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贸然请爵之后也有些自悔,明明心性淡泊、不干涉朝政是她最大的优点,怎么这时候犯糊涂了?真是忙中出错。
她要修复皇帝跟永璂的关系,也只能徐徐图之,这么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况且光头阿哥也不止十二一个。
关于爵位的考量,皇帝应该比她更有见识。郁宛定定神,决定先看顾永璂的病况要紧,她先到诺敏府上去看了一趟,见永璂精神尚可,只是比先前消瘦了些,料想没什么大碍,便放下补品回宫去——宫里这一向时气不大好,连太后也是八病九痛的,郁宛既当管家又当儿媳妇,着实有些应接不暇。
好容易忙过了正月十五,府外却传来消息,说是永璂高烧不退,情况似有些不妙。
郁宛唬了一跳,赶紧命人备车,又差早莺去御前传话,无论如何得禀报皇帝。不管皇帝对这个儿子作何感想,此番势必不能再装聋作哑。
新燕才从王进保处过来,一边为她更衣,一边劝道:“娘娘别着急,十二阿哥到底年轻着呢,又不是没人照拂,想必会没事的。”
郁宛拨浪鼓似地摇头,换做旁人她当然不担心,可偏偏是十二。先知于她,看似是种助力,好叫她避开风险,但与此同时,也让她感受到更多痛楚——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终究逃不脱英年早逝的下场,她无比难过。
永琪倒是还好,郁宛早知他生的是附骨疽,可史书上关于永璂的记载就只有一鳞半爪,又让她谈何拯救?
到了皇子府上,诺敏来迎接时已哭得像泪人一般,望着她哽咽失语。
郁宛心下一沉,还以为永璂已经病绝了,哪知进去一瞧,只见被中人两颧烧得通红,双目紧闭,但仍有微微呼吸。
郁宛略略放松下来,一面宽慰诺敏,一面就让府里的管事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
新燕诧道:“宫中太医都轮番来瞧过了,难道还比不过外头的?”
郁宛叹道:“你哪里知道这些人的油滑。”
太医院习惯了伴君如伴虎,胆子比旁人小许多,便是开方子也以谨慎小心为先,可永璂病得这样凶险,不下重药猛药如何能行?若任着他们糊弄过去,只怕会酿成大祸。
在太医院的人看来,病人死了无妨,只别死在他们手里就行。因了这般,郁宛对太医院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哪怕杜子腾并非全才,也把他当全才使唤。
可偏偏刚放了杜子腾一个月的年假,让他跟春泥回乡探亲去了,否则郁宛说什么都要把他请来。
郁宛坐在床边锦杌上,伸手去摸永璂额头,只觉滚烫难言。
这不可行,即便救过来了,人烧成傻子该怎么好?
所幸仍是数九寒天,郁宛让小丫头们多制几个冰袋来,拣那干净的碎冰,捶得细细的,用油纸包裹,外边再套一层绒布,省得沁到肌肤上。
如此一番折腾,永璂的高热总算褪去,嘴里却仍喃喃自语,“皇阿玛、额娘……”
郁宛觉得鼻尖有些发酸,下意识抓起永璂的手,“好孩子,额娘在这儿。”
又转头问新燕,“皇上还没过来么?”
今日适逢休沐,按理乾隆是不忙碌的,批折子用得了几个时辰?养心殿又不远。
何况年初多是些歌功颂德的奏章,用得着他费精神?
郁宛恨恨道:“多咱再经历一回三阿哥那般,他才知道失悔。”
都是亲生骨肉,有什么过不去的槛,难道非看着儿子死了才高兴?以前那般痛恨三阿哥,三阿哥死在凝春堂时不也照样失魂落魄了许久?
还不长教训,这人真是本性难改。
新燕小声提醒,“娘娘,福晋还在边上呢。”
郁宛这才发现面色苍白的诺敏,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儿一般,她轻声说道:“永璂若是去了,我也不愿独活,天上地下都得陪他。”
郁宛道:“那敢情好,连孩子一并扔了吧,省得留在世上受罪。”
新燕:……有这般安慰人的么?
但对诺敏却有奇效,她望着还在襁褓里的婴儿,眼泪更汹涌了。
郁宛不是不想劝她,实在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知道这时候一味儿女情长毫无益处,倒不如拿狠话堵回去——为了这个有着永璂血脉的婴孩,诺敏也必须好好活着。
等她哭累了,正好管事请的郎中也已赶到,郁宛便叫诺敏先回房休息,她留下跟郎中商议。
看诺敏仍踯躅不前,郁宛正色道:“你放心,本宫自会保得永璂平安。”
说完便半带强硬地将诺敏赶走了。
这厢掩上门,郁宛方对郎中道:“还请您尽量施为,万勿藏私。”
郎中迟疑,“但……”
郁宛态度坚定,“生死不论。”
这便是让他尽管放心的意思——无论救得活救不活,她也不至于就把人家吃饭的医馆给拆了。
郎中松口气,悬壶济世最怕遇上难缠的家眷,难得眼前倒是个讲理的,他亦正襟敛容,“病者何在?”
