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温柔
临近期末,许多课题项目也都到了收尾阶段。
实验室里,另外两个组员整理好实验设备,关掉电脑,凑头到一起,窃窃私语好半天,最后收拾好书包,一起磨蹭到顾翌安旁边。
其中一个女生被怼到前面,支吾两声说:“那个顾学长,数据跟资料我们已经整理好发你邮箱了。”
“辛苦了。”顾翌安头都没抬,眼睛正对着显微镜。
“那今天,我们可以早点走吗?”另一个女生立刻又说,“我们也想去体育馆看演出。”
眸光几不可察地敛缩一瞬。
视线从显微镜前移开,顾翌安看向两人,淡声说:“去吧,数据核对无误后,我会给你们发信息。”
“谢谢学长。”两个女生看看时间,推搡着,背上书包就往外跑。
很快,门关上后,屋子里就剩顾翌安一个人,偌大的实验室显得些空旷,却并不算安静。
从五点下课开始,节奏强劲的摇滚乐便以体育馆为中心在校园里扩散,但凡听到动静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要前去一探究竟。
窗户没关,实验楼离得也不算远,震耳欲聋的音响声隔着玻璃闷闷地传进耳朵。
努力忽视这点外部干扰,顾翌安对着电脑整理完数据,又拿起手机看眼时间,已经六点了。
犹豫片刻,指尖按动键盘,顾翌安再次翻出短信箱里,俞锐昨晚发给他的那条信息
——翌哥,明晚我们乐队的演出,你能来吗?
他盯着手机屏幕,好半天都在发呆,正要打字回复时,身后忽然落下“嘎吱——”地一声。
后门被推开,顾翌安回过头。
穿着正装,刚结束一场学术讨论会的周远清站在门口,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没走?”
“还有点数据没整理完,等会儿就走了。”顾翌安说。
“回头再弄吧,也不急这两天,”周远清摆摆手,“正好你在这儿,也省得我打电话叫你了,收拾一下,跟我回家里吃饭。”
顾翌安站起身,刚要开口,周远清先打断他:“不许找借口。”
顿了一下,周远清叹口气又说:“伯琛和秦薇都在国外,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身边肯定没一个人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我要不叫你,你是不是又准备吃顿食堂凑合过?”
顾翌安笑笑没说话。
今天是平安夜,也是他的生日,这事儿的确没人知道,连徐暮和陈放他都没有说过。
但他今天原本是有安排的,连餐厅都提前定好了,只是他想约的人明显已经有别的安排。
六点多是大学城这片最热闹的时候,平安夜和圣诞节又是大家近年来最爱过的西洋节日。
刚出医大校门,车都还没开出去多远,他们就被堵在了十字路口。
窗外暮色渐深,马路两边人群熙攘,霓虹闪动,到处可见趁着节日出来约会的,满脸浓情蜜意的小情侣。
周远清开车,顾翌安坐在副驾驶。
等候间隙,两人又聊了会儿课题项目的事,以及顾翌安明年的课业跟实习安排。
虽然有问有答,但周远清还是看出顾翌安今天鲜少的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就会往窗外看两眼,电话也一直攥在手里。
手心震动,很快,几乎是震动响起的同时,顾翌安立刻低下头。
电话却是陈放打来的。
眼底闪过瞬间的失落,陈放的名字还在手机上来回不停地闪动,可顾翌安最后还是没接。
电话在那头挂断后,没过两分钟,徐暮也打了过来。
“嗡嗡”声响个不停。
顾翌安瞥眼屏幕上方显示的时间,快六点半了。
是演出快开始了吗?
电话再次被挂断,手机也消停不动了,顾翌安轻蹙眉心,抿唇不语。
“怎么?今晚还有别的事?”周远清看他一眼,笑着问。
顾翌安轻笑着摇了摇头。
驶出大学城,好不容易不堵了,手心再次“嗡嗡”震动两声,不是电话,是短信,俞锐发来的。
——翌哥,你会来吗?
