宗小门。


    任析知道他们心中害怕,也不多做什么多说什么,只在他们宗门内等着。


    先前听传闻,他师父跟空山打了一架,受了伤。


    空山那阴毒小人,也不知道将他师父伤成了什么样。


    任析垂着眼眸思虑,那小宗的掌门端来灵茶,小心问道:“道友寻七长老,可是,有什么要事?听闻苍生宗的七长老有些脾性……高人大多是有些古怪脾性的,若是我宗大长老请不动七长老,还望道友莫要怪罪。”


    任析看着掌门紧张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温声道:“掌门放心,我并非无礼之人。若是七长老不来,我再想其他的办法就是。”


    那小掌门看了任析两眼,实在分辨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只能暂时将心放回肚子里。


    任析清楚自己师父的脾性,原本想着能请来,但八成是要费一番功夫的,哪里想得到,只坐了两三个时辰,便听见飞剑破空声。


    任析抬起头来,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望过去发现竟然是自己的师父望闵,他还是那副发须乱蓬蓬的模样,手中还提着那名小宗的大长老。


    八成是嫌弃对方御剑的速度太慢,所以决定自己提溜着人过来。


    到了小宗门上方,望闵一把丢开那名长老,直奔任析而来,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好哇!老夫就知道是你这混小子!”


    任析毫无防备,被他打的一个趔趄,往前窜了半步才稳住身体。


    他转过身来,望着七长老,又看了眼小宗门里的人。


    那掌门及其识趣,当下立刻带着剩下的几位长老退开,将地方让给二人。


    任析开启先前便布置好的阵法,这才低声道:“师父。”


    七长老围着任析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先前修灵,叫你认真修炼你敷衍老夫,如今修魔你倒是快,这么段日子不见,你都已经修到了化神期。”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满,可语气中分明是带着几分得意的。


    若是有个同宗门的长老在这里,他八成要拉着任析,跟宗门长老好好炫耀一下自己的弟子多么厉害。


    任析心头那点担忧忽然便放下了。


    他想多了。他师父这样不拘小节的性情,不在意他是灵植,也不会在意他是魔修,只在意他是什么人,是不是他的弟子罢了。


    任析弯着唇角,笑着问:“师父,我先前做事,没有同你说一声,是弟子大意了,您与三长老因弟子起了纷争,伤的可重?”


    一提起这个,七长老顿时没有好脸色,摆摆手:“什么三长老?他能奈我何?如今老祖出关,他怕是知道老祖眼里容不得沙子,早早便不知道逃去了哪里,这等宵小,能耐你师父何?”


    他说完这些,转头去看任析:“倒是你,先前被空山那老匹夫伤的可重?怎么放着好好的正道修士不做,转去修了魔?也不知道传讯于老夫。”


    七长老说话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视线不自觉的落在任析丹田处。


    当初谢臻在试青大会上言,空山夺宝,屠戮弟子,掏他元婴,还将他打下魔渊,以至于他不得不走上魔修的路子。


    如今任析也成了魔修,这实在是让七长老不得不想到空山当初是如何对谢臻的。


    任析立刻便知道他的意思,道:“师父放心,我没有在三长老手中受多少伤。只是逃出来费了些功夫。”


    这在七长老听来,都是一个意思。


    到底还是因为空山那老贼。


    若是任析不想办法逃,落在空山手中,下场怕是更惨。


    想到此处,七长老忽然恼怒:“为师走前便跟你百般叮嘱,莫要去招惹那老狗!你偏偏生了逆骨似的,自己撞上门去!老夫听柏月说,你与那谢臻关系甚笃,你便是为了他才执意要去找空山那老狗的麻烦罢?”


    七长老恼火起来,是不管自己在小辈跟前什么形象的,一口一个老贼老狗的叫着。


    弄的任析有些哭笑不得。


    他道:“师父,我锦囊中的品阶稍低的符箓都被毁掉了,是以传讯符未能留下,并非我不想传讯给您。我麻烦这里的宗门长老去寻您,便是想要重新问您要张传讯符,日后也好联络。”


    七长老沉默,顷刻后,他道:“你不回苍生宗了?”


    任析笑着说:“如今的我,乃是魔修,去苍生宗不大合适了。”


    他说完这句话,又道:“再者,谢臻有伤,我与他其实在进苍生宗之前便有交情了,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他如今是魔界的魔尊,有他护着,我在魔界过的风生水起,师父您不必忧心。”


    七长老知道任析有主意了。


    再者,他魔修的身份,如今的的确确是很难再回到苍生宗。


    七长老只是忧虑:“谢臻可知晓你本体……”


    他未说完,任析先笑起来:“师父,我与谢臻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未能有人形。”


    七长老闻言,彻底放心。


    未化形前便认得,却没有起心思,可见这个谢臻与任析之间的交情,是有几分可靠的。


    七长老不再多言,将一个锦囊塞进任析手里,摆摆手道:“你既然想的清楚,便自己行事,老夫可不为你操这个心。好了,你快走吧,这便去魔界,莫要在修真界逗留。”


    空山不在苍生宗内,七长老暗自担心任析留在修真界内,会碰到空山。


    任析没有推辞,眉眼弯弯的接了锦囊,应声后,七长老毫不留恋的离开。


    任析望着七长老的背影,将锦囊收好,思索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担忧谢臻,可如何去找谢臻,也是个问题。


