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沈屏不惯与旁人睡在一起,心中略有不适。
谌妄自始自终规规矩矩,二人手臂生生隔了三寸,一人紧紧贴着墙壁,一人则小半截身子悬空。
“睡不着?”谌妄明知故问,沈屏心中将人斥了句,开口却老老实实,“有点。”
“那回答我几个问题。”昏暗的烛火下,谌妄盯着头顶的帷幔,声音略飘忽。
“……一个。”沈屏有些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没有装睡,“只回答一个。”
“三个。”谌妄得寸进尺。
沈屏沉默,“哦。”你修为高你说了算。
他静等着谌妄开口问,但是对方沉默了许久,就在沈屏觉得这人可能睡着了的时候,就听见他道:“你在外门待了多久?”
沈屏先是觉得这人废话,而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一僵:什么意思?
知道我不是原来的那个沈屏了?
“很难回答吗?”谌妄轻轻侧头,他能清晰地看见沈屏服帖的鬓发,看见他微阖的眼,还有……小心颤了颤的睫毛。
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只是不妨听他说。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这会儿谌妄忽然觉得其实这个问题是在问他自己。
“九年。”沈屏到底还是循着记忆开口。
说不得是他撒谎,毕竟他现在确实是“沈屏”,的的确确是在外门九年。
“你与沈长钰关系如何?”谌妄问出这问题的时候,沈屏反倒松了口气。
他这次没有太多犹豫,“老老实实”交代:“先前有隔阂,亲近不足,而后前两日他不知抽了什么风,忽然态度大变。”
沈屏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可瞒的,沈长钰那人虽然与沈屏渊源不浅,但是在他眼中并不算得上个人物。
唯独……那人偶尔出现的阴郁之色。
谌妄听了沈屏的回答没有言语,时间久了沈屏便有些疑惑,“第三个问题呢?”
“暂且没有想好。”谌妄话音一转,不待沈屏再开口又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谌妄睡了,沈屏却顿时睡不着了。
这人什么毛病,独独留下一个问题折磨人。
他辗转反侧一夜,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天亮了,客栈里的脚步声吵得他脑袋嗡嗡疼。
沈屏用被子捂住脑袋,没有灵力的坏处这就来了,想施个阵隔绝外边的嘈杂都不行。
正烦扰时,忽然一静,他揭开被子一看,就察觉到谌妄站在榻边,“昨晚没睡好?”否则怎么会是这样睡眼惺忪模样。
“哪里是没睡好,我根本没睡。”沈屏一脸怨念坐起来,里衣松松垮垮,露出一点肩头。
若是忽略他倦懒的脸,倒也是一副美人春困图。
“心中有事睡不着?”谌妄姿态放低,他昨夜神魂困于九方阵,便不知道旁边睡着的人一夜无眠。
沈屏听罢,不是很想废话,不知这位仙尊如何能这样“装模作样”,二人昨夜一张榻上睡着,自己睡没睡着他怎么会不知道。
这就是冤枉谌妄了,他不好解释自己昨夜神魂离体,沈屏大概也不在意,遂嘴唇动了动,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压下去。
“今日不急着走,你再睡会儿。”说完谌妄就要走,沈屏的肚子却叫嚣起来。
沈屏:“……”
知道这人看不见,谌妄唇角略弯,而后走出去和客栈的小二要了一碗粥两碟小菜。
“先用点吃食,罢了再睡。”谌妄事事做得妥帖,若是沈屏没有点破他的身份倒还能自在些,如今已经知道他名义上是自己的师尊,心中便总觉得怪怪的。
“地上凉,鞋子在这儿。”谌妄又恰时将沈屏的鞋袜拿到他身前,二人手指触到,谌妄略怔,沈屏则一无所知,接过鞋袜道谢。
“不必。”谌妄将沈屏引到桌边坐好,而后仔细到连勺子都放到他手中,这才开口嘱咐,“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先在这里休息。”
“什么事……”沈屏下意识就问,当意识到并不合适时又飞快住嘴,谌妄却不以为意,简单解释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半日就能回来。”
“这里我留下了一道法阵,除了凡人无人能进来,还有这道符箓……”谌妄递给沈屏一道符,“若有急事便用它,我能感知到。”
“哦。”沈屏有些呆愣,自己现在这模样的确是像废物了。
谌妄离开之后,沈屏摸索着将粥喝了,凡世虽不似仙府,但这里米粥炖的软糯香甜,就连简单的两碟小菜也爽辣可口,配在一起别有滋味儿。
修为高的修士可辟谷,沈屏前世于口腹之欲并不多在意,但是谢疏那家伙却时常鼓捣一阵,然后小心送到他面前,只等自己露出满意的笑,或是真诚地夸上他两句,那家伙才会露出笑容。
不知不觉又想起谢疏,沈屏心中酸涩。
前世他忙宗门的事情,要顾忌其他仙门,空出些时间来还得盯着宋渟他们一众师弟,说实话,他与谢疏相处的时日并不多。
但是真正死了后,他现在又总是想起谢疏来。
沈屏参加完南阳宗主持的鉴宝大会,跋涉三日后才回到宗门。他们一行人日夜兼程,没想到还是深夜回来。
原以为师弟们都睡了沈屏便没有再去惊扰他们,自己一人回了住的院子。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沈屏挟着一声风雪推开门。
而后就是一怔。
本该无人的屋子里却有浅浅的呼吸声,他稍微一感知,却是谢疏。
心中无奈,连诧异都来不及升起,沈屏褪了大氅,只点了一盏烛火。
谢疏睡相极好,从不蹬被子,只是沈屏看着被角露出的一截衣角,瞧着挺眼熟的。
他俯身去看,却忘了谢疏五感敏锐,突然睁开眼,险些跳起来。
“哎呦!”沈屏捂着下巴,“你这家伙跟个兔子似的,睡着的人也能蹦这么高!”
