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刘大姐非常感谢小区的环卫工人帮助自己找了爱犬, 并承诺会给予力所能及帮助……”
家里,赵阿姨听着新闻一边哼小曲准备晚饭,内置电梯“叮”一声打开, 她连忙关火凑过去看。
“哟, 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啊?”赵阿姨一看两人一起进的屋,顿时喜笑颜开。
可纪阮脸色却不太好,小顾神情也很严肃, 揽着小阮的肩低头说着什么,还伸手想抱,被小阮拦着胳膊拒绝。
赵阿姨小声询问:“咋了这是?”
顾修义笑笑:“没事赵阿姨,晚饭您稍微做得清淡点吧,他不太舒服,我们上去说点事。”
“……诶,好。”
赵阿姨拿着锅铲的手渐渐放下, 看着楼梯上远去的两道背影,面露疑惑。
书房门被轻轻关上, 纪阮径直去小沙发边坐下。
顾修义端了杯温水塞到纪阮手里:“先喝点,嘴都干了。”
这杯水也给了纪阮一点缓冲的时间, 他慢慢喝了小半杯, 思索从哪里说起。
顾修义却先开了口。
“我喜欢你。”
“咳!”
纪阮水洒了一地, 捂着嘴咳起来。
“纪阮?!”
顾修义立刻帮他拍背, 又抽纸给他擦手:“怪我怪我, 该等你喝完再说的。”
纪阮呛得不严重, 更多的震撼, 他做梦都想不到顾修义会这么直接。
开局告白的谈话方式, 他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顾修义纯粹是吸取了上次“今日说法”事件的教训。
他觉得李绥安说得很对, 有些话哪怕内容全部一样, 但说话的顺序也能对事件的结果产生决定性影响。
那天但凡他先对纪阮表达感情再说法律,也不至于把纪阮弄哭,说不定早就能亲到纪阮了,而不用等到现在。
事后顾修义回忆起来,每天每夜都十分后悔。
于是他也知道了,跟纪阮聊天,一定得把最重要的事放在第一句说,以免后面哪句话又戳到纪阮的泪点,哭唧唧的听不见别的了。
虽然现在似乎也不算太成功。
他顺着纪阮的后背,小心翼翼:“缓过来了吗宝贝,有没有不舒服?”
纪阮摆摆手:“你……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咳得眼眶通红,看向顾修义时微微仰着头,像可怜巴巴哭过一场,眼里却又满是震惊疑惑,脑袋上顶着大大的问号。
顾修义没忍住摸摸他的头顶,嗯,发量很多,软乎乎。
“咳,”他在纪阮更加疑惑的眼神中清了清嗓子:“因为这是今天最重要的结论。”
他观察着纪阮的状态,贴心道:“你先消化一下,然后我再慢慢解释其他的。”
纪阮:“…………”
纪阮莫名感受一种被数学老师支配的恐惧。
这种既像上课又像开会的表白,纪阮也是第一次经历,并且他想,他应该很难再遇到第二次了。
震撼的同时,唔……怎么莫名也有点也委屈呢……
顾修义一点都不浪漫!
但现在不是委屈的时候,他确实还有很多需要顾修义好好解释的。
纪阮稳住状态:“行,你继续。”
顾修义伸手将他拢进怀里,体温传过来,纪阮勉强能够相信自己确实没有在开会。
“我——”
嗡嗡。
他手机响了。
顾修义拿起来看一眼,皱眉划掉。
“我从来没有——”
叮铃铃。
对面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顾修义:“……”
他思忖片刻,将来电显示给纪阮看:“是我高中班长。”
在纪阮点头后,按下接听打开免提。
“歪?顾总啊?哈哈哈是我啊,老马!”
“你好,班长。”
“嗐,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客气——那什么,后天咱班有个同学会,您看能赏光否啊?”
顾修义把手机往茶几上随意一放,将纪阮整个拥进怀里抱着:“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较忙。”
“诶?我就是听说你后天有空才专门选这天的啊,顾总啊,您听我说,”班长压低声量,贼兮兮的:“白粤回来啦!”
“——这次同学会就是给他接风洗尘的,我这不巴巴赶来通知您了吗?”
顾修义看向纪阮,小朋友低着头,睫毛长长垂着,露出一点雪白的脸颊弧度,粉雕玉琢的。
他自顾自玩着手指,似乎压根不关心顾修义在聊什么。
顾修义没忍住亲了亲他的后颈,怀里的人瞬间颤了一下,那段雪白的皮肤眨眼间变成粉色。
纪阮抬起头瞪他,又羞又臊却顾忌电话那头还有人,不好意思出声,在顾修义耳边用气声愤愤道:
“我还没答应你呢!”
顾修义不敢真的把人惹急,连忙安抚:“我错了我错了。”
“顾总?顾总您还在吗?”
顾修义眉梢眼角都是笑,对向手机时却又听不出任何情绪:
“马班长,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我后天有空的,可即便我有空,也会选择在家陪伴爱人,你觉得呢?”
“——没事我先挂了。”
虽然他的“爱人”一时不太能接受这种亲密的称呼,脸颊通红。
“呃……啊……”邀功不成的马班长显然没料到这个局面,声音像堵了块石头。
“不是,顾顾顾总,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不是——”
嘟嘟嘟。
顾修义按下挂断。
骤然恢复的寂静的空气中,纪阮静静和他对视。
这通电话对于纪阮依旧十分膈应,但严格来说,其实不算一件坏事。
至少它直接把压在纪阮心里最重的那块石头,摊开摆到了顾修义面前。
顾修义收起了笑,用认真地神情看向纪阮:“我给你解释?”
等的就是这个,纪阮点头:“说吧,我听着。”
顾修义停顿几秒:“第一,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第二,我和白粤确实认识得早,但关系并不亲密,甚至没有建立过良好的友谊基础。”
“第三,外界关于我和他传言没有丝毫事实依据,我和他没有不正当男男关系。”
“以上三点,每一点我都可以再根据你的提问做出详细解释。”
纪阮:“……”
纪阮眼神变得有点呆。
完全没有设想过的道路又出现了。
纪阮原本以为,顾修义所说的解释,和所有偶像剧一样,亲亲抱抱,再说几句事实混杂着花言巧语的辩解,然后他们冰释前嫌快乐地拥抱在一起。
但顾修义……顾修义真是个神人,直接展开了谈判模式。
纪阮甚至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从遗传的时候忘了携带感性基因,导致人生三十年都只用理智思考问题。
不过也挺好,这种模式放到感情问题上虽然有点奇怪,但确实能最快最清晰地解决掉所有不必要的误会。
纪阮静默须臾,从顾修义身上起来,去书桌拿来一支笔和一张A4纸,在顾修义的注视中,蹲回小茶几前。
他拔开笔帽,扬起脸:
“哪三点来着?你再说一遍,我忘了。”
顾修义:“……”
三分钟后,两人对坐书桌两端,纪阮身前摆着顾总倾情书写的三条要点,字迹大气磅礴,笔力入木三分。
纪阮严肃的神情,让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商务谈判的气息。
顾修义盯着他因为认真而不自觉鼓起的嘴巴,感到了隐隐的不对劲。
他于是起身哒哒把纪阮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看着纪阮近在咫尺的长睫毛,这才感到舒心。
纪阮却不太满意,在他身上乱动,顾修义按住他的肩膀:“就这样,这种姿势也能谈。”
而且看上去没那么商务。
纪阮虽然嫌弃,但免费的肉垫不坐白不坐,勉强由他去,弹了弹手里的A4纸,架子拿了出来:
“根据你方提出的要点一和要点三,与白粤没有不正当关系的陈述,我方暂时给予认可和信任。”
他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那人在跟我显摆的时候,连你名字都不敢提,也只敢称是朋友,但凡你俩真有点什么,他还不得拿个喇叭整条街循环播放?”
纪阮说完,还肯定地给自己点点头,把一三条划掉。
顾修义忍俊不禁,觉得纪阮现在特别像刚到公司的小实习生,可爱又认真。让他非常想要加入对方的实习生涯,并在其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亲亲纪阮的耳朵:“嗯,我们宝贝好棒,逻辑清晰有理有据。”
纪阮被夸得扬起嘴角又矜持压住:“别套近乎。”
“对于要点二,我有问题。”
顾修义点头:“宝贝你说。”
“嘶,”纪阮皱眉:“你别叫宝贝,谈正事呢。”
顾修义失笑:“好的宝贝。”
“……”
“随便吧……”纪阮摇头:“你在第二点里陈述,说与对方认识得早却不亲密,既然那么小就认识,为什么还会不亲呢?”
顾修义正经了些:
“因为他原本是和顾俢礼先认识的。”
纪阮一怔。
“他们具体怎么认识的我不清楚,我第一次见到白粤是十一岁那年,那时候他就带着顾俢礼在院子里玩,之后也经常来我家。”
“你也知道顾俢礼是我父亲和方兰的私生子,我母亲因此郁郁而终,我对那母子的一切抱有天然排斥,虽然不至于迁怒无辜,但和白粤确实只是泛泛之交。”
他边说边关注纪阮的神情,继续道:“只不过大概因为我和他同龄,而顾俢礼又比我们小了许多,外人才会以为他频繁来我家只是因为和我要好。”
纪阮仔细消化这段话:“可既然只是泛泛之交,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呢?”
顾修义苦笑:“因为那时候我确实没有朋友,非要这么算的话,他确实是唯一一个。”
他把纪阮抱紧了些:“我最好的朋友,宋岭和李绥安,都是初中认识的,而在那之前我认为自己不需要朋友。”
“我……我还有一个问题。”纪阮皱着眉。
顾修义拿起水杯送到他嘴边:“嘴唇干了,先喝点。”
纪阮听话地抿了一口,神情有些小纠结。
顾修义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柔声道:“没事,想说什么直接说。”
纪阮抬头,忧心忡忡:“他为什么会知道你的手机密码?”
“什么?”这是今天顾修义脸上第一次出现真正意外的神情。
“1028。”纪阮说:“他把这个做成了手机链,还说这是他离开那天的日期。”
他觑了眼顾修义:“据说,你因为他的离开伤心欲绝深夜买醉呢。”
顾修义:“……”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国的,”顾修义斩钉截铁:“他又没有跟我说,我也没去送他。”
“那1028什么意思?”
“我开始掌控顾氏的日子。”
“……!”
他音调平平,却在纪阮心中掀起了一层浪。
顾修义逗弄纪阮时轻松的神情消失无踪,转而代之的是沉沉的眉眼:
“我母亲拥有顾氏25%的股份,去世前立下遗嘱,由我十八岁生日后全部继承。但事实上,因为程序问题,我是在生日十几天后才得到母亲的全部股份。”
他注视着纪阮的眼睛:“也就是那一天起,我才真正开始有力量和爷爷对抗。”
纪阮咽了咽唾沫。
因为顾修义太过理智并且相信法律,纪阮总是一不小心就会忘记他的背景其实是狗血豪门。忘记他也是背负了很多,经历了旁人想不到的艰辛,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外壳,其实只不过是斗争和隐忍下磨出的厚厚的茧。
纪阮声音弱了下去:“这样啊……”
顾修义轻轻把他拥进怀里,像某种寻求安慰的姿势,然后成功得到善良的小朋友软着嗓音地抚摸:“好啦,没事了,你现在很厉害的!”
在纪阮看不见的地方,顾修义嘴角上扬。
老实说,从架空老爷子到彻底掌控整个顾氏,他压根没用到几年,甚至没有耗费太多心力,大概他天生适合干这种勾当。
不过纪阮会因此心疼他,倒是意外之喜。
吸够小朋友香香甜甜的气息,顾修义稍稍松开他:“至于醉酒……”
他神情一时有些尴尬,未雨绸缪般:“纪阮,首先要明确我那时候也只有十八岁,还不是能够完全隐藏情绪的年纪,你能理解我吗?”
纪阮还沉浸在顾修义幼年丧母、夺权报仇的人生经历中,不假思索:“嗯嗯!”
“所以终于得到母亲的股权,我非常高兴,这样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吗?”
纪阮重重点头:“没错!”
“真乖。”顾修义摸摸他的脸。
“——所以那天我找李绥安喝酒庆祝了。”
他神情凝重:“但那时我酒量还不是特别好,离开的时候又被其他人看到了……”
“所以……”
顾修义闭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纪阮呆滞两秒,而后开始抑制不住嘴角的抽搐。
所以顾修义是因为太高兴了,在酒吧喝嗨了,偏偏那天白粤出国,一来二去就传成了他求爱不得深夜买醉。
白粤也因此成了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后,他自己都信了。
纪阮努力压制嘴角却越来越控制不住。
没办法,只要一想到十八岁的顾修义跟李绥安在酒吧傻乐呵喝高了,却被编排出一串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他就实在想笑。
纪阮也能理解为什么这会成为一篇虐文了。
就这种奇葩的理由,如果不是两个人坐下来开诚布公谈清楚,谁能猜得得到?
弄出的误会再虐几十万字也不在话下。
顾修义捏住纪阮的下颌,冷静的面孔快要维持不住:“笑什么?说好的能理解我呢?”
纪阮眼睛弯成月牙,脸被捏着小酒窝挤不出来:“唔……理解是一回事,想笑又是另一回事嘛……”
顾修义:“……”
无奈之下,顾修义只好等纪阮自己笑够了停下来。
他环着纪阮的腰,轻声道:“其实还有第四点,是今天最重要的一点,但我刚才没说。”
纪阮抹掉笑出来的眼泪,坐直:“你说。”
顾修义直视纪阮的双眼,神情在这一刻无比认真,甚至堪称虔诚。
纪阮在感染下也渐渐收起了笑:“什么呀?”
顾修义抱着他的手微微收紧:
“第四点就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纪阮顿住。
“但这一点不允许提问探讨,因为我很难给出基于理智的回答。”
他轻轻笑了笑:“抱歉了。”
纪阮呆在了他怀里。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好快。
顾修义的表白总是这样,出其不意让人手足无措。
但顾修义表白了。
他真的表白了!
按小说的流程他至少得大结局之前才表白,到大结局他俩才互通心意。
可他现在就说了!
这是不是说明剧情发生转变了?
对啊,只要他现在也表白顾修义,那剧情就彻底和小说没关系了,他是不是也不用被虐得那么惨了?
纪阮大脑充血,激动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可他这副表情在顾修义眼里,就是个呆呆傻傻的小笨蛋。
“纪阮?”顾修义托着他的下巴晃了晃:“想什么呢?”
“醒一醒小朋友。”
他忍不住低笑:“我亲你了?”
纪阮骤然回神,激动地捏紧拳头:“我也喜欢——”
叩叩!
“吃饭了哟孩子们!”
敲门声响起,赵阿姨在门口快乐喊道。
纪阮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从顾修义身上弹起来。
顾修义再也受不了,笑出了声:“知道了赵阿姨,我们马上下去。”
“快点哦,不然菜凉了。”
“好。”
他边说边起身,走到镜子前理衣服的纪阮身旁,扳过他的脸亲了一口:
“知道了,你也喜欢我。”
然后满意地看到纪阮变成爆炸红。
·
晚上九点,顾修义端着牛奶大摇大摆走进纪阮的房间。
纪阮刚洗完澡,正在香喷喷地吹头发,出来看到顾修义,忽然整个人都不太自在。
“你来干什么?”他故作镇定。
顾修义靠近,摸摸纪阮的肚子,一本正经:“晚饭看你吃得急,胃有没有不舒服?”
纪阮脸颊被水汽和吹风机蒸得红彤彤,捏着小毛巾硬邦邦道:“没有,很舒服。”
顾修义眼底荡起笑意:“那再亲一下?”
纪阮立刻咬住嘴唇,眨着大眼睛左顾右盼:“不不不好吧……”
“为什么?我们不是互相喜欢还领了结婚证的关系吗?”
“……”
好像有点道理,他已经互相表白过了。
可现在就亲赵阿姨会不会看到啊?那多尴尬!
纪阮紧张兮兮往门口张望,做贼似的:“那要不……你先去把门关上?”
嘶,可万一门一关他兽性大发还想做别的呢?
“诶等等等……还是别关了。”
不关更安全。
不行不行,这样赵阿姨一定会看见的!
她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能看这种事情呢?绝对不行!
“顾修义……”纠结半晌,纪阮扯住顾修义的衣袖,眼巴巴打商量:“要不还是别亲了,大晚上的,对你不好——唔?!”
顾修义直接捧着他的脸压了上来。
天昏地暗中,滚烫的嘴唇落到纪阮冰凉的唇瓣上,纪阮在应激般的战栗中,被人撬开了齿关。
血液加速涌向大脑涌向心脏,四肢逐渐麻木失去知觉。
咚咚咚!
纪阮听到了如雷的心跳。
却分不清是他自己的,亦或是来自抱着他、与他胸膛紧紧相贴的顾修义。
第62章
当晚纪阮嘴唇就肿了。
没亲破皮是顾总最后的克制。
以至于纪阮第二天起床要绕道走。
他可不想被顾修义逮住又按着亲一顿, 然后去学校后,被韩小林与一干室友堵在墙角,盘问他是不是偷偷出去吃特辣螺蛳粉而没喊他们一起。
纪阮悄悄拉开门, 探出脑袋看了看, 确定走廊没有顾修义的身影,带上口罩垫着脚尖敏捷地溜走。
哪知道刚转过拐角,嘭的撞上一堵肉墙, 抬头一看,赫然是顾修义本尊,吓得纪阮捂住心口连连后退。
顾修义连忙扶住纪阮,探上他胸口:“你不舒服?”
纪阮:“……没、没有啊。”
顾修义神色骇人,一把扯下纪阮的口罩,手掌紧紧贴在他胸前:“说实话,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纪阮不懂这人为什么一大早就神经质, 他心跳得是有点快,但那是因为他被吓到了, 这种情况心跳加速不是很正常吗?
“真的没有啊……”他把顾修义的手推开,认真道:“我没有心脏病的。”
顾修义眉毛皱着, 表情依旧严肃, 沉默两秒不置可否:“先下去吧。”
他揽着纪阮下楼梯, 递了递手里的口罩:“没有不舒服, 那你大清早怎么鬼鬼祟祟的?”
纪阮:“不是……我怎么就鬼鬼祟祟了?”
“戴着口罩东张西望东躲西藏摸摸索索, 我乍一看还以为哪里来的小毛贼, 这不叫鬼鬼祟祟?”
“……”
纪阮在餐桌边坐下:“我还不是为了躲你。”
顾修义倒水的手一顿:“躲我干嘛?”
“怕你再亲我啊!”
脱口而出后又不好意思地偏过头。
顾修义缓缓露出笑意, 坐到他身边:“我以为我现在是你的正牌男友兼合法伴侣, 我们之间可以存在接吻这样的亲密举动?”
“话是这么说没错, ”纪阮欲言又止:“……但你这个亲法不行。”
“怎么不行?”
“太重了!”纪阮指着自己的嘴唇:“看到没, 都肿了,你给我吸肿的!你嘴什么材料做的啊?吸管都没你能吸。”
顾修义忍俊不禁,捧起纪阮的脸:“是吗,我看看。”
纪阮伸长脖子:“你看,就这儿,火辣辣的,跟吃了麻辣小龙虾似的。”
顾修义看着纪阮一张一合的嘴唇,唇珠是有点肿,红彤彤亮晶晶的。
所以他低头往上面盖了个戳。
啵!