顾翌安没回,眉心皱得更紧了。
不过很快,第二条信息跳进来。
——我想交卷了
目光灼灼,紧钉在最后一句,顾翌安脑子里空白一瞬,连呼吸都骤停了两秒。
“我考试向来都只拿满分”。
“是吗,那我就等着你交卷了”。
蓦地,脑子里有根弦像是被人拉扯了一下,他立刻转向周远清:“抱歉老师…”
——
车停在医大南门,顾翌安匆匆打了声招呼,迅速下车往回赶。
从树影深处拐出来,顾翌安抬手看眼时间,还差两分钟七点。
前面就是体育馆。
音乐声却没有了,入目一片寂静,空空荡荡,除了路边几盏泛着凉意的路灯亮着,四周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入口处立着两道黑影,顾翌安快步走过去,还没靠近就认出是徐暮和陈放。
听到脚步声,徐暮和陈放纷纷转头。
“诶唷我去,你可算是来了。”陈放愁得满脸褶子,看到顾翌安立马松口气。
“不是有演出?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顾翌安迈上台阶,站到他俩身前,“还是说,已经取消了?”
说完,他又抬手看眼表盘上的时间。
距离七点整还差一分钟。
虽是露天体育馆,周围却是封闭的,此时入口大门紧闭,寒冬腊月,冷风呼呼吹过,根本听不见里面任何动静。
“额,那个”陈放挠了挠头,支支吾吾也不说话。
顾翌安却等不及,皱着眉头,追问他俩到底怎么回事。
徐暮跟陈放对视一眼,随后移步大门口,一左一右分别抓着门把手。
严冬和大门稀释又隔绝了所有声响,直到被他俩缓缓拉开,低沉嘈杂的人声这才扑面而来。
顾翌安抬眸看向里面。
场内一片漆黑,连一束光都没有,然而视野里,无数蓝色荧光闪烁,像是满天繁星坠落在地面。
呼吸像是被瞬间冻结。
很快,音响里强烈的鼓点声登场,贝斯吉他电钢琴紧随其后,而原本只在低声说话的观众也被点燃。
与此同时,正前方舞台灯光骤然亮起,从上空倏然滑落,定格在舞台中央。
大屏幕也投落着他的身影。
动也不动,顾翌安静静地看着。
依旧卫衣套上羽绒服,脖子上挂着电吉他,额角的旧疤被舞台灯光照亮,一脸桀骜不驯的少年,薄薄的眼皮轻抬起来,嘴角轻扬,挂上轻痞的一点弧度。
前奏音乐响起不足五秒,熟悉的旋律让全场瞬间沸腾。
就连陈放也瞪大眼珠:“小师弟够可以的啊?连粤语歌都能唱?”
徐暮从身后走过来,嗤笑声说:“你以为这段时间,他就骚扰你一个人?”
他们这里,除了徐暮是南城人,粤语属于母语外,其他人根本就听不懂粤语,更别说唱粤语歌了。
但开场的这首歌,不是别的,正是那首传唱度极高的经典摇滚,来自Beyond《喜欢你》。
虽然选曲很老,但太多人都熟悉,哪怕不会唱也能跟着旋律哼哼两句。
“开场就唱喜欢你?”陈放“啧”一声,瞟眼又顾翌安。
顾翌安没说话,就像没听到一样,视线片刻也未曾离开过俞锐。
他没看过演唱会,光线昏暗,他也看不清台下到底多少人。
但视野前方,单从虚焦挥舞的荧光棒,还有昏暗中,踩着节奏左右摇摆的道道人影。
这场景虽万人不及,却也千人不止。
顾翌安根本不知道俞锐是怎么做到的,他的人生截止到目前为止,从未有过如此被震撼的时刻。
可当他看着舞台上,完全陌生却又明亮耀眼的少年,似乎再不可能的事,在他身上都能变成可能。
但他并不知道,尽管打小就爱折腾,今天这次却是俞锐从小到大最疯狂的一次。
他堵了无数次陈放,让陈放帮忙协调演出场地,还以参加竞赛为代价,求到外联部学长帮忙找来专业的灯光音响设备,又去隔壁音乐学院找了自己乐队的几个兄弟,最后还求着徐暮学粤语。
就连赵东看他费心成这样,都贴心地帮他准备了好几大箱荧光棒和手环。
这样前后折腾了近俩月,俞锐使足了劲儿,甚至不惜拉上身边所有人陪着他一起疯。
只为一件事,也只为一个人。
从一开始,他就不在乎今晚现场有没有观众,有多少观众,哪怕一个人都没有也无所谓。
他疯这一场,从来也不是为了演出,他唯一在乎的,只有顾翌安会不会来。
即便是这样,当前奏音乐响起,当舞台灯光落下。
洒脱随性,还有俞锐身上,独有的嚣张散漫,以及他轻微沙哑又带着点磁性的嗓音,几乎完美贴合了摇滚曲风。
从他唱出第一句歌词开始,不止台下或凑热闹或好奇的观众,就连第一次切身感受摇滚现场的顾翌安,也很难不被现场氛围所感染。
可台下光线晦暗不明,除了虚焦晃动的蓝色荧光,连一张人脸都看不清,俞锐根本就不知道顾翌安到底有没有来现场。
他站在话筒架前,弹着吉他唱着歌,始终有些心不在焉,视线一遍又一遍扫过模糊的无数陌生的脸。
屏幕切到特写,顾翌安一眼看出他的紧张和焦虑。
于是立刻摊开手,顾翌安头都没回,冲陈放说:“给我两根荧光棒。”
陈放都没反应过来,“啊”一声,懵了两秒才把手里的荧光棒递过去。
细细的荧光棒,整根都是可弯曲的,顾翌安很快折叠出两个圈,然后塞到徐暮和陈放手里一人一个。
他自己手里拿了一根,然后举起来,冲俞锐挥了下手。
徐暮和陈放互看一眼,也把两个圈举起来。
音乐声太大,陈放仰头看一眼,纳闷儿地喊了句:“不是,001是怎么个意思?”
