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侧躺在铺着无菌垫的桌面上,四肢无力垂下,腰间缠着纱布,由于正处在麻醉中,长长的舌头耷在垫子上。
但它呼吸已经很微弱了,正用力地喘息着。
陈准拎来旁边的椅子,不远不近地坐在它脑袋旁边。
他弓着背,手肘撑在腿上,以便它如果还能清醒,能够再看他一眼。
孙时靠在门边,瞧着他的方向,低声说:“他应该早就知道没有救,不然会直接送去医院的,这里环境并不符合手术条件。”
许岁嗓子噎着什么东西似的,垂下眼来,只点点头回应他。
孙时低叹:“他是想让端午完完整整地离开。”
许岁只觉得浑身脱力。
他的话像把刀子,在她心上乱割。
就在一两个小时前,她眼睁睁看见端午冲破玻璃,与那混蛋滚作一团,匕首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尖锐冰冷,然后瞬间没入它的肚子。
她看见端午即使受伤,也没松开那混蛋的肩膀。
还看见它躺在地上抽搐的身体和不断涌出的鲜血。
许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别开了头,先退出去。
孙时也跟着在后面轻轻关上门。
陈准感觉到周围很静,他可以清晰地听到端午的喘息一声慢过一声。
他抬起手,抚摸它的头。
它身上毛发不再油亮光滑,今天刚从医院接回它,他甚至没来得及给它洗个澡。
“端……”他哽咽到叫不全它的名字。
陈准低下头来,很久才再次看向它,它胸口已经没有明显起伏了,眼睛却不知何时半睁开来,正静静望着他,像以往的无数次,无声又眷恋。
陈准额头立即凑过去抵住它的头,很清楚这是最后的告别,他原本想同它聊聊这十年,却忽然意识到一切都不必。
端午是通人性的,它会懂得。
陈准只是交代它:“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做个好孩子。”
端午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鼻子拱了拱他脸颊。
陈准搂着它的身体,另一只手挡住眼睛,这一刻,泣不成声.
转过天来,端午被陈准埋在基地后山的一棵树下。它喜欢这里,夏天时,他们曾在树下乘凉休息,它可以漫山遍野地打滚撒欢,去水库游泳洗澡,玩飞盘,还能和它的德牧朋友追逐打闹。
陈准抬起头来,不禁眯了下眼。
今天天气异常地暖和,阳光明媚,无风也无云。
不久后,整个山坡将会被一片翠绿色覆盖,河水解冻,微风徐徐,能睡在这里,端午一定很满意。
他拍了拍掌心的土,带了下许岁后背,两人一起回基地。
他慢慢走着,没有回头。
值得庆幸的是,基地里大部分狗都被救过来,那几人可能也担心毒狗卖给人吃会出现大问题,所以用药计剂量很小。
现在大多数都在狗舍休息,年纪小身体素质好的几只已经跑出来活动了。
两名义工还在收拾垃圾,华哥走过来拍了拍陈准肩膀,安慰道:“别太自责,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怨你。”
陈准只回拍了下他手臂,什么也没说。
许岁捡起一把被撬坏的锁,扔到对面的垃圾堆,转头看见陈准抬手勾着防护网,正瞧着那几只狗出神。
许岁走回他旁边:“想什么呢?”
“我知道不怨我。”陈准十分困惑:“那到底该怨谁?”
许岁说:“偷狗贼的错,我们只是倒霉成为了他们的目标。”
陈准泄气地低下头,昨天经历的所有像一记闷棍,将他努力支撑的信念打倒了。
这么些年来,无论是金钱还是精力的付出,根本没那么容易,只是陈准从来都不提。
看着满眼狼藉,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绝望,等不来动物保护法,不被大多数人理解和认可,每次救助都有难度,偏偏还雪上加霜被偷狗贼惦记。
他坚持几年的事,被他们顷刻摧毁。他还失去了他的家人。
那他做这一切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陈准放下手来,搭住许岁肩膀:“走吧。”
“想去哪里?”
“回你那儿睡一觉好吗?”
