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妖比人强的一点,便是没工具的时候可以上手,四肢足够锋利。
饕餮和穷奇你一爪子,我一爪子,从天亮挖到天黑,又从天黑挖到天亮,总算把自己从‘万年老坟’里给刨了出来。
两只毛茸茸的脑袋破土而出,二妖再次重获自由。
然却没有半分想象中王者归来的霸气风采,反倒是灰头土脸一身脏,连毛缝里都夹着泥,拧成毛节一块块扒在身上。
真是还不如路边的流浪狗。
“阿嚏——”
二妖齐齐打了个喷嚏,又同时按住了对方的手。
“别!”
不要叫小弟,这是它们最后的尊严。
对视一眼,二妖再次异口同声。
“我觉得找殷语风这件事好像也没那么着急。”
“我觉得找小仆人这件事也可以往后拖拖。”
清洁术施展了一遍又一遍,毛也湿了又干,脚下洗出的污水都已经形成一个泥潭。
奈何二妖毛太厚,先前被电时产生的静电吸入了一切能吸入的东西,导致灰尘杂草深入发根,在几番清洁之后越陷越深,浑身的毛要么跟蒲公英似的炸着,要么顽固的抱做一团堪比戳戳毛毡,直让二妖的外形潦草出了新高度。
“糟糕,我忘了带梳子出来。”
饕餮拍拍穷奇的肩膀,愚蠢的眼神中透露着狡猾。
“但我似乎记得,猫舌头上长有倒刺。”
穷奇握拳:“你别太过分。”
饕餮握珠子:“一口吞,嘎嘣脆。”
丢了妖丹,与妖丹被毁绝对是两个概念。
前者只是损失实力,后者却有损根基,轻则修为大损,重则性命堪忧。
穷奇只得含着怒火,忍着恶心,一边给对方舔毛一边干呕,心中骂声之大之脏,饕餮便是不擅魂道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好不容易将对方打理出人(妖)样,还得给自己再整理一遍,等彼此都干净了,穷奇竟肉眼可见憔悴的瘦了一圈。
“妖丹送你了!再见!”
再也别见!
穷奇脚步漂浮,语气却异常坚定,转身头也不回的迈进了夕阳余晖。
“等等!”
饕餮跃出一步,爪子扣住了对方尾巴。
“干嘛?!”
穷奇烦躁的将尾巴抽出来,牙齿磨得咯咯响,一副‘来啊,互相伤害啊’的表情。
心说这畜生若是再提什么无理要求,自己拼了命也得薅秃他那身宝贝毛。
“接着!”
饕餮对准穷奇面门扔出一物,穷奇条件反射侧身躲开,直等那东西快落地,才又用后抓给勾了回来。
“我的妖丹?”
穷奇瞪大眼睛:“你竟要还给我?为什么?”
“什么叫还给你?”
饕餮仰着脖子斜着眼,很有二流子气质。
“是赏你!大爷我从不让人白给我做事。”
穷奇才懒得跟他争辩是‘给’还是‘赏’,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前到后,围着饕餮仔仔细细看了一圈。
然后,穷奇眯起了眼:“你不会不知道,若将我的妖丹给了你的小仆人……”
一对猫眼瞪大,几乎快贴上了饕餮的鼻尖:“是你的话,一定有办法让我也成为她的契约兽,而我,也会因契约约束不得不屈于你之下。”
饕餮嫌弃的推开虎头。
“滚吧滚吧,我小仆人穷着呢,只够伺候我一个主子,你可别想吃白饭。”
穷奇没说话,只瞪着他瞧。
“你把我坑成这样,到现在都不肯帮我一把?”
饕餮也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
“不要将郝娴掺和进去,况且你知道的,她也未必会帮你对付殷语风。”
二妖心里其实早就清楚,若穷奇真的成为了郝娴的契约兽,殷语风便没有办法再契约穷奇,对于穷奇来说,心善的郝娴绝对是比殷语风更好哄骗的对象。
且殷语风一直对二妖报以敌意,郝娴却截然不同,从饕餮身上就看的出来,穷奇即便成为了郝娴的契约兽,郝娴恐怕也不怎么会管他,反是穷奇多了条后路。
二妖对视良久,终是穷奇先撇过了头。
“你莫小瞧殷语风,人心永远比修为难测。”
饕餮‘切’了一声。
“哪有那么麻烦,一只小虫子,吃掉便罢。”
话说到这里,二妖都没什么再交流感情的兴致,齐齐向前,擦肩而过,各走一边。
而就在此时,远处的草丛里却突然传出一声压抑的抽气声。
二妖立刻同时像那草丛看去,却见只是一只灰毛老鼠,头顶有一撮土黄色的毛,就像沾了污秽没擦干净,长得是又猥·琐又难看。
“锦毛鼠?”
