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佛子九转结束的金光,很快便被掩藏在天地的红色异象里,化为幕布下的一片橙红。
然此时,已经无人再有心思在意眼前这星点偏差的颜色,不见红色雾气,却遍地是红色的气息。
天是红的,地是红的,云是红的,水是红的,渐渐含灵气的草木也变成了红色,探出一支支短小的触手,摆动成妖异的奇株。
一些由灵植修炼得道的妖修,此刻也抱着头痛苦的蹲在地下。
修为高的大汗淋漓,修为不济的痛苦哀嚎,修为尚浅的,则直接幻化出了原形,根须盘在身上,似是极其恐惧靠近大地。
由兽修得的妖修与人修、魔修尚好一些,不过一个个也红了眼。
灵力像是开了闸的洪水,被不存在的对手撕扯着向身外流淌,金丹以下修士,大多不过片刻便损失了大半灵力,练气期修士更有甚者直接掉了一个小境界。
有人惊慌,有人尖叫,但更多的人,是迷茫的站在大街上,看着眼前的变化无力又不知所措。
逃吗?
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逃。
放眼望去,红色的天地根本望不到边,谁又能保证天涯海角还能尚存一片蓝天。
抗争吗?
他们都不知道对手在哪儿,又该与谁出招。
当煞气不再是某个可见的对手,而是彻底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光凭人力,又如何能掀翻了这个世界。
相比之下,受影响最弱的,反倒是那些看似最脆弱渺小的凡人和牲畜。
天变了,地变了,东西变了,修者变了,只有他们还是他们自己,在这场变故里,他们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失去的东西。
也许是麦苗?粮食?
好吧,困难日子里,馊了的米饭都能吃,染色的、长红毛的,又有什么吃不得?
但秉承着对某些‘神迹’的信任,或者说是心理方面的迷信,凡人们还是嘴上念叨个不停。
有的是昊空传播开来的《合欢心经》,有的是不知从哪个摊位淘来的合欢基础心法,有的干脆直接大喊‘咩咩教主护我’,要么就三个一起来,指望着总有一个能起效果。
“几位大师,可否麻烦让个路?”
释空大师回头,才发现心神动荡之下,自己竟没察觉身后何时靠近了一辆农车。
“老人家,您这是向哪去?”
佛门虽对合欢不甚友好,与其他门派的交往也不数落,但他们却是修士门派中,鲜少愿意常常对凡人和颜悦色的一群修者,对待凡人,他们通常比对待修士更愿意展现自己的怜悯慈悲。
所以凡人对佛门的态度恭敬有余,却也不甚畏惧,老农讨好的笑笑,指着远处的高山。
“我要去天河煞门,明儿天亮之前,第一批草料就要送过去,那边的仙兽就爱吃我家种的草。”
释空大师身边的大和尚流着大颗汗珠,皱着眉,语气颇为不悦。
“看不到这天地都变了样子吗?为了赚点钱,竟是连命都不要了?快回家去!躲好,兴许还能逃过一劫!”
老农的笑脸立马夸了下去,小心翼翼的辩解。
“变了是变了,但,我们总得活着啊,我的命不值钱,我家一家上下都指着这点草料换钱呢,再说了,大师们逃得了,我们又能往哪里躲,要不是这些年日子好了,下场大雨都能把我家房子冲垮了,也不比眼下强,照样活不了。”
大和尚顿时红了脸,为自己何不食肉糜而羞愧。
他赶忙让开了路,释空大师也侧身让去一边,好让这辆累得高高的牛车通过。
老农连连道谢,用力抽打着老牛想要赶紧过去,别给和尚们添麻烦。
而身后的大和尚,也被老农的话点醒,用眼神示意不远处高塔,询问释空大师该如何处理昊空。
“不急,九转结束至多两个时辰,待两个时辰后,他会先恢复累世记忆,再恢复灵气,而当灵气到达极限时,他才会进阶合道。”
释空大师脸色阴沉:“选在这个时候,也不知天生异象对他进阶会不会有影响,我们想抓回他怕是要费些力气。”
释空大师也才元后,现在又受变故影响修为大减,若昊空成功进阶,那自己这行人恐怕根本不是昊空的对手。
“看好昊空的主身,待两个时辰之后确认九转结束,就用秘法召回分魂,再立刻封住他的丹田带回宗门!”
大和尚:“是!”
释空大师又道:“给门内大长老发传讯符,请大长老出山,做两手准备,万一我们无法擒住昊空,就……不好!”
他忽而话锋一转,法杖猛地向前挥去,还未走出这条街的老农只觉浑身一轻,再眨眼,已经连人带车都被拉了回来。
“带着你的家人快逃!”