“没肿,很漂亮。”
明显在睁眼说瞎话,纪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赵阿姨端着早餐过来,一眼就看到没羞没臊的画面:“哦哟,干什么呢这是,今天怎么一大早就腻腻歪歪的。”
纪阮狠狠瞪了顾修义一眼,埋起头准备干饭,却被顾修义制止:“等等。”
“?”
顾修义把餐盘挪到自己面前,对赵阿姨说:“麻烦您给他倒杯温水,他今天不吃早饭。”
“啊?”赵阿姨不明所以,但看顾修义另有打算的样子便不多问,倒好之后端过来:“怎么啦?”
纪阮也不知道他闹哪出:“为什么不吃啊?我都饿了。”
“乖,”顾修义喂他喝水:“我们去医院检查下心脏,暂时先空腹好不好?”
“……”纪阮失笑:“不是,我没真的没事,早上就是被你吓——”
“纪阮。”顾修义放下水杯,手搭到他肩上语气沉沉:“你昨晚有点心悸,自己不记得了吗?”
天知道他看见纪阮窝在被子里满头大汗,手还揪着胸前的睡衣时吓成什么样,就差直接打包把他弄去医院。
但很快纪阮又自己缓过来了,眉目舒展,除了额头残留的虚汗看不出任何难受的痕迹。
顾修义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吵醒他,隔一小时就来看看情况,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说什么也得带纪阮去医院检查一下才放心。
纪阮愣住了。
他是真的没印象。
虽然前段时间经常噩梦心悸,但昨晚他睡得很好,别说噩梦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做过梦。
“真的?”纪阮将信将疑:“你没骗我吧?”
顾修义:“你觉得我会用这种事骗你吗?”
他目光锐利,隐隐含着担忧。
也是,顾修义对他的身体状况一向很在乎,他甚至比纪阮自己更希望纪阮能够长生不老。
“好吧……”纪阮蔫了,“那就去看看吧。”
顾修义捏捏给他的后颈安抚:“不怕,应该没什么大事,只是检查一下安心些。”
“嗯……”纪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偏头打量顾修义,漂亮的眼睛猫一样眯起:“你怎么知道我心悸的?我们又不住一间房。”
顾修义脊背一僵。
他对上纪阮的眼睛,缓缓道:“我晚上起来上厕所,正好发现了。”
“啊……”纪阮完全不信地点了点头:“你自己房间有厕所,但大晚上不辞辛劳地来我房间上?”
顾修义:“……”
顾修义起身收拾东西:“你应该想,幸好我发现了,不然你一个人晚上难受了都没人知道,多可怜。”
纪阮跟在他身后往电梯走:“别转移话题,你其实是来偷亲我的吧?”
顾修义沉默不语。
纪阮啧啧摇头:“我说我嘴怎么这么肿呢,原来是有人——唔!”
空气中传出一声响亮的“啵!”。
又被顾总偷袭了!
顾修义这个说不过只会上嘴的臭男人!
·
医院那边早就被安排得井井有条,纪阮去后没花多少功夫就做完了全部检查。
顾修义跑前跑后给他拿报告,他就坐在休息室里吃小饼干。
“咔哒——”
门被缓缓推开,李绥安从门缝里伸长脖子探头探脑,像间谍接头。
“李医生?”纪阮放下饼干,擦擦手:“进来吧,顾修义不在。”
李绥安这才松了口气,关上门到纪阮旁边坐下,他指了指:“来看心脏的?”
纪阮点点头。
李绥安大惊:“他都给你气出心脏病了?!”???
“你在说什么呢李医生?”纪阮一脸震惊。
“……”李绥安理了理衣领,恢复冷静,犹豫道:“你知道白粤的事了?”
原来是这个啊。
纪阮笑笑:“没错。”
李绥安更眼睛整得更大了:“那不就是气出来的毛病?!——不是纪阮你听哥说,那些都不是真的!”
纪阮眉梢一挑,看来顾修义还没顾得上跟李绥安说昨晚的事,这位仗义的朋友是赶来帮忙解释了。
纪阮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若有所思:“那李医生你给我说说呢?”
李绥安抹了把汗,一脸愁苦:“其实我都不知道那些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明明老顾最好的朋友一直是我啊!……好吧宋岭勉强也算,但真没那姓白的什么事。”
“我印象里吧,他反而一直跟老顾那便宜弟弟走得近些。”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他十八岁拿到股权那天,我俩喝了点酒,偏偏姓白的又是那天走的,当时传了几天的流言。”
纪阮垂下睫毛,神情有些黯淡的样子:“这样啊……”
李绥安怕自己说错话被顾修义打,连忙安慰:“纪阮你别难过啊,这事儿当年我俩就澄清了!有我这个人证在,谣言不攻自破啊!”
这倒是顾修义没给他说过的。
纪阮抬头:“还有这回事?”
“是啊!”李绥安说着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觉得怪,当年他俩那点事原本传得不凶的,我们解释过后有脑子的人都没再提过。”
“当然有些人就他妈爱脑补,你越解释他反而越信得深,就爱嚼舌根,这种你拿他也没办法。不过毕竟只是少数,而且子虚乌有的,老顾也不是闲人,后面就没管了。”
纪阮坐直了些,认真听他说。
李绥安眉头紧皱,仔细回忆:“而且白粤一走很多年,期间也几乎没人再提过,偏偏就是最近——”
“偏偏他和你结婚后,风声又大了,又开始有人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散播谣言。一开始就连老段都来问过我,你觉得正常吗?”
他看向纪阮,眼中意味深长:“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什么意思了吧?”
纪阮倒真没想过这么多,在此之前他一直只把白粤当成一个书里的人物,从未深究过他为什么会存在。
现在按李绥安的说法,他和顾修义的那些感情纠葛,人为因素大概比想象中还要多。
“我知道了李医生,”纪阮笑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这有什么,”李绥安摆摆手:“都是朋友应该的,我主要就是不想看你俩为这点小事闹误会,老顾肯定有办法处理,你就相信他,他不会给你委屈受的啊。”
纪阮点头:“其实,也没有误会,他昨天已经给我解释过了。而且我们也已经……”
他说着有点害羞,不好意思地吃了块小饼干转移注意。
李绥安嘴都说干了,刚到饮水机边抽出纸杯:“已经什么?”
忽然他停住了。
感情经历丰富的李医生瞬间凭借多年的经验猜出了纪阮的后半句话。
他的表情从疑惑转为震撼,又由震撼终结为痛惜:“……你们已经?!”
纪阮抿抿嘴,脸颊通红地点头。
“天呐!”李绥安痛心疾首:“老顾他就这么急不可耐吗?他是禽兽吗?!不是纪阮你现在身体还好吗?”
他水也不接了立刻坐回来,苦口婆心:“作为医生我真的需要给你忠告,发展男男关系的时候一定要节制节制!千万不能那个老禽兽干什么你都由着他——”
“李绥安。”
话音戛然而止。
李绥安僵硬转头,看到了顾修义平静的面孔。
“你对我亲自己对象很有意见吗?”
李绥安的眼神逐渐呆滞,他嘴唇开开合合:“……亲……亲?!”
“不然呢?”顾修义微笑:“谁让我是个喜欢亲嘴的禽兽呢?”
李绥安:“…………”
顾修义越过满脸尴尬的李绥安,把检查报告放到桌上,再慢条斯理将纪阮的保温杯和小饼干都收进包里。
纪阮早就没脸见人痛苦扶额了。
知道自己闹了个大误会的李绥安双眼紧闭,对自己紧急进行心理建设。
片刻,他若无其事睁开眼,拿起纪阮的报告看。
顾修义收拾好包,搂着纪阮站起来,亲亲他的脸颊:“医生说没什么大事。”
李绥安也点头,盯着报告单:“确实,是一颗年轻又活蹦乱跳的心脏。”
他俩都这么说,纪阮也松了口气,笑着拉顾修义的手:“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嘛,我没有心脏病的。”
·
心脏没能带给纪阮困扰。
顾修义却让他十分困扰。
纪阮发现,顾总谈恋爱真的特别喜欢肢体接触,从医院回来后,每天都对他亲亲抱抱,就连工作的时候也来捣乱。
下午纪阮在家里画图稿,白粤定的这幅基本弄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动工开始绣。
白粤的要求听起来繁琐复杂,顾修义也因为这个舍不得让他一直做,总用看仇人的目光盯着桌上的样稿。
但其实完成那样一幅作品对纪阮来说一点也不复杂。
顾总不知道,纪阮工作的最大阻碍,其实是他自己。
原本是平静的下午,因为顾总非要抱着他一起弄,而变得不太平静。
纪阮努力集中精力画图,却短短几分钟就不得不泄气。
他无奈只好推开顾修义:“顾总,你能不能不要一直咬我耳朵了?体外机都快被你蹭掉了。”
“好的。”
“……不要摸我的腰。”
“好。”
“……摸肚子也不行!”
纪阮气得想摔笔,这样下去他还怎么工作嘛!
“好好好我不闹你了,”顾修义立刻顺毛:“你画你的,我就抱抱,不影响你。”
纪阮警告地瞪他一眼,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
顾修义从后面抱着纪阮一起坐在床上,静静凝视纪阮白皙的侧脸,笑容逐渐染上隐晦的疼惜。
“看上去,是没有器质性病变的,照理说不会出现的心悸的问题。”那天在医院里医生看着报告单这么说。
“建议回家再观察一下,如果依然出现这样的情况,可能是心理方面的问题。精神压力大,忧思多愁都有可能导致心悸。”
“注意休息,保持身心愉悦,如果没有好转,那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
于是最近,顾修义晚上都极力要求和纪阮一起睡觉,纪阮白天看不出来,可睡着后就会显得异常不安。
大概他自己都不会发现,他睡觉时会以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蜷缩起来,有时还会迷迷糊糊地说害怕。
虽然纪阮醒来后都说不记得,顾修义却能很明显地感觉出来,每当他做了噩梦,第二天精神就会差一些,比平时更容易累。
这绝不是个好现象。
而顾修义只能隐约察觉到,纪阮的不安和自己有关,因为他睡着后,偶尔会皱着眉头无意识地喊他的名字。
大概他能做的,只有竭尽所能给纪阮多一些安全感。
怀里的人动了动,引得顾修义回过神。
“怎么了宝贝?”他亲亲纪阮。
纪阮笑着往后躲:“你呼吸挠得我脖子痒。”
他双手抵上顾修义的胸膛,眼瞳柔软而清澈:“你这么喜欢亲亲啊?”
顾修义于是又吻了吻他的眉心,毫不保留地表达爱意:
“因为真的很喜欢你。”
第63章
纪阮发现, 顾修义似乎在致力于给他一场同龄人都有的恋爱。
早安吻晚安吻、送花接送上下学、烛光晚餐都是基操。
纪阮随口提一句,最近好多同学都去看某某电影,顾修义二话不说就买票, 还很鸡贼地买了倒数第二排。
他最近又找李绥安进修了恋爱必修课, 深谙情侣之间看电影并不是真的因为电影好看这项法则,坐得越靠后,越能偷偷摸摸干些羞羞的事。
比如亲亲纪阮摸摸纪阮之类的。
穿休闲服和恋人十指紧扣走在商场里, 还是顾修义平生第一次体验。
纪阮被牵着走在顾修义身边,手臂贴着手臂,也觉得稀奇。
顾总为了配合电影院年轻的氛围,只穿了件款式非常简洁的休闲衬衫,架着副半框眼镜,没戴他那些名贵的腕表袖口,和纪阮站在一起, 乍一看真就像普通的大学情侣。
只不过个子比别人高一点,长得比别人帅一点, 纪阮又比所有人都可爱很多很多而已。
“怎么样,是不是来不及了呀?”
上了扶梯, 纪阮焦急地扒拉顾修义的手腕想看时间, 发现他没戴表, 又在自己兜里翻手机。
下午他睡午觉起不来, 稍微赖了会儿床, 到商场就迟了, 估计赶不上电影开场, 纪阮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没事, ”顾修义哄他:“晚点没关系, 我听说那电影开头十分钟很难看, 错过就错过了。”
他这么说人电影导演知道吗?
纪阮无奈,拉着他的手:“我是说,还赶得上买一桶爆米花吗?”
顾修义:“……”
顾修义揽着纪阮的肩避开人群下了扶梯:“那种东西不消化,你吃了待会儿胃不舒服。”
“我少吃点就可以了呀。”
纪阮仰着脸,大眼睛一下子变得有点委屈巴巴:“别人看电影都吃爆米花的,你不给我买的话,等下进去别人都有就我一个人没有。”
“……”
短短一句话,直接拿捏到顾修义的痛处。
他怎么可能让纪阮一个人没有小零食?
别人有的,他家宝贝也必须有,而是更多更好的。
“……好吧。”顾修义妥协。
纪阮一喜,可还没来得及露出得逞的笑,就又听顾修义说:“买是一回事,吃又是另一回事,最多让你吃五颗。”?!
纪阮如遭雷劈。
恍惚中,甚至觉得顾修义付钱的身姿都变得冷漠起来。
他跟在顾修义身后据理力争:“五颗?!你在开玩笑吗?人幼儿园小朋友都能吃半桶呢!”
“……五颗真的太夸张了顾总,不能人民群众不反抗你就可劲压迫吧?你知道什么叫物极必反吗?”
“打个商量,7颗,就7颗。”
顾修义停下,拿着香喷喷的爆米花回视纪阮,眼里满是笑意:“这样,亲我一下,让你吃十颗。”
十颗!
纪阮眼睛一亮。
好家伙都翻倍了!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划算的买卖吗?!
“你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
“啵!!”
十分钟后,纪阮抱着米花桶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满目惆怅。
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是个智障。
竟然真的信了顾修义的鬼话。
他恶狠狠瞪顾修义一眼:“你,其实原本就打算给我十颗吧?”
原本就准备给十颗,但他知道纪阮的心里预期大概是七到八,所以开始故意说五颗,这样后面加码到十颗,纪阮就会觉得自己赚翻了,还主动送上一个亲亲!
电影早就开始放映,虽然这场人不多,他们位置又靠后,但纪阮还是怕影响到别人,声音压得很低,活像个被恶霸骗财骗色又无力抗争小老百姓。
恶霸微微一笑,收走了小老百姓的米花桶,不言一词却又仿佛说尽了千言万语。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纪阮简直想敲开自己的头盖骨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怎么会被这种拙劣的招数骗到。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棋差一招被骗了是他活该,纪阮只好忍辱负重。
“顾修义。”
“怎么了宝贝?”顾修义含笑凑过来。
这抹笑落到纪阮眼里,也变成了资本家得意猖狂的笑。
他伸出雪白的指尖,一下一下点着顾修义的肩膀:“你,截止到今晚十二点前,都不许再亲我。”
资本家猖狂的笑僵住了:“……?”
这个表情勉强让纪阮心里平衡了些,他转过头不再看顾修义,专心欣赏电影。
“不是,纪阮……”
“别跟我说话。”
“宝贝……”
“奸商!”
叱咤风云多年的顾姓奸商,终于在三十一岁这年,于影院的IMAX大厅遭遇了职业生涯滑铁卢。
十颗爆米花,引发了他和纪阮的第一次感情危机。
万幸的是,这部电影确实非常难看。
难看到周末的下午上座率还不到三成。
也难看到某纪姓小朋友抵挡不住困意睡着了。
他嘴唇微张,长长的睫毛垂着,随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动作,睫毛也在轻轻颤抖,像蝴蝶在灵巧震翅。
纪阮每次打瞌睡都是这样,小鸡啄米似的,看上去颤巍巍地快要栽倒,但又能堪堪维持住平衡。
顾修义轻轻托住纪阮的脸蛋,没什么肉,但滑溜溜又细皮嫩肉的,手感相当舒服。
他小心翼翼让纪阮靠到自己肩上,影院幕布明昧交织的光影下,纪阮像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娃娃,浅浅的鼻息扑在顾修义颈侧,触感细微到难以察觉,却又勾起心跳让人无法忽视。
顾修义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
或许是睡梦中也感觉到自己被非礼了,纪阮眉毛秀秀气气地皱了一下,但醒不过来。
顾修义于是又趁虚而入,点点纪阮的鼻尖,摸摸纪阮的睫毛。
他单身了三十年,没和任何人有过如此相近的距离,也从没有过耐心久久凝视一个人睡觉的模样。
也因此,他从未见过这么长而漂亮的睫毛,真的像某种蝴蝶的翅膀,又像天鹅的羽毛,挠得人手心痒痒的。
醒着的时候不让亲,睡着了总可以亲吧。
小朋友亮晶晶的嘴唇都送到面前了,不亲像话吗?
顾修义毫无罪恶感,扶着纪阮的下巴,在他嘴唇上很轻地啄了一下。
嗯,没醒,睡得很熟。
顾修义便得寸进尺,开始偷亲纪阮的眼皮、睫毛、脸颊、鼻尖。
直到他快要亲遍纪阮整张脸,纪阮依旧睡得香甜。
顾修义却忽然有点愁了。
他家孩子这么能睡,以后自己出门会不会太不安全了?
正想着,身下传来浅浅的叹息。
“你到底要亲到什么时候?”
顾修义一顿,随即自然而然地搂住纪阮:“醒了?”
纪阮睁开眼:“被你亲醒的。”
嘴上说着到今晚十二点前都不许亲亲的人,真正被亲了之后,看上去其实也不怎么生气。
顾修义当即明白了纪阮的态度,把他往怀里拢了拢,毫无负担地开始道歉:“我错了。”
纪阮哼了一声:“错哪了?”
顾修义忍笑:“不该骗你,比如用十颗爆米花骗你亲我一次。”
然后他又被瞪了。
“但你那样真的很可爱。”
纪阮嘴角动了动,努力端起架子:“……那我要再吃五颗爆米花。”
顾修义柔声:“没问题。”
“晚上吃小牛排。”
“好。”
“等下我还要吃个冰淇淋。”
“……”
顾修义沉默了,冰淇淋这玩意儿对胃不好。
他捏住纪阮的下巴:“有点得寸进尺了啊宝贝。”
谁知道纪阮真是有点傲气,当即嘴角一撇就要和顾修义拉开距离,别说不许亲了,俨然一副十二点前连话都没的说的架势。
“好……好。”顾修义妥协,把纪阮捞过来:“冰淇淋就冰淇淋,夏天了吃一点也没关系。”
纪阮大获全胜,在顾修义怀里得意洋洋地舒展眉眼。
顾修义选的座位确实很好,黑暗隐蔽远离人群,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发现。
纪阮悄悄仰起脸:“那你再亲我一下。”
然后他得到一个温柔的吻。
·
电影结束后,顾修义履行承诺,任劳任怨去给纪阮买冰淇淋。
以免到时候纪阮撒娇想多吃几个,顾修义直接斩断了苗头,让纪阮在休息区等自己,买回来什么吃什么。
纪阮对此没有意见,他原本也不是特别馋嘴的人,非要闹着吃冰淇淋其实只是一种撒娇的行为。
谁让顾修义刚才骗他来着。
影院外面有几个夹娃娃机,纪阮等得无聊,就兑了几个币开始玩起来。
但这个机器非常难夹。
纪阮做刺绣的,没别的什么优点,就是手稳。
每一次他都能对准最漂亮的那只兔子玩偶,每一次也都能夹起来,但那个夹子太松了,根本无法坚持到玩偶被夹进箱子里,就在中途掉了下来。
纪阮经常听韩小林他们说,商圈里最阴险的设施就是夹娃娃机。
原本纪阮还不信,自己体验过才知道真是天下商人一般黑。
设计这机器的人心眼子快要比顾修义还多了。
“纪阮?”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纪阮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转身,果然看到白粤笑吟吟地冲自己打招呼,快步上前:“真是你啊,你怎么一个人出来玩?”
