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
他低头去看几乎扑到怀里的幼妹,神情有刹那的怔松。
一直待在书房里候着伺候的杜鹃和杜若也愣住了,俩人看看自家的主子,又去打量大少爷的神色。
顾熙儿白皙小脸微仰,软软糯糯地:“长兄,你再忍忍,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顾慎心里说不出来是何滋味,但是盘踞在心口的那点闷气却渐渐消散了。
他喉咙发紧:“好。”
杜鹃眼瞧着他们兄妹之间的气氛好转起来,笑着替自家主子说话,“小姐一听说您胃病犯了,慌里慌张就赶来了,担心的厉害。”
顾熙儿给顾慎捂了会胃,觉得手心不热了,又努力的双手互搓,还问顾慎:“长兄,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就是神丹妙药也没有这么快的,再者幼妹的双手又隔着衣物,其实他的胃部也体会不到什么热度,然而奇怪的是他竟然也没有那么胃疼了,至少不是尖锐疼痛的感觉了。
顾慎略略扬眉,只“嗯”了一声。
顾熙儿却是受到了鼓励般,又吩咐杜若:“你倒杯热热的熟水端过来给长兄喝,不许放任何的茶叶或者煎泡之物。”
头顶传来灼热视线,不用想一定是长兄在打量她。
顾熙儿在心里幽幽叹气,打量就打量吧,左右她也算做了心理准备。
她昔日对长兄那样坏的人,突然间变好了,任谁也会意外且不信任吧。
杜若速度很快,很快端了盏熟水从外间走了进来,又放在顾慎面前的书桌上,“大少爷,您赶紧喝点。”
顾慎端起盏碗,连着喝了几口。茶水虽然还滚烫,却也没有到不能入口的地步。
顾熙儿连着几次的双手互搓,她手心又娇嫩,很快就红了。
杜鹃心疼的紧,瞥见主子自己倒了一盏茶水,双手去捧盏碗,大概是茶水太烫了,主子的双手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拦,“大小姐,您不必这样的。”
很明显顾慎也看到了,他低声厉喝:“胡闹。”
顾熙儿却笑脸盈盈,转身又扑到顾慎怀里,双手张开给他暖胃。
她看起来是那样天真烂漫,专注记挂着顾慎的胃还疼不疼,“长兄,你有没有比着刚才又好了一些?”
顾慎的神色自若终于变了,眸色深沉还带着茫然。
半响,他才开口:“好多了。”
是真的好多了,胃都不怎么疼了……或许是他吃的汤药开始见效了,也或许是幼妹的到来导致他的注意力转移了。
“真的吗?那我好开心呀。”
怀里的小女孩欣喜极了,是真心实意的。一个人再会伪装,眼睛却是不会骗人的,顾慎能看得出来,而且幼妹还是个孩子,虽然被家里养的骄纵些,却是个直爽的脾性,做不来伪装的事情。
“长兄,你在发呆吗?”
顾熙儿见顾慎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心里毛毛的,她不怕他有疑问,毕竟她确实在变化了,但是却害怕他问出什么自己都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她是死了一次的,时间过去了太久,好多事情都已经记不起来了。
好在顾慎仅是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怀里小小的一团在认真的给他暖胃,又是搓手又是在手心哈气,似乎眼里就这一件事。连亲近他都是无比自然随性的,以往的别扭难受再没有出现过。
她目的十分明确,就是在讨好自己。她自己并不觉得不对,他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单凭一腔热枕做事,倒很符合她想做什么便去做的性子。
一往无前的,无所畏惧。
其实在最初的时候,他是很疼爱幼妹的,他比她年长八岁,又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幼妹,自然看得像眼珠子一样。他每每从学堂回来,第一时间就是去母亲那里抱一抱幼妹。她幼时身子骨弱,总是啼哭不止,只有他抱着来回走动的哄才会好一些。后来幼妹长大了,不知道怎地就和他处不到一处了,倒是和二叔家的顾怀越来越亲近。幼妹说他脾气不好,不如顾怀温和;还说他不友爱,不如顾怀会逗她开心……
人遭受的失望多了,再炽烈的心都会变得冷淡,他也一样。
这时候,丁香拿着汤婆子过来了,递给顾慎,“大少爷,您捂一会?”
她了解主子的性格,所以语气还是带着疑问不定。
没想到顾慎却伸手接了过来。
顾熙儿见没有自己的事了,就靠着书桌和顾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长兄,你刚才在读诗经吗?”她看到了顾慎放在一旁的书卷。
顾慎“嗯”了一声,又说:“不过是打发时间。”
他中午是要午休的,结果胃疼的睡不着,便随便拿了本书去看。
顾熙儿伸手拿了诗经一页页的翻。
虽然父亲教她认过字,毕竟有限,看不懂的又去问顾慎。
“你年岁也不小了,过两日等我禀明了父亲,让他给你请一位先生过来。”
顾慎想了想,又说道:“专程教你读书。”
顾家是书香门第,并不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话,相反是顾家的女孩也要读书识字,求的是知晓礼仪,有大家风范。
顾熙儿:“……”
她忙不迭的摇头:“长兄,我不要。”
她天生不聪明,让背书记不住,大字也写不好。前世就吃过读书的很多苦,还常常被罚写抄书,教导她的先生要不是看在父亲的颜面上,怕是要指着她的小脑袋骂愚笨了。
“不要?”