    他沿途碰见几个魔修,知晓谢臻当初为了找他,特意使人放消息,让魔修抓他回去,献给魔尊后有赏。


    任析堂而皇之的直接去了魔界,谢臻这个魔尊日后再下命令,下面的人会听信几分便不好说。


    再者……他暂时还不想回魔界。


    付苍年在那。


    任析垂着眸子,手指摩挲着手腕间的紫金鞭,脑海中的记忆已经逐渐明晰。


    他突然出现,若是对上付苍年,暂时还想不出一个足够好的托词,能够让他相信。


    罢了,还是暂时不要见面的好。


    许久没有冒头过的系统忽然爬出来:【你这就是骗子行径!你跟总系统都是骗子,骗我这个无辜可怜的统,还骗自己的好朋友!合适吗,合适吗!?亏我还把记忆借给你!】


    任析被他愤怒的一通叭叭,没觉得歉意,反倒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道:“实在抱歉。”


    系统更恼火了:【你一点儿诚意都没有,你就是看我好说话敷衍我!】


    天知道他半个月前从总系统那里得知了真相,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多么大的伤害!?


    亏他之前还一直觉得有些对不起宿主,谁知道竟然是宿主跟总系统一起忽悠他打白工!可恶啊!


    任析这次的歉疚多了点诚恳:“你放心,等此间事了,我会付你报酬的,不会比你带一次宿主少。”


    系统将信将疑:【真的吗?】


    任析肯定:“我跟你的总系统有约定,不骗你。”


    得知自己不是打白工,系统一下子高兴起来。


    任析感受到他在脑海中活泼的波动,心想,即便是公用了同一套记忆,但不同的人性格还是不同的。


    系统在那个世界的记忆是活泼的,但同样一份记忆暂借给他后,在他的脑海中,很多的小节点都被修改,失去了那一份无忧无虑。


    他终究是任温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任析。


    作者有话要说:


    啵啵啵!


    第77章


    任析不想太早去魔界, 于是借着谢臻发布的命令,想了个好法子。


    他先是沿路考察一番,最终选中了一个搜寻他踪迹的魔修小队伍。


    领头的那魔修是一名元婴巅峰, 带着的几人也都是元婴期。他若是装重伤落在他们手里, 其他的魔修大概是没有胆子跟一群元婴修士争抢的。


    而这个修为, 恰好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


    也不至于能马上带着他回到东方域, 跟付苍年撞上。


    任析挑选一番,觉得很满意。


    择了个良辰吉时,魔气一封, 就地躺下, 还吞了颗丹药,假模假样吐口血, 沾在唇边跟衣襟上。


    远远听见那行魔修议论:“这灵植也不知道到底藏到哪儿去了?咱们在拂镜州找, 那空山也在拂镜州,除非是傻子,否则那灵植怎么会待在这里?要不咱们还是往里头走, 没准儿下个州境就能找到。”


    领头闻言冷笑一声:“你懂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灯下黑的道理都不懂,你个蠢货。”


    任析闭着眼睛听他们吵吵,心想这分明就是胆子小,不敢深入修真界的州境, 以免跑都来不及。


    不错不错, 这样胆子小的, 才不敢干出格的事。


    届时即便抓住了他, 也会老老实实将他送去东方域, 不会生出其他的心思来。


    如任析所料,那几名魔修很快发现了任析的踪迹, 大喜过望。


    领头还给自己手下的魔修一巴掌:“看见没有!?我说什么?要你这个蠢货有什么用,听你的话去其他州境才是白费功夫!”


    “我瞧着这灵植重伤了,先前听闻他有元婴修为,以防万一还是将人用法器捆起来,莫要给他机会逃跑。”


    一群人应声。


    他们寻到了人人觊觎的灵植,各个喜气洋洋,将任析拖到剑上,御剑朝着魔域的方向飞去。


    谁想到了魔渊边,那领头的魔修吩咐自己的手下:“咱们得绕路,莫要叫其他人发现这灵植。否则,若是来个化神期的大魔修同咱们争抢,这功劳就没咱们的份了!”


    小弟们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


    如此一番折腾,他们的行进速度骤减。


    *


    魔界,东方域主城。


    梁丘穆端坐在屏风后方,敛眉垂目,文雅端方。


    他对面坐着的男人气势迫人,一张脸也是端正俊美的,可却阴沉无比,一眼就能让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多么差。


    梁丘穆放下茶杯,淡声道:“付宗主,谢魔尊您也见了,他是不是您所想之人,您自心中有数。若是没有旁的事,梁丘穆便不再多陪了。”


    付苍年冷冷望着他。


    他对魔修一向没有好脸色:“任温期回来的事,你与杜翁二人是不是早就知道。”


    听见这个名字,梁丘穆起身的动作有了难以察觉的凝顿。


    他笑了下:“付宗主说笑,若是我与杜翁早知晓此事,又哪里会在此处枯坐。”


    付苍年的脸色更冷,对梁丘穆像是极其不满意。可想到他们是任温期的人,他什么也没有说,最后只道:“既然两位域主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将千里舆图给我,由本尊带回去保存。”


    梁丘穆还是油盐不进的态度:“付宗主已然说魔尊大人归来,既然如此,还是物归原主为好,便不必劳烦付宗主。”


    付苍年已经鲜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


    可每每碰到任温期的事,他总要憋着一肚子的火。


    梁丘穆面对一名大乘期的火气,却是不怕的。


    终究是这么多年,对彼此的性情有些了解。便是看在魔尊大人的份上,这位付宗主也不会对他与杜翁二人动手。


    再者……千里舆图在谢臻手中。他若是告诉付苍年此事,依照付苍年的性子,怕是要去谢臻手里抢。


    偏偏谢臻也是个难缠的,逼急了东西抢不到,反倒有可能被谢臻一气之下毁掉。


    魔尊大人飞升之前,曾百般叮嘱过他们四人,旁的东西都可以不管,千万护好千里舆图。


    枉丝陨落前他们赶去的不及时,才叫千里舆图落在了其他人手中。


    付苍年已经做了,梁丘穆还坐在原地,想着付苍年的话。


    付苍年乃是大乘期修为,他说魔尊回来了,那么,魔尊当真回来了吗?


