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的要卸任吗?”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不下三遍了。”
将最后一本书推进书柜里,瘦削的黑发青年转过身来,针织毛衣上一干二净,不再有任何象征身份的徽章。
“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闻人青像是卸下了一身重担,现在看起来格外轻松,透出一股他这个年龄本应该有的精神气。
“可是现在不会有人做得比您更好了啊!”
“这只是以你现下的眼光来看。”闻人青耐心地解释,说着就往外走,后面的人紧跟在他身后,就像是过去的八年一样。
“只有眼光超前的智者才拥有改变世间格局的能力,而这个人注定不是我。”闻人青一边向前走,看到周围的人无不停下来朝他致以敬意,友好地笑着点头,“我只是作为一个助推器存在而而已”
“谦逊过头就是自负。当年不是您力挽狂澜,惊蛰星系在内乱下遭到伊茨帕洛特的攻击只会是毁灭性的打击。如果不是您来维护惊蛰星系的法制建设,姚瑶也撑不到北溟接她。”
“你这是个人英雄主义论。”闻人青摇头,“我只是恰好拥有力量的人,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嘀。”机械音响起。
闻人青抬手在飘浮的光脑上按了下,忽略下面夺命连环式的家人消息,看到是姚瑶发来异星照片,不由得眼神柔和了下来。
“您想拉拢姚瑶,最后却送她远离权利中央又是为了什么?”
“她厌恶资本之间的权利纷争,却又注定无法成为一个革命者。平民推崇她,权贵又无比忌惮她……在数以亿计的人类面前,她一个人的影响力显得微不足道,只能作为威慑力存在。”
“即便她有那样的力量?”
“你又开始了。力量不是一切。”闻人青叹息,“力量可以带来毁灭,却无法改变维持了足足千余年已经僵化的人类局势。”
秘书停在原地,看着他继续往前走,跨越冗长的走廊,直至走到了大门的外面。
“在时代的浪潮下,每一个人都无比渺小,姚瑶与我亦然。”
清风徐来,春色明媚,光亮打在他看似单薄的肩上。
惊蛰星系主闻人青于今日交接完一切工作,正式离开启鸣楼。
闻人青没有与其他人说的是,他其实知道姚瑶出航的另一部分原因,是抵御“外界”的侵蚀。
他家族的藏书室内有记载,星海内,异兽的出现时机恰好于第一位“外来者”降临的时间相差不远。
“外来者”带来了丰富的知识,如神明般将其赐予了人类,而后消失不见。
这份如潘多拉魔盒的知识带来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首先为之倾倒的便是艺术家、建筑家们,紧随其后的便是各个领域的学者与研究人员。
紧接着,精神力的概念被引入,最初对于这份“未知”的质疑被迅速压制下去,人类开始大肆宣扬与攻克这份难题,钻研起这份“魔法”般的能力。
也正是这段时间,宗教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鼎盛阶段。
而后,异兽便出现了。
在启鸣星异兽研究所的记载中,这七百年里,异兽的外侵愈演愈烈。
闻人青不知道这是否与人类对于精神力的钻研有关,却从不持乐观态度。
这个世界千疮百孔。
他从未想过姚瑶的力量会如此接近于他印象中“神”的存在,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的降临能极大程度地减缓这个世界人类文明被彻底吞噬的速度。
只要生命还在延续,火种就不会熄灭。
……
意外发生于闻人青卸任一个月后。
此时此刻,姚瑶已从北溟学府正式毕业,在星海中闪闪发光,作为千年来最伟大的航海家与外交家在星海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能对于学生而言,如果不在教科书以及考卷上留下就更好了。
但从古至今,出题者似乎也从不考虑过学生想不想。
闻人青正式卸任惊蛰星系主一事引起了轩然大波。他正值青年且民众支持率极高,大部分人都以为他会继续连任下去,闻人家也是这么坚持的。
当然没什么用。
闻人青想退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007的日子真是让人头皮发麻眼前发黑。
然后他就直面了家族的催婚。
“虽然你已经不是星系主了,但你好歹还有不错的脸和身子,在相亲市场还能占据一席之地。”闻人夫人急了。
闻人青:“不必。”
“你说了不算。”
“我有心上人了。”
闻人夫人沉默地看着在她眼里颇为执拗的自家儿子:“咱能不能结合实际一点,你当初没退休都没追上人家,现在你都退休了还搁这做梦呢?”
闻人青被说得差点怀疑自己,他看着自己母亲对自己失望至极的目光,被她手中的相亲日程吓了一跳。
然后他连夜跑路了。
大抵也是退休之后就没专人专乘秘书安排好一切,他买好票上星舰没多久,运气也不错,完美撞上了星际海盗。
闻人青作为发号施令的人,自当初惊蛰星系的内乱与外侵异兽的战争结束之后,已许久没有亲自出手了。
然而就在他想着要如何安抚住星舰上的普通人再将海盗清理干净的时候,在右侧方的一个海盗星舰突然爆炸开来。
火光四射,烟雾弥漫,久久不散。
周围的民众抑制不住恐惧尖叫起来,一时之间到处是人员推搡拥挤,哭闹声源源不绝,连广播内的警示声都被压了下去,无济于事。
突然,两个格外镇定的声音从一侧走廊里飘来。
“是不是玩儿不起!宁愿自爆都不想落我手里?”
“姐,我们的仪器经费可就交给你了!”
