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因为一只杯子胆大包天过来求惩罚,言欲二话不说遂了他的愿,把人重新关回地下室。
人走之后,言欲进了书房,看着指尖的全息球沉默不语。
这是裴松凛留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地就拱手让人呢。
言欲失神良久,直到书房里的时钟忽然响起,沉沉地敲了一声。
他回头,才发现时间过了星辰时的零点。
终端浮现出淡蓝色的光,一个被刻意标注的日历浮现——星历九月二十四日。
恰逢此时,宋副官敲开了书房的门。
澄清文件很快公布,海瑞斯学院的爆炸时间被定性为安全事故,爆炸的原因被追溯海瑞斯的新标本处理失误,逃出教学楼后毁坏实验室,导致特殊气体泄露。
负面舆论仍是碎碎散散不少,但帝国军事部文件压在上头,基本没有人敢明面上再牵扯到言上将。
“学院那边在等舆论平息,没有明确的返校通知。”宋副官站在书桌前,“那今天……还要预约吗?”
言欲每年的九月二十四日,无论是否繁忙,都不会办公。
这天很奇怪,他的数据记录里没有特别的原因,既不是裴少将的生日,也不是裴少将的忌日。
言欲搁在桌面的指尖微顿,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终端上的数字:“嗯。”
处理好手上的东西,他从椅子上站了起身,没忍住摸出了抑制剂。
透明的液体流淌在细细的玻璃管之中,映着言上将纯色的瞳眸。
后颈处于生长期的腺体像是渴极了般生出一股燥热的咬噬感,无数次祈求着面前的特殊抑制剂。
扣住瓶口的手似乎用了极大的力道,直到节骨开始颤抖,言欲才蓦地睁开眼。
随后,像是某种妥协,或者更深的情绪波动,他挽袖注射,看着伤口愈合之后,才推下衣袖走向地下室。
人鱼少年浸在水中,鱼尾漾着灯光,淡色的鳞片轻闪,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然纯美。
裴松凛很快发现了来的人,回头对上视线。
那双沉色的瞳洇着湛湛的暗墨,不露锋芒,却有种说不清的深沉。
仿佛言欲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裴松凛摇着尾巴游到言欲跟前,趴在岸边轻笑:“言上将居然这个点来看我,真稀罕,是做噩梦睡不着了吗?”
若换成平时,对这种无聊的搭话言上将从来都是置之不理。
而今天,裴松凛却发现他出奇地多看了自己一阵。
一管血放到桌面,言欲眸色很淡:“累了就上楼休息。”
看着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裴松凛凝着桌面上的那管血液,莫名觉得今晚的言欲……不太一样。
……是因为跟总司令的合作么?
时过深夜,裴松凛上楼时才发现宅子格外寂静。
虽然以往言欲的住所就很静,但这一刻是没有生气的死寂。
他不由皱眉,却在上楼的时候听到脚步声。
宋副官从卧室出来,大概是要去地下室带走珀尔,见到他时有略微的意外:“上将放你出来的?”
裴松凛淡然:“你既然好奇,不知道自己去问。”
宋副官嘴唇微抿,表情并非不愉,只是对他这句话的淡淡为难。
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你回房间吧,我有事要办。”
裴松凛之前就觉得,这个宋副官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身为下属好似很听言欲的话,但作为距离言欲最近的人,他又好像没有多余的感情。
“言上将不在,去哪了?”
宋副官站在原地:“你没有知道的权利。”
一次又一次地,在无声地警告他不要逾矩。
裴松凛动作骤然变快,在他往前一步的时候抬手落向宋副官的后颈。
训练有素的军人反应也不慢,回过身挡住了他的手腕,右手迅速拔枪抵在裴松凛的腹部:“你要做什么?”
裴松凛笑笑:“不做什么,只不过是想知道上将去哪儿罢了。”
宋副官将要扣动扳机的一瞬感觉手腕一重,他垂眸,自己的右手已经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崴到一边,黑色的□□落地。
仿生人没有痛觉,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腕。
裴松凛踩着枪柄,刚要继续问时,终端响起。
因为手腕脱臼接触不良,宋副官的通讯自然接起,是秦佐的声音:“宋副官?你现在有空吗,过来接一下你们上将,我把地址发给你。”
宋副官刚要回应,后颈就被重重地砸了下去。
裴松凛面无表情地记下了终端发来的地址,转身出门。
*
地址是一处酒庄,叫纳维亚。
但并不廉价,反倒是相当的华贵——纳维亚是t11星区最大的权钱交汇之地,一般人甚至不能进去。
裴松凛在门外亮了一下宋副官的牌子,门卫验过真伪,颔首让路。
走在纳维亚每一步,裴松凛眼底的暗色则铺得更深。
当年他贵为少将时就被邀请过来纳维亚,但他只因意外来过一次,后来再没出入过这种地方。
因为纳维亚浮艳低俗,迷乱肮脏。
甜腻的淡香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对味道敏感的alpha甚至不用去留意,就能知道空气中掺了什么。
从宋副官的记录来看,每年的今天,言欲似乎都会在纳维亚定一间房。
九月二十四日,裴松凛甚至不能将这个日期跟言欲任何重要的日子勾连……不是他入学的日子,更不是他加入军队成为上将的日子。
怎么就值得他那么念念不忘呢?