“脑子呢?”徐暮无语,白他一眼,“我拜托你,反过来看行吗?”
他们看到的是001,但反过来,才是俞锐看到的数字。
是100。
一片纷乱的光线中,俞锐目光轻扫而过,很快又倒退回去。
看清远处的数字后,徘徊在心里,所有的忐忑不安尽数消失,悬挂已久的心也落下来。
视线从此定格,俞锐勾起嘴角,唱着歌,笑容逐渐扩散。
隔着荧光和人海,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把所有想说的话写满整张试卷,交到顾翌安手上。
第一首歌结束,音乐声都没停,俞锐低着头,胳膊向上,耍酷一样伸出两个手指。
第二首歌前奏,无缝衔接地切入进来,然后是第三首,第四首
除了在每首歌结束时,比出一个数字,俞锐只唱歌不说话,也没有任何互动,甚至连中途休息都没有。
这场演出看着跟演唱会现场差不多,却又完全不像任何一场演唱会。
除了医大论坛流出的那点信息,他们事先毫无宣传,到了现场也没有歌单,没有主题,甚至连乐队的名字都没人知道。
摇滚很能带动现场氛围,俞锐选的歌挺旧,还带着明显的年代感。
但没有歌单,那些还坐在现场的观众,很多都被好奇心吊着,等下首歌就跟等彩票开奖似的。
不只是别人,连陈放也开始犯嘀咕:“小师弟选的这些歌,听着都挺火的,可除了都是摇滚,国语粤语英文都有,简直毫无规律可言。”
“哪儿没有?”徐暮扯动嘴角,笑了声,“你仔细回忆一下,第一首歌是哪年出的?”
陈放想了想:“1988吧?”
“第二首歌?”
“1989,1990,…”陈放细数一遍,很快反应过来,“师弟这些歌,居然是按年份选的?”
俞锐现在唱的,是一首英文歌,抒情摇滚,顾翌安他们站的位置太远,音乐声被严寒的空气稀释后传过来,说话甚至都不用刻意拔高嗓门儿。
“不是,你打什么哑谜,这又是什么个意思?”陈放急性子,想不明白也不想猜了。
“那就得问问我们今天的寿星了,”徐暮胳膊往后撑着栏杆,偏头看向顾翌安,“兄弟这么多年,连生日都瞒这么严?”