“好。”许岁搂住他的腰,帮他承担一部分重量。
半个月之后,陈准做了一个决定,他解散志愿者微信群,关闭动保基地。
他联系了隔壁市同样在做小动物救助的朋友,打算找时间将现有的几十只猫和狗送去那边寄养。
他做这个决定之前没有同任何人商量,果断干脆,至少表面上没有一丝留恋。
林晓晓电话打来时,许岁正在医院里陪许康透析,许康还没下机,她趁这会儿功夫去便利店买瓶水喝。
林晓晓省去一切客套,她声音听着焦急又有点生气:“许岁姐,你同意陈准关闭基地吗?!”
“晓晓,你先冷静点。”许岁安抚她的情绪,又说:“这是他自己的事,不需要我来同意。”
“可是,这只是一次意外,我们后面加强防范就能避免,虽然这次对他打击不小,但我记得他挺坚强一个人啊!况且那么多狗都活了下来,南岭还有数不清的流浪动物等着去救助,他怎么能说关就关呢。这个动保基地从大一开始,到现在快五年了,我跟着他一路坚持下来,他也太狠心了吧……”
林晓晓一口气没喘,倒豆子似的说了两分钟。
许岁站在便利店外的砖路上,手里的水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举着电话,轻叹了口气。
林晓晓停顿片刻:“许岁姐,你在听吗?”
“在听。”
“要不……你劝劝他吧。”
许岁说:“我尊重他的决定。”
“……别啊。”林晓晓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失去了端午。”
提起这个,林晓晓鼻子泛酸:“我知道,但是……”
许岁慢慢朝医院大厅的方向走,声音又缓又柔,却坚定地说:“我觉得现在没什么比他的感受更重要,他觉得累,那就歇歇吧。”
沉默一会儿,林晓晓失落道:“只能这样了?
“是的。”
“那些猫狗下周就要被送走,我实在舍不得。”林晓晓说:“如果有天他后悔,它们也没办法回来了。”
许岁脚步稍微停顿,几秒后才继续往前走。
又聊几句,林晓晓挂了电话,她这才有功夫拧开瓶盖喝几口水。
年后气温回升快,如果没风,还算暖和,一部分年轻人已经换下厚重冬装。
许岁身上暂时还是那件及膝的羽绒服,她快步走入一楼大厅,在等候区随便找了张椅子坐。
白天的医院从来都热闹非凡,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慢慢喝着水。
直至某一刻,她脸上出现放松的表情。
许岁给林晓晓发条微信过去:给他点时间吧。
送达后她收起手机,把空瓶扔进垃圾桶,坐电梯上楼去。
晚上的时候,许岁找陈准视了会儿频。
陈准歪在家中的宽大沙发上,状态看上去与以往差别不大,他垂眼瞥着镜头,挑着唇角笑:“想我了?”
许岁也陪着他笑:“那你想我没有?”
陈准眼睛瞥了下别处,低声:“我爸在呢。”
许岁便收声。
陈准起身上楼,镜头随着他走路不停晃动:“还什么时候回来?”
“我好像前天刚走。”
“在做什么?”陈准又躺到床上。
“看书。”许岁把镜头对准桌上厚厚的复习资料:“五月份考试。”
“有把握吗?”
“我本来的专业是不够报考条件的,需要拿到一份工程类专业文凭,招生那边帮忙上了几节课,耽误些时间。”许岁说:“今年不过就明年呗。”
陈准听着,没有接话。
许岁看向另一边的他,也闭口不言。
沉默了会儿,“许岁……”他顿住。
许岁抿了下唇,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提,只是放轻声音:“你乖一点。”
陈准便一笑。
许岁接着道:“你陪我一会儿吧,我一个人看书有点犯困。”
其实她此刻精力十足,却清楚更需要陪伴的是他才对。
她打个哈欠,揉了揉眼。
“行。”陈准翻身侧躺,曲肘垫着脑袋,把手机立在旁边的枕头上:“你看你的,我看着你,如果你打瞌睡,我就提醒你。”
“好。”
许岁也同样撑好手机,将镜头端端正正对准自己,她翻开资料,最开始无法集中精力,看了一页半,便也忘记还在视频这回事。
不知不觉,快要十点钟。
父母在旁边房间睡得比较沉,隔着漆黑客厅,隐约听到谁的打呼声。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许岁再抬起眼来,那边的人已经睡着了。
她托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他肤色略暗,脸颊处有一点点凹陷,昨天刚剃回寸头的缘故,看上去还稍微有些愣。
“会好的。”许岁小声说。
她调暗床头灯,把手机放在枕边,也躺下睡了。
视频就这样开了一夜.