纪阮留了个心眼,没说自己和男朋友出来约会,只扯了扯嘴角:“是啊,真巧。”
白粤身边还跟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见状问道:“小粤,这位是?”
白粤恍然大悟般:“瞧我,都忘介绍了,这位是我认识的汉绣师,修义爷爷不是马上八十大寿吗,我在他这里定制了一份礼物。”
男人闻言上下打量纪阮一番,不太信任似的,附在白粤耳边小声说:“这么年轻?老爷子大寿可是大事啊,别出岔子才好。”
白粤笑笑:“没事的,这位是程云琇老师的关门弟子。”
男人震惊:“是吗?!”
程云琇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男人即便不关心刺绣,偶尔也在新闻上听说过。
他立马换了副表情,冲纪阮讪讪一笑,面露歉意:“不好意思啊先生,我有些以貌取人了,主要是你太显小了长得,哈哈哈哈……”
纪阮笑了笑:“没关系。”
旁边的女孩子拉拉他的衣袖,瞥了眼纪阮,掩唇道:“这人有点眼熟啊……”
“你认识?”
女生摇摇头,把手机递过去。
屏幕上是顾修义陪同爱人参加母校庆典的新闻,那位传说中的正牌男友合法伴侣,和面前这位年轻男孩子长得一模一样。
白粤言笑晏晏地搭话,可对面的男孩子垂着眼帘神情淡淡,甚至有些形容疲倦懒于应对的松弛感。
男人眼睛瞬间睁大,和女生对视后,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吃到惊天巨瓜的表情。
第64章
周末下午的商场人来人往。
纪阮靠在夹娃娃机上, 一边听白粤絮絮叨叨,一边掂量手里的游戏币,思考最后一把要怎么才能夹到最漂亮的兔子玩偶。
旁边两人确定纪阮的身份后, 再看他和白粤的谈话就更觉得微妙。
白粤一直笑着谈论汉绣的事, 可纪阮却只低着头看自己手里的游戏币,仿佛白粤整个人的分量还不如那台破烂夹娃娃机。
男人打量半晌,悄悄问白粤:“你知道他是顾总老婆吗?”
白粤莞尔一笑, 眼中却添了几分落寞:“修义的爱人,当然也是我的好朋友。”
男人从他一个表情中看出了八百集连续剧的内容,突然有点起鸡皮疙瘩,悻悻道:“这、这样啊……”
不过虽然关系看上去微妙,但白粤的话至少再一次向他们证实了,眼前这个看上去刚成年的男孩子,确实已经和顾修义结婚。
男人眼珠转了转, 狗腿地朝纪阮递出一张名片:“纪先生,实在不好意思, 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姓高, 是顾总高中同学, 你叫我老高就行——”
他拉过身边的女生:“这是我老婆, 大家都是朋友啊, 哈哈哈哈——”
女生扯了扯他的衣角, 而后朝纪阮礼貌地笑了笑。
纪阮不轻不重回了句:“你们好。”
他接过名片看了眼, 做零部件生意的。
老高瞅着纪阮的神情, 试探道:“我听说最近凌洲三期的项目快开了, 顾总他挺忙的吧?”
集团最近好像是有个新项目, 纪阮听顾修义讲电话时经常说到, 似乎还在招标阶段,他略一思忖,大概知道今天闹的是哪出了。
“修义当然很忙。”白粤抢先道。
他像不太满意老高越过自己巴结纪阮似的,站了出来面色不虞:“这点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而且纪阮年纪这么小,生意场上的事他哪懂,你怎么还拿这事儿问人家呢?”
老高赔着笑:“是,你说得是,可上次你说要办同学会,那顾总他就没来啊,我还不是着急吗……”
白粤不耐:“说过多少次了,同学会那天修义有非常重要的会议要开,他一个人管那么大的公司,难道什么小事都要到场吗?你的事我自然会帮忙告诉他,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双手抱臂,脊背挺直,一字一句间都透露着和顾修义的亲昵,是一种非常有底气的态度。
纪阮眉梢一挑,他明明记得开同学会的时候,顾修义正抱着他在家里下飞行棋。
白粤口中非常重要的会议,指的总不能是纪阮飞行棋下得无聊透顶后,找顾修义探讨并拟定今后每天接吻次数上限的那场会吧?
如果是这个的话,那对顾修义确实挺重要的,毕竟他们到现在都没就接吻次数的问题达成一致。
但老高被唬到了,对白粤又殷勤几分:“是是是,你说得对,是我冒失了,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呢是吧,你和顾总什么交情咱们可都是清楚的。”
白粤面色稍稍缓和:“哪有什么交情,就朋友而已。”
老高投其所好:“嗨哟!你们认识十几二十年了,这能是普通朋友?要我说啊,顾总对你肯定不一般的。”
白粤蹙眉,佯装生气:“当着人家爱人的面,瞎说什么呢!”
老高装模作样拍了拍自己的嘴:“诶,我说错话了。”
纪阮放下手里的游戏币,终于正眼看了看面前几个人,忽然觉得这出戏比夹娃娃有趣,还不花钱。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粤。
白粤莞尔:“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刺绣做得怎么样了,毕竟下周爷爷就生日了。”
站在老高身边一言不发的女生觉得白粤对纪阮的态度不太对,拉拉老高的袖子示意他先别说话,转而对纪阮两人笑笑:
“不好意思啊,家里来了个电话,我和老高先去处理一下。”
白粤心思压根不在那两人身上,随意点了点头:“去吧。”
老高被拉到一边也没反应过来,根本没人给他打电话啊。
他甩来自己媳妇的手:“不是,我谈正事呢!你闹什么?”
女生一脸严肃:“谁跟你闹了?就因为是正事,我才要跟你说你别光顾着巴结姓白的。”
“为啥啊,白粤可是和顾修义认识最久的人了,咱家生意得求他帮忙啊。”
女生摇了摇头,皱着眉:“话还是别说太死,我刚上网查了下,顾修义对那小孩儿挺重视的感觉,你真相信顾修义心里喜欢的是姓白的?我瞅着不太像。”
老高“嗐”了一声:“网上看的怎么能当真,哪个高门显贵的带老婆出门不装装样子?我瞧白粤挺有底气的,到底他和顾修义认识那么多年,总有情分在,这不他一开口,那小孩儿都不敢说话吗?”
“你没瞧见人是不稀得开口啊?”
女生恨铁不成钢:“而且我总觉得同学会那天你们马班长说的话有点东西,他私下不是还让你别什么人都去巴结吗,你又没得罪过他,说明人这就是在提点你啊。”
“嗐,老马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喜欢故弄玄虚,就喜欢看你跟他屁股后面瞎琢磨的样子,别信他。”
“我还是觉得慎重点好,不多说就不会错。”
“……”老高原本不当回事,但看女友这么小心,也开始犹豫了。
“真的,这事儿听我的老高,”女生说:“你想啊,纪阮好歹是那什么大师的关门弟子,艺术家,社会地位摆在那里,先不管顾修义对他到底有没有意思,你可千万别巴结白粤还给人下脸子。”
老高拧眉思考。
“咱家就这么大点的生意,留点心思别得罪人,先静观其变吧。”
这话说到老高心坎上了,他家生意不大,经不起折腾。
他点点头:“也行。”
白粤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纪阮敷衍地听他说话,余光瞟到一边的走过来的两人。
不知道说了什么,肥头大耳的男人态度一下变了不少,对他点头哈腰的:
“哈哈哈家里一点小事,掰扯半天,实在对不住啊。”
白粤一门心思都放在纪阮身上,双手抱臂努力端着:“下周爷爷寿宴你也会来吧?”
“当然。”纪阮笑了笑。
他倚在夹娃娃上,明亮的光晕透过玻璃折射到脸上,让他的笑看上去惬意又松弛,甚至隐隐有些玩味。
白粤却将此视为一种挑衅,不由地挺直脊背:“我也是好久没见到爷爷了,听说寿宴是在游轮上举行?”
顾修义对老爷子生日要怎么过一向不上心,纪阮也不太在乎这些,了解得没白粤那么细致。
他扬了扬眉梢:“是吗?”
这副不知情的模样取悦到了白粤,他掩唇:“修义没告诉你吗?爷爷一直都很喜欢大海的。”
他叹了口气:“可惜爷爷后面身体不好不能长期出行了,不过修义这次办得不错,在玉谷江上两天一夜,也算是让老爷子开心了。”
截至目前,白粤看上去都比纪阮更有底气,和顾修义的关系也更加亲厚,老高眼珠转了转,笑着插嘴:
“哟,白公子,老爷子寿宴你也去啊,真好,这可不是谁都有福气的,真羡慕你和纪先生。”
纪阮忍下一个白眼,明白了老高是有求于顾修义,却拿不准该巴结谁,于是两边都想讨好。
白粤嗔笑:“爷爷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了,他生日我怎么可能不去。”
老高附和:“是是是,你们两家的交情当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好了,”白粤收起笑:“这种话以后别说出来了,修义不喜欢别人过多谈论。”
“——我不喜欢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纪阮眼睛一亮。
可算回来了。
他再不来,大戏都快唱完了,那多可惜。
这道男声带着些许上扬的尾音,低沉悦耳,但在吵杂的商场里却又以极重的分量传来,让人无法忽视。
三人循声回头,俱是一惊。
老高嘴张的老大:“顾、顾总?!”
在众人没察觉到的瞬间,白粤脸色变了变。
顾修义越过白粤,快步来到纪阮身边。
纪阮幽幽看他一眼:“怎么去这么久啊?”
他眼睛漂亮,瞳孔在夹娃娃机闪烁的灯光下像剔透的琥珀珠子,说话时睫毛一晃一晃的,随随便便看人一眼都像在撒娇。
明明是很普通甚至有些抱怨的语气,听上去却极度熟稔,甚至有种刻进骨头里的亲昵感。
老高脑子嗡的一声,恍惚间都从纪阮身上看到了既然不同的气质。
纪阮好看是好看,但和白粤聊天时困恹无神,有些高不可攀的疏离
可一旦对面的人是顾修义了,他就瞬间灵动起来,简直像个会勾人的妖精。
顾修义明显喜欢得不行,搂着纪阮的腰轻轻按了按,语含歉意:“跑了三家才找到樱桃味的,是不是站累了,怎么不去坐着休息会儿?”
纪阮撇撇嘴:“原本是想坐来着,但这不遇上熟人了吗?”
顾修义当即扫了三人一眼,面上是不加掩饰的不悦,仿佛他们耽误了纪阮休息是多么十恶不赦的罪状。
他五官线条是几乎没有缓冲感的利落,不笑的时候实在很难生出半分亲和力。
白粤表情有些难看地站在原地。
从开始到现在顾修义没给过白粤一个眼神,却对纪阮关切有加,老高两口子再傻也能看出其中亲疏了。
那瞬间,老高背上的汗都差点下来,后悔自己不该想靠白粤的关系来攀上顾修义。
做个生意怎么这么难!
纪阮将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等了几秒,这才笑出来:“骗你的,不累,你来正是时候,热闹着呢。”
他说着拆开冰淇淋盖子,就手掌心那么小一盒,但味道特别甜:“挺好吃的诶。”
顾修义的注意力被纪阮全数吸了过去,周身冷硬的气场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奈的劝阻:
“吃两口尝个味道就行啊宝贝,小心胃疼。”
白粤面上还是绷着,衣袖底下的手指却紧紧握成拳头,他努力扯了扯嘴角展示自己的存在感:“
修义,原来你也在啊?”
他视线落在顾修义身上,普通的衬衫黑裤,和他平时一丝不苟的风格完全不同,根本让人无法忽视,要不是有强大的气场撑着,简直和寻常大学生没有两样。
顾修义忽略白粤脸上的难堪,无所谓地笑笑:
“周末天气好,带小朋友出来约会罢了。”
话音一落,除了埋头吃冰淇淋的纪阮,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堪称五花八门。
第65章
约会!
夫妻立刻两交换了个眼神。
白粤似乎也没想过会得到这种回答, 脸上的笑僵了好久才能堪堪维持:
“约会啊……刚才小阮都没告诉我,早知道就不打扰你们了。”
“不打扰,”顾修义笑笑:“倒是你们聊了什么这么热闹, 也说出来我听听?”
白粤深吸一口气:“没说什么, 这不下周爷爷就生日了吗,聊了几句而已。”
老高大脑飞速转动,判断当前局势迅速做出决定, 巴结着笑起来,十分刻意地说道:
“对!我们都可羡慕来着,顾家的宴会谁不想见识见识啊,不过也只有白家这种跟您特别亲近的才能去,我们这些小人物,只能在新闻上看看了哈哈哈哈。”
白粤愕然,没想到这个姓高的会这么说。
表面上听着把他们俩都奉承了, 其实是在暗指白粤乱攀关系。
白粤呼吸都抖了。
顾修义视线悠悠转到老高身上:“这位是?”
老高一看总算搭上话了,连连哈腰:“顾总您好, 我是高大海啊,当年高三咱俩一个班的!”他狂拍胸脯:“我!高大海!”
顾修义皱眉, 似乎在记忆中检索无果。
老高也不尴尬, 笑呵呵的:“嗨, 想你也认不出来, 我当时可瘦了, 这不跑了两年生意啤酒肚都出来了吗, 模样全变了, 同学会那天你要是来, 保准跟大家一起笑话我哈哈哈哈。”
顾修义这才装作了然地点头:“原来是老同学啊。我同学会那天难得休息, 就留在家里陪纪阮了, 真是失礼。”
纪阮没忍住笑了下,又低头一边听戏一边吃冰淇淋。
老高在心里对白粤的咒骂更甚,刚才不还说开会吗,结果人在家陪老婆!
亏得他还巴巴请白粤吃饭,想让他在同学会帮忙引荐,结果人顾修义压根不卖他的面子!
老高皮笑肉不笑,稳住表情极力奉承:“瞧您这话说的,您是干大事的人,有空当然得在家陪老婆,哪像我们这种小生意,就是奔波的命,和您最近启动的凌洲三期根本不能比,这种大项目掉点儿渣都够我们吃一辈子了,哈哈哈哈。”
顾修义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笑了笑没接,转而看向白粤:“早些年爷爷还做一把手的时候,我们两家确实有些来往。”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但我记得,顾氏和白家已经很久没合作过了吧?”
白粤低垂着眉眼,似乎有些忍气吞声:“是,我们家这两年生意不太景气。”
他视线在纪阮脸上转一圈,又落回顾修义身上,咬了咬唇:“你不高兴了吗?……是因为别人乱猜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你不高兴了吗?”
他略显忐忑地看着顾修义。
顾修义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越是这样,越让人心里没底从而生出浓烈的不安。
白粤用力握了握拳,试探着说道:“你可能是误会了,我也很苦恼的,我一直都让别人不要乱猜我们的关系,原本我们也只是朋友而已。”
他说着低下头,神色有些暗淡:“再说……你也已经结婚了。”
这副欲语还休的模样,纪阮看得啧啧称奇,这演技不比八点档的狗血剧更有层次?
只可惜赵阿姨不在现场,她老人家一定爱看。
顾修义揽着纪阮,说得很随意:“别,就当普通同学吧,朋友我受不起。”
看戏的夫妻两震惊对视。
白粤根本想不到顾修义会当着别人的面,对他说出这么难听的话,像当头淋了盆冷水:
“……修义?你、你现在连朋友都不愿意跟我做了吗?”
他脸色一点点变白,我见犹怜的模样。
顾修义却视若无睹,叹了口气:“没记错的话,你是顾俢礼的朋友,来我家做客,对我而言只是客人。”
老高两人的视线紧紧盯在白粤身上,已经直白到近乎赤|裸。
白粤咬紧牙关,他想再堵一把,赌一把顾修义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让他颜面尽失:
“我知道了,是有些传言让纪阮不高兴了吧?但我也一直在澄清啊,一直让他们不要多想,可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也没有办法啊,如果纪阮还是不高兴,那我向他道歉——”
“白先生!”顾修义厉声打断。
提到纪阮,他骤然严肃不少:“纪阮不需要你道歉,也请你自重。”
“自重?”白粤晃了晃:“我们认识二十年,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现在要我自重?”
顾修义眸光冷冷的,在商场如此热闹的氛围下,他周身的空气冷得快要结冰,眼神从敷衍逐渐转向厌烦:
“如果你坚持这么说,那我不妨告诉你——”
“朋友不会未经允许擅自接触我的爱人;朋友也不会明知我爱人身体不好的情况下,还利用子虚乌有的传言刺激他;朋友更不会言语诱导外人,嘴上说没关系却做出更加让人误会的举动。”
他深深看着白粤:“如果你认为这就朋友,那很遗憾,我和你有着截然不同的交观。——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说他是怎么仗着年幼时的一点交情,四处散布谣言笼络人心的?白家的生意摇摇欲坠这么些年却始终没真的倒下,多多少少也是因为有人信了那些谣言,暗地里给了几分面子而已。
随着顾修义一句句平静却夹杂利刃的言语,白粤脸色一寸寸变白。
仿佛那些锋利的小刀在不停切割他的皮肤,鲜血流出,脸上除了惨白再也变不出别的颜色。
纪阮也有些呆住。
实在是,现在的氛围太尴尬了。
从顾修义那段话后就再也没人开口,熙熙攘攘的商场里,他们五个人立在一个夹娃娃机旁边,气氛诡异的宁静,引得不少路人看过来。
老高两口子甚至搀扶着退后两步,摸出纸巾擦汗,顾修义气场实在太强,哪怕为了配合老婆穿得像个大学生,也让人恐于直视头皮发麻。
白粤显然已经没脸说话了,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倒都是自尊心在勉强支撑。
为了做点生意,老高豁出去了,咬牙跳出来充当气氛凝结到极致的突破口。
只见他赔着笑,一边拿纸擦汗:
“是啊!我也最烦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胡乱攀关系的人,这种人交不得朋友!但顾总这种直白的性子我就最欣赏,有什么说什么咱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女生也连忙附和:“对对对,而且顾总您爱人又年轻又好看,还是艺术家,这谁羡慕得来啊是吧?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我今儿一看纪老师就觉得您俩特般配,艺术家和大商人,跟民国话本似的,天作之合啊!
“别说顾总您还顾家,周末都陪着纪先生,实在太难得了!”