    魔尊眼下,在何处?


    为何不来魔界,寻他与杜翁?


    ……


    付苍年不愿在魔界多停留。


    他御剑,几日的功夫便自魔渊上空飞渡,到了苍生宗附近也未曾停留,反倒是向着另一个方向赶去。


    路途之中,偶有听闻,说什么苍生宗有个灵植化成人形的弟子,如今不知逃去了何处,若是能够抓住炼成丹药,定然能够修为大涨云云。


    付苍年与这些人间隔的极其远,那声音隐约传入他的耳中,却将他的动作定住,怎么也没法再继续前行。


    化成人形的灵植,还是苍生宗的弟子。


    青诀为何没有告诉他!?


    付苍年想要下去问,想起这弟子乃是苍生宗的人,没有人能比苍生宗更清楚,于是传讯给苍生宗掌门。


    掌门高兴道:“师父?”


    付苍年问:“青诀,宗门内可是收了一名灵植化成人形的弟子?他眼下在何处?”


    掌门顿时陷入为难:“师父……却是有这样一名弟子,是七长老望闵的大弟子,几年前随柏月一道拜入门中。他现今,已经不在宗门内。半年前,他去了浮云峰,被空山发现踪迹,而后便不知去向。柏月倒是传讯回来,说是他在桐月州救了柳勉,还受了重伤。可现今也与魔界的新魔尊谢臻一同消失,不知去了哪里。”


    谢臻?


    付苍年几乎要立刻回转,再去一趟魔界,找谢臻问个清楚。


    但他听着青诀话里的意思,想起空山那等宵小行径,面沉如水:“他是灵植之身,你们可知晓?”


    掌门说:“我与他师父是知晓的,他前去试青大会前,我让他戴上了掩息玉,除开我与望闵二人,当是……只有空山才知晓。”


    付苍年:“那他缘何去浮云峰?”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这样不知死活的行径,与当年的任温期有什么分别?


    他听见青诀回答:“他与那谢臻,似乎关系甚笃。怕是为了查清楚窥生镜所在。”


    付苍年的心落下去,确定任温期的的确确,是重新回到了这世间。随之而来的,是平地升起的无端怒气:“他叫什么名字?”


    掌门说:“叫作任析。”


    任析,任温期。


    在他眼皮子底下待了数年,他却丝毫不知。


    任温期果然好本事。


    付苍年阖上眼眸,压住自己动荡的心绪。


    传讯符未断,掌门还在恭敬的等着自己师父吩咐。


    付苍年淡声道:“青诀,昭告天下,本尊出关,凡是能抓住空山,将人送到本尊跟前者,本尊应他一个要求。”


    有大乘期一诺。


    空山唯有一死。


    *


    这是任析“被抓住”的第十三天。


    他已经醒过来了,装作虚弱无力的模样。


    领头的元婴巅峰大概怕把他折腾死,到时候没办法邀功,不仅不急着赶路,还特意去寻了一头妖兽来驯化,给任析当坐骑。


    一圈人围着任析的坐骑御剑飞行。


    怎么说呢?


    怪拉风的,好像带了一群牛逼哄哄的保镖。


    系统羡慕:【我也想骑飞行妖兽,我也想带一群保镖。】


    任析乐:“找你总系统给你个身体,你就能实现这个愿望。”


    系统知道任析的意思,是可以让谢臻给他整一个拉风场面,还挺高兴的。


    不过想想,系统语气惆怅:【总系统才不会给我身体呢,他只会骗人,天天骗我。带完你这个任务,我就罢工!】


    任析看热闹不嫌事大:“我看行,你也是该好好休息休息。”


    任析跟系统聊着天,倒也不闷。


    他正要和系统胡掰扯两句,忽然觉得有人靠近了他。


    气息很熟悉。


    任析眨眼,感到一双手从他腰后环住,后背靠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没有任何人察觉。


    他嘴角翘了翘,抿着唇不说话。


    长长的眼睫也垂下去,掩盖眼中的神色。


    后背的人轻声说:“救命恩草,我找的你好苦。”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熬夜,把隔壁放了好久的一本文填上了,我真牛逼,专栏的树终于又多了一棵(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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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付苍年一走, 谢臻便立刻出来寻任析了。


    任析被绑之前,只给他留了传讯,告诉他, 自己被一群元婴期魔修绑住, 朝着东方域而去。


    这群人绕了路, 是以谢臻花费了两天功夫才找到他们的所在。


    看见任析还好好的, 谢臻吊着的那颗心才算是落到了实处。


    他微微向前俯身,看见任析翘起来的嘴角,自己也忍不住唇角上扬。


    他故意俯身, 凑在任析耳边压着嗓音说话:“怎么?需不需要本尊现身, 将你从这群恶徒手中解救而出?”