“师兄你没事吧!”谢疏自己额头也红了一块儿,却顾不上自己,忙不迭半跪在沈屏面前,看他撞成了什么样。
“没事没事,就是咬着舌头了。”沈屏轻嘶了口气,却冷不防被谢疏捉住手腕,“让我看看。”
沈屏摇头,“没什么事,不看了。”
“师兄。”谢疏直勾勾地盯着沈屏,昏暗的烛火下,这家伙一双眸子捉摸不透,隐隐的居然给沈屏无声的压力。
“哎,你这小孩儿……”沈屏无奈,还是被迫张开嘴,露出咬破的舌尖。
谢疏沉默了。
“唔?”看完了吗?
沈屏张着嘴,上下颚都要酸死了。
“出血了。”谢疏忽然掐住沈屏的下颌,手指小心地戳了戳出血的地方,惹得沈屏又轻嘶了口气。
“过几日,就,好了……”沈屏被掐着下颌,说话不太清楚,谢疏点点头,又摇摇头,“稍微上点药,否则明日你说话都会疼。”
他松开扣住沈屏下颌的手,碰了伤口的手指上沾了点血,他眸子闪了闪,垂下手,指腹无意识地蹭了蹭。
只是指甲盖大小的伤,沈屏并不在意,“不用那么麻烦,药也不好上。”
“我给你上药。”谢疏说完便要赤脚下去找药。
沈屏看了他一眼,声音轻飘飘的,“把鞋穿上。”
谢疏停住,老老实实将鞋袜穿好才去找药。
不多时回来,谢疏看见榻上斜倚着的人就是一愣。他走过去仔细一看,便知道沈屏已经睡着了。
被子被他压在身、下,鞋袜外衣都没有褪,昳丽的面上疲乏之色不掩,忽然间谢疏就后悔闹他。
所谓鉴宝大会还是各宗门藉以互通往来的由头,沈屏素来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很多时候还是无奈去了。
大会结束得不早,能在今日赶回来,也不知道这人路上休息过几回。
谢疏心疼地只敢小心碰了碰沈屏鬓侧的发,然后又取了一床被子给他盖好,自己则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一夜。
翌日沈屏醒来后,就看见谢疏别扭地坐在椅子上打盹。
他心中一软,下意识就要起身,却不防看见腰侧的一截衣角。
沈屏将底下的被子拿开,露出里边皱皱巴巴的白色里衣。
他微微一僵,这是自己常穿的那一身。
怎么会在这里?
沈屏陡然想起昨夜进来看到的景象,这才反应过来,被谢疏插科打诨闹过去,若不是这会儿又看到,他都要忘了这一茬。
“师兄……”谢疏睡得浅,一睁眼就看见沈屏手里攥着的里衣,他心中大乱,结结巴巴地,“我,我就是……”
就是什么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觑着沈屏看不出的深情,心中又慌又急,唯恐被他发现自己龌龊的心思。
“我在时你也不说赖在这儿不走,怎么我不在了你反倒摸到这里睡?怎么,我这张床榻比你的要舒服?还是说我在的时候你不自在?”
天知道沈屏怎么想的,没一句说到点子上。
不过这样正好将谢疏的心思给歪到三千里,谢疏心下松了口气。
“我在自己的屋里睡不着,又总是做些乱七八糟的梦,这里睡着就不会。”谢疏一本正经撒谎,沈屏却无一不信。
想起这家伙刚才诚惶诚恐的那副神色,他心中叹气,然后招人过去,胡乱地呼噜了一把谢疏的脑袋,笑着道,“不怕挤就来和我一块儿睡。”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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