闻言,顾翌安这才收回视线。
昏暗中,他看眼身旁的两人,陈放还懵着,表情里除了惊讶就是茫然。
徐暮耸耸肩,下巴冲舞台指了指。
微微一怔,顾翌安蓦然想起,早在十多年前,他和俞锐的初见,就是在平安夜他生日的当天。
别人或许一无所知,可俞锐怎么会不清楚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不常听歌,也不清楚这些流行乐摇滚乐都是什么时候出的。
如果徐暮不解释,他甚至根本就不可能想得到,这些歌的背后,竟还埋着俞锐这么深的用心。
此时,演出已过半,俞锐嗓子又干又哑,趁着他喝水的间隙,台下有人开始起哄叫喊,还问他乐队叫什么名字。
他喝下半瓶水,将外套脱了,又重新走回到话筒架前。
视线轻抬,俞锐扯动嘴角,又一次轻痞地笑了笑,他没说别的,只冲着顾翌安的方向,高举双手,比出一个十,和一个二。
然后透过话筒,莫名地说了句:“十二岁,生日快乐。”
顾翌安远远地看着他,心跳猛然加快,连呼吸都快停了。
紧接着,五月天《温柔》的前奏响起,时间来到2000年,正好是开场到现在的第十二首歌。
同样是耳熟能详的的流行歌,台下再次迸发尖叫和大喊,没人在意那声祝福。
他微垂着眼,嘴角始终挂着一点浅浅的弧度,然后边弹边唱出第一句——
“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
天的温柔/地的温柔/像你抱着我”
唱到这里,隔着无数层叠的虚晃的人影,俞锐抬眼时,目光依旧定格在顾翌安的方向。
黑暗中,他看不清顾翌安的脸,脑海里却能无数次想象出顾翌安嘴角眼尾,含着的,那点清浅又温柔的笑意。
他唱着温柔,也想象着属于顾翌安的温柔。
而台下的顾翌安,眼里心里,早已被俞锐彻底填满。
他不禁在想,到底要如何才能消化掉,俞锐今晚带给他的全部心动跟震撼。
从第一首歌,到第二十首歌,他好像在俞锐的歌声中,把他前二十年的人生轨迹重新又走了一遍。
而这一遍,每一年都有了一首歌,每一首歌,都是俞锐送给他的生日祝福。
夜色渐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开始下雪。
柳絮一样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和台下晃动的点点蓝色荧光,渐渐融合,而又交相辉映。
琴声温柔安静,吉他婉转悠扬,灯光也随之变幻,最终只一束灰白的冷光自上而下投落下来。
就在那束光下面,俞锐坐在舞台边缘,双腿悬空,低声吟唱着最后一首抒情歌。
这首歌的歌词被俞锐给改了,台下的人不再跟唱,漫天飞雪中,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唯一剩下的,只有俞锐低哑轻柔的嗓音——
是繁星闪烁的冬夜 你猝不及防出现
是窗台的一眼回眸 心动撞碎了时间
顾翌安远远地凝望。
听着歌词里俞锐写给他的话,脑海里就像过电影一样,先是闪过他们初识的冬夜,然后是重逢时,他们在教学楼轻匆的一瞥,一帧一帧
最终定格在他心动的起点——
那是夏日烈阳下,挥舞着录取通知书,从此奔向他的明亮少年。
“以后我就是你学弟了,亲学弟!”
“那我就试试,试试下一次能不能让遗憾更少一些。”
“翌哥,你今天还没跟我说晚安呢。”
“你昨晚是不是叫我小鱼儿了?”
“那翌哥,你会喜欢男生吗?”
“那要是真的呢?就我要真的追你,你让追吗?”
无数片段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又不断往复,无法抑制的心动,溢满胸口的爱意,此起彼伏,绵延不尽。
顾翌安原以为,俞锐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惊喜和感动
可此时此刻,舞台上静静唱着歌,却明亮如旧的少年,不声不响地,献给他一场浩瀚而盛大的浪漫。
眼睛倏然闭上,顾翌安睫毛簌簌颤动。
半晌后,他睁开眼睛。
就在最后一句歌词结束,他看到俞锐抬起眼皮,嘴角缓缓上扬,视线再次穿过漫无边际的夜色,人海,荧光,还有飞雪。
轻声对他说:“二十岁,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俞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是这么的轰轰烈烈~
28章候亮亮提到的组乐队,以及29章打赌提到的演唱会,以及顾翌安说“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这些都是这么来的~
九点加更下一章,晚点见,biu~
ps:这三章,我前前后后改了不下五版~
