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顺利拿天子行在,继如先前旧例一般开始重建工作,看似寻常,实则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另一个开始。
旧的统治阶级彻底坍塌,新的秩序该建立起来了。
世人——尤其是南都旧人,乃至于官署上下难免会有所揣测,私底议论纷纷。
帝位毫无疑问该是李节度使的掌中物,作为他的第一心腹兼左右,许景亨保底都能做个宰相,至于勋爵,大概率是国公,而除此之外呢?
外边议论的十分热络,无非是节度使上位之后会不会追封那位曹氏夫人,乃至于是否会重新选秀,挑一位年轻且身门的贵女入主后宫,还有人津津乐道着李氏的内宅,嘀咕着讲说不定会把李-英茜之夫-郎的生母扶正……
李氏,亦或者说李元达本人,对于坊间的这些议论始终保持着一种宽容的态度,实际上,民间最感兴趣的始终都是这些八卦,真正触及根源利益的部分,是没有人会堂皇之的讲来的。
越是明根源利益所在的人,便越知道该在这时候保持沉默。
那就是——节度使必要做皇帝,那他的继承人,新朝未来的储君,又会是谁?
很多人猜想是李-英茜之夫-郎。
因为如今李节度使诸子之中,唯有他是亲生的。
有人猜测是李平,因为他看起来最肖似节度使,能征善战,作风硬朗,可是该柔软的时候又足够柔软。
甚至于还有极少部分人觉得,那位六小姐近来,可是风头正劲呢……
只是持有这说的人很少。
毕竟,六小姐她可是个女孩儿啊!
但不管怎么说,看似平静的水面之已经起了波澜,曾经铁板一块的李氏乃至于南都的文武官员,不可避免的要做一个选择了。
有选择做纯臣,不掺和这些事情的,也有进行投机,选一位少主注的。
李元达明了底人的心态,也没打算制止——这本就是人性的一部分,实在不必太过苛责。
他时正跟许景亨在一处,盘账似的商量着新朝建立之后该当如加封一干旧人。
李元达口述,许景亨执笔,把南都的老人们数的差不多了,最后才说许景亨这个执笔人。
无需李元达开口,许景亨就自己给自己写上了:“尚书右仆射,爵国公——啧,还得想个号才行。”
李元达就在这时候笑了起来:“国公未免小,不足以酬功,还是郡王吧。”
许景亨也不与他客,当从善如流:“好,那就郡王!”
末了又短暂的停笔,诚恳道:“我两个儿子资质平庸,至高为一地刺史,你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过高的擢升他们,这不是加恩,反是害了他们。”
李元达注视着他,点头应了:“好。”
许景亨松一口,很快那一页掀过去,神色如初道:“后宫众人如?”
李元达早就有了主:“我没有立后的打算,曹氏也已经与我和离,无需追封。生母为皇太后,无需赘言。蒋氏的婆婆册德妃,小六的母亲追谥淑妃,杜氏册为贤妃,方容的母亲册惠妃,剩无所的也都根据资历给个位分,也便是了。”
许景亨微微颔首,并无异议,翻过这一页,神色显易见的郑重起来:“接来要封的,便是诸王乃至于公主们。”
重点自是诸王。
他问:“你可要以爵位区分义子与亲生子?”
李元达笑道:“打天的时候叫人好儿子,打完天拍拍屁股就叫干儿子?那我成什么人了!”
他大一挥,毫不迟疑道:“不分亲疏,统统封王!”
许景亨显早有预料,微微一笑,继问:“那大公子?”
李元达显易见的迟疑了一,最后道:“也给个亲王的帽子吧,毕竟承的是二房那一支,不给不像。只是不许他上朝行走,爵位两代即降,砍掉的那一代……补给钱一个伯爵吧。”
李方靖不成器,可儿媳妇实在争,北伐期间力不少,内里也没少帮衬,钱永年也是明人,给个伯爵的位置,钱人担得起。
许景亨应了一声,提笔记:“那公主们呢?”
李元达道:“以方慧为长,齿序挨着排去就成了。只是小六……”
他摸着颌,陷入思考。
许景亨心知事紧要,也不催促,静待片刻,终于听他沉声音去道:“给她封王,选个大国的封号!”
许景亨笑着提笔记,头也没抬的道:“这子,外边只怕真是要炸锅了。”
李元达不以为:“我杀皇帝的时候就炸过一回了,还差第二回?”