两口子唱双簧似的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把快要撕破脸的难堪氛围扭转了些。
撕拉——
仿佛都能听到空气的冰块在悄悄融化。
顾修义气势收敛,微微露出些笑看了眼老高,感叹:
“果然还是有家室的人能互相理解。”
老高敏锐地察觉到顾修义的情绪转变,一鼓作气:“那可不!这样,今晚我做东,咱好好聊聊,这没结过婚的人啊,他不懂!”
“吃饭就免了,”顾修义和气拒绝:“纪阮肠胃不太好,我带他回家吃。”
老高原本也没抱希望,立刻点头:“诶也行,身体最重要嘛,咱老同学什么时候都能聚!”
顾修义不多废话:“投标的事你找负责人小黄吧,按规章进行。”
老高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诶!好好!谢谢顾总!谢谢您!!”
老高做梦都没想到还有这么峰回路转的一刻。
他这些天跑上跑下巴结白粤,为的就是顾修义这么一句话。
像他们这种刚起步的小公司,想和顾氏合作简直天方夜谭,根本连标书都递不进去。
但有顾修义这么一句话,起码可以进去见见世面了,哪怕最后还是陪跑也没关系,通过顾修义的话认识姓黄的负责人,起码有点饭渣子可以吃,顾修义看不上的,对他家来说可是不小的生意!
“纪阮!”一声低喝吓了老高一跳,回过头,只见顾总抓着纪阮的手一脸焦急,哪还有半点游刃有余的模样。
“我不是说了只能吃两口吗?”
顾修义无奈,那盒冰淇淋现在已经见底了,他稍不留神,就让纪阮偷偷摸摸吃掉了大半。
纪阮也有点震惊,他刚才看戏太过于全神贯注,加上这盒冰淇淋本来也小,没两口就快吃光了。
他缓缓咧开嘴,干笑两声:“对不起啊,我没注意……”
“……”
吃都吃了,顾修义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只能收走最后那一点,扔下一句“失陪了”,而后揽着纪阮离开。
“诶诶,顾总您走好啊!”老高殷勤挥手。
目送两人身影走远后,才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他转身看向白粤,贴脸陪笑的表情荡然无存,拂了拂衣袖:“得,那小白啊,我俩也先回了,公司还有点事,你自便。”
这就从白公子变成小白了?
白粤在顾修义那受了一通气,颜面尽失,哪里还容忍得了高大海给自己脸色看,当即指着鼻子:
“高大海,这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你忘了当初怎么巴结我的了吗?!”
“你还想要什么态度?”高大海直接怼回去!“没找你要回饭钱就是给你面子了!”
他转身,学顾修义的模样揽着自己老婆往外走,啐一声:
“真他妈晦气,吃了老子两顿饭,小一万块钱,结果他妈的是打肿脸充胖子,屁事办不成,还当不了老子夸那姓纪的小孩儿几句来得管用。”
女生轻笑:“我怎么跟你说来着,那人家扯了证的就是不一样,白家那生意好几年前就做不下去了,他要真跟顾修义有什么关系,顾修义能不帮把手?就你傻,他说什么你都信。”
高大海傻笑:“那当然,还是我媳妇有先见之明。”
“你把今儿这事再往校友群同城群里都散散,我瞧着姓顾的烦那姓白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凡让他高兴了,咱家这生意也好做。”
“诶诶,好,我啥都听你的。”
白粤从来没在同一天受过怎么多的气,他气得全身紧绷到极点都还忍不住发抖,满脑子都是高大海对自己侮辱,和顾修义离开的时的表情。
那么在乎,还捏着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的脸,压低嗓子说话,想教训都不敢太大声。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修义。
·
晚上回家,纪阮不出所料的没能吃上小牛排。
爆米花和冰淇淋的双重作用下,让他脆弱的肠胃有些造反,勉强吞了几口粥,又被顾修义喂了药后,只能在白着脸在床上窝着。
顾修义洗完澡轻手轻脚挤进纪阮的被窝,搓热手掌伸到睡衣里替他捂着胃,腰腹又瘦又薄,养了这么久也没长出二两肉,现在肚皮还凉飕飕的,摸上去怪可怜。
顾修义有点心疼:“还难受啊宝贝?”
纪阮翻了个身埋进他怀里,脸颊嘴唇都白白的,看得顾修义又心疼又生气:“说过了冰淇淋要少吃,你偏不信,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
纪阮也有点气:“我也说过我不是故意的啊,当时白粤的表情真的很精彩嘛。”
说起这个顾修义就想笑,对纪阮很是无奈。
这孩子没心没肺什么都能当成一出戏来看,甚至他就是在向赵阿姨绘声绘色讲述今天的精彩事件时,突然开始胃疼的。
疼得猝不及防,直接让他弯下腰白了脸。
也吓了顾修义一大跳。
顾修义心有余悸地摸摸纪阮的肚皮:“好了好了,不怪你,怪我没把你看好。”
纪阮赌气地在顾修义肩头蹭了蹭,这事就算过去了。
不一会儿,他突然抬头看顾修义:“那生意你不会真让那个老高做吧?”
顾修义对上纪阮略微担忧的目光,笑了笑:“当然不会,有项目都按照规章流程走的,有严格的审查制度,我不搞一言堂。”
纪阮这才放心:“那就好。”
顾修义捏捏他的下巴:“怎么,怕我色令智昏,别人夸你一句就把生意交出去了?”
纪阮脸颊有点红,不好意思:“……没有,我就是担心嘛。”
“放心,”顾修义把他拥进怀里轻轻拍着背:“我会努力上班的赚大钱的,毕竟家里还有个没金山银山养不活的金疙瘩,说什么也不能随意挥霍倒闭是吧?”
纪阮笑着点他的胸口:“我哪有那么难养活?”
“对对对,”顾修义连忙讨饶:“我说错了,我宝贝不难养,是我自己怕。”
“你怕什么?”
纪阮眼睛亮亮的,含着笑意时波光流转,像在眼底藏了条小溪。
顾修义静静和他对视,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眸。
“怕你生病,怕照顾不好你,怕我养不活你。”
顾修义一提到他的身体,就会不自觉认真很多,有时还会隐隐有些忧愁的模样。
纪阮往他怀里缩了缩,用安慰的姿势抱住他的腰,轻声道:“我不会的。”
顾修义轻轻顺着纪阮的脊背:“嗯,不会的。”
像是在安慰纪阮,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摸摸纪阮的胸腹:“胃还疼不疼?”
“不疼了,”纪阮从他怀里探出头,头发乱糟糟地冲他笑:“但你再给我揉揉。”
顾修义永远不可能抵挡这种撒娇。
“好。”他笑着说。
结果却凑上来亲亲。
“唔……呀,你干嘛!”纪阮用了些力气把他推开,没好气地喘息:“让你揉肚子,不是让你亲我。”
顾修义手掌贴到纪阮的胃上轻轻揉着,依旧一刻不停地俯身亲他,含糊道:
“我是做生意的宝贝,雇用人工需要收费。”
纪阮一顿,忍着笑偏过头:
“神经病。”
第66章
一周后, 顾家老爷子寿宴当天。
纪阮大清早就被顾修义叫了起来,睁眼时床头开着盏小灯,外面的天似乎都还没亮, 树枝影影憧憧的。
而顾修义坐在床边轻轻拍他的背。
“起来了宝贝, 我们得出门了。”他声音放得很轻地在纪阮耳边说,像怕把纪阮吓到。
纪阮意识渐渐苏醒,身上却有些动弹不得, 手脚都绵软无力。
他起床一向很困难,越早越难受。
“唉……”纪阮叹了口气:“才几点啊……”
顾修义眸光含上些歉疚:“坐车去码头就得有一会儿,对不起宝贝,我们在车上睡好不好?”
纪阮迷瞪了几秒,这才想起老爷子要在游轮上办寿宴,他年老体弱受不了海浪,又要求一定要有最豪华的游轮, 所以只能选择在市外最大的一条江上举行。
各方面都合适,就是路程有点远。
不过顾家老爷子身子骨不行了是人尽皆知的事, 能撑到八十大寿这天几乎是吊着一口气实属不易,大家心里都清楚, 这游轮寿宴大概算是临终遗愿了, 自然没人会反驳。
不管顾家内部到底怎么腥风血雨, 顾修义作为长孙, 这点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到。
想明白了这些, 纪阮难得的没向顾修义撒娇, 撑着床坐起来。
但意识是意识身体是身体, 人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比如纪阮刚撑起来一点, 就被低血糖击倒, 啪地往顾修义身上栽。
顾修义连忙将人搂住, 心疼得不行:“好了好了,我们缓缓,不急啊宝贝。”
他一边给纪阮揉太阳穴,一边在他耳边轻声哄。
赵阿姨端着糖水进来看到这一幕,心里也不是滋味:“真是造孽啊……”
她们小阮身体差,前几天看中医都说他气血虚得很,这种早起睡不好就是要难受的啊。
顾修义接过水杯喂纪阮喝了几口,仔细观察他的脸色,他思忖片刻,对赵阿姨说:“您帮我把他的衣服拿过来吧。”
“啊?……好。”赵阿姨没懂,但还是按顾修义说的做。
顾修义虚虚搂着纪阮,柔声道:“睡吧宝贝,不叫你了,乖一点我帮你穿衣服好不好?”
等了两秒,肩上的小脑袋才轻轻点了点。
顾修义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真乖,辛苦了宝贝。”
接下来,顾修义像摆弄洋娃娃似的,娴熟地帮纪阮穿好衣服,带他简单洗漱一番后,又轻手轻脚将他抱进车里。
纪阮微微睁开看,越过顾修义的肩头,看到车窗外的天色泛起了鱼肚白。
顾修义怕纪阮胃不舒服,在他还算清醒的时候,抓紧时间喂他吃了点东西垫垫。
车平稳驶上高速,纪阮窝在顾修义怀里安安稳稳睡了场回笼觉,倒是比在家里睡得还要舒服。
只不过依然没能睡熟就被叫了起来,窗外天光已然大亮,一座气派的豪华游轮停靠在不远处的码头边。
顾修义喂纪阮喝了点水,又用湿巾给他把脸擦了擦,捧着他脸看了会儿,确认小朋友醒过神来了,才牵着他下车。
纪阮脸颊被擦得红扑扑的,长睫毛湿漉漉黏在一起,被外面的自然光一照,皮肤白得晶莹剔透,像颗水灵灵的小嫩苗,整个菜园子里最嫩的那一株。
他正抬手揉着眼睛,就被顾修义抱着啄了口唇珠。
“你怎么又来啊?”纪阮拿手背挡住嘴,免得那人没羞没臊的还要继续。
现在码头虽然没有宾客到场,里里外外的工作人员却一个都不差,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纪阮脸皮没三十岁的老男人那么厚,他是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的。
顾修义见纪阮耳朵尖都红了,也没继续逗他,帮他把耳边的碎发拨下来挡住,揽着他往前走。
“好了,头发挡住了,别人都看不见你耳朵红了啊宝贝。”
明明是哄人的语气,听起来却揶揄意味十足,惹得纪阮狠狠瞪了他几眼。
但纪阮或许不知道,眼睛太过于漂亮的人,瞪人的时候亦怒亦嗔的模样反而更会勾得看客心神荡漾。
比如现在顾修义就很想再亲他几下。
只是纪阮的脸皮比鸡蛋壳里的那层膜还薄,顾修义不敢随意挑战,只能堪堪忍下来。
上了舷梯在侍应生的引导下进入中央大堂,偌大的厅内铺着整洁的红丝绒地毯,灯盏酒具被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的阳光照得熠熠生辉,蒙着金边一般。
大堂作为主宴会厅,所有设施均已陈列完毕,宾客未到场时,透露着空虚的繁华。
这种盛大的宴会,自然都是主人家提前到场,打点妥帖之后,才会正式敞开大门,开启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一夜。
不远处的吧台边,方兰打扮得雍容华贵,手里晃着一杯红酒,细尖的指甲涂得和杯中的酒一样暗红。
“真是钱多得烧啊……”她勾着唇。
“临了了也待不住,非得折腾这么一出,怎么他难不成还指望着一夜返老还童重新把顾氏夺回来?也不怕折了本来就没剩几天的寿数。”
“妈,你说话注意点。”顾俢礼在一旁不痛不痒地劝阻。
方兰嗤笑:“说又怎么了,他还能爬起来打我不成?我们老家是有那么句古话,叫大寿不过整。”
顾俢礼这种从小接受现代化教育的小少爷自然没听过,皱眉:“什么意思?”
“嗐,就是些土话,”方兰笑笑:“说那人老了啊,大寿不能过整数的,否则会迈不过那坎儿。”
瞧儿子还是一脸迷茫,她又解释:“比如这八十大寿,要么就七十九的时候过,这样阎王爷看你都祝寿了,就懒得提前收你,至少保你七十九这年都平平安安。”
“要么就过八十一,迈过了八十那坎儿,说不定还能奔九十,你卡着整数过,这不等于上赶着让阎王收了你吗?”
顾俢礼哭笑不得:“妈!你这不迷信吗?”
“迷信又怎么啦?”方兰悠悠抿了口红酒:“这些古话要没点道理,你觉得为什么流传到现在?”
顾俢礼掩唇笑咳了声,脸上佯装不虞,却赞许地默认。
“唉,不过也随他吧,”方兰叹了口气:“半只脚踏进坟里的人了,我跟他计较什么,他要真死了,不也是成全咱俩吗?”
私生子的身份永远拿不上台面,哪怕方兰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顾太太了,有那个好面子的老不死和顾修义挡着,她儿子也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顾修义如日中天不能硬碰,但只要老头死了,他们就能从顾兆旭牙缝里磨一点股份来,有那么一点点,都够她母子俩挥霍一辈子了。
方兰只想想脸上都浮现起快活的笑,弹了弹顾俢礼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再坚持下,只要打好最后这一战,把那老不死的安安稳稳送走,我儿子也就熬出头了。”
不远处响起一串脚步声,配合侍应生引路的动静引得方兰母子转过头。
顾修义带着纪阮赫然出现在落地窗边,也不知道过来多久了,他们竟然都没发现。
方兰表情僵了一瞬,毕竟她刚才那些话确实不好听,也不确定顾修义两口子听到了多少。
但说到底,顾修义对老头子的厌烦不比她母子两少。
老头子一生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当年她和顾兆旭的事捅出来,顾修义他妈清高了一辈子轰轰烈烈要闹离婚,老头子怕闹大了没面子,是怎么把顾修义他妈逼出抑郁症,又是怎么把她困死在精神病院的,方兰记得一清二楚。
顾修义只会记得比她还要明白。
这些年,他青出于蓝,仿照老头子做法把老头子困在顾宅七八年,但全家人都知道,只要老头子不死,他心里那口气就永远出不干净。
所以即便顾修义真的听全了,也不会和他们母子上纲上线。
从这一点,他们和顾修义的立场是一样的,都盼着顾昌云早点死。
有的人活了一辈子作恶了一辈子,临了了甚至没一个人真正为他伤心一场,何其可悲呢?
想到这里,方兰舒心地摆出笑容,款款上前:“哟,修义来啦,怎么也不出声,倒吓我一跳呢。”
顾修义搂着纪阮,当做没听到母子俩前面的一大段话,寒暄道:“看你和小礼聊得起劲,想起你们也很久不见了,就没准备打扰。”
“哎哟瞧你说的,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啊,”方兰嗔笑:“倒是小阮你身体还好吧?之前听说你受了伤,阿姨可担心了呢。”
纪阮礼貌道:“没事了阿姨,早就恢复好了。”
“是吗?”方兰装模作样地松了口气:“可我瞧着气血还是有点不好,得多休息啊。”
纪阮点头笑笑:“谢谢,我会的。”
顾俢礼鼓起勇气往前一步,看向顾修义尊敬道:“哥。”
顾修义视线落到他身上,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小礼啊,回来多久了?”
“昨天到的。”顾修义恭敬。
“嗯,”顾修义点点头:“那就放宽心住一阵吧。”
顾俢礼眼睛一亮,可兴奋的情绪还没涌上头,就被顾修义一盆凉水泼过来:“暑假结束继续出国好好学习,别让你妈担心。”
顾俢礼脸色淡了不少,喏喏道:“诶,好,谢谢哥的提点。”
到底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几句寒暄几乎用尽了一年来攒下的话题,一时间厅内都没人说话。
顾修义是懒得开口,方兰母子是实在找不到话说了。
须臾,方兰和气地笑起来:“嗨,咱一家人傻站着干嘛,都去看看爷爷吧,他见咱一家子聚在一起肯定高兴!”
虽然不觉得顾昌云看到他会感到开心,但到场后看望下老爷子的确是应尽的礼数,顾修义见纪阮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也就没有推辞,和方兰母子俩一起上了楼。
顾昌云住在舱内最安静的一间套房,没进门纪阮就听到里面传来滴滴答答的响动。他住过无数次院,相当清楚这是制氧机会发出的声音。
推门而入,果然看到顾昌云半躺在床上,脸上戴着氧气面罩,身旁还站着个男护士。
他比一年前看起来枯槁衰败了不止一点半点,皮肤黝黑苍老,遍布老年斑,脸上皮肉耷拉地挂在头骨上,行尸走肉一般。
纪阮上辈子得绝症时,见过不少和自己同一间病房的人一个个死掉,他们的状态,就和此刻的顾昌云差不多。
纪阮心下了然,这是大限将至的模样。
但正因为他见过太多死亡,反而愈加惧怕看到这样的面孔。
顾兆旭和方启明都坐在一边,方启明打眼一看,挑了挑眉:“哟,这么热闹,都凑一起来了?”
方兰迈着小高跟盈盈走近:“这不在大堂遇到了吗?我寻思着反正都是要来看爸的,干脆大家一起来,也热闹些啊。”
她说着弯腰扶了扶顾昌云的肩,贤惠地关心道:“爸,您身体还好吧?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啊?”
顾昌云动了动,氧气面罩里发出一声轻哼,显然是不满意方兰的触碰。
方兰笑意一僵,收手偏头理了理头发,在顾昌云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护士给他们一人搬了张椅子过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坐在床边,乍一看倒真像和气的三代同堂。
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顾忌着老爷子的身体,这场天聊得难得的温和,至少大家表面上看起来都很有礼貌。
十几分钟后,顾昌云拉下氧气罩,喘息地咳了几声,抬抬手嘶哑道:“都……留下来吃饭?”
他这副身子哪里还吃得下饭,众人一听就知道,老爷子这是撑不住,在下逐客令了。
顾修义第一个接下话头,揽着纪阮起身:“我们就不留了,纪阮肠胃不好,不麻烦爷爷将就他。”
方兰也跟着站起来:“是啊,宴会那里还有些事等着我处理,我得去看看,晚上给您办个热闹的生日会啊。”
说罢,其他人也都客客气气地告辞,一群人一哄而散,房间里又只剩下制氧机滴滴答答地响着。
出来后,纪阮垂着头没说话,脸色看上去有些忧心忡忡。
顾修义揽着他往船首的贵宾套房走,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怎么了宝贝,吓到了?”