进去把完脉象,又翻看了永璂的眼皮与舌苔,郎中便斟酌着开了方子,“照这个抓药便是,若半夜能醒,就有七分奏效了。”
郁宛道了谢,赶紧吩咐底下人办去,又道:“烦请您多留两天,一应损失,本宫愿照价赔偿,再添上两三倍也使得。”
郎中笑道:“医者父母心,即便您不说,老朽也不会轻言求去。”
况且救治皇亲国戚的机会并不常有,若这回大功告成,他也算出名了。
郁宛让人将客房收拾出来,待药汤煎好后,便亲自端来床畔喂永璂服用,亏得永璂迷迷糊糊仍有些意识,她都想让新燕掰开他的嘴直接往里灌了。
服完药,郁宛为他盖上棉被,手脚全拢在里头,好让他结结实实发一身汗。
新燕看郁宛亦有些倦容,劝道:“娘娘也去歇息吧,奴婢守着就好。”
郁宛摇头,她总得亲眼看着永璂醒来才肯罢休,“你帮我拿个迎枕来罢,我在这靠背椅上眯眯眼就好。”
原只计划打个盹的,怎料这一觉竟睡了过去,不知多久,耳畔传来男子关切的呼唤,“豫娘娘。”
原是永璂已经醒了,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半截脑门都是汗珠,郁宛惊喜交加,也顾不得打搅老人家清梦,赶紧让新燕去问问那郎中,是该继续煎下帖药呢,还是等重新验完脉再说?
等到的自然是一顿不客气的回怼,道天明了再过来看看究竟,若病人实在觉得饿,就拿些蜂蜜水兑给他喝。才发完汗,却是不好再积食的。
郁宛就知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也顾不上理论,先给永璂喂了碗蜂蜜水,再叫人给他换身洁净干爽的中衣——反正永璂拿她当娘,也就无须计较男女之大防了。
何况遍身排骨毫无看点。
郁宛想起他那会子说的梦话,因劝道:“你皇阿玛忙于政务,顾不上来探病,等你好些了,亲自去向他请安罢。”
永璂的心情已然平静许多,眸光也不似方才那般晦暗,他含笑点头,“儿臣明白。”
又微微羞赧地对郁宛道:“豫娘娘无须为儿臣忧心,先前是儿臣自个儿想岔了。”
总以为他仍是那个在皇阿玛羽翼下的孩子,一旦脱离掌控便是弃若敝履,但,其实他自个儿也是当阿玛的人了,怎能还事事依赖旁人的怜悯和庇护?他得先学会自立,才能保护诺敏和他们的孩子。
他笑着道:“其实那套书打回来是好事,若这么草草改完了,儿臣岂非又成了无用的闲人?好歹手里有个差事,这日子才过得充实。”
似乎已经不再介怀乾隆对他的态度。
郁宛叹口气,能学会自我排遣是好事,至于真假就无须深究了,有时候谎言才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太阳高高升起,照得房梁上挂着的冰棱化成水滴答作响,郁宛先让新燕回宫送个口信,道她还要再住两天,宫里就请愉贵妃跟颖贵妃多担待,这厢又来厨房寻诺敏,问她早膳是丝粥还是素粥,不知哪样对病人更容易消化。
诺敏见到她仿佛有点紧张,支支吾吾的,郁宛不禁有些起疑,诺敏从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可有什么好对她隐瞒的?
忽见地板上有片干燥的苏子叶,郁宛弯腰拾起,咦道:“你不是不爱熏香的么?”
诺敏讪讪道:“我想做点肴肉。”
炖肉也该用新鲜的苏子,这都快干成末了,何况永璂才刚好转了些,哪能用荤腥之物?
郁宛心念一动,她给乾隆做的香囊倒是放了不少苏子叶,莫非皇帝竟来过了?
赶紧穿过回廊来到角门,果不其然,雪地上还有两排车辙印呢。
诺敏见瞒不过去,只得坦诚,皇帝是后半夜凌晨悄悄过来的,因不想惊动,特意交代她帮忙隐瞒。
郁宛:……这傲娇劲也不知跟谁学的。
狗男人浑身上下大概就嘴最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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