关于时间线,解释一下,
翌哥生日1988-12-24,俞哥生日1991-5-4
他们现在是2023年,某种意义上,他们还没重逢哈~
第62章 许愿
演出结束,人潮散尽,细雪纷飞铺满沉寂的夜空。
顾翌安等在体育馆门口的路灯下,不多时,俞锐送走其他几个乐队成员,满头大汗向他跑过来。
他笑着望向顾翌安,眼睛眯弯成两道细细的月牙,就像那年夏天,脚踩单车冲他挥舞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一样。
甚至到了顾翌安身前,他开口第一句,还是那声“翌哥”。
顾翌安嘴角一如既往挂着浅淡又温柔的笑意。
他牵起俞锐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手心相贴,然后不发一言地,牵着俞锐穿过漫长昏暗的校园林荫。
夜色很深,寒风呼啸而过,透着刺骨的冷,校园里除去沉默斑驳的树影,鲜少还有人还在外面。
顾翌安一路拉着俞锐,最后从幽深静谧的校园小道里穿出来。
视野变得开阔,景象也随之变幻。
俞锐眼里闪过一秒的惊讶,因为顾翌安带他来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医大著名的情人坡。
驻足在路边,俞锐都还没回过神来,顾翌安忽然转过身,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灼热的气息落在耳边,吹散冬夜的冰凉,俞锐猝不及防,眼睛睁得溜圆,整个人紧张到甚至有些颤抖。
唱了一晚上,喉咙本就干涩沙哑,嘴巴张半晌,他才怔怔地叫了声:“翌哥。”
“嗯。”顾翌安手心贴着他的后脑勺,很轻地揉了揉。
“我很喜欢。”清哑的嗓音带着气息也带着温度,顾翌安在他耳边说:“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听到这句话,俞锐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他半张脸还埋在顾翌安颈窝深处,闷闷地笑着,回了声:“喜欢就行,我就怕你不喜欢。”
顾翌安一整颗心早就塌陷。
胳膊松开,他微低着下巴,看向俞锐,柔声说:“那翌哥帮你打个分,好不好?”
无论是说话的嗓音,还是看向俞锐的眼神,全都太温柔了,俞锐沉在顾翌安的眼睛里,感觉自己像是要溺水了一样。
他眨了下眼睛,没转过弯,反应半天还有些懵:“不是、不是满分吗?”
顾翌安牵动嘴角,微微一笑。
而后,他食指抵上俞锐下巴,轻抬起来,轻柔的吻缓缓落下。
唇瓣相贴,带着冰凉的触感,又带着些微的甜,呼吸错乱交替,心跳也愈发狂乱不止。
毫无预兆的吻,俞锐睁着眼睛,彻底懵了。
视野里,夜色漆黑,像是打翻了整瓶墨汁,可周围还有一片挺直静谧的海棠树林,海棠花皎白盛放,细细的雪花漫天飞舞。
零散的,大片的白,像是在刹那间点亮了这一整片夜空,也点亮了他一整个世界。
半晌,顾翌安松开他,薄唇贴近俞锐烧红的耳朵:“是满分,盖了章的满分,我们的小刺猬考试从来都是满分,这一次也毫不例外。”
倏然回神,俞锐睁大眼睛问:“所以翌哥我们刚刚是在接吻吗?”
顾翌安嘴角上扬,眼尾也藏不住笑意。
他再次抬起手,拇指指腹从俞锐嘴唇轻柔地擦过,很快又低下头,更深地吻下去。
这次是长长的一个吻。
久到俞锐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顾翌安这才松开他,笑着对他说:“刚那个不是,这个才是。”
顾翌安的吻,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太温柔了。
像沉醉的晚风,像撩人的月色。
俞锐从恍惚发懵的状态,渐渐抽离,很快就开始飘了,他像是被人灌了一坛陈年老酒,醉得一塌糊涂,整个人都是晕的。
明明是顾翌安过生日,他却比谁都还兴奋,发起疯来不管不顾,最后不知怎么就爬上那棵见证他们初吻的海棠树,说什么也要把树枝折回去种起来。
结果折腾一出回到宿舍,俞锐这才想起,顾翌安生日马上就快过完了,他却完全忘了还有生日蛋糕这回事。
恍如兜头浇下一盆凉水,俞锐缩在被窝里给顾翌安打电话,声音闷着,感觉自己忙活半天全白费。
顾翌安笑着跟他说没事,俞锐却还是懊悔不已。
凌晨已过,宿舍楼里一片安静,顾翌安开门走到阳台,低声说:“那,没有生日蛋糕,换个条件怎么样?”
“行啊,你说。”
“以后每年的平安夜,你都唱一首歌给我听,好不好?”
“行啊,”俞锐应得很痛快,还说:“每天唱都行。”
顾翌安轻声笑笑:“不用每天,就今天,每一年的今天。”
俞锐干脆地应了声好。
可下一秒,他裹着被子翻了下身,又说:“那你生日愿望还没许呢,没有蛋糕,还是可以许愿吧?”
