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期待了。
燕岁每天在画廊更卖力了。
赫尔里太太每天都会烤一些饼干和小蛋糕,格兰也很忙,听说为了经营画廊,母子俩还存在一些债务,所以格兰依然每周都去咖啡厅打工。
这对母子在巴黎相依为命,做着自己的小生意维生。
为什么别人家的妈妈和儿子可以这样。
可燕岁也明白,世界是一个个围城,他自己在某种意义上也过着旁人渴求的生活。
这就是活得太理性的坏处之一,没办法抱怨,情绪得不到宣泄,刚想爆发出一些怨怼,自己就把自己浇熄。
燕岁明白做人要知足,比如人不应当坐在法拉利里哭。
于是他用这句话发了一条朋友圈。
然后景燃的微信发了过来:「真有人坐在法拉利里哭。[图片]」
「好心人:喏,法拉利车队的车手,白胎受害者,坐法拉利上哭呢。」
燕岁差点把咖啡喷出来。
他摁着说话键,“我在喝水……差点喷画上,喷上去了我就完了。”
「好心人:有什么关系呢,来自amulet就行。」
燕岁苦笑,回敬他,“行,那下周我在你的《遗产与窃贼》上也喷一口。”
「好心人:光是水多没意思,喷咖啡。」
燕岁彻底笑了,一边把咖啡放下,一边对着手机说:“其实就是咖啡,格兰做的,他赶回来给赫尔里太太和我做了杯咖啡,现在又出去对面的花店打工了。”
咻,一条语音。
燕岁点开,贴到耳边。
“小伙真励志,不像有些闲人在外面瞎晃荡。”
可把你酸死了。
燕岁憋着笑,“有些闲人实在太闲的话,可以来amulet这里洗笔和调色盘。”
景燃的语音消息:“可以,我顶级手法。”
燕岁:“可以,我想试一下。”
发完觉得怪怪的,不重要。
-
有期待的事情之后,人开始变得特别开心。
这天是周三,燕岁的画已经基本上完成,接下来只要上一层油,让颜料不会容易裂开就好。
布朗太太得知他又要离开这件事的时候很平和,她已经习惯了。她只是和从前一样,微笑着说,好的,我会照顾好你的邮箱。
燕岁照常给她买了花,布朗太太和许多法国妇人一样,看见鲜花就会心情好。布朗太太在校执教的时候,鲜花也是她画作里最常出现的元素。
受她影响,燕岁也很喜欢画花。抱着玫瑰回去房子里的时候,燕岁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想给景燃画一幅小尺寸的玫瑰。
这么想着,更期待了。
他和布朗太太一起吃了早餐,时间还很充裕,小画家开开心心地收拾东西,不方便带走的都放在布朗太太一楼的杂物间。
布朗太太懒洋洋地倚在杂物间的门框,笑眯眯地望着他,“坦白吧,你每次从我这里离开,都是磨磨蹭蹭,恨不得多住几天,这次怎么回事?怎么立刻想要飞走的样子?”
“啊。”燕岁有点不好意思,“这么明显吗?”
布朗太太抚了抚袖口,佯装不懂,笑说:“唉,你只送了我一把梳子,没有给我送镜子,否则这时候我就可以拿出来让你自己照一照。”
燕岁知道布朗太太在打趣自己,“好的,下次一定给您买个镜子。”
周四,与赫尔里母子道别,他们希望燕岁能再考虑一下,起码等到画展开始。不过燕岁婉拒了,格兰非常失落,他想知道燕岁还会不会回巴黎。
关于这个问题……
周五和布朗太太道别的时候是傍晚,布朗太太在古着店里买了条披肩,燕岁夸了一番,一老一少坐在窗边开了瓶红酒。
只有布朗太太在喝,因为燕岁不爱喝酒。
“说说吧,什么人诱拐了我的好学生?”布朗太太有些好奇,但更多的还是欣喜,“是愿意和你逃亡一生的末路狂花吗?”
燕岁点头。
又摇头。
布朗太太不明白。
燕岁说:“不是女孩子。”
布朗太太微微一顿,接着舒开眉眼笑了。
燕岁垂眸,“也……并不清楚他愿不愿意和我逃亡一生。”
布朗太太放下酒杯,“你永远可以回来巴黎,好吗?”
“嗯。”燕岁点头。
事实上他并不能在某个地方停留太久,那样会引起许卿耀的怀疑。
布朗太太接着说:“你对继父的儿子呢,还心有愧疚吗?”
“不算是吧……”燕岁舒出一口气,“我只是不想和他争抢,而且……他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人,是他爸爸,和我妈妈,这两个人害了他。”
布朗太太没做什么回应,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
“你要去哪里?”