陈准清晨醒来,手机黑屏,他按两下解锁键,原来是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他坐床上稍微缓了会儿,懒得下楼拿充电线,于是去找备用的那根线。
他拉开抽屉,刚翻了两下,猛地顿住。
许岁送给他的牵引绳夹在两本书中间,这根绳子他没舍得给端午用几次,现在想用已经没机会。
他忽然想起从网上看到的一句话,是说,养宠物就等于亲手埋下一颗悲伤的种子。
陈准没有认真体会过其中含义,这么多年来,他都是竭尽全力去救活,从未悲观,直到有一天他经历切肤之痛。
陈准撑着桌边,好一会儿,默默把抽屉推回去。
又过几天,他去了趟基地。
朋友打来电话,要他整理即将送去那些猫狗的具体信息,包括品种性别和体长体重等。
他在统计数据时,刘叔跟过来,说是有事相求。
陈准听后感到意外。
刘叔儿子现在正读研,毕业之后必定是留在南岭工作,将来也很有可能在这边买房成家。
老两口想离儿子近一些,又不想太近打扰到他的生活。
多年来住在基地这里再好不过,种种菜喂喂狗,有片瓦遮头,日子悠闲,周末儿子过来住两天,吃顿团圆饭已经很满足。
所以刘叔想让陈准把基地交给他们夫妻二人管理,志愿者们仍然可以继续做救助,带回来的流浪动物都由他们喂养。
刘叔掏出一张八万块的存折,说是租金和相关费用。
陈准没动脑子去想这件事的合理性,只寻思着刘叔二人知根知底,如果由他们来接手,一定会善待那些猫狗。
场地是管陈志远借的,本来也没有什么费用。
陈准不要。
刘叔硬是往他手里塞,听意思还打算签个正式合同。
聊了很久,陈准同意了。
他赶紧又给临市的朋友打电话,再三道歉,承诺下次来南岭一定当面赔罪。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他心里痛快许多,也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
一晃眼,两个月过去。
陈准状态终于恢复过来,偶尔还会想端午,他就翻出照片看看,基地那边却再也没去过。
周六早上,他回顺城。
许岁处于考试前的最后阶段,每天都花大部分时间来背书。
陈准也不打扰,上午先陪着郝婉青去趟菜市场,回来摘菜洗菜,吃完饭躺沙发上看会儿电视剧,午休过后再带许康去透析。
小城日子悠闲,待了两天他都不想回南岭。
周日晚上,许岁好心分出点时间给他。
两人再也不用拿遛狗当借口,饭后光明正大地去散步。
郝婉青心中仍有一丝丝不看好他们,满脸不屑:“小破地方,有什么好逛的。”
陈准哄她开心:“您晚点睡,一会儿回来给您带冰激凌。”
郝婉青撇撇嘴:“我可不吃。”
陈准仍旧问:“您要什么口味的?”
“什么也不要。”
“别问了。”许岁拉他出门:“我知道,雀巢香草的。”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梯,到楼栋口陈准追上一步,手臂勾住她脖颈,先侧头亲了下她脸颊。
许岁搂着他的腰,两人动作亲密地朝小区大门的方向溜达。
四月中下旬,空气里已经有了潮热的感觉,晚风温柔,扑到脸上舒服又惬意。
万物从冰冻中“苏醒”,也包括人类。
小区里左面在跳广场舞,右面是一群玩滑板的小朋友,有饭后遛弯的,也有坐在椅子上聊天的。
等到出了大门后,耳边才算清净下来。
两人很少见的手牵着手,漫无目的走走逛逛。
从路灯旁经过,他们的影子被拉长再缩短然后又拉长。
陈准牵着她的手一同指向地面:“你看看,地上两个影子。”
许岁奇怪道:“怎么了?”