许景亨紧接着又提起了先前被继去的几个倒霉蛋,李元达仍旧是不忘初心——叫他们滚蛋,少来老子面前膈应我!
待这封加官进爵书被传去,节度使行在整个都沸腾了起来。
人人都欣喜于从龙成功,鸡犬升天,外又忙不迭去打听亲朋故旧,乃至于中仇敌都沾了什么光,等这喜稍稍淡去,所有人的视线便不可避免的集中未来的皇室众人身上了。
李平、李约等一干义子欢喜中夹杂着感激。
说底,他们只是节度使的亲族,并非亲子,即便最后被封为国公,也是恩遇了,哪里敢想最后真的被封王了呢?
要知道,如今节度使诸子,可只有一个是亲生的,别的统统都是义子!
甚至于有一个还不是李氏族身!
这的心胸度,有谁能说二来?
了后宅里,李老夫人对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左右那王八蛋就一个娘,还能不封她,该封别人?
她只是问了句:“那我们兰芷呢?”
底人告诉她:“咱们大小姐是节度使嫡亲的妹妹,当该是长公主啦!”
李老夫人便心满足了。
年轻一辈的人里边,被封妃的几个人都还算沉得住。
蒋英茜的婆婆知道,能位居四妃之首,是儿子给自己挣的体面。
李方容的生母也很清楚,能被封妃,是节度使为了维护女儿的尊严。
内宅里所有李氏儿女生母的位分都是妃,倘若单单只撇她,女儿脸面上会很难堪的。
倒是生母杜氏同封妃,叫人微有些诧异,但是转念一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节度使喜欢她嘛!
除之外,最叫人惊骇的消息,还是节度使有,亦或者说已经决定要六小姐封王。
这个浑不在乎世俗眼光的决定,居叫先前那一小部分人的揣测变得有道理起来了……
李氏诸子当中唯有一个是节度使亲生,继位的可能微乎其微,最有希望的还是蒋英茜的丈夫。
他不是顶尖色的人物,但是几乎没有短板,能力有,性情好,友爱同胞,妻族得力,但这会儿半路杀来个六小姐——
就不知道最后鹿死谁了。
……
“英茜?”
李×郎叫了妻子一声,见她尤且在神,好像深深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似的,不由得加重语,又唤了她一声:“英茜!”
蒋英茜回过神来:“噢。”
她目光有些复杂:“真没想,父亲居要给小六封王。”
继很快反应过来,从椅子上站起身:“我爹那个人的脾,你也是知道的,刚直的有些过了,女儿封王,这是前所未有之事,你又是他的女婿,他可别在这档口说什么不该说的来——以防万一,我得回去劝诫他几句。”
李×郎听罢不由得额头生汗,庆幸不已:“还是你想得周,岳父说的时候诚可能没什么别的思,叫别人听了,只怕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蒋英茜听得笑了,略微迟疑几瞬,又握住丈夫的,稍稍用力,低声关切的问:“你,还好吧?”
李×郎嘴唇动了动,识想说还好,对上妻子关心的视线,这终究还是没有口。
最后,他深吸口,拥住她的肩膀,埋脸在她耳畔,很小声的说:“我知道以小六的功勋,担得起一个亲王的位置,只是……只是心里边还是有一点不是滋味。”
他重新站直身体,有些不好思的道:“我心胸太狭窄了,是不是?”
蒋英茜抬头看着他,忽间释了。
有一个可以同她推心置腹的丈夫。
有一个保底的王妃之位。
有一个足够英明的父亲兼未来君主。
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呢。
所谓的争位,本就是各凭本事,技不如人,输了也是寻常。
她伸捧住丈夫的脸,笑着摇头。
李×郎又小声问她:“你呢?”
蒋英茜也如实的告诉他:“其实是有一点失望的,但是也还能接受。”
略微顿了顿,又犹豫着开了口:“在之外,还有种,有种很可能生不逢时的遗憾和懊恼……”
李×郎微露疑惑。
蒋英茜却没有与他细讲,看了眼时计,道:“我先回趟娘,这回要说的敏感,你便不要与我同行了——晚上,等我回来,与你细说!”