端酒路过的侍者无意扫到少年的视线,被他某种压抑的恐怖色彩骇在原地,甚至不敢问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不仅是脸色,这人的信息素还有精神力,都散发着碾尽一切的凶态。
可所有客人非富即贵,侍者只能匆匆而过,不敢多问。
裴松凛顺着地址走到套房前,却在下一瞬瞳孔紧缩。
脸色微醺的言上将倚在沙发里,昏暗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多余的灯,唯有门外那点细微的光源落在他的轮廓上。
白瓷般的皮肤,线条分明的轮廓,加之那如被水洗过雾濛濛的黑瞳,言上将像被敲开了那层冰凌的外壳,露出了一触即碎,透彻莹润的原型。
玻璃般,危险又脆弱地沉在黑暗中。
一位穿着旖旎红裙的女士站在他的身边,温声细语:“先生,您喝醉了,我送您出去……”
女人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言欲,可还没来得及触碰,就被人扣住了手腕。
不礼貌的力气,压抑的声调,她回过头蓦地一惊。
“不麻烦你。”裴松凛垂敛的眼眸如刀,“出去。”
女人落荒而逃,黑暗之中,裴松凛居高临下地站在沙发跟前,戾气难止。
七十年前他就不允许言欲在外面喝醉,因为这人醉了之后一点防备不设,除了黏人撒娇,没有一点本事,甚至近在眼前的人都分不清是谁。
……裴松凛当初众多恶劣行径,都是趁言欲喝醉才得以实施的。
一想到言欲将这个样子露给别人看,胸腔里的火就要灼伤心脏。
沙发里的人连侧过脸都犯懒,哑着嗓音:“滚开。”
裴松凛阴沉压抑:“上将,我来带你回去。”
可下一秒,跟前的人却用力推开了他的手:“别碰我!”
从始至终不肯看他的视线,厌恶的语调,落空的动作……都是匕首,割断了裴松凛紧绷一晚的弦。
他握住言欲的手腕,将人猛地往跟前一带。
“言上将。”少年的目光褪去了隐忍,回归本性的凶狠与轻慢,恶劣地将人抵在墙上,俯首靠在他的颈边。
灼热的呼吸熨烫着omega新生的腺体,带着一阵迫近危险的前兆……
言欲忍痛地低哼了一声,随后就听到与记忆里极像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他们都说我长得像你初恋……给个机会?”裴松凛止不住作恶,似乎是通过逼问让言欲清醒,“我答应你随传随到,那样你就不用来这种地方,好不好?”
“松手……很疼。”
轻喘的嗓音带着虚弱,一寸寸燎起alpha的占有欲,从前被beta割拦的那条线,似乎逐渐模糊不清。
……可是下一秒两颗眼泪猝然滚到裴松凛的手背上。
沁凉,沉重,让人心头一震。
所以失控的情绪褪尽成空白,裴松凛猛地拉开距离,看到的是言欲失神的双眼,还有越发惨白憔悴的脸色。
往日那双尽是倨傲冷漠的眼疲倦地敛着,细长微卷的眼尾尽是湿意。
裴松凛眼瞳颤了颤。
仿佛一桶冷冰砸到皮肤上,刺刺的寒意卷灭所有情绪,神经末梢剧烈跳痛着,无处不在后悔自己刚刚的举动。
……他在对一个喝醉了的omega做什么?
外套拢到言欲的肩头,裴松凛抬手想给他拭泪却又被狠狠挥开。
言欲哭腔沙哑重复道:“别碰我。”
裴松凛轻阖双眼,俯身将人抱起来:“回去了。”
紧接着不由分说,就抱人从房间出去,顺着刚刚来的方向走出去。
而在路过一处走道时,怀里的人忽然低声:“就在这里……”
裴松凛脚步稍停:“什么?”
许是他的语调压抑太深,言欲低沉的情绪绕着醺然和醉意,像是挑衅般:“我说,我就是在这里跟我喜欢的人相遇的,你有什么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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