“可这些海盗本人没他们的星舰值钱。”
不过刹那,原本喧闹的人声像是被按了暂停的画面,每个人都如木偶般停在了原地,而后昏倒在了地上。
场面诡异,但安静了下来,至少不会发生什么踩踏事故。
如此简单粗暴的做法格外眼熟。
闻人青看过去。
一个穿着高靴、身披黑色外套的女生大步往前走,手里还翻着一本《联邦星海基本刑法典》——众所周知,最赚钱的办法都写在法律里了。
姚瑶在返程路上,恰好自家船员们有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换仪器想法。
想法很好,建议不要想。
能上星舰的设备没一样是便宜的,别说购买费,连维护费都是成堆的金子往下砸,长年累月下来几个闻人青都不够她薅的。
姚瑶决定自食其力,刚好就碰上了准备劫客运舰的海盗。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到达这两客运舰后,姚瑶很快就注意到了人群中唯一一个还清醒地站着的闻人青,连忙走了过去。
“我刚刚还在检查这艘客运舰上有没有人员伤亡,才发现你居然在这里。”那就不用担心了。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儿?是有事吗?”
闻人青:“说来话长,先把海盗解决了吧。”
跟着姚瑶冲上来的普利莫看着两个s级分头行动。
没有炫目的爆炸与轰鸣,不过短短几分钟,客运舰外面的一切危机都被排除干净,连星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姚瑶和热泪盈眶的船长客套了一会儿就带着闻人青回了玉兔号。
本是想问有什么成果的路维手持着操纵杆,一回头就看到姚瑶一去一回还多了个人回来。
路维:“?”
“打劫还能劫到自家星系主头上的?”
姚瑶:“不是打劫,是合法辅助星警逮捕犯罪团体。”
闻人青耐心:“我上月卸任了。”
“啊??”
刚从未知星域回来,完全没时间注意新闻的路维大为震撼,像是完全没有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不止他,其他人也完全没预料到。
墨笛:“那劫他还有什么意义吗?”
姚瑶:“听人说话啊!谁打劫了!不要搞得我像是黑吃黑一样,我们是走正常合法流程的官方机构!”
普利莫:“什么,不是黑吃黑吗?”来钱还贼快。
“……”
姚瑶一边安排着船员们好好驾驶,一边苦口婆心:“飞行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快回到惊蛰星系了,许多人雀跃不已,硬是被她说得按捺下来。
倒是原本总是到处跑的榴榴一见到闻人青,就和见到了阶级敌人一样,呲牙咧嘴,毛发炸开,眼神极为凶狠。
姚瑶:“你消停点。”
做完手里的事,她才看向安静站在一边如张美丽壁纸的闻人青,带着他离开管制室:“你原本坐客运舰是准备去哪儿?需要我送你去吗?”
“没有,我离家出走。”
姚瑶:“……”
她唐突想到了自己刚穿越过来时要被卖掉的场景。
“你家人总不会把你卖掉吧?”
闻人青:“罪不至此。他们只是想逼我相亲。”
姚瑶:“工作呢?你不是一般用忙来推脱吗?”
“卸任后也有事,但众所周知不多,不是什么好理由。”
“为什么会安排相亲?”
“我的母亲实在不相信我能高攀上你。”
“……”
进入房间后。
姚瑶坐在椅子上,听完这句话突然陷入了思索,欲言又止。
“怎么了?”闻人青见她眼神奇怪,问道。
“我突然发现,你送了我戒指,房子,衣服,花,印章……”姚瑶越说越心虚,“我好像从来没回过礼。”
这种事居然是她能做出来的吗?她父母要是知道自家乖女儿在异世界竟然只顾着收礼肯定会批评她。
“没事。”
“不行!”
姚瑶转过头,突然看到窗边放着的一盆从异星带回来的盆栽,抬起手掐了一个注定被剪掉的分枝,三下五除二把花茎编成了一个小指环,放到了闻人青的手心。
“先给你这个,等之后我再想别的。”
闻人青看着手心的青绿色,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姚瑶感觉自己像是那种家境贫寒的平民在勾搭世家贵胄大小姐,编花环来忽悠她。
“没什么,我很高兴。你喜欢花,愿意折下一小段来送给我的这份心意就很珍贵了。”闻人青将那枚茎戒套在了无名指上。
姚瑶:“……”你好会说啊。
她看着闻人青一副迷之贤淑的模样,想起来自己还长期在外野,每次他还来送行,不知为何,心里默默的升起了一丝愧疚感。
她脑子一野,心一紧,嘴巴下意识就顺溜了。
“你妈真的同意把你嫁给我吗?”
闻人青愣住了。
说完姚瑶也愣住了,整个人木在原地。
不过姚瑶没有想怎么圆这个话题。她在想如何在闻人青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将他的记忆删除几秒钟,让她远离这份本不该存在的羞耻与尴尬。
但姚瑶没有想到,尴尬这种情绪并不存在于一个特别擅长给台阶下的人面前。
“我的婚事是自行决定的,与父母并无关联。”闻人青用指腹摩拭着花茎戒指,顿了顿:“你愿意的话,我都没问题。”
姚瑶:“?”
她看着闻人青,突然上前凑近,压低声音,以一种“扯起被窝给你看看我的夜光手表”的语气开口。
“你完了,下次启航你要是被我拐上星舰,那岂不是私奔?”
“无媒无聘,你还把自己身家全部搭上,你这种行径放到星网上是要被诸多男人痛斥白给恋爱脑绝症的。”
闻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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