李×郎微笑着握了握她的:“好。”
蒋英茜了门,坐上马车,头靠在车壁上,几不可闻的了口。
就在知道小六要被封王的那一刻,她心里对于丈夫很可能失去了储君之位的遗憾,其实是要小于自己大概生不逢时的那份懊恼的。
如今小六作为李氏女,却如同郎君们一被封王,乃至于如今李氏女眷在内外所发挥的作用,其实是相当明朗的一个信号了。
皇室的公主可以封王,可以有希望去展望那个位置,那别的女人呢?
在之后,或许她们就不必如同自己一,只能通过婚嫁这条道路来对朝局施加影响了。
只是这的未来,会有可能吗?
蒋英茜少见的陷入迷惘了。
……
时刻,几乎可以被称为风暴中心的小六,却不在府上。
也不在那个李方妍设置的军事禁地当中。
她在窦。
时值黄昏,室内仿佛也带上了几分暗色。
“像啊,太像了!”
窦曾经照拂过窦德妃的老人在见小六之后,便不由得流眼泪来。
不远处,窦老爷子在见那美丽少女的一瞬间,也好像是回了那些泛黄的过往之中,为之伤怀不已。
“你的外祖母,是我最小的妹妹,我还记得她生在春天,母亲院外的柳枝温柔的垂来,美极了,那时候周围的人都说,那该是位很漂亮的小姐……”
“后来……”
窦老爷子难以为继,老泪纵横。
又说起小六的母亲来:“怎么会有这的事情?我苦命的妹妹,我苦命的孩子啊!”
旁边妇人也是伤心哭泣:“如也料不会有这种事,你母亲乃是皇朝的公主,金枝玉叶,最后却……唉,谁能想,那贱婢猪油蒙了心,居做这种事来,叫自己的孩子替换了公主!”
小六着一身衣,衣袖滚了银边,立在堂中,面带哀戚,眸光却很冷凝:“我会替我阿娘报仇的,欠了她的那些,由我这个女儿来替她讨!”
没有人会怀疑她这句的真实性。
因为时刻,她那原该雪的衣袖上正沾着几分血色。
她是从关押旧皇族的牢狱那边过来的。
旁边那妇人脸上不由得流露快来:“好孩子,你母亲泉有知,也可以告慰了!”
回忆起过往,她又是愤恨,又是痛苦:“哪里想得呢,姑母早早亡故,只留这一点骨血,里边是怎么疼爱都不够的,哪知道竟是被人鸠占鹊巢,我那可怜的表妹,原来一直流落在外……”
夕阳进一步沉,有婢女悄无声息的入内掌灯,小六瞟了一眼,摆摆示她退,自己则从怀里取了火折子,往搁置在案上的那盏灯前去了。
“我去见了那个假公主,也找了一些了解当年旧事的人来问询。”
小六灯罩打开,搁在桌上,打开火折子的盖子,轻轻吹了一,那幽黄色的火苗便随之升腾了起来。
“那个宫人曾经蒙受过我外祖母的恩惠,所以在外祖母临死之前,便受她所托,带着我母亲离宫,只是后来回中之后,又被人撺掇着改了主,用自己的妹妹,取代了我的母亲……”
小六神色寡淡的讲述着自己得知的过往,同时抬,叫那一点幽黄色靠近了灯芯:“我只是很奇怪,那个宫人是怎么带着我母亲逃宫的?她怎么知道,哪个宫门可以叫她带着公主去?”
她讲了笋人们曾经探讨过的疑问:“总不能是挨着一个宫门一个宫门的问过去吧?”
满室寂。
只有小六的声音在继续:“我问了宫里的老人,当初窦德妃被指认与皇子私通,是拿了物证的,后来又被证明是栽赃陷害,可既如,当初作为证据的,窦德妃的贴身之物,又是怎么被传去的呢?”
窦老爷子握住拐杖的背青筋迭起,脸色倒是如常,声音和煦道:“唉,是有人买用她贴身婢女的全性命来威胁……”
小六听得笑了:“可是这并不能解释那个宫女带着我母亲畅通无阻的离开了宫廷啊。”
她重新灯罩盖上,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窦老爷子:“所以我想,或许是有人给了窦德妃承诺,又想方设打通关系,这才叫那个宫女顺利的混了来。”
“这个人应该很有势力,至少在宫廷之内很有影响,否则,怎么能掌控一处宫门的开关?”
“且这个人应该与窦德妃很亲近,不,这掉脑袋的大罪,她怎么能信得过对方?”