释空大师的语气中满是不容置喙,老农本就反应慢,这下更摸不着头脑。
“逃?我逃……这是?!”
老农看不到远处同龟壳一般龟裂的天地,却看得到眼前一群群慌忙逃窜的修士。
他的双手很快便再次握紧了缰绳与藤鞭,用力抽打着同样老迈的黄牛,也许老农不知道该往哪里逃,但他知道他得回家,带着他的家人,跟着人群离开的方向一起逃命。
“天塌了!”
修者们率先喊出这三个恐怖的字眼,变红的天地并没有给众人太多接受适应的缓冲余地,也由不得他们再迷茫。
从天河煞门的方向开始,空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击碎,虽然眼下只是一条条细细的裂痕,却越扩越大,逐渐向外蔓延,给人一种它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完全捏碎的恐怖震慑。
这下,天河城彻底乱了,修者慌忙奔逃,凡人们也本能性的紧跟修者的脚步。
然天都要塌了,地都要裂了,没人知道哪条路才是正确出路,只能是先向着远离天河城的方向走。
天河城是近百年来发展最快的城镇,无数新建的房舍将城市填的越来越满,原本这是令天河城民无比骄傲的一点,现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人多、房舍多,道路难免就会变得拥挤,且由于城内有不少飞兽,天河城的禁飞令非常松,眼下为难当前,无论是地上还是天上都乱做了一团。
或许在生存面前,秩序总是会显得多余又可笑。
来自煞气的危险还未化为实质,便有不少人死于同胞的灵气剑气妖气之下,为了打开一条路,为了更快的离开城,杀一两个人,与杀十几个人几乎毫无分别。
而叫人感叹的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只想自己逃生,仍有不少修士,或因为某种信念道心,或仅仅因为天河煞门有自己重视的人或物,他们选择逆着人群,从另外一个方向出城,奔赴煞门不顾生死。
他们与出逃的人群混在一起,原是不同的路,却堵在了同一个岔口,有些人还未来得及为沧澜牺牲自己,就已经成了别人手下挡路的亡魂。
释空大师的眼睛也红了,握着法杖的手干枯而颤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步。
“师父?”
大和尚在旁边焦急的催促。
“天河煞门那边怕是有了大麻烦,可昊空师弟他…我们……”
“你留在这里,等候大长老到来。”
释空大师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剩下的弟子,随我来!先将所有人都送出城!”
大和尚点了点头,又道。
“可师父,天河煞
门那边若是不管,恐怕会叫旁人指责我们……”
“昊言!”
释空大师严厉的看着他,道。
“佛门救的是世,是苍生,苍生是什么?是万事万物!若我们连眼前的苍生都救不了,又何谈遥远的哭声?况且,谁说这阵只会毁掉天河煞门,毁掉合欢?”
他抬眼,扫向如战场般打做一团的人群。
“煞啊,已经生在了所有人心中,若心中之煞不消,世间将永无法除煞。”
………………
幸而,佛门弟子并不是在孤军奋战。
合欢驻扎在此的修士也同样这么想,幸亏,还有顶得上用的帮手,虽然自己看对方并不是那么顺眼。
这事也是赶巧,没办法怪断云、蓬莱、玄机楼三宗不帮忙,前者是有岳和光这个激进派掌门,努力想表现自家扭转公众印象,一雪前掌门傅景带来的前耻,后二者是与合欢关系好,又早早参与了‘煞门大阵’抵御计划,皆已到达天河煞门许久,现在几乎就没有留在天河镇的人。
所以,互骂互打了十来年的两宗修者,在危难关头,不得不暂时摒弃前嫌,共同竭力维护城内秩序。
而别说,两宗虽关系别别扭扭,互相也没什么多余的情感交流,但也正因如此,做事效率极快,能说一遍解决的,绝对没有第二遍,能说三个字解决的,绝对不说多一个标点符号。
又因两宗憋着气,出手难免不怎么留情,脸上更是没分好颜色,倒是镇住了不少不听话的无力修者。
与此同时,就在二宗合力维·稳之际,城中,那一开始冒出了金光,又很快被无视的小宅子,偷偷跑出来了三个人。
不,是两个驮着一个。
“啾啾,这样行不行啊?”
金穹心里有点没底。
“行不行?不行也得行!”
啾啾两条金属腿瞪得腾腾响,但在这混乱中,便是被人听到了也没人留意。
“认准那个大和尚,一会儿,我假装跟人打架,把他们的兵器都吸到旁边去,你就趁机偷偷溜过去,把昊空的真身抢过来!”
啾啾扔给金穹一个塞了功德金珠的娃娃。
“眼疾手快,变戏法的功夫,你没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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