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宫说,“齐县主,去给洛昭昭赔罪吧。”
昭昭猛地睁开眼睛。
道歉?
他没有拆穿她?还让县主给她道歉?
他竟没有拆穿她?!
昭昭不可置信,他为什么不拆穿她?
他到底想干什么……
山儿瞬间裂开了笑容。
赌对了!有惊无险好歹是过来了!
楚辞正摩拳擦掌,全心全意等着自家主子揭穿昭昭的真实身份。
结果听到了主子压着齐国公家的给妖女道歉。
楚辞错愕地转头看着东宫。
殿下你怎么了?
你倒是揭穿她啊!
楚辞的目光无意间扫到了山儿开裂的嘴角。
可恨哪……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谁都没有意识到东宫的称谓。
一个是齐县主,一个是洛昭昭。
藏都懒得藏的亲疏远近。
“太子殿下,您说什么?!”
齐颖章吃惊地望着东宫。
殿下他……说什么?!
可是,为什么?
就为了那只猫?
为了一只猫,要把她一个县主的脸面送到一个商户女的脚下踩?
她可是有爵位的县主,怎么能那么作践她。
齐颖章屈辱地斜视着昭昭,眼泪水直掉。
赵烈央发现自己错怪东宫了。
东宫实在是个好人啊。
虽然她出去了,并不知道要赔什么罪。
但齐颖章嚣张跋扈,东宫公正严明,定然是没有错的。
赵烈央看向昭昭,却发现她的反应很奇怪。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诡异的场面了。
被上位者伸张了正义的受害者,脸色居然比要道歉的人还要苍白。
太,子……?
昭昭骇得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呼吸都快被扼住了。
这个殿下,不是皇子殿下,不是亲王殿下,竟是皇太子殿下……东宫?!
昭昭错愕异常地缓缓抬起头,看着上首的俊美男子。
他就是……林若水口中那个让整个齐国公府严阵以待的大人物,孙微说的她们这些表姑娘连提都不能提的云端上的神仙……
如果说之前昭昭还抱有一线希望,指望他是不能乱来的。
这一刻,昭昭彻底死心了。
他是权倾朝野的监国太子,整个帝国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她要怎么做,才能从他手上把命保下来呢……
她不知道。
到了这个地步,今天的事情还能更糟糕一点吗?
事实告诉昭昭,还能。
*
水榭外,九娘将赶来的父母拉到没人的角落,说着现在水榭里的情况。
他们的身份不足以让他们进到水榭中去,只能站在外头远远地观望着。
三老爷夫妻惊讶地对视。
他们这半年来都戳不走这洛昭昭,难道今天这么容易就成了?
仅仅因为一只猫,洛昭昭就完了?
从他们这个方位能看得到,洛昭昭确实从进水榭之后就一直跪着。
不仅是跪着,而且是低着头。
这必然是被训斥或是发落了吧?
冲撞贵人,这可是大罪呀。
而水榭中,现在的气氛几乎是凝窒的,就连置身其外的赵烈央都感觉到了。
东宫他,罕见地在这种琐事上表现出了强势。
齐国公父子一起为齐颖章的无礼向东宫赔罪。
东宫歪着头,嘴角极淡的笑容收起,静静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
这般淡淡的目光,已经让齐国公父子额头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
这便是,不肯轻易放过的意思了。
今日这赔罪,不赔也得赔了。
东宫捏着阿白的后脖颈,把它拎在手里端详,轻轻抚摸它圆圆的脑袋。
“还是你识相些。”
齐国公父女三人和昭昭,同时颤了颤。
每个人都觉得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可究竟是说给谁听的,只有东宫自己心里清楚。
昭昭稍稍抬起了头,视线的最高点看到了任拎不动的阿白。
不,现在被捏住了脖颈子的小猫咪不是阿白,是她。
她才是那只落到别人手里,受别人掌控的猫。
迟钝如山儿都感觉出来这道歉哪里是为了阿白,分明是冲着她家姑娘去的。
呜呜呜呜呜……姑娘要怎么办呀……
她以为没有拆穿她家姑娘就不要紧了,可却又发难了。
赵烈央发现,齐颖章哭成这样,和洛姑娘一比,脸色竟还是有些红润的?