    任析原本心中压着事,有些沉郁, 可这会儿功夫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他不能说话, 只能悄悄探出一缕神识,跟谢臻的神识碰触到一起。


    他没有做过这种事,不过依照他真正的修为, 用神识跟人交流, 不是难事。


    那纤细的一缕神识,像是细细的藤须一般,跟谢臻的缠在了一起。


    谢臻眉梢一抽,他与任析的神识不是头一回接触, 却是第一次像这样一般缠绕在一起, 好似他们是两股相互依存的树藤, 无端亲昵的透出三分旖旎。


    谢臻环在任析腰间的手下意识便收紧, 紧的有些逾矩, 平白生出一种想将人压进怀中,拆吃入腹的侵略感。


    但很快, 谢臻的腰往后退了一些,圈在任析腰间的手臂也松开,只虚虚的环住。


    任析看不见,他背后的人一双桃花眼闭了闭,里面闪过浓郁的尴尬,还以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任析以为自己操控神识太生疏,弄痛了谢臻,下意识想要将自己的神识收回来。


    便觉得谢臻的神识也缠了上来。


    任析耳根子莫名变红。


    他觉得有些怪异,与他干脆利落的缠上谢臻不同,谢臻的神识分明已经与他接触,却慢悠悠的反过来,将他那一缕神识缠绕,裹住,密不透风。


    因为这一点异样,任析耳根发热。


    他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自己对神识的操控生疏了。


    或许与现在的本体也有些关系,临到飞升关头,强行遣散修为,定然是会留下一些后遗症的。


    想到这些,任析那颗跳的有点乱拍的心回归安稳。


    他想,谢臻体内的魔气还得想个更好的法子解决。


    原先记忆还没找回来的时候,他不知道其中的关窍,想的法子虽然可用,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


    若是不能解决这一点,终究还是有隐患的。


    他不想输了这个赌约,也不想瞧着谢臻走上那条不见光的黑路。


    任析与谢臻的神识接触,原本是想说话,可思绪渐渐跑偏,忘了这一出。


    谢臻自己心里有鬼,也不尴不尬的坐在后方,只是一双眼睛落在了任析的耳垂上。


    他忽然问任析:“你耳朵红什么?”


    任析:“?”


    他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拖出来,一时间跟不上谢臻的话:“耳朵哪里红了?”


    谢臻轻笑了一声,响在神识中,低而轻,任析耳根淡去的颜色再度变得鲜艳。


    像是有跟羽毛,在他的神魂上轻轻拨弄了一下,从耳根到头顶都微微发麻。


    任析感到自己耳根发热,知道谢臻八成没有骗他,在听谢臻这么笑,气恼道:“笑什么笑,别笑了!”


    谢臻语调愉悦的要命:“为什么不能笑?虽然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总不能连我笑不笑都要管吧?管的这么宽,嗯?”


    谢臻的尾音上扬。


    任析咬着牙,若不是现在被绑着,他简直想一脚将谢臻才这妖兽背上踹下去!


    实在是可恶!


    竟然笑话他!


    谢臻笑归笑,笑完了,他又勉强恢复些正经样子,问任析:“你当真要由着他们将你押送进东方域?”


    见这群魔修慢吞吞的速度,谢臻嫌弃得很。


    不过很快,他想,这样慢吞吞兴许不错,能让他与任析呆在一处的时间更长些。


    有这些人盯着,任析是不敢多动作的,可于他没有妨碍,届时他想要逗弄任析,任析还不好跟他发脾气。


    等着他顺顺毛,青年的好脾性,怕是不用到东方域,就能忘记这些小事了。


    果然,谢臻拍了拍任析的头发:“得了,没有笑话你,不要恼火,我跟你认错,让你笑话回来总行吧?”


    任析:“?你有什么能让我笑话的,说来听听?”


    任析忽然来了兴趣,听听八卦还是可以的。


    谢臻眼神变得柔软,他突兀道:“还是这样像你一些。”


    任析听见这话,想要扭头看一眼谢臻说话的神情。


    可有周围一群人守着,他不能做怪异的举动引起他们的注意,只能忍着这样的想法。


    他问谢臻:“我就是我,有什么像不像的?”


    谢臻玩笑道:“这次从见到你,便觉得你长大了,装着沉甸甸的心思,连我都看不透。在苏家族地时瞧见你,更是被你吓了一跳,想着,这是哪里来的救世主,恨不能以身殉道救苍生。”


    任析默然无话,谢臻笑着转了话头:“不过我又想,哪里是救苍生,其实是来救我的。这样算来,救命恩草啊,我竟然欠了你两条命,这可如何是好,我要还不清债了罢?”


    谢臻实在是聪明人。


    任析随着他的话想,越到后头,他心中攒着的事便越多,待记忆完全恢复事,自己私底下已经不大笑得出来。


    他听见谢臻说话。


    并非用神识传递,而是在他的耳边。


    谢臻压着嗓音,重新贴回他的后背,严丝合缝的像是一道能在他背后守住的壁垒。温热的吐息轻轻拂过耳边:“我欠了你这么大的恩情,所以你有任何事,我为你分担乃是义不容辞。任析,日后你的所有难事,我可以来为你解决。”


    任析抿着唇瓣,呆愣了好一会:“没有难事了。”


    任析想,最大难事就是谢臻。


    可现在的谢臻对他而言,大概已经不是难事了。


    *


    任析跟谢臻一路说说闹闹,原本时日有些长的路程,竟然恍惚间便过去了。


    待靠近东方域主城的时候,谢臻道:“啧,本尊要回去等着属下上供了。”


    任析说:“哦。”


    谢臻哼笑了声,悄无声息的离开。


    后背的壁垒消失,任析思考,谢臻身上的魔气怕是又开始外溢了。


    说来,也不知道付苍年找到东方域来,与谢臻见面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应当是没有为难他。


    任析还在思考问题,前头的元婴期修士牵着飞行妖兽在主城前落下。


    进了东方域主城,是不允许御剑飞行的。


    领头拽着绳子,让任析自飞行妖兽上下来,瞥着他看起来还是很白的脸,心中暗自琢磨,这灵植的伤不好若是影响效力,魔尊该不会怪尊他们吧?