饕餮都咧了咧牙床:“都几万年了,这东西怎么半点没进化,还是这么辣眼睛。”
穷奇也对这种生命里顽强,却没什么战斗力的小妖提不起半分兴趣。
抬手,准备直接杀了了事。
可就在对上那锦毛鼠的视线时,二妖却发现瑟瑟发抖的小老鼠,眼睛里竟闪满了崇拜的光。
“穷奇?!饕餮?!天呐,上古四大凶兽!”
二妖瞬间腰板挺的笔直,他们懂了,对方不是因恐惧而发抖,也不是因害怕而声音尖利,而是崇拜,对自己这种传说中的偶像的,赤·裸·裸的崇拜。
“算了,一只二阶妖兽而已,只会躲,连兔妖都打不赢,杀了也没什么意思。”
“言之有理。”
感谢这只小老鼠,让两只上古大妖受挫的内心终于得到了抚慰。
夕阳最后一丝橙光化作战袍,二妖昂首挺胸,各自奔赴向自己妖生的新方向。
在他们走后许久,吓呆了的锦毛鼠才终于找回自己的脑子。
它尾巴一甩,跟箭似的一溜烟就跑回了自己的集体洞穴。
“卧槽,兄弟们,你猜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小小洞穴中,顿时亮起一片八卦的眼睛。
“啥?隔壁出轨的花孔雀终于被发现了?”
“呸!它算个什么东西!”
锦毛鼠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我看到老祖宗说的穷奇和饕餮了!他们原来一直都活着!”
“嘶——”
鼠鼠震惊。
“他们……”
“他们竟然还给对方舔毛!”
“嘶嘶——”
“他们竟然还互赠妖丹!”
“嘶嘶嘶——”
锦毛鼠族长再也按奈不住,拖着老迈干枯的身子,垂死病中惊坐起,直接翻身一跃从草窝里飞了出来。
“小二黑啊,你这是勘破了万年前的辛密啊,原来当初他俩被众妖贬入下界,竟是因为私奔?!”
这一晚,关于饕餮与穷奇的传奇爱情故事,响彻了整片山谷。
倒塌的巍峨巨山,就是他们凄美爱情的绝响见证。
——直到山崩地裂,我仍与你在一起。
………………
饕餮还不知道因自己的一时心软,莫名其妙就有了个万年爱人。
与穷奇分别后,他先去了当初埋无心竹的地方。
竹子还在,只表面已变的翠绿鲜嫩,几乎与寻常竹笋无二。
但面对这无甚味道的竹子,饕餮同样也无甚兴趣,他伸出一对爪子在下面挖了半天,土松了,竹子都挖歪了,才挖出惊蛰所说的东西。
“界碑?”
饕餮立马就明白了洞穴中为什么会流入本源之力,三界由界碑相隔,又被界碑所定,界碑更是天道的纸笔,这世间恐怕没什么东西能比他更配称得上‘本源’。
饕餮拿石头凑在鼻尖,稳了稳,是地界的味道。
这倒不算意外,毕竟惊蛰就是从地界爬出去的魔。
只是饕餮想不通,惊蛰为什么要将界碑拿给郝娴,当初他可没忘了,自己不过溢出一些本源之力,就把小仆人搞得要死要活,按理说,这东西与她应该也不算什么天材异宝。
可转念一想,郝娴身上藏着上界法宝,说不准,这东西是给那法宝用的?
它一时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瞎猜,揣起石头凌空而起,笔直向着河西村方向而去。
而早在一日前,裴霁便已身在河西村内。
“她,也在里面?”
“对。”
“即便是惩罚,万年了,也足够了,况且你们都误会她了,这不是她的错。”
“我们只相信我们自己看到的,和光真君。”
同裴霁对话的不是郝良才,而是他的‘儿子’,金宝。
“郝大哥心软了,没强留她,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裴霁挑眉:“你早知我是和光?”
“当然,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已是成人模样的金宝笑笑。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守墓人,我们世世轮回,生死都不会走出这个村子,每十八岁便会恢复前世的记忆,你也可以理解为恨,或者责任。”
“这个村子不会有外人,来的人皆有因果,你当郝娴曾经为什么是个傻子,你爹为何会算出让你来这里避灾固魂,你当周云的爹又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你以为皆是意外,其实不过是既定的安排罢了。”
裴霁沉默片刻:
“守墓人是天道默许的存在,理应不被知晓,您今日为什么会告诉我?因为我清醒了?”
金宝却摇摇头。
“因为我们累了,我们等在这里,只为最后一个结果。”
金宝盯着裴霁的眼睛。
“你们都醒了,煞气又开始聚拢成妖,命运的齿轮又转动了,郝大哥燃烧神魂封印了神冢,你无法救出郝娴,若想出来,她只能三魂合一,而到那时,我们才能彻底将她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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