“很快就变成一个了。”
许岁大概理解了下他的意思,不禁笑道,“你好油腻。”她向四周瞧瞧,小声警告:“大街上都是人,你可别乱来。”
陈准目光不屑,将她的手换到另一只手上握着,往她身后跨一步,两人的影子重叠,可不就变成一个了。
许岁停下来看着地面:“你好幼稚。”
陈准在她身后问:“失望了?“
许岁装不懂:“什么?”
“以为我想吻你?”
许岁不答,推了推贴近她耳朵的那张脸。
“回头。”陈准命令。
许岁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刚想转头,陈准已经先一步掐住她两颊。
许岁嘴唇被迫嘟起,眼前一晃,他脑袋从后压过来,吻住了她。
刚好对面走来一对老夫妻,可能眼神不太好,停下来好奇地看半天,看清后哎呦一声,边笑着边绕路走开。
许岁脸颊迅速升温,挣了下没挣脱。
身前冲着外面极度缺乏安全感,她索性豁出去转身面对他,在来来往往的街道边,回应这个吻。
不知过多久,两人分开。
陈准近距离瞧了会儿许岁,抬手抹一下她湿润的唇瓣,又将几缕发丝挽到她耳后。
“走吧。”陈准重新牵起她的手。
两人一直往前,穿过路口,竟走到以前上学时每天必过的天桥。
这座天桥有些年头,自打建成始终都没翻新过,每一级台阶都刻满岁月痕迹,桥板拼接处那条一寸宽的缝隙还在,可以非常直观地看到下面的铁道线路,从这之上跨过,总令人产生一种眩晕感。
许岁停下来,探头往下看,但是夜里黑漆漆,她什么也没看到。
另一边的拐弯处,仍然是卖活珠子的烧烤摊,老板全年无休地守着这个小小角落。
两人朝那方向走去。
陈准瞧着不远处那盏孤灯,问许岁:“《水浒传》你最后读完没有?”当年就是因为这本书,他们在天桥上打的赌。
“读完了。”
“怎么会喜欢这类书?”
许岁回忆了下当时的心境,不怕他笑话:“我想穿越过去,冲上梁山,揭竿起义。”
陈准表情有些扭曲:“孙二娘啊?”
“怎么也鲁智深,当得起‘替天行道’四个字。”
陈准忍俊不禁,转过头来,抬手摸着她顺滑的头发:“挺精致一小姑娘,可不行这么粗鲁的。”
许岁也笑起来。
他们走到烧烤摊,在小方桌前坐下来,聊了几句,老板竟还对陈准有印象,一时感叹岁月不饶人。
陈准点了两瓶汽水、一条烤鱿鱼和三个活珠子,老板见到常客很开心,另外又送两个。
陈准慢慢剥着活珠子:“你要不要?”
“不要。”许岁仍然抗拒这东西,虽然听说它味道很鲜美:“你待会儿别想再亲我。”
陈准哼道:“谁亲你。”
许岁没理他,托着下巴看向桥下。
微风缓缓吹来,空气里都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陈准剥好的那颗到底没有吃,他手肘搭着膝盖,目光和她定在一处。
远方灯光闪烁,一行青烟在林间弥漫开来,伴着鸣笛声,有列火车驶向这边。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小时候的无聊游戏。
许岁说:“输了我吃活珠子,赢了你背我下天桥?”赌注和当年一模一样。
陈准瞧着眼前这人,她双眼水润,唇角上扬,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目光,许多年过去,仍然未变。
在她面前,他大概就是如此没出息。
“不如赌个大的。”陈准说。
“有多大?”