    任析跟着他们一路进入东方域主殿。


    这域主殿任析眼熟的不行,眼见着那魔修险些走岔地方,眉头都忍不住跳了跳。


    他猜测这魔修应当来自北方域,或是西方域。


    唯有那两域的魔修会对东方域主殿毫不熟悉,且有胆子去掳掠灵植,向魔尊献媚。


    这两方域的域主是谢臻,而东方域与南方域的域主在,下头的修士以域主为首,做不出谄媚新魔尊的事。


    想到这里,任析的心头狂跳。


    这里既然是东方域主殿,那么梁丘穆怕是会在这里。


    千年未见的旧友不仅有付苍年,梁丘穆与杜翁也是。


    若是认不出他还好……


    罢了,梁丘是聪明人,不可能认不出。再者付苍年来过一趟,必然跟梁丘说了些什么。


    他先前没有记忆,未曾特意遮掩,灵植的身份又被空山宣扬的天下皆知。梁丘穆若是这还认不出,当初也成不了他最信重的人。


    任析随着元婴巅峰的领头一路走进主殿。


    便见谢臻在最上头坐着,被漆黑的魔气团团笼罩住。


    如他所料,果然是魔气外溢。


    先前与他在一处,那些魔气会自动进入他的体内,谢臻还压得住。


    待他一离开,那些魔气便会不受他控制。


    那元婴巅峰的魔修押着任析,见魔尊果然如传闻一般笼罩在一团漆黑魔气中,见不到真身,愈发的恭敬害怕。


    这可是渡劫期大能!


    便是挥挥袖子,也能让他们轻易灰飞烟灭。


    可若是讨好了,怕是也能坐地飞升!


    那元婴巅峰的魔修想到日后在魔界,出去便是魔尊身边的宠信,怕是修为高出他一截的,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如此一想,他便生出几分热切来,积极道:“小的参见魔尊。此乃那正道修士疯抢的人形灵植,我等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正道修士手中抢来,特献给魔尊,还望魔尊笑纳!”


    任析听他吹嘘,又见上头的谢臻装模作样,忍不住觉得好笑。


    他努力压着唇角,让自己别当场笑出来,让谢臻下不了台面。


    便见谢臻语调上扬:“哦,是吗?”


    他从上座起身,一大团的魔气涌动过来,停驻在任析身前。


    而后伸手,捏住了任析的下巴。


    魔气立刻翻涌,顺着谢臻的手指欢快的奔入任析体内,露出了谢臻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胸膛,面容,而后全身。


    他生的俊俏,五官锋锐,桃花眼却婉转多情,眼尾一仄一扬都像是带着别样的意味。此刻微微垂下来,瞧着任析,语气带笑:“那么……变个原形看看?”


    任析:“?”


    任析:“???”


    好哇,他还在担心谢臻下不来台面,谢臻已经开始登鼻子上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牡丹写不出一万,牡丹有罪(抹泪)


    明天吧,明天再试试(插旗)


    第79章


    任析的眼神表达出了强烈的愤怒, 所以谢臻让那元婴巅峰退下。


    元婴巅峰嘴里应了是,却没有动,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谢臻。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谢臻摆摆手:“去找展言。”


    元婴巅峰大喜过望:“属下这就去!”


    任析想, 这年头的魔修都这么上道了吗?这么快就自称“属下”了, 思想觉悟真是好的要命。


    外人离开, 大殿内只剩下谢臻发他的亲信。


    谢臻俯身, 将任析身上的绳子解开,笑着道:“好了,这里没有外人。”


    也不会再有人敢觊觎任析。


    他身上的魔气涌动着, 还在源源不断的流向任析。


    体内的痛苦减轻, 让他忍不住的想要靠任析近一些。


    也或许还有其他的心思在作祟。


    任析没多想,扶着谢臻的手臂起身, 道:“我找个时间, 要去魔渊一趟。还有,先前忘记告诉你,我想了许久, 恐怕在桐月州弄出来的那个法子不能根治你身上的问题, 只能暂时压制。”


    谢臻身上的问题想要根治,棘手得很,怕是难有办法彻底解决。


    谢臻听见这话不仅不担心,还笑眯眯的, 语调悠闲, 好似说的不是他体内的问题:“你慢慢想, 何时想到何时再告诉我就是, 总归人在这跑不掉, 一时半刻的死不了就成。”


    亏得任析还为他日日忧心,听见他这话便气不打一处来。


    刚想要指责两句, 忽然感应到有人靠近。


    是熟悉的气息。


    任析瞬间便辨认出事谁。


    他没有转过身,还是面对着谢臻,后背却传出沉稳的脚步声,还有一道文雅的笑声:“好些时日不见魔尊,不知魔尊忙碌何事,何必事必躬亲,告诉属下与杜翁一声,我二人定不会推辞。”


    他说的客气。


    有脑子的人便知道,也真只是客气而已。


    梁丘穆虽然在跟谢臻说话,可从他踏进大殿,双眸的视线便未从谢臻身前的背影上离开。


    瞧着是个翠竹似的青年,穿着一身白衣,衣袖上沾着零星的血迹。垂着的手腕上戴着一道暗紫色的软环,当是品阶不低的法器,梁丘穆一眼看出是杜翁的手笔,随即想到先前谢臻曾追着杜翁,要杜翁为他锻器,便是锻造的一条鞭子。


    怕是送给了眼前这人。


    灵植化成人形?