洛姑娘是怎么了?
齐颖章被父亲狠狠推了一下,哭得妆都花了,只能慢吞吞如蜗牛一样站起来。
比她还慢的是昭昭。
腿上仿佛粘着胶水,挂着千斤坠,站都站不起来。
这场道歉,被道歉方和道歉方,谁都不愿意,谁都是刀被架在脖子上只能上。
齐颖章看着昭昭灰败的脸色,急促的呼吸,齐颖章哭着哭着还分心了。
这商户女心中明明就得意死了,还装什么装,装得一副贤良淑德不想接受道歉的大度样子给谁看!
东宫不过是喜欢那只猫,连带她这个猫主人都跟着沾了光而已,她可别做梦东宫是为了她!
齐颖章也是能屈能伸的,她不会再因为同样的事情吃亏了,当即握住了昭昭的手,搀扶着她站起来,言语神情之恳切,仿佛并不是被逼着道歉的。
“洛妹妹,姐姐向你赔罪,姐姐太喜欢你的猫儿了,有意想跟它亲近,却不想把小猫儿吓着了。
妹妹,你看在我们同住一府的情分上,原谅姐姐一次吧,可好?”
昭昭说好。
昭昭压根都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
不管对方说什么,她都会说好。
齐颖章就知道洛昭昭会在东宫面前装大度,随即笑着说多谢妹妹。
只可惜她脸上还挂着眼泪,看起来没有多少说服力。
齐颖章正想放下昭昭的手,东宫的桌子上却突然传来了指尖轻扣的声音。
齐颖章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可她却感觉到,被她握在手中的洛昭昭的两只手,因为这轻扣声,指尖颤抖地缩了缩,仿佛被吓到了一样,没有力气地蜷缩在她手里。
齐颖章暗道,没见过世面的胆小鬼。
赵烈央面露淡淡的吃惊,心想,东宫今日有些难缠啊。
楚辞抱着剑,一眼看透赵烈央的想法。
难缠的又岂止是今日。
只怕今日才是个开头而已。
齐颖章一脸委屈地望着东宫,“太子殿下?”
歉也道了,脸面也被踩了,殿下他还要怎么样嘛。
东宫的左手缓缓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轻言缓语,却让人倍感压力。
“一句道歉,就足够了吗?”
齐颖章努力压抑心头的委屈,却不料,她还没哭呢,明明是被太子维护的洛昭昭,眼泪却掉落在她们的手上。
洛昭昭哭得很好看,没有狰狞的脸庞,没有吸鼻子,甚至没有呜咽,安安静静的,就是两滴眼泪滴出了眼眶。
看起来像是怕的,哭都不敢哭出声的样子。
这似乎是一句问句,可却不是在和齐颖章说话。
外人听不懂,山儿和楚辞却很清楚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昭昭更清楚。
东宫拨弄着阿白,似真亦假地说了一句,“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言轻,身偿啊。”
剩下的人都没听明白,还在想着这是那几个字的成语。
声偿?声长?这是哪几个字啊?
却见被东宫竭力维护的洛姑娘,突然跪了下来,膝盖听着都疼。
东宫望着她,轻轻哼笑了一声,于空中虚虚一扶,“孤的玩笑话,洛姑娘切莫当真。”
赵烈央看明白了东宫的手势,赶紧想去将昭昭扶起来。
可昭昭根本不敢起来。
他说了,要跟她算账呢。
她怎么敢起来呢。
几句话都把其他人都听糊涂了。
不应该是齐姑娘不要当真吗?做错事在道歉的不是齐颖章吗?
如果洛姑娘是那个需要道歉的人,那被道歉的人成了谁了?
还是说东宫只是记错了齐姑娘的姓氏了?
赵烈央今日总有中脑子不够用的感觉。
到底是谁跟谁道歉……
为什么一种局外人的感觉特别的明显呢?