“我输了随你处置,但我赢了,”停顿片刻,陈准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你嫁给我。”
许岁一愣,心跳如鼓。
她视线转向这边,看见灯光从侧面打来,他高挺的鼻翼将面孔分割成两部分,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那双眼像含了许多种情绪,将她牢牢锁在视线中。
“不敢赌?”陈准追问。
许岁想借喝汽水的动作掩盖情绪,谁想刚喝一口就呛的咳起来。
陈准帮她拍着背:“算了……”
“有什么不敢。”
两道声音叠在一起,害怕他听不清,许岁清了清嗓子:“来吧。”
伴随着长长的鸣笛声,那列火车缓缓驶近。
他们分别给出猜测数字,再在火车行至脚下时准确数出来,最接近的那人赢。
许岁说:“13节,我赢了。”
陈准脸颊略绷,眼神瞬间暗淡下去,他摊一摊手:“听你的。”
许岁一时没说话,她托着腮,视线追着那列走远的火车,一阵微风起,拂起她额前碎发。
她看回他:“就罚你……娶我?”
陈准蓦地抬起头,外面嘈杂,她声音不大,他害怕自己听错了,可那两个字又的确真切地传入他耳中。
陈准紧紧盯着眼前这人,良久,探身掐住她后脖子,他没有说些至死不渝的承诺,也没激烈地亲吻她,他只勾紧手臂,将她搂入怀中。
此刻,没什么比这个拥抱更充满力量,陈准把脸埋进她颈窝:“许岁,谁反悔谁遭报应。”他温柔地说。
这天回去,陈准背着许岁下天桥。
多年以后的这副肩膀已经宽阔到足够撑起她的重量。
许岁枕着他肩头,还有些迷糊,“我们只是散个步,就把终身大事决定了?”
陈准好心提醒:“后悔的人遭天谴。”
许岁赶紧闭紧嘴巴,她趴在他背上一颠一颠的,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傍晚,她埋怨道:“那时候你把我摔的别提有多惨,手肘和膝盖蹭破了,还差点以为自己脑震荡。我疼得直掉眼泪,你却一转头溜走了。”
陈准步伐稳健:“以后不会了。”
“我比那时候重很多。”
“刚刚好。”陈准捏了捏她大腿:“我喜欢有肉的。”
“猪更有肉。”
“猪没你香。”
许岁轻哼一声,这个比较就算赢了,她好像也没那么开心。
两人说着无聊的话,走完台阶陈准仍背着她。
这里到铁路家属楼大概十分钟路程,陈准不觉得累,直到离小区门口还剩几米远,他才将她放下来。
后来的某天,陈志远正式登门拜访,和许康夫妻谈论两个孩子的婚事。
起先郝婉青还有点别扭,背地里许康的一句话令她彻底无话可说,他说:“就当为我,在我闭眼前,想看着女儿成家。”
所以两人婚期顺利定下来,刚好是转过年的青年节那天。
五月份,许岁参加了二级建造师考试,她背题时间短,考前准备不太充沛,很遗憾挂了一科,打算明年继续考。
半个月后,她搬回南岭住。
许康身体状况算不上好,也不算太坏,实在没必要让她继续耗在顺城。
后来许岁想到一个把彼此都照顾到的办法。她在医院附近给两人租了套一室的电梯房,解决了许康上楼困难的问题,距医院五分钟路程,郝婉青可以直接推着轮椅带许康去透析,不用叫车了,更不用每次都低三下四求人帮忙。
而许岁也可以暂时放下心来,回归年轻人该有的生活。
这一年入夏那几天,恰好是个周末。
许岁和陈准开车回来,带着父母两人去钓鱼。
钓点在郊外,再往前开两公里就是瑶山,他们上学时每个暑假都会过来游玩几次。
此时快到中午,温度升的很快。
天空是纯粹的蔚蓝色,干净到没有一丝浮云。
陈准把渔具从车上搬下来,支好折椅,又撑好遮阳伞。
钓鱼宜静,他们在旁边嘀嘀咕咕,蜜蜂一样闹的人无法沉下心,所以郝婉青替许康赶走他们。
刚好他们想去瑶山走一走,便开车前往。
快到山脚下时,游客渐多,车子行进速度有些慢,许岁转头看着路边:“好多卖氢气球的。”
“是氦气,氢气容易爆炸。”陈准问:“给你买一个?”