    梁丘穆眼皮跳了跳。


    他慢慢往前走,想瞧瞧这青年生的什么模样。


    那青年先一步转过身来,弯着笑眼看他,语气带着三分恭敬:“见过梁丘域主。”


    梁丘穆自认不是个容易被搅动心绪的人,何况他已经沉寂了千年,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波澜不惊的守到寿数大限,陨落成一抔黄土。


    直到今日,他看见青年温和的笑眼,心脏惴惴跳动着,身边光阴似在穿梭,恍惚是回到了那日染血的林间,青年弯下腰来牵住他的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跟哥哥走罢,做魔修也没有关系,□□后也会修魔,届时,你来做哥哥的下属好吗?”


    他嗫嚅着唇瓣:“魔尊……”


    任析眨眼:“梁丘域主若是有事,我便先走一步。”


    他说着,转头对谢臻笑笑。


    梁丘穆猛然回神。


    任析从他身边走过,出了大殿门。


    梁丘穆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乃是化神期。


    他脑海中一时之间闪过无数的思绪,最终收拢压在心底,眼底那一点异色也消失于无痕。


    谢臻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好奇问:“梁丘域主今日怎么有空来寻我?有事但说无妨。”


    梁丘穆知道自己刚刚失口,眼下需要圆回来:“梁丘来寻魔尊,是想……告知魔尊,付宗主如今出关,日后魔尊还请小心些。前魔尊在时,与付宗主从前乃是挚友,但后来屡有冲突,多是因那副千里舆图。望魔尊小心保管。”


    谢臻玩味一笑:“付宗主与你们从前的魔尊乃是挚友?不是传闻他最是厌恶魔修,苍生宗掌门乃是他座下弟子,得他真传,眼中揉不得沙子,怎么他这位开山老祖反倒与魔界的尊主私交甚笃?”


    梁丘穆的态度不咸不淡,说话也是滴水不漏:“梁丘不知。付宗主与前魔尊的交情,梁丘一届属下,不敢置喙。”


    谢臻知道从梁丘穆这里是撬不出什么来的,问他还不如问杜翁有用。


    虽说这些老成精的人都不好对付,也不一定能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是。


    谢臻与梁丘穆随口应和几句,心中想着要去寻任析,梁丘穆想要见的人已经见到,在此处同样待不下去,很快告辞。


    谢臻这才得以脱身,朝着展言的地方寻去。


    任析先前走的时候,谢臻传音让他去寻展言。


    然而等谢臻寻到展言的时候,只见到了那名元婴巅峰,并未见到任析。


    他眉头拧住:“任析呢?”


    展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哪里知道?不是人给你送去了殿里?”


    展言又觉得谢臻真是一言难尽:“魔尊大人,前后脚也就是几刻钟的时间,他不是三岁孩童,出不了事,你怎么好似一会儿也离不了他似的。真是不知道是救命恩人还是什么……”


    最后一句展言念叨的声音压的低,先前谢臻不许自己开他与任析的玩笑,他还记得。


    谢臻这人,脾气有时候阴晴不定的,尤其是沾上任析的事。


    展言决定压着声音,不要主动触霉头。


    听的一清二楚的谢臻:“……”


    谢臻一手压着腰间的剑柄,那元婴巅峰见大事不妙,已经开溜。


    展言连连后退,两手挡在身前:“唉唉唉魔尊大人,我什么都没说,西方域还有人传信过来,我先走了。”


    谢臻看着展言瞬息的功夫,跑的没影了。


    他压着剑柄,陨铁冰凉的触感让他很冷静。


    他默默在原地站立,被层层稀薄的魔气挡的不那么刺目的日光落在他脸上,将他的脸照的明亮,纤毫毕现,一双桃花眼也似聚了光。


    可带笑的眼底却涌动着情绪,一团一团的,涌上来又压下去,像是浓郁的阴霾,又似是将要爆发的火山。


    直到最后,归于平静。


    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想了些什么。


    ……


    任析在东方域主城内闲逛着。


    街道是陌生的,可气氛是他熟悉与喜欢的。


    他整个人不自觉的放松,面上的笑容愈发的温和。


    嗅到空气中焦香的味道,任析的步子调转,朝着烤肉的摊子走近。


    还没等他开口,那摊主先大喜过望:“知音!这么多年没瞧见你,还当你不来了!快尝尝,你不来的这些时日,我又试了不少新妖兽肉的烤法!”


    好几年过去了,任析没想到这烤肉摊主竟然还记得他。


    那烤肉摊主熟练的从空间中掏出小凳子,将任析的专属座挪出来,然后加肉,烤任析的那份。


    任析摸了摸,想起自己今天刚来魔界,身上没有贡献点,一会儿可付不了钱。


    他顿生尴尬:“稍等,稍等,我今日出来未带魔牌……”


    “我来付吧。”


    任析扭头望去。


    是用障眼法术改换了容貌的梁丘穆,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不知道他们的域主就站在这小小的烤肉摊前。


    摊主豪爽道:“让你尝尝,不用贡献点!这是你朋友?一道尝尝我的手艺吧!”