顾翌安愣了一下,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和俞锐初识的那个冬夜,于是他说:“生日愿望,你来帮我许怎么样?”
“成啊,”俞锐想都没想就说,“那我就许愿,你得跟我好一辈子。”
冷风吹在脸上,顾翌安嘴角轻扬,笑着问他:“你这许的到底是我的生日愿望,还是你的?”
“那就反过来,你许愿,我跟你好一辈子。”
说完,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顾翌安听见很明显的一声呼吸,两秒沉默,然后俞锐对他说:“翌哥,我帮你许的愿,我帮你实现。”
心尖像是被人掐住一角,软得有些发酸,顾翌安久未出声,他握着手机站在阳台,视线落入茫无的夜色中。
片刻后,他轻闭上眼,温柔且郑重地应下一声:“好。”
———
那时年少,爱一个人带着不顾一切的冲动和热烈,青春和爱恋同时盛放,宛如一场炸裂在天空的绚烂焰火。
一别十年,山水都走遍了,风雨也都看过了。
顾翌安曾以为二十岁生日那场焰火早已燃烧殆尽,而他此生,永远也不会再有比那晚更加震撼的时刻。
然而,此时此刻,当他点开相册,透过屏幕看尽这十年间,俞锐录给他的每一个生日视频,以及答应在每个平安夜唱给他听的歌。
又一次——
十五年后,顾翌安又一次感受到俞锐所带给他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震撼。
他静坐在书房,也没开灯,屏幕微弱的反光映照在他的脸上,长睫微垂,细碎的阴影覆落在眼底,眸光隐没其中,却又止不住地颤动。
关了静音,电脑屏幕上那些视频,还在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
已过凌晨,整个杏林苑都昏睡过去,连空气都是沉默的。
黑暗将时间拉得无比漫长。
许久,久到像是前半生又一次重走了一遍,顾翌安抬起眼,视线斜穿过客厅,远远地看向露台。
稀薄的月色下,白海棠傲然挺立,雪白花瓣开得正盛,风吹着枝叶,很轻地,连带着树影一起摇晃。
他愣愣地出神,万千思绪纠结缠绕,让他喘不过气来。
从小到大,太多人说他冷静理智,他的人生从出生那天开始,就像是一列行驶在既定轨道上的火车。
读书学医,选择神经外科,他从没辜负父母还有顾景芝的期待,甚至远比他们所期望的更好。
唯独俞锐是他的意外,也是他唯一的叛逆。
顾翌安三个字,在所有人眼中,足以匹配天之骄子四个字。
但作为另一半,他个性寡淡沉闷,生活又枯燥无趣。
天生性格使然,他自尊心和占有欲都很强,大多时候都在被动地接受,很少会主动去表达什么。
可俞锐却全然不同,他从小无拘无束地长大,想什么说什么,活得热烈又张扬。
尤其他天赋高,似乎这世界上,只有他不想,而没有他不能的事。
二十岁生日的那个夜晚,俞锐帮他许愿,说会和他好一辈子。
一辈子那么长,这样的承诺,轻而易举地脱口而出,就像一场孩子气的玩笑话。
可他却当了真。
于是在分手的那天,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强忍着心痛,却还是忍不住质问俞锐,他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说过的一辈子,还算数吗?