顾昌云一辈子都不是个心善的人,人之将死时也没能让他的眉目看上去和善几分,反而因为疲于隐藏,更加显露出入骨的刻薄。
再加上沉疴已久带来的暮气,整个房间里都飘荡着一股隐形却格外压抑的,死尸一样的气味。
如果是小朋友进来看到了,大概会当场吓哭。
而纪阮在顾修义心里就是个娇气得不行的小朋友。
纪阮倒不至于被吓到,只是任何一场死亡都会勾起他心底深处不好的记忆,让他从心里到身体都格外难受。
“……没有,”纪阮摇摇头,脸色有些疲惫:“我只是觉得,他可能就这几天了。”
“我知道,”顾修义撑着纪阮的脸,轻声说:“刚才屋子里的所有人,心里都一清二楚。”
他目光沉沉的,夹杂着很多晦暗的情绪,有阴郁、有恨意,似乎还有一种走到悬崖尽头时的解脱。
看得纪阮心头一跳,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顾修义回过神,感受到纪阮手心有些发冷,才明白现在是他自己把纪阮吓到了。
他连忙将纪阮拥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没事,不怕了,不想这些事,我们回房间吃点东西,再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纪阮明白自己不该被这些影响情绪,埋在顾修义怀里汲取温暖,努力调整状态。
良久,顾修义才听到怀里的人很轻地“嗯”了一声。
第67章
顾修义带纪阮去餐厅简单吃了顿午饭, 就回了套房。
船首的贵宾房有着最好的视野和最齐全的设施,推开玻璃窗,外面是相当宽敞的阳台, 放着按摩浴缸、躺椅和遮阳伞, 小桌上茶水糕点一应俱全。
可以想象晚上在浴缸里一边按摩,一边享受江景是多么惬意。
纪阮手肘撑到栏杆上,江风悠悠吹过, 倒将他烦闷的内心抚平不少。
顾修义站在他身边,斜斜地倚着栏杆:“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纪阮摸了摸鼻尖:“原本也没什么……”
他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零零散散挠着眼睛,扎得他低头揉起来。
“别揉。”顾修义拉住纪阮的手腕,轻轻帮他把发丝拨开。
纪阮眼里有些红血丝,应该是没睡好的原因。
顾修义没让他继续在外面吹风, 牵他进了房间合上门窗,纪阮乖噜噜坐在床边出神, 他走近两步挠了挠纪阮的下巴。
纪阮有些怕痒,在他手下挣扎两下, 躲到床角, 又被顾修义堵上来抱住。
“你别乱来啊现在。”纪阮笑着推他的肩膀。
顾修义牢牢环着纪阮的腰, 先狠狠亲了他两口, 再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这是他上船前就想做, 却碍于纪阮脸皮薄拼命忍下的事。
“好了, 现在不乱来了。”顾修义让两人之间分开些距离, 柔声问:“要睡个午觉休息一下吗?”
纪阮是有点累了, 他起得早, 在车上也没真的睡着, 早就开始犯困,但又有点犹豫,垂眸思考的时候睫毛颤巍巍的。
“我就这么睡了没关系吗?”他说:“感觉现在已经有客人来了。”
套房隔音其实相当不错,但就隔音条件这么好的情况下,纪阮依然能听到一点外面喧闹的声音,想来已经很热闹了。
纪阮咬了咬嘴唇:“这种时候你应该需要出去招呼一下吧,我不跟你一起去会不会不太好?”
“这有什么,”顾修义笑了笑:“原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我去露个脸就行,你累了就休息。”
主人家都这么说了,纪阮也不再逞强,毕竟身下这张床也挺软的,他没躺一会儿已经不想动弹了。
“嗯……那好吧。”
纪阮弯着眼睛应道,想了想又飞快地在顾修义嘴角啾了一下,掀开被子埋住脑袋,露出个毛茸茸的发顶。
顾修义心都跟着颤了颤。
纪阮很少主动亲亲。
就算亲也和顾修义那种像要把人拆吃入腹的狂野派不同。
纪阮的亲亲和他人一样,又乖又软,带着点羞涩的意味从嘴角滑过,像小天鹅抖擞了下羽毛,羞答答地朝人的心上甩出小勾子。
顾修义顿了一秒,而后二话不说掀开被子抱住纪阮。
纪阮还捏着手指心脏扑通扑通躺在床上,眼前骤然亮了亮,被一把抱住,轻柔的薄被缓缓下落又将两人罩住。
他在被子里昏暗的光线下看到了顾修义含笑的眼睛。
“你怎么也进来了?”
“来亲你啊。”顾修义在耳边黏糊糊的。
心脏瞬间跳得飞快,撞得胸腔都有点疼,顾修义真的很会说一些直白到让人不敢面对的情话。
纪阮侧身被顾修义抱着,黑发散落在枕头上,脸颊耳尖都因为害羞变成了粉色,眼底流淌的小溪像着了风,盈盈荡开一层层波光。
顾修义凑近咬了咬纪阮抿得通红的唇珠,进而将他完全拥进怀里。
“唔!……你……”
“乖,就亲一下,不做别的。”
顾修义托着纪阮的后脑,轻轻摩挲他柔软的头发,和他交换绵长的亲吻。
哦不,不是交换,对纪阮来说,这叫单方面入侵。
顾修义不知道去哪里练的肺活量,他所谓的亲“一下”大概有那————么久。
久到纪阮因为缺氧眼前一阵阵冒白光。
后来顾修义大概又亲了他的眼睛和耳垂,还用热毛巾给他擦了把脸。
但纪阮太困了,接吻是他近几个月做过的最消耗体力的运动,亲完一场就再也做不出任何反抗,脸都没擦完,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就比车上沉多了,虽然床铺没有顾修义的怀抱温暖,但胜在不会撩拨人。
纪阮一连睡了好几个小时,睁开眼的瞬间都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
他双眼呆滞地躺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感到嘴唇火辣辣地疼,连忙坐起来打开床头灯,拿出手机点开照相机。
嘴唇果然又肿了。
虽然不算严重,却莫名其妙变得通红,唇珠还亮晶晶的,就像韩小林说的涂了螺蛳粉色号的镜面唇釉一样。
那一瞬间,纪阮内心充满绝望。
斜前方门被推开,来人动作很小心,纪阮放下手机就和顾修义对上了眼。
他这边盯着一头乱毛和香肠嘴,顾修义却衣衫整齐神清气爽,霎时纪阮心里非常不平衡。
顾修义没察觉到纪阮的气愤,还笑着过来抱他:“睡醒了?”
“你!……”纪阮说着一顿,勉强压下怒意偏头找什么。
顾修义按住他的肩,熟练地找到体外机给他戴上,再亲亲他的唇角:“说吧宝贝。”
纪阮一把推开他!
没推动……
“你!……”他胸膛起伏几秒,不得不选择和环住自己的有力臂膀和解,指着嘴唇:“看的干的好事!”
“怎么了?我看看,”顾修义像真不懂似的,捧着纪阮的脸查看:“挺好啊,没破皮也没肿。”
“可是很红啊!”
纪阮快要烦死了,今天外面那么多人,他这个样子怎么出门嘛。
“不是,”顾修义笑起来:“不是这样,我给你涂了唇膏。”
“……啊?”
顾修义看着纪阮呆呆的模样哭笑不得,指腹抹了抹他的唇珠:“是不是觉得黏糊糊的?”
纪阮砸吧了下:“嗯……好像是有点?”
“我刚才怕你嘴起皮就抹了点唇膏,可能那支有点颜色吧,看起来才会变红,”顾修义拍拍他的背被安抚:“没事啊宝贝,我们洗掉就不红了。”
纪阮这才释然,顿了顿,又觉得有些不对:“你怎么会有唇膏?”
以他对顾修义的了解,这人是寒冬腊月都不会选择用唇膏的类型。
“我让李绥安带过来的,”顾修义一脸嫌弃:“不知道他怎么选的颜色。”
“噢,这样啊……”纪阮抿了抿嘴。
顾修义看着他的模样,忽然眉梢一挑,掐了把他的脸蛋:“想什么呢?”
纪阮眼神飘忽:“没什么啊。”
顾修义突然有种被查岗的快感,将纪阮拢进怀里,诶,乖了,这下给抱了。
“有没有不舒服?”他轻轻摸着纪阮柔软的头发:“没晕船吧?”
纪阮感受了下:“应该是没有的,但感觉身上没什么力气。”
顾修义笑了:“一直躺着当然没力气,既然睡醒了就起来吧,我带你去甲板上走走。”
纪阮也觉得自己需要活动一下,乖乖点头:“好哦。”
结果因为太乖又被抱着啃了一口。
出门前,纪阮将嘴巴仔仔细细洗干净,但始终有点不放心,时不时就拿出手机照一下。
顾修义搂着他避开往来人群,无奈:“好了,真的干净了,一点颜色都没有了。”
不仅不红,甚至又恢复到了平常没什么血色的样子,顾修义盯着纪阮的唇珠,有点心疼的觉得,还不如一直涂着那支唇膏,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病恹恹的。
纪阮睡一觉的功夫,游轮里早已和来时不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绝大部分人纪阮都没见过,据顾修义说是老爷子的一些知己好友和家人,以及不少达官显贵社会名流,甚至还有不少媒体记者。
纪阮路过了一波,被顾修义保护住拒绝采访,眼睛都睁大了几分,在顾修义耳边小声说:“这么隆重的吗?”
顾修义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爷爷的要求,希望有媒体同步报道,这样全城乃至全国人民,都能共同庆贺他的八十大寿。”
纪阮不太能理解这种心态,也就闭了嘴没再多问,甲板上阳光很好,傍晚夕阳溅落,江面波光粼粼。
纪阮从栏杆上往下望,下面还有一层,水面和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异常平静,难怪他一点都没有晕船的感觉呢,天气这么好风浪也小,船行驶的速度还很慢,几乎感觉不到摇晃。
顾修义随口道:“下面主要是船员们活动的空间,宴会都在上面举行,没什么事他们不会上来。”
“噢。”纪阮听了伸长脖子看了两眼,果然下面一层有人穿着水手制服在走廊上往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真在海上呢。
“这个也是爷爷要求的,”顾修义笑着摇了摇头:“就算不能真的去海上,配置也必须和航海一样,哪怕是船员的衣服。”
纪阮惊叹:“他病成这样还能想到那面多也是不容易。”
虽然已经到傍晚,太阳却依旧有些晒,顾修义没让纪阮在外面待太久,走了走就带他进了大堂。
“——老顾!正找你呢。”李绥安端着香槟过来,身边还跟了个大美女。
“好久不见啊顾总。”大美女笑着打招呼。
顾修义颔首:“好久不见黎媛,随便玩,别客气。”
“知道啦,我会的。”
顾修义搂着纪阮介绍:“这位是李绥安的女朋友,黎媛。——这是我爱人,纪阮。”
大美女大方地向纪阮打了个招呼,纪阮笑着回应。
“现在是未婚妻了。”李绥安咳了声,纠正道。
顾修义扬眉:“求婚了?”
黎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昨天。”
顾修义了然地点点头:“恭喜你们了。”
旁边又有人来敬酒,顾修义和纪阮说了两句,就和李绥安一起去旁边应酬,纪阮则跟黎媛到角落的下沙发边坐下休息。
黎媛给纪阮递了杯柠檬水,端详着纪阮长舒口气:“终于见到你本尊了啊。”
纪阮道谢接过杯子,刚抿了口,闻言抬眸:“你听说过我?”
“那当然啦。”黎媛拨了拨长卷发,气质悠然:“顾总经常找绥安问些恋爱方面的问题,比如怎么给男朋友安全感,怎么可以让关系跟亲密之类的,大概就是顾总想好好跟你谈恋爱又不太会吧。”
纪阮有些吃惊:“他经常问这些吗?”
“可不是吗?”黎媛叹息着笑起来:“绥安就是在他那些朋友面前假装很会谈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是个半吊子,每次顾总问完他,他回来就问我,一来二去你名字我听得都起茧子了。”
纪阮有点想笑,又掩唇忍住:“这……这李医生平时看起来情商挺高,挺有恋爱心得的呀?”
“他哪有?!”黎媛大笑:“就他那情商,还不是我三年如一日慢慢训练的,不然你以为他和顾总为什么能成为朋友?”
真是一针见血。
顾修义的情商不能说有大问题,就是不稳定,很不稳定,时而高超得让人脸红心跳,时而又跌进东非大峡谷,很难维持在稳定水平。
纪阮简直觉得遇到了知音:“你说得太对了小媛姐。”
黎媛摆摆手:“对了,你那唇膏也是我的。”
她说:“今天顾总突然拜托绥安带一支过来,但那时候我们已经在车上了,我包里正好有两只没拆封的,就匀了你一支,你觉得怎么样?我感觉特滋润特好用。”
说到这个,纪阮又有点尴尬,滋润是滋润,但那个颜色实在不敢恭维。
他哈哈笑了声:“好用,特别滋润。”
“是吧!”黎媛得到肯定,心情大悦:“我这还有一支,你喜欢的话一起送你了呀!”
纪阮大惊,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
话音未落,他忽然停住,目光越过黎媛肩头看向后方,眉心微微皱着,眼中满是惊疑。
黎媛立刻回头,什么都没有,除了来来往往的宾客外毫无特别。
“你……怎么了?”她试探道。
纪阮心突突跳了下。
刚才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
——是消失了几个月的林清。
但转瞬即逝,刹那间就隐没在人群中无影无踪,甚至让纪阮觉得是自己花了眼。
可分明那一瞬间分明又格外真切。
纪阮眉头紧皱,目光循循地在人满为患的大堂内搜索,觥筹交错人影幢幢,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身影。
偌大的宴会厅内,人群像鱼一般游动,某一秒渐渐散开,纪阮看到了拿着香槟的白粤。
他穿着一袭白色的小西服,缓缓对上纪阮的视线。
难道他是把白粤认成林清了吗?
不应该啊,那两人长得没有丝毫相像之处,照理说他不可能认错。
可林清完全没有登上这艘游轮的条件,除了看错了,似乎没有别的理由。
“纪阮?”黎媛碰了碰他的肩膀,眼神开始从疑惑变得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纪阮回过神,朝黎媛笑笑:“没事,我就是……看到了一个熟人。”
白粤端着香槟向纪阮走来,眼中狐疑:“你刚才在看我?”
“……没有。”纪阮有些心烦意乱。
白粤挑了挑眉,显然不信。
纪阮叹息,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惊疑,随意挑了个话题:“对,你在我这里定在汉绣已经做好了,不需要检查一下吗?”
自从在商场铩羽而归后,白粤就没再出现在纪阮面前过,大概也觉得丢脸。
他偏了偏头,脸色变得不太好,勉强开口:“行吧,你带我去看看吧。”
那幅刺绣已经被宋岭带了过来,现在应该也在厅内,纪阮正要起身联系宋岭,大堂内忽然响起舒缓的乐声。
紧接着落地窗前的厚重窗帘被缓缓拉上,室内灯光骤然变暗,位于大堂最前方的高台上却亮起一束追光。
一位护工推着轮椅缓缓前行,轮椅上赫然是今天寿宴的主角——顾昌云。
黎媛起身站到纪阮一侧,小声道:“你们怕是来不及了,都开场了。”
顾昌云换了件大红的外套,绸质面料上绣着精致的福字,勉强将他枯败的脸色衬出了几丝喜气。
台上还站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手里拿着话筒,应该是聘请过来的主持人。
等顾昌云被缓慢地推到台中央后,主持人拿着手卡激昂地念了一番祝词,而后蹲在顾昌云身边,笑容满面地让他说两句。
顾昌云稍稍偏头对准话筒,还未开口就发出粗重的喘息,一声声缓慢的“嗬嗬”像老兽从山洞深处发出的低语。
他一字一句说得嘶哑而缓慢:“欢迎各位到场……不用拘谨……随意享用……”
四下安静,长久未曾亲眼见过顾昌云的宾客们互相交换着惊讶而意味深长的眼神,不敢相信曾经掌握顾氏一手遮天的老董事长,已经是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主持人相当专业,忽视台下因为震惊而变得格外安静的氛围,大笑两声,喜气洋洋道:“听说您的后辈们都用心准备了寿礼,您不看看吗?”
这明显是早就准备好的台词,顾昌云却像毫不知情般露出欣慰的笑:“是吗?那就看看孩子们的心意吧。”
仿佛他真是一位和蔼的长辈一般。
宾客们神色各异,却还是配合地响起热烈的掌声。
俨然一派宾主尽欢的和气景象。
有一瞬间,纪阮感到有束视线灼灼地盯着自己,他偏头,白粤抱着胳膊一直看着台上。
而周围其他宾客全都震惊于顾昌云的现状,根本没人在注意他,他回过头,未知的不安让他心里沉沉的。
忽然,有一只手攀上了纪阮的肩膀。
纪阮脊背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战栗弹开。
第68章
那双手很有力, 顺着肩膀滑到腰间,将他紧紧搂住。
“纪阮?”
纪阮惊恐中回头,却看到了顾修义焦急的神色。
他心口蓦然一松, 疯狂的心跳短时间难以平息, 依旧铆足了劲往嗓子眼蹦。
纪阮眼眶都有些红,重重锤了把顾修义的肩:“你吓死我了!”
顾修义连忙将他拥进怀里,轻轻顺着脊背:“怎么了?怎么突然被吓到?”
纪阮肩背都还有些轻微地颤抖, 显然吓得不轻。
顾修义不明所以,他只是和往常一样搂住纪阮的肩,纪阮以前都没事,怎么偏偏今天吓成这样?
“出什么事了吗?”他轻声问。
大堂内灯光亮起,结束完顾昌云万众瞩目的出场仪式,整个宴会大厅又恢复到最初灯火通明的样子。
顾昌云大势已去只剩下一副空壳,顾修义则自带焦点模式, 走到哪就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哪。
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纪阮不好再继续赖在顾修义怀里, 喘了一声分开些:“……没事。”
“——我们方少爷准备了东海夜明珠!”主持人激动道:“瞧这圆润硕大剔透饱满的模样,当真是好东西啊!”
纪阮和众人一起循声望去, 只见台上方启明捧着个小匣子蹲身送到顾昌云眼前, 恭顺而殷勤地说道:“传说夜明珠夜晚现华光, 经年绵延不绝, 祝您和这颗宝石一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顾昌云明显被取悦了, 笑得一脸慈祥:“小方有心了。”
黎媛就站在纪阮身边, 悄悄问:“世界上真有夜明珠吗, 晚上真能发光?”
“就是普通矿石, ”纪阮笑了笑, 声音听着隐隐有些弱:“算不上价值连城的宝石。”
“岂止啊, ”李绥安说:“这玩意儿黑灯瞎火要真能亮,指不定有多少放射元素呢,天天用这个想长命百岁怕是难——老顾,你这便宜大哥挺懂事啊。”
顾修义没管李绥安的揶揄,搂住纪阮退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握着他发凉的指尖:“是不是有点累?”