“我又不是小孩子。”
“想要什么图案的?”
“太阳花吧。”她想都没想,其实早就看中了那一个。
陈准笑笑,趁着排队进停车场的功夫降下车窗。
他手臂搭着窗框,探头冲路边小贩说:“上面最大的那个。”
“好嘞。”小贩边解绳子边把身前挂的二维码亮出来叫他扫。
买完气球,前面还有卖泡泡棒的。
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但陈准仍然给她买了一个。
瑶山不算陡峭,徒步上去大概需要一小时,山脚下的草地上有游客搭起帐篷,对面山泉水引来小孩子嬉戏。
许岁和陈准时间不太自由,所以坐电瓶车直接到山顶。
山顶有一座庙,香火鼎盛。
听说很多附近城市的香客都来许愿祈福。
两人没进去,只是绕着寺庙周围走了走,东面的护栏下最险峻,眼前的风景也最辽阔。
山风不燥,扑面而来,像是对身心的一种洗礼。
两人站在护栏边,望着视野里的一切,无言良久。
后来有些游客聚集到这边,接连发出感叹。
陈准拉着许岁往旁边避了避,问她:“工作找的怎么样?”
许岁说:“见过之前公司的刘总,那个项目前景一般,所以还在考虑。”
“不如来酒厂,咱爸需要人帮他。”
许岁看他一眼:“不是有你?”
“你和我左膀右臂,架空老头,厂子就是咱的了。”
许岁笑起来,嘴角那抹弧度简直比迎面而来的阳光还要灿烂,山风在她颊边停留,那几缕发丝肆意舞动着。
她晃了晃手机,声音轻快道:“我录音了哦,一会儿就……”
她话没说完,陈准忽然低头吻她,却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就怎样?”他含笑问她。
“你这是色/诱?”
“管用吗?”
“要再亲一亲才知道。”许岁嫌那个吻太短,便垫脚搂着他脖子触上他的唇。
有些事当做玩笑说一说也就过去了,许岁有自己的打算。酒厂她不会去,两个人无论多相爱,女人总要有一份独立事业,即使可攀附的大树牢不可撼,也绝对不能做那根藤。
游客们来了又走,渐渐的,这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
许岁拧开手里的泡泡棒,举高手臂,让风穿过那些小孔,把五彩缤纷的泡泡带向远方。
陈准看着她玩,隔了会儿,他朝寺庙的方向抬抬下巴:“写个许愿牌去?”
许岁又蘸一下泡泡水:“你以前写过吗?”
“没有。”陈准问:“你呢?”
“我也没有。”
陈准直起身:“你等着,我去拿两个过来。”
许愿牌是免费的,但陈准往功德箱里投了一百块。
他和许岁来到树下,这棵百年古树枝繁叶茂,枝桠坠满系着红色丝带的木牌,承载了无数人的祈求及心愿。
两人背对彼此,往牌子上写下一句话,然后各自抛起,将之挂上树枝。
陈准走过来几步,搂着许岁,两人共同抬头,入眼皆是红色。
原本还想多逗留一会儿,但是郝婉青的电话打过来,说许康有些累,叫他们尽快回去。
于是两人准备下山。
陈准从司机那儿买来电瓶车车票,坐回许岁旁边:“刚才你在牌子上写的什么?”
“你呢?”她反问。
“夜夜都干,三年抱俩。”
“不要脸。”许岁说。
陈准笑了笑:“说说你的。”
“和你写的一样。”
陈准挺开心:“也想夜夜来?你吃不吃得消?”
许岁懒得搭理他。
他写了什么她怎么会知道,陈准正经道:“谁信。”
“爱信不信。”许岁靠着他肩膀,没再开口。
电瓶车启动,向山下一路疾驰。
古树渐渐远去,它就像个孤独的人,默默矗立在山顶。
一阵风来,那些红丝带缓缓飘动,木牌也陀螺一样旋转不停。
阳光从树叶缝隙透过来,恰好照在一块木牌上,上面这样写着:“爱一个人,就有始有终吧。”
而不远处的另一块牌子上有五个字:“他愿皆我愿。”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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