幼妹嗓音软绵,有点像江南吴侬软语,似乎在和他撒娇。
顾慎冷淡,同辈系的弟弟根本无人和他关系亲密,被撒娇还是头一回。
他有些稀奇,语气不自觉软下来:“人从书里乖。你读了书,就会明白它对于你的意义,有许多事情也能看的更透彻。”
顾熙儿明白自己拒绝不了,毕竟前世顾家也是给她请了先生来的,但难免情绪会消沉一些。
顾慎最是个能看懂人心的,别说如白纸般的幼妹了。他们之间再有嫌隙隔阂,到底也是他捧在手心上疼过的,免不了主动开口哄她。
“今儿上午回事处送来了一小筐樱桃,我尝了几个,酸甜口的……约莫着你也喜欢。”
他说完,打发丫鬟去洗一盘呈上来。
樱桃现如今是珍品,寻常人家根本吃不上的,也就是顾家.家大业大。
顾二爷又孝顺,特意托人从山东买回来孝敬顾老夫人的,连带着各房都分了些。顾熙儿房里也有,她不过一直待在幕斋堂,还没有见到而已。
樱桃鲜美多汁,顾熙儿果然很喜欢吃,她立刻高兴起来。
倒是好哄。
顾慎自己也拿了樱桃吃,又听幼妹夸赞他这里的樱桃比祖母院子里的还要甜。
顾慎失笑:“都是一样的东西,味道怎么就不同了?”
顾熙儿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这会儿的心情好吧。”
心情好所以吃樱桃就更甜了?
顾慎没有吭声。
等宋氏带着丫鬟、婆子一帮人匆匆赶来时,就看到一幅“兄友妹恭”的场面。
女儿坐去了圈椅上吃樱桃。长子在和女儿说话,表情放松还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纵容。
顾慎和顾熙儿起身给宋氏行礼。
顾熙儿伸手拉了拉宋氏的衣袖,安慰她,“母亲,您别急,长兄已经没事了。”
顾慎也说了自己无碍。
宋氏再三询问顾慎后才松了口气。
她唤了丁香,胡俞、以及碧落院的管事婆子周嬷嬷过去正堂训话。
“慎哥儿肠胃一直不好,你们都是他身边的人,应该更加尽心照顾。”宋氏动了怒:“以后慎哥儿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你们都要警醒点,若再出现像今儿这样的情况……也不必在顾家待着了。”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重,吓得周嬷嬷三人登时跪在地上。
“夫人放心。”
事情是胡俞惹出来的,他给宋氏磕了头,又保证:“小的再不会让大少爷吃一口辛辣刺激的吃食。”
顾慎也低头认错,“母亲,让您担忧了,以后定不再犯。”
虽说是胡俞的问题,但他也不对,若是坚持不吃也就无碍了。
“你记得就好。”宋氏回了长子的话,又摆手让周嬷嬷,胡俞、丁香都起来。
顾熙儿就站在宋氏的身旁,突然把手里的樱桃递到她嘴里,“母亲,甜的,吃了就会开心的。”
宋氏从听到长子犯了胃病的心急如焚到此时的虚惊一场,大起大落的心情的确算不上有多好。
不过她自己没表现出来,没想到被女儿给发现了。丈夫说的没错,还是小棉袄最贴心。
宋氏顺势吃了樱桃,脸上带了笑。
她顺手把女儿抱在怀里,逗她玩乐,“熙儿说的没错,母亲吃了樱桃,果然开心起来了。”
说话间,她还亲了亲顾熙儿的脸颊,“我熙儿真是又漂亮又可爱,母亲欢喜的不得了。”
是女孩被人夸奖容貌都会高兴的,顾熙儿也不例外,她圆圆的杏眼弯弯,“母亲长的也漂亮呀,是比熙儿还要漂亮的漂亮。”
女儿说话有些绕,宋氏却还是听懂了,她乐不可支,抱着女儿亲了又亲。
一屋子的仆从看着宋氏母女俩亲热,都不由得露出笑容。
顾慎也难得柔和了容颜,也再次确定了一件事,幼妹如果存心讨谁的欢心,怕是没有人能躲过去。
宋氏最后是和女儿一起出的碧落院,母女俩手牵着手,画面温馨又美好。
午后的阳光明媚。
格外温暖。
顾熙儿在芳华院又闲了五天后,顾程明给她请了个先生教她读书,学堂就安排在前院的一个小阁楼里,紧挨着小阁楼就是海棠院。
先生也姓顾,年过六旬,胡须都发白了。面相看起来很严肃,但是顾熙儿却一点也不怕他,毕竟前世也是李先生教她读书识字的。
他人很好,是族里的一位老举人,考了一辈子科举也没有中进士,又没有成婚生子,一直是族里在养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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