“没……”纪阮对上顾修义担忧的眼眸,顿了顿,将下意识的否认咽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老实说道:“我刚才好像看到林清了,但应该只是我眼花。”
顾修义凝眉,没顺着纪阮的话只当他是眼花,他思忖片刻,说:“宾客名单上绝对没有那个人……我让宋岭再查查。”
说着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出去。
纪阮失笑:“其实没关系的。”
顾修义态度却很认真:“虽然名单上没他,但今天很多客人都带了男伴出席,不排除有浑水摸鱼的可能,你不见得就是眼花,查一下也好安心。”
其实纪阮只是随口一提,原本打算当成自己眼花一笔带过就好,不成想顾修义会那么郑重其事地去调查。
他虽然觉得有些夸张,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顾修义让他感到很安稳。
顾修义轻轻捏着他的手指:“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宴会,你不想待了我们就回去。”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台上,顾兆旭、方兰接连上去送礼物,前方时不时传来黎媛和李绥安的窃窃私语。
“这真是当太上皇一样供着吧的,不知道的以为过万寿节了……”
“万寿节那是皇帝的生日,换成现在得是咱老顾……”
“得了吧,顾总可没这么多花样,还搞什么全国直播,他去年满三十不就没办吗?礼物就收了件普通衬衫都可劲穿,快包浆了吧都?……”
“你懂什么,袖口的樱桃树是人老婆一针一线绣的,他不得到哪儿都炫耀一下,我猜他要是真当皇帝,八成得穿着登基……”
“你别把我笑死,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慎言啊……”
见周围没人注意他们,纪阮悄悄将下巴搭到顾修义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好,等宋特助把刺绣带过来,你就带我回房间吧。”
刺绣是他的工作,等下亲手交给白粤后,这次的任务就算彻底完成,他也可以放心地回去休息了。
顾修义搂着纪阮,在这些小事上从不反驳他的话:“嗯,听你的。”
顾俢礼不知道什么跑到台上去了,还带着无比端庄的白粤。
顾昌云拉着白粤的手相当亲切:“小白啊,什么时候回国的?爷爷都好久没见过你了。”
他这番话无疑将白粤和顾家的关系拉得相当亲近,白粤羞赧地笑了笑:“上个月就回来了,但为了给爷爷准备生日礼物耽搁了些日子,爷爷不会怪我吧?”
顾昌云哈哈大笑起来,却又因为过于虚弱笑不出声,堪堪止住:“怎么会,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那说说……嗬……给爷爷准备了什么?”
白粤连忙帮他顺胸口,样子比亲孙子还亲:“知道爷爷喜欢汉绣那些传统的工艺品,我特地请了位有名的汉绣师,为您绣了一幅夀字,祝爷爷福寿永安!”
顾昌云被哄得喜笑颜开,连声道:“好好好、真是好孩子!”
顾修礼“呀”了一声,笑道:“白粤哥你怎么这样,我也请了位有名的绣工,也为爷爷绣了夀字,让你先说了,别人还以为我学你呢。”
“是吗?”白粤捂嘴佯装惊讶,看向台下摆手解释:“这真是巧合,我都没想到会和小礼的礼物撞上了。”
台下没什么反应,津津有味地看着戏,媒体记者乐此不疲地进行实况转播。
纪阮眉梢挑了挑,基本猜到这场戏是唱给谁看的了。
看来他看到林清不是眼花,这人怕是真的来了。
主持人笑着出来打圆场:“哎呀,确实巧,不过老董事长您喜欢汉绣,孩子们就送了汉绣,不正说明他们对您的喜好观察入微吗?”
他灵机一动:“诶,既然是一样的作品,不如就一起展示了吧?汉绣不常见,我们也看个新鲜啊!”
台下这才响起起哄声,没人不爱看热闹。
白粤闻声笑了笑:“那小礼怕是要输给我了,我请的这位绣工很厉害的,是程云琇程大师的关门弟子,你肯定也认识,就是纪阮。”
话音一落,追光灯就精准地在台下捕捉到纪阮的身影,同样的画面同时被放大到投影幕上。
纪阮坐在雪白的真皮小沙发上,被顾修义虚虚搂着喂了口柠檬水,镜头扫过来时,顾修义手里的纸巾刚从他唇瓣拭过。
他没像到场的其他宾客一样精心打扮,发丝蓬软面颊素白,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
大概因为厅内冷气开得足,身上还披着顾修义的外套,宽大无比地罩在肩头,需要顾修义帮他拢住才不会掉。
即便料到了白粤一番做作的说辞不会有什么好事,但真当聚光灯照在自己身上时,纪阮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语。
他扫了眼四周,随意抬起嘴角扯出个笑容。
或许这个笑实在有些敷衍,落到众人眼里就变成了高不可攀的疏离。
——神情淡漠地微笑示意,眼眸灿如星海,又缥缈如烟波,下颌微微内收,流畅的线条顺着雪白脖颈滑进衬衣领口,说不出的精致华贵。
有很短暂的片刻,台下寂静无声,只有媒体记者反应迅速,立刻调转画面对着纪阮的脸使劲拍,还顺道把镜头往旁边移了移,将顾总一起框了进去。
如果顾修义看到这幅画面,大概会觉得和他们拍结婚照时的花絮很像,从而让宋岭去把底片买回来。
白粤手指微微收紧,看向顾修礼,强硬地将话题扭回来:“小礼,你请的是哪位啊?”
“小礼?!”
顾俢礼也看呆了一瞬,被白粤喊了两声才回过神,还有些忘词:“哦,我我我,我请的这位也很厉害,他呃……他也是程大师的弟子。”
白粤对顾俢礼的忘词很不满意,瞪了他一眼,顾俢礼这才想起还漏了一句,连忙补充:“哦对了,为了给爷爷准备这个礼物,他还非常精心地绣了三个月。”
顾俢礼一边说着一边又隐隐有些不满,台下越来越多玩味的目光,让他有种被看穿的羞耻感,越来越觉得自己帮着白粤演这出戏很掉面子。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林清已经提着画框出来了,矩形木框被盖着红色绸布,喜气洋洋。
顾俢礼只好硬着头皮起身介绍:“这位是林清,非常有才华的汉绣师,这幅作品就是他耗费三个月凝结而成的心血。”
白粤震惊地掩了掩唇:“三个月这么久?”
他惭愧地摇摇头:“那看来我是比不过了,我请纪阮帮忙做的作品,还不到一个月呢,这怎么比呀,完全都不在一个起跑线。”
纪阮垂眸,忍下一个白眼。
林清适时上前,朝顾昌云和台下宾客礼貌一笑:“艺术创作本就没有高低之分,每一个都是创作者的心血,白先生不用太介意。”
白粤莞尔:“林先生真是善解人意。”
林清谦虚摇头:“纪阮和我都师从过程老师,他也算是我师弟,就是这层关系在,我都不会跟他比呀。”
“是是是,我唐突了。”白粤以一种玷污了艺术家清高的歉意,略一鞠躬,林清连忙装模作样制止。
顾俢礼别的没学到,就是隔代将老爷子好面子的性格遗传了大半,在边上看着,觉有点想呕,想到自己刚才也一样做作,顿时更拉不下脸,悄么声退到后面。
白粤虚虚扫了眼周围的目光,确认大家都认真地注视台上,才对林清说:“那林先生快让见我们识见识吧。”
林清点点头,谦虚道:“献丑了。”
他扯下红绸,里面如顾俢礼所说的,是一幅大大的“夀”字,用暗红的丝线绣成,四周盘旋着一条巨大的金龙,底部是金丝银丝和彩线勾勒的艳丽花团,色调明艳华贵无比。
台下响起一小阵赞叹。
“……看着好像是挺贵的哈?”
“毕竟是那什么艺术家,还绣了三个月,能差到哪去?”
“但这人谁啊?听都没听过,那位大师经常带着抛头露面的徒弟不就只有纪阮和她亲闺女吗?什么时候冒出个姓林的?”
“管他呢,人家技术摆在那儿就是了。”
林清听着台下的议论,仿佛几个月来的屈辱都被洗雪了,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抬高下颌。
白粤惊叹地捂住嘴:“这也太精致了,早知道有林先生这样大师到场,我说什么也不会送一样的了,哎呀……我真是太不好意思。”
他这番话表面上在埋怨自己,实际上却在暗指纪阮技不如人会让他丢脸,台下宾客也不是傻的,自然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敢随意附和。
悄悄往边上看去,顾总依旧搂着纪阮,果然面色有些不虞。
白粤略含歉意地对纪阮说:“实在抱歉啊小阮,我不该请你为我设计作品的。”
林清上前几步,笑道:“没关系的,纪阮也算我师弟,就当做是师门内的技术交流吧,我也想看看他最近针法有没有进步。”
白粤释然:“也好,说来我也还没看过这幅作品呢——小阮,没事的,还是展示一下吧,大家都不会说什么的。”
纪阮端坐如常,神情淡淡,似乎刚才两人的一唱一和并没给他带来任何内心波动。
但他不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周渐渐也传出些异样的声音。
“该不会确实比不过吧……”
“估计是的,别人都逼到头上来了,要真拿得出手,还不早露出来,干啥受这冤枉气?”
“可那两人脑子不太好使吧,人家再怎么也是顾修义的爱人,让他没脸不就等于让顾总没脸吗,又不是什么好事儿……”
“对啊,我听说姓白的和顾总关系也没那么好,上次有人想借他攀上顾总的关系,顾总半点面子都没给。”
“道听途说的能当真吗?你看刚才老爷子的态度,就知道他们两家关系不一般!”
“现在老爷子的话哪还能作数,来来往往不都是顾修义说了算吗,顾总和他关系不好人尽皆知了吧……”
宾客们叽叽喳喳的愈演愈烈,谁不能真的说服谁。
林清盈盈一笑:“纪阮没关系的,都是一个师门出来的,我们只是互相交流下技艺,不用不好意思。”
“是啊,”白粤附和:“林先生是你师兄,正好也可以给你提些意见啊?”
黎媛忍不住了:“你都没见过怎么就知道人绣得不如他了?我就问待会儿要是纪阮拿出来了,绣得比你们好,脸疼不?”
林清笑笑:“纪阮是我师弟,他绣工有长进我当然为他高兴。”
“嘚瑟什么啊?”黎媛翻了个精致的白眼:“人家就做了一个月,你吭哧吭哧搞了整整三个月,哪来的脸耀武扬威啊?一口一个不在乎技术,都还没看呢就安慰上了?”
“而且我不明白了,不都是生日礼物吗,送出去主人家高兴就行了,怎么突然就比上了?你真是程老师的徒弟?哪位啊,我怎么都没听过?”
黎媛语速快,噼里啪啦一通输出,压根没给林清插嘴的机会,将他怼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偏偏还哑口无言不能反驳。
他硬撑着面子说和纪阮师出一门,其实就是在玩文字游戏,隐瞒已经被逐出师门的事实,还大言不惭地和纪阮师兄弟相称,借着名门的身份给自己长脸。
是以黎媛这番话他才不敢正面回答,怕说多了露馅,悄悄朝白粤使了个眼色。
白粤偏过视线,唇角抿着,似乎也在思索要怎么回应。
场上的主角们都安静了,台下却聊得热火朝天,都觉得黎媛说得有理,且不愿意因为那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林清去驳顾修义的面子,纷纷奉承。
其实哪怕最后展出来纪阮绣的真不如姓林的,他们也能闭眼夸,谁让这是他们顾家的地盘呢,只有脑子不清醒的人才会选在这里闹事。
顾修义听够了奉承的话,抬抬手:“大家稍安勿躁。”
纪阮的作品是他每天把纪阮抱在怀里,看着人一点一点绣出来的,有什么水平他再清楚不过,林清那点花里胡哨的功夫,放到纪阮面前连一根手指头都赶不上。
他们倒真不是不好意思拿出手,也不是刻意卖关子给宾客们看。
只是因为——宋岭脚程有点慢。
一幅将近半米宽的画框他们当然不可能随时拿在手里,就等宴会开始后让宋岭拿过来,谁知道宋岭慢了几分钟,又正赶上有人上蹿下跳搞事情,才拖成了这个局面。
以至于两分钟后宋岭提着画框赶来时,受到了全场的注目礼。
老板办宴会,最忙的就是打工人,他得帮顾修义盯着手里这宝贝,又要调查林清怎么进来的,全程没腾出空看直播,自然也不知道华丽的宴会厅里正唱着好大一出戏。
于是乎,被追光灯照耀的宋特助,瞬间有些受宠若惊,不太自在地理理领结,在一众目光中找准摄像机,抬手灿烂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大牙。
纪阮:“……”
顾修义:“…………”
全体嘉宾:这人在干嘛?
这也能当上第一特助?那我他妈也可以。
李绥安扶额:“太傻逼了,我怎么会认识怎么傻的人,怪不得他天天在我这儿上课也找不到女朋友。”
黎媛哭笑不得,捅了捅男朋友的手肘:“行了,有你这么说自己人的吗?”
幸好宋岭还算有些专业素养,没被突然的关注太过于冲昏头脑,一感受到氛围不太对就立刻收起了笑,上前将画框递给纪阮,又俯身到顾修义耳边:
“林清是跟顾俢礼进来的,只不过当时用的化名,所以没被注意到。”
顾修义点了点头,掩唇交代了几句,而后挥手让他去忙。
心心念念的画框终于到场,众人纷纷伸长脖子去看,宴会导播很有眼力见地将镜头对准纪阮的手。
那幅近半米宽的画框笼罩在一层半透明的防尘布下,若隐若现,更勾得众人想窥见其中风光。
纪阮神情始终平静,朝白粤扬了扬手:“白先生,你定的礼物到了,要现在验货吗?”
台下的质疑越来越大,白粤早就迫不及待想让纪阮丢脸,让他也尝尝被人七嘴八舌取笑的滋味。
“好啊,”他二话不说从纪阮手里抢过画框,掀开防尘布:“我也很想看看我定的作——”
话音戛然而止。
宾客们争先恐后望向屏幕,想看看那到底一幅更加精致华美的艺术品,亦或只是普通平平无奇的刺绣。
但同时,大家都顿住了,现场一时寂静无声。
屏幕里的作品和所有人想象中的都不一样,既不华美也不普通。
非常简洁,映着龙底暗纹的玄色绸缎上,只用金线绣了一个大大的“夀”字,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没有花团锦簇也没有飞龙盘旋,却在灯光下闪着细腻华贵的光。
针脚细密到几乎要被肉眼忽视,远远望去,像用鎏金的墨水书写上的大字,甚至像还未干透,流光溢彩盈盈欲滴。
人们只见过书法力透纸背,被不知道原来最顶尖的刺绣也入木三分,好像那些金线不是被绣上去的,而是扎根在绸缎里,积蓄百年的力量生根发芽,最后长出世所罕见的参天松柏。
熟悉刺绣的林清第一个变了脸色。
宾客们不懂汉绣,却不约而同地从心底里溢出惊叹。
“……卧槽?”
“原来这才是汉绣……我们的文化遗产啊……”
“当礼物太亏了,拿出去拍卖得天价吧……”
“这字儿可太好了,是自己写的吧?这年头做刺绣也得懂书法了吗?”
“岂止是懂啊,这功力没个十几年练不出来,有几个人拿笔能写到这种水平?更别提人家是用针刺的!”
“……沃日……”
“那谁还用绣了三个月来瞧不起人家一个月的呢,尴不尴尬啊……”
顾俢礼缩在人群里听到这句话,脸又辣又疼,庆幸自己早点溜了,不然现在尴尬的就是他。
为了看清楚,林清也来到白粤身边,此刻和白粤面面相觑。
他脸色很难看,即便极力控制,也难以制止面部肌肉的轻微颤抖。
两幅作品被放在一起,齐刷刷出现在大屏幕上,相比之下,林清的龙飞凤舞花团锦簇就显得过于俗不可耐。
他拳头紧紧握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确实进步很多。”
纪阮微笑:“谢谢。”
白粤脸上风云变幻,最终屈服在周围快要将人淹没的称赞里,挤出抹笑:“小阮你真厉害,一个月不到竟然能交出这么精致的作品。”
林清在后面垂着头晦暗不明地沉默半晌,而后挺着脊背上前:“就是说啊,针脚这么密的作品一般两个绣工绣三个月都不一定能完成,你竟然一个月就做好了,确实很厉害。”
他似乎变换了套路,开始顺应大流夸了起来:“跟上次见你的时候比起来,简直像换了个人,进步大到我都认不出来了,不愧是被程老师指点过的学生。”
他这段话好像在夸奖,却莫名让人听了不太舒服,纪阮虚虚托着腮,似笑非笑:“没那么夸张,原本也不是什么复杂的工艺,一个人当然可以完成。”
黎媛听得捂嘴笑起来:“太搞笑了,有的觉得俩人三个月都做不完,有的却觉得一人一个月绰绰有余,降维式的天赋打击啊,哈哈哈哈——”
她笑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感到不对:“等等,他是不是在内涵纪阮不是自己做的啊?”
李绥安白她一眼:“你才反应过来?”
宾客里也有人因为那句内涵开始乱猜,都觉得精致到那种程度的刺绣,一个月的工期似乎确实有点短,但大家毕竟不是行家,也不敢随意下定论,只好小声交头接耳。
黎媛一听又来气了:“真是脑子有病吧,别人说什么你们都信?睁大眼睛看看,那是字!不是随便什么花花草草,看书都得认笔迹了,人家还是绣出来的,那种水平的书法是谁都写得出来的吗?”
“就算有,两个人怎么可能绣出一样的字?”
吃瓜看热闹的观众们不懂刺绣,但到底都是有身家有底气的人物,提到书法人人都能说上两句,不乏还有行家出来发表意见。
“确实,有道理啊,要是几个人一起绣同一个字总归会有点别扭吧……”
“而且这字确实挺有个人特色的。”
“字体潇洒,笔力虬劲大气磅礴,整体却又流畅娴雅一气呵成,确实只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真把咱们都当傻子了吧,这点我们能看不出来?”
台下嘉宾们的议论是好是坏纪阮都不在意,也不关心别人会不会站队。
他已经累了,林清战线拉得太长,又闹不出什么名堂,纪阮从最初看戏的乐趣演变为无聊透顶的疲倦。
他叹了口气,往顾修义身上靠了靠。
顾修义当即了然,搂住纪阮。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有脑子的人都心知肚明林清翻不出什么花,他闹一场,纪阮如果觉得看戏有趣,顾修义就陪他看。
可一旦纪阮没了兴致后,在顾修义眼中,林清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休息吧。”他吻了吻纪阮的眉心,轻柔地将他耳后的体外机关掉,转而看向林清,目光骤然凛冽。
“林先生,我想你有必要为施加在我爱人身上的污蔑做出道歉。”
林清周围的人群当即四散开,将他一个人赤Ⅰ裸Ⅰ裸留在了众目睽睽下,毕竟顾修义看上去认真了,没人想被他那种渗人的目光波及。
林清被看得浑身一激灵,强撑着道:“我污蔑什么了?明明我什么都没说是他们自己瞎猜的,怎么现在又怪我了?!”