“去米兰。”燕岁笑了起来,“他在等我。”
有人等待,这件事在燕岁的人生中是第一次发生。有人在等他,并不是等着他回国当一个工具人,也不是等他出面来解释潘绫鹿对于许骧龙是他亲爸的言论。
只是等着他去一起看一场噪声高达160分贝的f1大奖赛。
“意大利,我们的母校。”布朗太太笑着说,“你会带他回去佛伦罗萨看一看吗?”
“我会问问他。”燕岁说。
-
景燃明白,让别人抱有期待是一件特别傻的事儿。
尤其自己是这样一个身体状态。
他觉得应该找个机会告诉燕岁,可他说不出口,他真实地、贴切地感受到,自己于燕岁而言是一根救命稻草。
救命了,但是稻草。
所以是,暂时的救命了。
三个月来景燃完整体会了一遍“有希望”、“收回希望”、“好像能行”、“事与愿违”。到后来他麻木了,他变得坚硬无比,大不了人生就走到这里。
赛车,拉力赛,场地赛。
这些已经不是他所做的事。
这就是他本身。
景燃透过机场航站楼的玻璃墙看向天边,远远地能听见民航的引擎在嗡鸣。
景燃收回目光,低头在手机上看燕岁的这班飞机,还有十五分钟降落。
不过终归要授人以渔,景燃明白,这个世界上谁都不可能敢笃定地说能够陪谁一辈子,他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他不能让燕岁从满心欢喜,变成一场空欢喜。
那架飞机平安落地,剪了头发的小画家也如约出现在机场。
景燃朝他挥挥手。
“久等了。”燕岁说,“你的外套很好看,很适合你。”
景燃笑笑,“快走了,要赶不上排位赛了。”
“不是说周日吗?”燕岁不解,还是跟上去。
景燃拖着他的行李箱,“路上给你解释。”
“你开车吗?”燕岁问。
“你开。”景燃把车钥匙给他,“机场刚租的,我打车来的。”
燕岁有点懵,“可明明……”
“快点儿,我路上要发几条消息。”景燃催促他。
景燃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明明你不就是个车手吗。
“喔。”燕岁坐进主驾驶。
租来的车是一辆中规中矩的捷豹,燕岁上车后调整了一下方向盘、座椅和后视镜。
他发动车子之前偏头瞄了眼景燃,景燃拉安全带的动作显然还以为自己在主驾驶,他下意识地往左上方找安全带,反应了一下,才去拉右边。
“在联系朋友弄票。”景燃说,“这一站是蒙扎,不好弄。”
“没事,我可以在外面等你。”燕岁说。
“那不行。”景燃给他连上导航,“我说到必做到。”
燕岁一笑,嗯了声,打灯打方向,跟着导航出发了。
路上景燃说弄到票了,他开雷诺方程式的时候认识一个哥们儿,那哥们儿跑场地赛,一心想进f1,多年无果。后来剑走偏锋,开不上车,就去团队干活,进了车队当维修工。
“也算是进了f1呢。”燕岁评价。
“是啊。”景燃看出窗外,“在赛道上,但不是车手。”
又有什么意义呢。
燕岁难得心情好,碎碎叨叨地跟景燃说着这一礼拜在巴黎发生的事情。
说阿笙在西雅图的那个服装公司来联系他,希望他能去做一个季度的色彩设计。燕岁说完自己摇摇头,“我哪会设计,我学的是纯艺术。”
“看得出来。”景燃的视线挪回他脸上,“你头发还留吗?”
燕岁有些意外,“留吧,挡住脖子暖和一点,快要冬天了。”
快要冬天了,景燃说:“嗯,留着吧,我没见过男生留头发像你这么好看。”
“你见过男生留头发的,都什么样?”燕岁不疾不徐地问。
“不要得罪驾驶员,是我的人生信条之一。”景燃笑笑,“都没你好看,他们都怪怪的。”
燕岁很满意,点点头,“行,今天不跟你同归于尽。”
“明天也不行。”景燃跟了一句。
这句话让燕岁听得,有种骤然的下沉感,仿佛这件事会在未来的某天发生。
从机场到蒙扎公园不过六十公里,驾车不到两个小时。今天米兰的天气格外好,那种下沉感蓦然过去,燕岁很快被景燃播放的音乐拉走思绪。
这辆捷豹的车载音响效果很不错。
前奏一响,燕岁就很配合地把四个车窗全降下来。阳光、风、空气,一起涌进车厢。
他们开在空荡荡的公路上。
景燃放了首《平凡之路》,燕岁说可惜不在318。
景燃说:“是啊,可惜了。”
说这话的时候,歌曲刚好唱到:我曾经拥有这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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