现在呢?道歉也道了,名字也问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今日之前,赵烈央从没想过自己能在东宫的地方呆那么久。
齐颖章认为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正想告诉东宫东宫自己没有放在心上,却被兄长拉住了让她别说话。
可上首的东宫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又绕有兴趣地问齐国公,“这位洛姑娘,是齐国公府的亲戚吗?”
齐国公没想到东宫会问起的,可他又绝不敢在东宫面前撒谎。
昭昭对外的身份是表姑娘,现在却只能实话实说揭破这层身份。
“回秉殿下,洛姑娘是……我家十一郎的未婚妻。”
其实昭昭和十一郎的婚约只有口头,没有实质的。
而现在,就仿佛在贵人面前过了明路。
齐颖章气急,这洛昭昭是走了什么好运了。
谁都没看到东宫嘴边隐着的一抹冷笑。
“是吗……”
齐国公觉得东宫今日似乎很喜欢聊天,当即提出要不要把十一郎叫来,给东宫看看。
赵烈央想齐国公在想什么呢,东宫肯定会拒绝的呀。
京城贵胄之家的子弟,若个个都要东宫看一看的话,东宫每天不用做别的光看人好了。
可东宫抚摸着阿白,眼睛盯着昭昭,说好啊。
那就带来看看吧。
跪在地上的昭昭忽然抬起了头,目中带泪却满含敌意地看着东宫。
够了……真的够了!
还不如现在就杀了她吧!横竖她也是活不下来了。
一刀,一刀,又是一刀钝刀子。
处处不是要害,却一步步逼迫她,扼着她的喉咙。
人被逼到极致,是可以冷静下来的。
众人都看着昭昭的动作,只见昭昭突然像换了个人一样,方才还对东宫怕得颤抖,现在却能镇定地露出了一个明媚娇艳的笑容。
只有楚辞看得懂这笑容分明充斥着攻击性的挑衅和讽刺。
“家人疼爱我,为我定下了和齐国公府的婚约。我很期待和十一郎成婚后的日子。
这个答案,殿下还满意吗?”
赵烈央猛地转头看向昭昭。
洛姑娘疯了?!
怎么和东宫说话呢?!这可是储君!
东宫嘴角淡淡的笑意隐去,薄唇紧抿,慢条斯理地直起身,目光却瞬间如鹰隼般俯视着跪在跟前的昭昭。
昭昭梗着脖子跟他对视,分毫不退。
任凭山儿怎么拉她袖子就是不管用。
昭昭倔起来,山儿是管不住的。
否则今日也不会在这里。
两人的目光在无声中难言地焦灼缠绕在一起,在山儿快窒息的旁观中,足足有十秒中。
恰在此时,水榭外面传来通报声。
“齐国公府三房十一郎君求见。”
从东宫的方向,可以清晰地看到大平台上站着一个紧张地东张西望,很快乐的少年。
天真的少年一无所知。
水榭内依旧僵持。
东宫却忽然率先松了劲,往后倚在了靠垫上,望着湖面,只短短一瞬,脸上又重新有了淡笑。
“那就叫吧。”
昭昭脱力地闭上了眼睛,莹润的眼中有着破罐子破摔的生无可恋。
死就死吧。
人类的悲喜是并不相通的。
一无所知的快乐少年连脚步都是轻快的,给东宫请安的语气都透着轻快。
他也丝毫察觉不到这水榭之中奇怪的气氛。
东宫又重新如沐春风起来,嘱咐十一郎以后要好好对待猫猫。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兜了这么一大圈,殿下还是为了猫啊。所以殿下要亲自嘱咐猫猫的女主人和未来的男主人。
齐颖章看向阿白这个小公猫的目光又酸又妒。
昭昭一直隐忍不言。
东宫每和十一郎说一句话,就像在她脑门上戳一次针,钝钝地疼。
直到她听见十一郎喊东宫做“太子哥哥”,脑袋上如同受重击。
齐国公父子三人宛如看站起来会走路的猪一样,看着十一郎这个珍稀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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