顾修义单着搂着纪阮,捏了捏眉心,大堂里明亮和暖的光线丝毫压制不了他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仿佛只要确认纪阮不会听见以后,他就再也无需展现出一丝一毫的温柔,五官轮廓在灯下晦暗不明,目光却笔直冰冷地刺在林清身上。
“你要清楚,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也不在乎事情原委,我需要你给出认真、郑重的道歉。”
如果说在此之前众人还能秉持着看热闹的心态叽叽喳喳的话,顾修义开口后的现场,就是如同被清绝一切生物迹象的广袤旷野,寂静到失真。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去触碰顾修义的逆鳞。
林清踉跄地后退半步,他可以不要脸皮地和所有人争吵,却也人所有人一样都惧怕被顾修义逼视。
好像在那样的目光下,真的会有被无数把利刃切割皮肤的痛感,恍惚中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血液在流逝殆尽,直到脸颊和嘴唇都在惊惧颤抖下变得惨白。
林清已经无法在人群中捕捉到顾俢礼了,只能将求救的目光飞速投向白粤。
可白粤早就在发现事情的不对的瞬间,抱臂退后几步,将自己高高挂起,全然不回应他快要烧起来的灼热视线。
“诶,我在网上搜到这个人了!”
宾客里忽然有人喊道。
紧接着,大家不约而同地打开手机。
“我去?他这么精彩?!”
“原来过年那会儿就因为偷作品在网上出过道了啊?”
“还他妈就是偷的纪阮的,当时在台上的表情跟现在一模一样,哈哈哈哈真他妈滑稽……”
“这么牛的吗?这样都还敢出来闹事?欺负我不上网不认识他吗?”
“他们那个圈子偷作品等于罪大恶极,原来早就被程大师开除了啊,竟然还好意思继续打着大师的幌子招摇撞骗。”
“我活到现在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涨见识了。”
众人嘲讽的议论声让林清林清脸色大变,双目血红,没想到最后依然会被揭穿,他慌乱转身想跑却跌倒在地。
有位衣着华贵的女士差点被撞倒,嫌弃躲开:“现在怎么什么猫猫狗狗的都能来顾氏的晚宴了啊?顾家也不嫌丢人?”
就是这么一句话,彻底激怒了默不作声良久的顾昌云。
人们只听到台上骤然传来嘶哑的咳喘,顾昌云咳得满脸涨红说不出话,手掌用力拍打轮椅扶手,护工一脸平静,熟练替他拍背。
周围保镖见状“啪”地站直,队长将目光投向顾修义。
顾修义早已不耐,僵持不下这么久,他仅存的耐心也被消耗殆尽,掌心向内随意抬了抬手。
保镖队长立马会意,上前单手拎起林清,处理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事到如今,即便清理完了林清,宴会也难以如常进行下去了,顾昌云还绷着面子坐在台上,宾客们就不好当即离场。
一边在台下装作若无其事般热闹聊天,一边又忍不住上网浏览新闻,看网友们怎么吃瓜编排闹事人员的。
顾昌云在台上快要把肺咳出来,顾修义不得不带着医生上去查看情况。
纪阮被这一出蹩脚的大戏弄得有点头晕眼花,趁着现场又活络起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依然有些闷得慌,就多走了几步去甲板上吹风。
竟然又看到了林清。
保镖们似乎也觉得晦气,把他往甲板一扔就没人再管。
纪阮一眼看到他当即转身不想有接触,却被林清快步拦住。
纪阮终于忍不住狠狠皱起眉:“你到底想干嘛?”
林清刚才应该是哭了,满脸泪痕:“你问我想干嘛,那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一定想抢我的东西?”
他刚才也看了新闻,所有人都在骂他,说他有病,说他精神不正常。
没关系,他不介意,反正他的名声早就毁了,但他受不了的是,别人一边骂他却一边在夸纪阮。
他无法接受纪阮踩着他一步步在外人的视野里越蹬越高。
踩着他辛苦做了三个月的作品给纪阮当嫁衣,把他贬得一文不值后,却说纪阮是天赋打击。
纪阮简直快要被逗笑了:“我抢你什么了?”
“明明我才是程老师的关门弟子,却被你抢去了。”
“你现在得到的名利风光本来都是我的!”
“你不过就是踩着我上位罢了,把属于我的东西全部抢去很骄傲吗?”
纪阮很想说,就算没有我,凭你的水平也沾不到半点名利风光。
但他觉得林清的精神状态确实有点不对,像条被逼急了的疯狗。
他不确定人疯到极致会做出什么,不敢贸然刺激疯子,只能退后几步赶紧远离。
林清却说什么都不肯放他走,死命拉着他的衣角和手腕。
混乱中,纪阮被绊倒在地,头撞到栏杆上,碰掉了体外机。
他眼前当即黑了两秒。
激增的肾上腺素让他不至于意识混乱。
他怕林清追上来还要做什么,用理智逼自己快点清醒,伸长手臂去够掉在不远处的体外机。
一秒、两秒,林清却没再追上来撕打他。
纪阮用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把体外机捡起来,戴在耳后的瞬间,听到“嘭”的一声。
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他猝然回头,却再也找不到林清的身影。
同时楼下传来一声尖叫:
“有人落水了!”
纪阮一惊,下意识撑住栏杆往下看,却和下一层某位满脸焦急的船员蓦地视线交汇。
他心跳骤然加快。
第69章
这一声惊动了全船。
顾修义带人赶到时, 纪阮已经站直,手掌轻轻撑着栏杆,听到声音, 转头往顾修义这边看了一眼。
他头发有些乱, 眼眶和鼻尖都被夜风吹得泛红,眼神却很平静。
顾修义快步上前将外套罩在他身上,只短短几分钟, 又是夏天的夜晚,纪阮却像被冻僵了似的,脸颊和颈侧的皮肤都冰凉一片。
他嘴唇也干裂了,下意识舔了舔,艰涩开口:“我……”
顾修义将他紧紧抱进怀里:“没事,不用说了。”
天知道他刚才听到有人落水转身又没见到纪阮时有多害怕,浑身都血液都好像凝结了一瞬。
纪阮水性不好, 上次教他游泳他就没学会,还把自己弄抽筋了, 耳朵也不好,掉进水里听不见, 没人抱着他就会害怕。
虽然现在最怕的好像是顾修义自己。
他只要想想都觉得心惊胆战汗毛竖立。
他就这么抱了一会儿, 感受纪阮浅浅的呼吸扑在耳边, 确认他好端端待在自己怀里, 悬着的心才慢慢落回原处, 重新让理智占据高处。
“没事, 我们先回去。”他轻轻摸了摸纪阮的脸, 将他抱回了大堂的沙发上, 用毯子裹起来。
直播早就被掐断, 媒体记者也已经全部被禁止拍摄, 保镖分批次疏散人员,刚解决完记者们,宾客疏散到一半时,林清被捞了起来扔进大堂里,浑身湿透伏在地上咳水。
剩下的宾客们原本懵然无措,见到这一幕却不愿意走了,远远地驻足观看。
林清还没缓过来,趴在地上一直哭,满脸混杂着江水眼泪和唾液,狼狈无比。
方兰见状掩鼻,嫌弃道:“这种人还带进来干嘛,找个地方放一夜,明天就回去了。”
捞他起来的船员立刻解释:“因为刚才我救他起来的时候,这人一直嚷嚷自己是被推下来的。”
他说着指了下纪阮:“而且我也确实看到那位先生从栏杆上探出头了,只是没看到过程,不能下定论。”
纪阮正捧着一杯热水暖手,闻言抬眸看向顾修义,平静道:“我没有。”
顾修义拍拍他的手背安抚:“我知道——宋岭,去调监控。”
宋岭颔首:“已经让人去拿了。”
一直趴在地上的林清终于坐起来,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纪阮:“好啊,调监控就调监控,你别敢做不敢当就行。”
李绥安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们都觉得他犯不上故意推你,你也不怎么重要的角色,你自己觉得呢?”
“我说他是故意的了吗?”林清一记眼刀飞过去:“当时我们发生了争执,我们都摔了,区别只是他摔到地上没事,而我是被推进了水里差点没命,过失伤人难道就不算伤人了吗?”
听到两人都摔了,顾修义太阳穴狠狠一跳,连忙拉起纪阮的手查看:“伤到哪没有?”
纪阮穿着长袖长裤,只摔一下不会出什么事,就是磕到头碰掉了体外机,站起来花了点时间。
他压下顾修义的手,摇摇头:“没事。”
顾修义不敢掉以轻心,将纪阮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边,确认没受伤没出血才稍稍松了口气。
船员也站出来,有点愣头愣脑地说:“我就这么想的,如果他真是被推的,肯定要得到一个解释。可如果他是在冤枉别人,那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乱说,得还别人清白才行啊,所以才带他过来的。”
监控很快被调来,宋岭把手机递到顾修义面前:“你看。”
顾修义挡开,将纪阮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淡淡道:“直接在大屏幕上放出来。”
林清听到这才觉得不对劲,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在大屏幕上看到了自己像恶鬼一样脸。
他是怎么拦住纪阮,怎么在纪阮想要退步时步步紧逼,又是怎么像疯子一样缠上纪阮,把纪阮推倒自己却在颠簸中没站稳跌下栏杆的,全都被清清楚楚摆上了大屏幕。
超高清的摄像头将他每一个表情都拍得淋漓尽致,那些狰狞、嫉妒、癫狂、怨恨,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眼中。
“……”
事实清楚明了,没有丝毫可供狡辩的地方。
现场安静无声。
林清似乎陷入了癫狂后的无端冷静,愣愣地瘫坐在地。
顾修义看着屏幕中的画面只觉得触目惊心,纪阮摔一下,就好像是往他心里划了一道口子。
他抱着纪阮的手微微收紧,眼底是掩盖不住的怒意。
宋岭上前,居高临下逼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清眼珠动了动,双目却没有焦点,疯子一样喃喃道:“我没说错……”
“我们……我们发生了争执,然后扭打中我掉下船,我没说错,他就是过失伤人,我没错……”
“所以呢?你觉得说这些有用没?”顾修义低着头,轻轻拍着纪阮的背。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纪阮争执中失手推了你下去,那又怎么样?你难道指望我站在你这边指责纪阮吗?”
“你觉得可能吗?”
或许是面对着纪阮,顾修义这句话说得格外温柔,落在空旷的大堂里,温柔到显得诡异。
“你大概始终没搞清楚一个事实,”他终于扔给林清一个冰冷的目光:“这是顾家,不是你有权利说话的地方。”
他不论说什么都在轻轻安抚纪阮,纪阮推开他的手坐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顾修义没勉强,只转而牵住纪阮冰凉的指尖,微微向后靠向沙发,用淡漠的语气:“林先生大概确实受伤了,伤到脑子精神出了点问题。”
“不过没关系,既然是在顾家宴会出的事,我们自然会负责。”
他一下一下摩挲纪阮光滑的指甲盖:“我会请精神疾病方面的医生为你检查,并提供后续的长期治疗,林先生大可放心。”
话音刚落,人群传出一阵唏嘘。
林清有些没听懂,呆呆地环视四周。
白粤却浑身颤抖,一脸惊恐地看着顾修义:“你、你要把他关进精神病院?!”
顾修义淡淡扫他一眼:“怎么,你想陪他?”
他眉眼像夹杂着锋利的冰刀,割得白粤全身冰寒刺骨,当即哑声踉跄两步。
一句精神病院彻底唤醒林清,他猛地睁大双眼,挣脱掉拉他的保镖:“你要关我?!”
“顾修义你要关我?!”
“——我没病!你敢把活生生的人关进精神病院天底下没王法了吗?!”
他笑了笑,轻轻摇头:“有没有病不是你说了算,医生会给出正确的诊断。”
这个笑人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林清怔愣一秒,呼吸开始急促。
慌乱中,他蓦地看向顾俢礼,像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尖着嗓子吼:
“你不是说监控坏了吗?!顾俢礼你害我?!”
他眼睛红得要滴出血:“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
围观群众的目光唰地望过去。
顾俢礼正啧啧有声地看林清狗急跳墙,突然被对准矛头变成全场焦点,差点跳起来:
“卧槽你没事吧?我他妈什么时候跟你说过!你别血口喷人啊,游轮监控坏了是什么只得炫耀的事吗我要告诉你?!”
“你是顾家二少爷,不是你告诉白粤再让他跟我说的吗!不是你们授意我会明知道有监控还这么做吗?!”
“别瞎瘠薄乱说!我他妈让你做这种事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不嫌丢人,我不要面子的吗?!”
宋岭叹息:“林先生,监控坏了我们会修的,我们像是找不到工人的样子吗?”
他抬抬手,让保镖赶紧行动。
“你们……唔!”保镖直接捂住林清的嘴将他脱了出去。
顾俢礼突然被指认,吓得魂都掉了:“不是,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是你吧白粤,对!一定是你,是你让林清出来闹事的!”
“我没有!”白粤惊慌失措,“我就只跟他说过甲板的监控坏了,我没让他跳江啊!”
顾俢礼气得发抖:“你放屁!明明就是你俩故意的,我就只跟你提了一嘴监控的事你都记得这么清楚还转头就告诉别人,说不是故意的有人信吗?”
“你!”白粤逼急了也跳起来:“你以为你能摘干净?计划是大家一起决定的,林清还是你带进来的人呢!”
纪阮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被眼前狗咬狗、狗咬狗、狗再咬狗的走向惊呆了。
“够了!”顾昌云狠狠拍了把轮椅,费力咳嗽半晌,撑着身子瞪视顾修礼:“人,是你带进来的吧?……你还记得今天是我的寿宴吗?啊?!”
“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顾俢礼腿一软当即跪下来,语无伦次:“不是的爷爷,唉,我我我确实带他来了,但他是白粤介绍给我的啊,我就是帮了白粤一个小忙我没想到会这么难看啊……我……”
“——是白粤说的!他说有办法让纪阮吃瘪难堪,我承认我确实也没安好心才会帮他,但不是故意要让您没面子啊,后面我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啊!”
白粤嗤笑:“别把自己说那么干净,你当时兴冲冲说要参与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我哪知道你们这么不要脸!”
顾昌云靠在轮椅上发出难耐地“嗬嗬”声:“果然,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孩子,穷门小户出来当小三的,只能生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孽障。”
他确实病得神志不清了,什么话都拿出来说,比起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幸好这些年我压着你,没让你们两个逼死原配的穷酸货出去招摇,不然……不然我老脸是留不到现在了……”
纪阮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顾修义搂着自己的手收紧了些,他担忧地投去目光。
顾修义拍拍他的腰,扯出一个笑:“没事。”
周围还留有零星没走干净的客人,顾昌云一席话让众人纷纷侧目,也戳中了顾俢礼的痛点。
他收起趴伏在轮椅前低声下气的姿势,缓缓挺直脊背:“爷爷你这话说得真没良心。”
众人眼睁睁看着顾修礼神情一寸寸变得冷漠:
“逼死原配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大堂内赫然响起连声倒吸。
顾昌云双眼蓦地睁开老大,两颗浑浊的眼珠像要掉出来一般,不敢相信这个向来低眉顺眼的孙子敢这么对他说话:“你……你!……”
“小礼!”方兰跌跌撞撞上前拉他的胳膊:“你说什么呢快住嘴!”
“让他说。”
顾修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沙发上起身了,大堂的水晶吊灯折射下片片光斑映在他脸上,昭昭晃晃探照着眼底深埋的寒冰。
他牵着纪阮面无表情,手背上却青筋暴露,是克制到极点却不舍得使劲的产物,好像纪阮就是牵引他的游丝一线,因为有纪阮在,他才能以冷静理智的模样静立原地。
“看,谁都不待见你。”顾俢礼冲老爷子轻笑一声:“我妈身份是不太好,可我们没有逼死姜灵,姜灵不爱我爸,爸也不爱她,商业联姻能有什么感情?她想要的只是离婚远走高飞而已啊。”
“是你不要她走,是你怕闹大了面子挂不住就这么硬生生把她在精神病院关到死的!”
“怎么现在又赖到我们身上?”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多年都见不得光,姜灵会活得好好的说不定早就二婚了,顾修义也就不会这么恨我……”
他咬牙切齿:“明明我们只是想在顾家有立足之地而已,如果不是你,顾修义的妈妈就不会死,我和我妈妈也不用活得这么辛苦,这一切明明都怪你!”
顾昌云早就丧失自理能力,此刻瘫在轮椅上像一堆腐烂的肉,他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因为急怒缺氧而变得青紫,脖颈梗得通红青筋毕露。
“你……住、嗬嗬……住口!”
“怎么?恶事都做尽了还怕人说吗?”
顾昌云强撑起身体,枯瘦的手攥住顾俢礼的衣襟,用尽最后的力气:“……我没有你这个孙子,你、你永远别想得到顾家一分……一分……呃!”
他忽然惊恐地瞪大双眼,捂住胸口,五官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老树皮一样苍老黝黑的脸皮不断颤抖。
纪阮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在边上,只看到顾昌云全身突然痉挛抽搐,像电影里丧尸变异般扭曲着,然后哇地一声将一口鲜血喷溅到顾俢礼脸上。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渐渐从轮椅上往下滑,仿佛全身骨头都融化了似的毫无支撑,嘴里还在不断呕出鲜血。
所有变故都发生在短短一瞬,纪阮瞳孔紧缩向后踉跄,下一秒被人捂住眼睛。
同时四周传来惊恐的尖叫。
顾修义将他紧紧拥进怀里反手摘掉他的体外机,喧杂的世界骤然远去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顾修义平稳的呼吸在左耳边清晰地起伏。
“不看啊宝贝。”
他反复抚摸纪阮颤抖的肩颈,试图将体温传递过去:“没事的,别害怕宝贝,不怕不怕……”
·
晚上十点,浩浩荡荡出行在玉谷江上的豪华游轮紧急停靠。
顾昌云渴望被全国人民见证祝福的八十大寿,变成了血腥的坟墓。
医院里,抢救室外走廊的灯光苍白如同停尸间,顾修义搂着纪阮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
顾俢礼全身都是血,现在已经干涸变黑,双眼呆愣的盯着虚空一动不动,任凭方兰哭着给他擦脸呼唤也毫无反应。
“儿啊……我的儿……”
“小礼,你说句话,你别吓妈妈……”
纪阮看到顾俢礼忽然动了动,视线聚焦在方兰脸上,眼泪忽然掉了下来,晕开了脸上的血污。
“妈……”他轻声说,因为惊惧到极致反而露出了近似于笑容的表情:“我把他气死了……”
“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爷爷气死了……哈哈哈哈我完了妈,我们在顾家再也不可能……”
方兰泣不成声:“什么顾家!我们不要了!不怪你不怪你儿子,是、是他自己恶有恶报,他本来也活不过这个月……而且,而且也不一定就死了,不是你的错啊……”
可纪阮知道,顾昌云不可能救得活了,那么大的吐血量,应该是肿瘤破裂,或者肺癌晚期的临终大出血。
如果送医及时或许还有救,可游轮上条件有限,转到医院也耽误了不少时间,没直接死在救护车上都是运气好,现在几乎不存在活下来的可能性。
顾修义就坐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静悄悄的,看不出难过,也看不出不难过。
纪阮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他就回过神冲纪阮笑,将纪阮抱进怀里:“怎么宝贝?渴了,还是饿了?”
“都没有,”纪阮摇摇头,眉心微蹙,伸出胳膊环在他脖子上:“就是想要抱抱了。”
顾修义托着纪阮的后脑,手指陷在他软乎乎的发丝里,似乎心也跟着软了下来:“怎么这么乖啊?”