    梁丘穆颔首:“麻烦了。”


    任析坐在小凳子上,想要说点什么。


    旧友重逢,还是以为已经飞升了的旧友,突然冒出来站在自己眼前,实在是不好解释。


    任析怕他追着自己问,怎么编谎话圆过去实在是个麻烦。


    梁丘穆看向他,温声笑着说:“知道您、你没去展言那,便猜会到这里……与从前一样。”


    任析心头骤然放松。


    他忘了,梁丘穆是他身边最可靠的一个人。他是个温雅有礼的孩子,从不叫人难堪。


    摊主已经再度掏出个小板凳,让梁丘穆坐下。


    梁丘穆有些局促,可对上任析仰头看着自己的视线,慢慢抓着衣袍角坐下来。


    任析好笑。


    东方域的域主坐在这样一个小板凳上,怎么看怎么可笑,因为生的修长高大,梁丘穆整个人缩着,平生了几分可怜巴巴。


    任析心中的那份忧虑与疏离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说起来,梁丘穆也算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梁丘穆被本源魔气侵染的时候,才九岁。他天赋拔众,甫一被魔气灌体,便跨过了练气与筑基的门槛,径直凝丹。


    然他的凡人父母只觉得害怕,在山匪作乱的时候,将他丢在了林间,自行逃命去了。


    任析捡到他的时候,那些山匪死的死伤的伤,白净的孩子站在染血的林间,惶然可怜。


    那时候对自己一身魔气感到害怕的孩子,后来也长成一方域主了。


    任析回忆梁丘穆小时候的情景,忽地想到,谢臻小时候,也可怜。


    比梁丘穆要可怜的多。


    那样小的一个孩子,独自挣扎,无一人伸出过援手。


    梁丘穆从摊主手中接过一串烤好的烤肉,递给任析:“魔……肉好了,你尝尝吧。”


    任析回神:“谢谢。你便唤我名字罢。”


    梁丘穆没有言语。


    任析吃了两口烤肉,微焦的外皮油脂带着微微的辣意,一入口,任析心情便迅速恢复。


    罢了罢了,问题再多,也不是什么大麻烦。


    想想办法还是能圆过去的,何必如此忧愁。


    他扭头,对摊主夸赞:“些许时日不见,手艺见长,这肉的火候刚刚好!”


    摊主乐的见牙不见眼,跟任析针对如何烤肉好吃大表意见。


    任析跟他讨论半晌,顺手塞了几串肉到梁丘穆手中。


    吃饱喝足,他与摊主告别,这才继续与梁丘穆说话。


    他说:“哥哥想要拜托你一件事。”


    梁丘穆语速飞快的答应:“你说。”


    任析道:“窥生镜在苍生宗,怕是被付苍年扣下了。小穆,你去帮哥哥要回来吧,哥哥不好自己出面。”


    梁丘穆这次没有立刻应声。


    他不看任析,低声说:“我听闻,空山那里藏着的是谢臻自小世界带出来的核心秘宝。窥生镜认谢臻为主了。”


    任析改口:“那你就当,哥哥托你帮着将谢臻的法器带回来吧。”


    梁丘穆这句话给了任析一个好由头。


    他说:“见了付苍年,你便说,你是替谢臻要的。”


    不要透露他现在的位置。


    梁丘穆又是半晌的沉默。


    待到快要靠近域主殿,他应下声,问:“要告诉杜翁吗?”


    任析叹口气:“你告诉他罢,然后,和他一道去苍生宗。否则你一人,付苍年兴许不会将东西还回来。”


    梁丘穆眸光闪烁:“好。”


    作者有话要说:


    数了数,不如咱们在88章完结吧?


    88,多好的数字


    第80章


    任析回到域主殿的时候, 埋头往前走。


    谢臻坐在树上,抱着胳膊:“我还以为你又要跑回苍生宗。”


    任析仰头,谢臻周身再度涌动黑雾。


    他学谢臻的样子抱着胳膊:“我好端端的回苍生宗干什么?不过是当初有事不能来魔界, 现如今不是来了, 你怎么老记挂这件事?”


    谢臻不下树, 就那么坐在树上, 低头跟任析对视:“谁叫你对苍生宗那般在意,不晓得的,要以为你才是苍生宗的老祖, 天天操着你不该操的心。”


    任析被堵住话头, 他作为一个心里有鬼的人,不好理直气壮的呛谢臻。


    不等他想出个好说辞来回怼, 谢臻从怀中掏出一副卷轴, 手腕一转,轻轻抛下,落在了任析怀中。


    任析对他丢来的东西很是诧异:“什么……?”


    任析摸着手里的卷轴, 不用等谢臻的回答, 心里头已经认出来了。


    是千里舆图。


    谢臻说:“方才你走后,梁丘穆与我说苍生宗的开山老祖很在意这东西,我思来想去,不如让你来保存, 免得我付苍年同我抢。他是大乘期修士, 动起手来, 我可没法子将东西保住。总不能撕了。”


    任析手指一紧, 状若无意的笑笑:“好, 那我代你保存罢。”


    谢臻的目光没有从任析身上移开。


    他看着任析垂下脸,露出黑漆漆的发顶。


    任析束发, 带着一顶玉冠,多余的发丝总有那么两缕被风掀起来,轻轻晃动飘扬着。


    谢臻自树上跳下去。


    落在了任析跟前,任析下意识后退,被谢臻按住肩头。


    谢臻从他怀中抽出千里舆图,任析疑惑,目光追随着千里舆图。


    谢臻说:“储物法器打开。”


    任析应:“哦。”


    谢臻将千里舆图放进他的储物法器中,曲起食指勾着任析飘扬的两缕发丝,妥帖的顺回来,而后松开手。


    谢臻又说:“任析,我在魔渊的时候就说过,日后我来庇佑你,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做,也无人能够欺负你。我说话算数的。”


    任析眯着眼睛,笑的两眼弯弯:“知道了知道了,说了多少遍,我已经记得很清楚,若是有事必然不会让你闲着的。同理,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告诉我,我这般聪明,定然是能想到法子帮你解决的。”


    任析说完,道:“还有寻空山报仇一事,届时你带上我,我去帮你。”


    谢臻失笑:“你到底是去帮我,还是想要盯着我?”