窦老爷子几不可见的眯了眯眼。
小六并没有说这个人是谁,是继续道:“我仔细查阅过了窦德妃被赐死那几年前后的记档,那时候为了立储,前朝跟后宫的争斗异常激烈,太子被废,先皇后母族也因被族灭了,朝中不知多少勋贵被杀,那朝不保夕的时节,窦应该也很不安心吧?”
“窦德妃有了身孕,窦大概很高兴,后来产期临近,知道她腹中所有的是位公主,窦大概就不那么高兴了,也就在这时候,窦生了一个念头——既窦德妃无为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妨就用她来换取更多的利益?”
“因为被指证与窦德妃私通,一位风头正劲的皇子被赐死了,窦氏借着先帝母族的余晖,得以急流勇退,避开风头,翻过篇去之后,又被发现是冤案,所谓的幕后黑,又一位皇子被赐死,之后才是当今天子上位,窦氏重回朝堂,风光不减当年……”
窦老爷子没有做声,室内幽幽的亮着一盏灯,照的所有人神色晦暗难辨。
小六神色很平静的道:“外祖母刚生的孩子托付给自己的亲哥哥,继安心赴死,她一定不知道,她送上绝路的,就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窦老爷子脸上闪过一抹哀恸,他没有反驳,只是难掩痛苦的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你把我想的太坏了,孩子。”
他说:“那时候我并没有当,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了主?那是我的亲妹妹啊——”
“不,”小六很肯定的看着他:“你是参与者之一,我确信这一点!”
她戳穿了窦老爷子的谎言:“假公主长大了。她既不像先帝,也不像外祖母,容貌平平,你,真的没有怀疑过吗?!”
“假公主自己起了疑心,使人去查这事,继害了我母亲的性命,对,窦真的一无所知吗?!”
“还是说,”她眼底冷光闪烁:“你们知道,但是也无谓为了一个流落在外的外甥女去翻起当年的旧案,所以就漠视了这件事?!”
“不,不是这的。”
窦老爷子嘴唇动了动,稍显无力的道:“我怎么可能想得,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发生?”
“不。”
小六轻轻摇头:“我想,真相比这还要可怕的多。”
她说:“你难道没有从我的当中发现漏洞吗?如若那个宫人带着我母亲离宫,是窦安排的,那之后我母亲为什么会流落民间,那个宫女又是哪来的机会,借机调换了两个孩子?”
“她应该孩子交给窦,叫窦私里抚养,直窦德妃的冤案被昭雪,顺理成章的叫公主回宫廷才对,不是吗?”
“我确信这是那个宫女私心为之,与窦无关——你们有什么必要养别人的女儿,却置嫡亲的外甥女于无物呢?”
窦老爷子道:“是那个宫女心怀叵测,早就起了他心!”
“不,”小六寒声给了答案:“她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窦更不是!只是她在察觉危机的时候提前逃走,所以才保全了性命已!”
“你们打的主太好了,岂止是一箭双雕,你们是想一石三鸟——先用窦德妃做筏子在皇子之中进行投机,就避开立储风波,暗中用自骨肉调换窦德妃所公主,谎称她诞的是皇子,不是吗?!”
“那个宫女识了危险,所以带着孩子逃走了——窦打算以自骨肉调换公主,或许会仁慈一些,抚育刚生的、流有窦血脉的公主长大,可是她这个知道内情的外人,却是一定要死的,她必须逃走!”
小六从怀里取了一封信,没有打开,只是随的晃了两:“窦不愧是大族啊,神都失陷的时候,都带了传典籍从容离开。”
“只是我很奇怪,上边记载,府上三郎生在窦德妃被赐死前一个月,为什么秘不宣,直窦德妃死去几个月后,才勉为其难的举办了百日宴?”
厅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窦老爷子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如果你是要为你母亲复仇的,现在,你就可以杀了我……”
乎预料的是,小六拒绝了这个提议:“我为什么要杀你呢?你的性命,比不过我的政治声誉,且我也不想同窦扯上什么干系。”
窦老爷子听后却是不喜反惧。
他几乎是瞬间就识对方潜藏在这几句之的危险味。
“是的,你想的是对的。”
小六冷冰冰的注视着他:“我以我母亲的义发誓,你千方百计与我攀扯关系,努力想要避免的窦最坏的那个结果,它马上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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