纪阮点点头,在他颈侧蹭了蹭,然后得到了一个落在耳尖上的吻。
咔嚓——
抢救室门被推开,纪阮和顾修义一起循声望去,看到医生摘下口罩,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节哀。”
那一瞬间,纪阮感到顾修义长长呼了口气,明明是沉重到近乎哀叹的喘息,呼出来时却又轻飘飘的,好像那些积压经年的情绪终于拨云见日变得轻盈。
他就这么静静抱着纪阮。
纪阮知道,下船后顾修义没有直接带他回家,极度冷漠却依然坚持在医院等几十分钟,大概就是为了亲耳听到这个结果。
半晌,顾修义睁开眼,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打横抱起纪阮,不顾周遭的目光,扬长离开。
只给宋岭留下一句:“葬礼看着筹办,不用太费神。”
·
回到家后,纪阮结结实实泡了个热水澡,然后窝进床铺里,不一会顾修义也掀被子进来抱住他。
纪阮身上有点凉,泡过的热水澡似乎只起了短短片刻的作用,根本没办法将纪阮的身体真正暖过来。
以至于顾修义抱住他时,小朋友一双脚丫子都是冰冰凉的。
顾修义心里不是滋味:“对不起啊宝贝。”
纪阮枕在他臂弯里,房间光线昏暗,显得他眼神格外软乎:“没有呀,为什么这么说?”
顾修义心疼地描摹着纪阮的眉眼:“今天累到了,也吓坏了是不是?”
顾昌云最后那一口血,确实给留下了些阴影,他抿了抿唇看着顾修义,在如此亲密的对话下没有选择隐瞒,伸出手环住对方的腰:
“嗯……是有一点点。”
顾修义吻了吻他的眉心:“怪我……”
纪阮摇摇头,轻轻弯了弯眼睛,手指摸摸顾修义的下巴:“你也很辛苦的,胡茬都出来了。”
他神情很认真,仿佛真的觉得顾修义的胡茬是被累出来的,言语间还有些心疼。
顾修义哭笑不得,捉住唇边白生生的指尖啄了一口:“宝贝啊,我胡茬冒出来跟辛不辛苦其实没太大关系。”
纪阮眨了眨眼睛,长睫毛扫啊扫懵懂又天真:“啊……可是你以前晚上都没有胡茬呀?”
顾修义点了点他的太阳穴,按亮手机给他看了眼时间:“以前晚上这个时候你也早就睡成小猪了,当然不知道。”
“我怎么就小猪了!”
纪阮笑着踢他一脚,却被顾修义用小腿夹住冰凉的小脚板。
顾修义低头用下巴蹭他:“我晚上亲你,你确实不知道啊,越亲睡得还越香。”
纪阮耳根发红,哽着嗓子:“你果然有偷亲我!”
“是啊,”顾修义捧着他的脸凑近:“所以再亲几下?”
他说着就来亲纪阮的脸,胡茬蹭着滑嫩的皮肤惹得纪阮一阵阵战栗,尾椎骨都酥了。
“停、停下……”纪阮奋力推开顾修义,仰躺在枕头上喘气。
眼睑下的皮肤却被顾修义用指腹温柔地摩挲:“蹭红了,疼不疼宝贝?”
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要受不了。
可没等他开口,同样的地方又被啄了一口:“这下不会疼了。”
好像亲亲是什么治愈良药。
纪阮又被他逗笑了,气喘匀后手掌轻轻贴到顾修义胸口,神情认真不少:“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顾修义一怔。
寂静的夜晚,顾修义静静注视纪阮深陷被窝里的澄澈眼瞳,心尖像被小朋友用软乎乎的手掌包裹起来,小心而郑重地叫他不要不开心。
顾修义没有不开心。
顾昌云死的时候,他第一感觉是身上的枷锁得以解除,而后却感到一阵难言的虚无。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即便他讨厌顾昌云,讨厌顾家的每一个人,可顾昌云的死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母亲不会因此回来,顾家其他人的生活也不会因此变得更好或更坏,大家都是癫狂的行尸走肉。
而顾修义唯一与他们不同的是,他身边有纪阮。
他有一个像小精灵一样会拥抱他、亲吻他、绕着他闪闪发光的爱人。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目光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异常柔软,珍而重之地将纪阮拢进怀里,轻轻抚摸他细腻的后颈。
“我解脱了,谢谢宝贝。”
第70章
纪阮是在第二天清晨发起的烧。
早上五点四十分, 顾修义照常起床热身锻炼,那时候纪阮状态都还不错,乖噜噜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顾修义来亲他时还会下意识噘嘴配合。
可等到顾修义运动结束, 洗漱穿戴整齐后,再来给纪阮早安吻时,却发现他脸上温度有点不对。
纪阮体温一向偏低, 就算被他抱着睡了一整晚,脸颊的温度也只能勉强算温热,现在却明显比平常高出不少。
顾修义暗道不好,连忙找出体温枪在纪阮的额头上滴了下,38.1度,确实有点烧。
他轻轻拍了拍纪阮的脸颊,托着他的肩膀坐起来些:“纪阮?宝贝, 醒一醒。”
纪阮嘟囔两声,皱眉在他肩头蹭了蹭:“嗯?”
他能感觉到自己被顾修义抱起来了, 但身上酸软疲惫,眼皮也沉得睁不开。
顾修义把体外机给纪阮戴上, 一边抬起他的胳膊给他换衣服, 一边轻声哄:“你有点发烧, 我们起来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不是顾修义要大清早的折腾纪阮。
虽然三十八度不算高烧, 换成普通人可能吃点退烧药再倒头睡一觉就能好, 可纪阮体质不能和别人比, 他一烧起来就不容易退, 还可能对听力有影响, 顾修义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大概小朋友也清楚自己的体质有多差, 即便烧得脸颊通红还是乖乖配合行动, 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
顾修义简单帮纪阮洗漱一番,从抽屉里翻出退烧贴轻轻往纪阮额头一拍,就抱着他下楼。
赵阿姨听着早间新闻准备好早饭,正要上楼叫顾修义,就看见纪阮像个小考拉一样黏在顾修义身上,头埋得低低的。
“哟,咋了这是?”她放下餐盘上前几步。
顾修义拉开凳子坐到餐桌边,把纪阮放在自己腿上搂着他的腰,好让他在自己身上靠得舒服些。
“没事,有点发烧,”顾修义说:“赵阿姨您帮我盛碗粥,再叫司机过来一趟。”
“诶诶,好。”
赵阿姨只能看到纪阮的半张脸,红彤彤的,额头上大大的退烧贴压着眉毛,跟她朋友家的小孙女生病时一样招人疼。
顾修义舀了一小勺粥放到纪阮嘴边:“来宝贝,稍微吃点垫垫胃,然后我们去看医生。”
纪阮反应有些迟缓,顿了几秒才慢慢张开嘴。
他意识应该是清楚的,就是烧得难受,没有力气做出太多回应,缓慢吞咽的时候眼眶都是通红,睫毛像沾了水汽一样湿漉漉的。
顾修义心疼地亲亲他的眼尾:“很难受吗宝贝?”
纪阮整个人都蔫哒哒的,生病了很委屈,黏糊糊地“嗯”了一声。
顾修义心里酸得更厉害,耐心地哄:“乖,我们再吃一口好不好?不然胃要难受。”
就这么哄一声吃一口地喂了小半碗,纪阮忽然偏头皱眉,按住顾修义的手喘了几声:“我、我有点难受……”
顾修义立刻放下勺子托住他的背:“哪里难受?”
纪阮摇头弯腰狠狠掐住眉心,而后极其痛苦地捂嘴干呕两声。
“要吐吗?”顾修义将脚边的垃圾桶踢过来:“没事吐吧宝贝,不会弄脏的。”
他搂着纪阮一手环在他腰腹间,以免他没力气栽下来,轻轻摩挲着纪阮的脊背。
纪阮素白的指尖搭在顾修义小臂上,喉结难耐地滚动几下,终于还是没忍住,哇地吐了出来。
顾修义费尽心思喂下去的小半碗粥,不出片刻交代得干干净净。
再继续吃是不可能了,纪阮状态明显不对,之前哪怕是烧到快三十九度也不至于难受成这样。
顾修义不敢再耽搁,连忙抱纪阮上车,吩咐司机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医院。
纪阮呕吐时逼出不少生理眼泪,上车后眼睛双眼依旧布满血丝,他靠在顾修义身上艰难喘息,因为发烧变红的脸颊都白了下来。
顾修义捧着纪阮的脸,逼他和自己对视保持清醒:“纪阮,纪阮?你现在什么感觉?”
纪阮说不出什么感觉。
他眼前天旋地转晕得想吐,耳朵后面那根筋扯着疼,半边头皮都像要炸开。
“我……”他刚开口就在疼痛的威逼下化成了一声呜咽:“我头痛……呜、耳朵疼……”
“耳朵疼?”
顾修义托着纪阮后脑的手指稍稍探了探,摸到他右耳皮肤下微微凸起的植入体轮廓,没来得及问,纪阮就触电一般抖了抖,极度痛苦地躲开:“唔,别碰!”
顾修义整只手直接僵在原处。
这么痛?
顾修义指尖发颤,心都揪了起来。
半晌,他只能异常小心地抚摸纪阮的后颈,努力维持冷静:“没事,不怕啊宝贝,很快就不疼了,我们到医院了就不疼了……”
别墅离医院很近,路况良好的情况下,用不到半个小时,司机一路飞驰,最多二十分钟就能到。
可顾修义还是低估这场病的来势汹汹。
纪阮的体温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上升,退烧贴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从起床到被送进医院总共不超过一小时,可最后纪阮竟然烧到有些缺氧,唇瓣指尖都开始泛紫。
医生第一时间给纪阮戴上氧气罩,用最高效的药强制把体温降下来,再一刻不停地推去做了一连串检查。
顾修义只觉得到医院后的记忆乱糟糟的,急诊科吵杂的环境让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大剧院,周围上演的全是他人的人生百态,纪阮的生命在其中脆弱得不堪一击,甚至稍不注意就会悄悄溜走。
以至于结束完检查进到安静的病房后,顾修义莫名有些缓不过神来。
检查结果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出来,纪阮戴着氧气罩躺在床上,长睫毛轻轻搭在下眼睑上,随着呼吸很轻微地颤动,像有只美丽的蝴蝶飞累了,需要在他睫毛上短暂地歇下翅膀。
纪阮刚进医院时,高烧到呼吸心率都不太好,虽然现在体温控制住了,但在具体的检查结果出来前,医生为保险起见在他身上安了监护仪,实时观察生命体征。
病房还是那个病房,宋岭自作主张装饰成粉唧唧的公主房,虽然嫌弃,顾修义也陪着纪阮在里面住过不短的日子,各样陈列都很熟悉。
但就是在如此熟悉让人安心的环境中,顾修义听着耳边监护仪滴滴答答的响声,还是感到胆战心惊。
这种后怕不是具象的,更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在缓慢而亲切地将顾修义拉往极寒之地。
正午,太阳悄悄越过树梢枝头时,纪阮颤巍巍睁开眼。
顾修义正拿着棉签,第三次往他唇瓣上沾水,见状轻轻笑了下,放下棉签摸摸纪阮的脸:“醒了小朋友?”
他温柔得和每天清晨给纪阮早安吻时如出一辙,看不出丝毫先前的慌张。
体温降下来些,纪阮眼睛也不如一开始那么红了,但依旧水汪汪的可怜得不行,用茫然的眼神看着顾修义。
之前他耳朵疼得厉害,顾修义就给他把体外机摘了下来,现在这么懵大概是因为听不清。
顾修义胳膊穿过纪阮的后颈,揽着他的肩让他缓缓靠在自己身上,低头凑到他左耳边问:“现在能听见了吗?”
纪阮点头,眨眨眼下意识想拉顾修义的手,被顾修义托着手腕制止:“输液呢,小心跑针。”
纪阮只能作罢,有些泄气地垂下睫毛。
顾修义便亲了亲他的眼尾以示安抚,他想摸摸纪阮耳后的皮肤,抬起手后却又不敢,在半空中堪堪收回,落到纪阮肩上。
“耳朵还疼不疼?”
在车上那会儿确实疼得很不正常,但现在好多了,痛感完全消失,反而还有点木木的。
纪阮想了想,轻轻摇头。
叩叩——
病房门被敲了两声,李绥安推门而入。
这个时间检查结果差不多快出来了,但一开始接诊纪阮的医生并不是李绥安。
顾修义眉梢一挑:“怎么是你过来?”
李绥安:“嗐这不来看看小病号吗?”
纪阮余光瞟到李绥安,下意识点头问好,喊了声“李医生”,但碍于还在吸氧,那一声虚弱的问好变化成一股白雾扑在氧气罩上。
不过李绥安能看明白,走进瞧了瞧纪阮的脸色,苍白又憔悴:“可怜见的……”
他叹了口气,指着纪阮小声问顾修义:“他现在能听见吗?”
顾修义点头:“凑近点说慢点,基本都能听懂。”
“那还行……”李绥安嘟囔道,抿了抿唇又朝顾修义招手:“跟我出来一下。”
他脸部轮廓流畅,眼睛狭长,是风流多情的长相,平常总是嬉皮笑脸偶尔还有些欠扁,但现在却很正常,正常到显得严肃。
顾修义敏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眼神暗了暗,然后若无其事地扶纪阮躺回床上。
李绥安站在一边欲言又止,离开前又折返回病床边,用儿科医生的语气叮嘱道:“小纪阮?你就在这里乖乖躺一会儿啊。”
“最好别乱动,有什么需要就按铃让护士姐姐帮忙。”
他顿了顿:“嗯……千万别自己下床乱走动,等顾修义回来,可以做到吗?”
纪阮生着病,懵懵懂懂的,没太细想话里的意思,乖巧点头。
顾修义站在门口,听到这一串叮嘱心里却一沉,握着门把的手不自觉收紧。
到走廊后,李绥安随手拍拍顾修义的肩,语气平和:“来我办公室说。”
但这种语气绝不是朋友之间该有的,而是完完全全医生对患者家属那种平静,却让人极其心神不宁的专业。
李绥安办公室在楼下,电梯打开正好碰到带着保镖来汇报工作的宋岭。
宋岭便没出电梯跟他们一起下去,在顾修义身后说道:“我们刚从精神病院回来,林清那里已经安排妥当,不用担心。”
他翻了翻手机,再抬头已经被两人拉开好长一段距离,这俩今天走路都快得有点离谱。
他小跑两步跟上,继续说:“白粤家的公司彻底不行了,查封通知刚下来,机场海关也都对他父母限制出境了……”
李绥安打开办公室的门。
宋岭后脚跟顾修义一起进去:“然后就是葬礼那边——”
“这个不用说了。”顾修义打断:“都不重要。”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李绥安拿了几张报告单出来,宋岭这才发现两人异常严肃的表情,蓦地噤声。
这架势,只能是纪阮那边出了点问题。
但不就是发烧吗?
宋岭有点拿不准,冲保镖挥挥手:“你先在外面守着。”
保镖穿着黑制服人高马大,闻言面无表情地朝三人颔首示意,然后转身利落关上门。
宋岭拉了张椅子过来,和顾修义一起坐到李绥安对面。
“我先把结论告诉你吧。”李绥安拿着一只钢笔,在面前的报告单上点了点,看向顾修义:“纪阮需要做一场手术。”
顾修义眉梢不受控制地动了动,上身微微前倾,十指交握搭在办公桌上:“怎么说?发烧有影响到什么吗?”
李绥安摇头:“目前来看,他会发烧主要是情绪起伏外加着凉造成的,可能是昨晚吓到了吧,这个原本不严重,但短时间烧得这么厉害,且伴随耳后剧烈痉挛性疼痛就不太正常了。”
他说着指了指桌上的报告单:“我们检查之后发现他右耳植入的人工耳蜗发生了偏移。”
顾修义哑然:“……什么?”
“没错,我怀疑是昨天和林……”李绥安掩唇:“咳,在游轮上摔倒的时候撞到头才导致的移位,他今天的头晕呕吐剧烈头痛,也是因为这个……”
他刻意省略掉林清的名字,小心觑了眼顾修义,怕这人会忍不住冲去精神病院暴揍林清一顿。
顾修义坐着没动,但用力到泛白的指节和紧绷的下颌,已经把他想刀林清的心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宋岭后背发凉,知道自己待会儿又得跑一趟精神病院,让保镖再好好问候林清一番了。
顾修义深吸口气,将思绪约束在法律底线下:“要怎么手术?”
“把……”李绥安咽了口唾沫:“把现在这个植入体取出来,再按一个新的进去。”
这工程量听上去就不是纪阮那小身板可以承受的。
顾修义不由自主地摩挲无名指上的戒指,像在寻求某种安慰。
他很难得显露出如此不安的情绪:“不能尝试移回原来的位置吗?”
“能当然是能,但我不建议。”李绥安神情凝重。
“怎么说?”
“他现在耳朵里的植入体,是十年前的旧款,而且质量很一般,不排除受到损坏的可能,”李绥安说:“就算现在只动个小手术给移回去,用不了几个月可能还得再开刀换新的,这是遭两次罪啊。”
顾修义沉默了。
他眉毛皱得紧紧的,从李绥安的角度看去,就像两座大山压着眼眶,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他缓缓开口:“危险吗?纪阮的身体……”
李绥安苦笑:“就是这点难搞,你家小朋友现在的检查报告,没有一项能达到手术指标的。”
“也不是说完全不能做,”李绥安斟酌道:“就是术后恢复起来可能有点困难,感染的风险也很大。”
顾修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那你的建议呢?”
李绥安倾身,摆出专业的姿势:“我的建议是手术必须做,但可以先养养指标。”
顾修义点头,示意他继续。
“他现在移位还不算太严重,好好养一个月再手术,恢复起来相对会轻松很多。”李绥安说。
“但这样的风险是,时间拉长了不确定性变多,万一再出现磕碰导致移位更严重,压迫神经就麻烦了。”
“这也是我刚才为什么一定让他不要乱动的原因。”
李绥安边说边仔细揣摩顾修义的表情,安慰地拍拍他的小臂:“没事,不着急,你也可以回去跟他商量一下,明天再给我答复也行。”
哐、哐哐——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试探着敲了两声。
身边两人都一动不动神情凝重,宋岭自觉起身去打开门。
“宋哥……”保镖站在门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没事你说。”
保镖颔首:“我刚才……好像看到白先生了。”
顾修义唰地转过头,投来的视线让保镖后背一凉,连忙解释:“但我不确定,他离得远,我又只在轮船上见过一次,认错了也有可能。”
医院内部是回字形结构,走廊一侧是办公室,另一侧是半人高的玻璃墙,如果有人从楼下搭电梯上来,确实有可能被保镖看到。
“哎哟这还管什么认没认错?赶紧看看去啊!”宋岭急道。
纪阮本来就是顾修义的金疙瘩,现在更是自带水晶罩子的易碎buff,碰都不能碰一下,顾修义能容忍他身边出现一丁点安全隐患?!
“老李,你赶紧打护士台问一……”
“下”字还没出口,宋岭眼前就是一阵风,再回过神,顾修义已经带着保镖奔出去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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