    任析毫不犹豫的说:“去帮你。”


    任析回答的太快,太毫不犹豫,让谢臻的喉头忍不住滚动了下。


    好像他说什么,任析都会答应似的。


    他再张口的时候,嗓音喑哑:“嗯……那便等你的伤好全,修为稳固的时候,与我一道去。”


    *


    杜翁知晓尊主回来的时候,握着手中的铁锤豁然自凳子上起身。


    “此话当真!?魔尊大人既然回来,为何不与我等见面?”


    梁丘穆知晓杜翁会有此问,还是那副沉稳的波澜不惊的模样:“总归已经回来,早见晚见无甚大碍。”


    怎么会没有大碍?


    他还有许多事向魔尊禀报……


    梁丘穆道:“魔尊吩咐我们二人去做件事。待将这件事做完,再回来见魔尊便是。”


    杜翁颔首,随即面沉如水:“届时,得让魔尊重登尊位。‘魔尊’二字不是谁都担得起的。”


    他说的显然是谢臻。


    梁丘穆未搭话。


    若是杜翁知道魔尊现在是何种模样,与谢臻有什么关系,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况且,他观魔尊意思,完全没有重新登上魔尊之位想法,像是就打算这般,做个普通修士,隐姓埋名,掩埋掉过去那些事。


    也不想与从前的故人碰面。


    除非避无可避。


    魔尊本该飞升上界,好端端的,为何会再度出现在修真界?


    是其中出现了什么差错?


    梁丘穆这些思量并未说给杜翁。


    他想到了魔尊让他去拿回的窥生镜。


    窥生镜乃是魔尊飞升前夕,花费心血锻造出的法器,若是论品阶,怕是当世难有比肩。


    这窥生镜从锻造出后,随着魔尊一起承受了飞升雷劫,法器大成,再之后便不见踪影,该是失去主人自成了一方小世界。


    他们对窥生镜的了解十分有限,仅仅在魔尊锻造时,听他说这窥生镜能用于窥探过去与未来。


    过去与未来。


    魔尊当初飞升时发生之事,是否也能自这窥生镜中窥探得出?


    梁丘穆想了许多,却一句没有告诉杜翁。


    二人均是渡劫期修士,全力赶往苍生宗,仅用三日的功夫,便到了苍生宗山门。


    强烈的魔气引起苍生宗掌门的注意。


    掌门出来迎人,瞧见魔域的两方尊主,还未说什么,付苍年的传音自他脑海响起:“让他们二人进来。”


    从辈分上来说,掌门是梁丘穆与杜翁的晚辈。


    他知晓自己师父与魔界的魔尊认识,虽不知其中具体细节,却猜他师父至少从前与那前魔尊的关系是不错的。


    这二人乃是前魔尊的下属,八成与师父也是熟识。


    掌门请两人进苍生宗,带着他们到付苍年洞府所在的后山。


    延绵的密林,没有宫殿,只有一处古朴的洞府,洞府前辟出一道剑场,用来练剑。


    掌门将两人引到剑场上时,付苍年手握着木剑,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只是单纯的剑招,也叫人觉得有些危险。


    付苍年收剑,望向梁丘穆的时候让掌门退下:“青诀,无事莫要让人来打扰。”


    掌门应声。


    付苍年冷淡道:“你二人找上门来,何事?”


    梁丘穆面上带着笑容,瞧起来很是有礼:“魔尊的窥生镜在此处,我来,是替魔尊将窥生镜要回去的。”


    付苍年冷冷瞥梁丘穆一眼,对他的话是半分不信的。


    再者,即便真是如此,付苍年也不会将窥生镜交给那个什么谢臻。


    在这事上,他霸道不讲理,也没人敢在他跟前,说要与他讲道理。


    他乃是当世仅有的大乘期,谁敢呢?


    梁丘穆并不意外。


    大家算是老熟人,彼此什么性子,都是了解的。


    杜翁倒是有些许着急,心中想着魔尊的东西,怎么能不带回去。


    他压着心中的焦急,想要与付苍年好好说清楚时,梁丘穆忽然开口:“不知付宗主可还记得,窥生镜的作用?”


    这话像是一句废话。


    付苍年睨了梁丘穆一眼。


    这孩子也勉强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可却越大心眼越多,实在是不知道他跟在任温期身边都学了些什么。


    不,任温期也不过瞧着温和,心眼可不少。


    付苍年脑海回想起一些当初被哄骗的经历,眼中的冷漠之意更甚。


    他也并非傻子,那新任的魔尊能使唤得动梁丘穆与杜翁两人亲自过来,为了取走这面窥生镜,他是不信的。


    要么是梁丘穆自作主张。


    要么……就是任温期那混账自己偷偷摸摸的回去,却不敢见他。


    若要这窥生镜,任温期有本事便自己来取!


    梁丘穆不用付苍年回答,他自己也能说下去:“窥探想见之人的过去与将来。”


    想知道过去,尚且有些能够回溯的法术可使。但若是论未来,哪怕是付苍年如今有大乘期的修为,想要窥探未来之玄机,也十分困难。


    当初魔尊飞升之前,几乎放下了所有的事,一心想要锻造出窥生镜。


    而后魔尊成功,却还没有一人用过窥生镜。


    梁丘穆怀疑它是否真有如此厉害。


    他端着一方清风明月的风雅身姿,对着付苍年微微一笑:“付宗主难道不想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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