研讨会结束的那天,他跟徐暮说他在赌,徐暮问他赌什么。
他笑着没说话。
赌什么呢,赌一句年少戏言,一个早已被俞锐抛诸脑后的,许给他过期的生日愿望。
光是想想,他都觉得自己过于可笑。
他习惯了什么都不说
就像杏林苑的家,这些年他无数次想过回来,也无数次害怕自己再也回不来。
如今他真的回来了。
甚至家里所有陈设和布局,连日常用品的摆放都一如从前,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一样。
本以为他攥着一把过期的钥匙,再也打不开外面那扇大门,也回不去以前的家。
可家里大门密码,俞锐手机密码,甚至书房电脑密码,全都是他的生日。
情绪翻涌奔腾,传到四肢百骸,最终又汇集到胸口,顾翌安狠狠闭上眼,甚至连呼吸都在颤抖。
仅仅一天之内,太多强烈又极端的情绪将他围困,失落和心酸,惊喜和感动,愤怒和心疼,震惊和茫然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不止生日密码
还有被盗走的账号,无数声早安晚安,平安夜唱给他的歌,悉心照料的白海棠,以及无声等候他的家
顾翌安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了俞锐一整颗心上,毫无招架之力,半步都不敢动,也动不得。
他陷入长久的,无声的沉默。
无法平静,根本就压抑不住。
那些被积压在心底,这些年不敢想也不敢碰的回忆,浓烈似酒,汹涌似海,全部来势汹汹,彻底将他淹没
——
晨光微亮。
依旧昏暗的卧室里,缕缕清风逃窜进来,撩动着窗帘飞舞,顾翌安坐在床边,垂眸看着俞锐的侧脸。
深深地凝望,沉默了许久。
他曲指靠近,指腹轻柔地擦过他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俞锐抿紧的唇上,很轻地按了一下。
睡着的人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道尽了千言万语。
眸光微动,顾翌安俯身靠近,轻柔的吻落在俞锐的唇上。
原来,根本不需要任何钥匙,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俞锐世界里的每一扇大门,从来只需要顾翌安三个字,就能全部打开。
而这场无声的赌局,他到底还是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刺猬结尾,有分手场景,那时顾翌安质问俞锐“可是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指的就是俞锐说的那句“我会跟你好一辈子。”
其实,俞哥说过的话,每一句他都记得。
ps:从57-62,写这几章的时候,我自己情绪起伏都很大,上帝视角看的东西更多,无比揪心,缓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不管怎么样,希望也能让你们满意。
第63章 后悔
这一觉,俞锐睡得很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上午。
醒来的时候,外面日头很高,强烈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射进来,刚好落在他头顶的位置。
光线有些刺眼,俞锐抬手挡了一下,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烧退了,嗓子却异常难受。
他掀开被子起身,双脚踩上拖鞋,脑子还有些昏沉。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清水。
拿起杯子,整杯水都喝完了,俞锐清清嗓子,总算感觉舒服了一些。
刚没注意,杯子放回柜子上,他这才看到自己手背还粘着一小截医用胶带。
愣了一下,俞锐穿鞋走出卧室。
客厅没人,但能闻到一阵米粥熬煮飘出来的,清甜的香味儿。
俞锐走到厨房门口,往里看。
灶台前,顾翌安背对他,正握着汤勺搅拌砂锅里熬煮的白粥。
微微一怔,他张了张嘴,开口嗓音还是很哑:“翌哥”
顾翌安回过头:“醒了?”
放下汤勺,转上小火,顾翌安走过去,手心贴上俞锐额头试了下温度,然后说:“应该退烧了,等会儿再用温度计测一下。”
俞锐站着没动,低低地应了声“嗯”。
“好些了吗?”顾翌安又问,“从昨天到现在,你都还没吃东西,胃还受得了吗?要不要先去洗漱,我给你盛碗粥喝?”
他边说,边用指尖拨开俞锐的额发,声音也一直放得很轻,像是含着无尽的温柔。
俞锐眼眶一红。
顾翌安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指腹擦去他眼尾那点湿意,之后又按着他肩膀转过去,往客厅方向轻推一下:“去吧,先去洗脸刷牙,我再去看看锅里的粥。”
平时不怎么生病的人,病起来就像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恹恹的。
尤其俞锐快两天没吃东西,还吐了好几次,顾翌安惦记着他的胃,粥里都没敢放别的,只加了点青菜,放了些调味盐。
很快,俞锐洗漱完,顾翌安粥也煮好了。
面对面坐进餐桌,俩人一时都没说话,俞锐低头喝粥,顾翌安坐他对面,手上剥着一颗茶叶蛋。
蛋剥好,顾翌安掰成小块放到他碗里,接着清理蛋壳,又去岛台边洗了下手。
擦着手回来时,他说:“药箱里过期的药,我已经都帮你扔了,下次吃之前记得看眼日期。”
俞锐愣了一下,低着头说好。
手机放在书房,电早就充满了,顾翌安拿出来,放到他面前:“医院电话我帮你接过了,工作群还有住院医找你的信息,紧急点的我也帮你回过了,剩下的你等会儿看一眼,记得回下对方。”
汤匙捏在指间,俞锐瞥眼手机,没敢问顾翌安怎么进的门,怎么看的他手机,答案实在太明显了。
视线收回,他说了声好,又继续埋头喝粥。
大半碗粥喝完,再加颗茶叶蛋,病才刚好,吃这么多已经足够了。
俞锐推开椅子站起来,本想再盛碗粥喝的,但顾翌安拦着没让他去:“垫着点儿胃就行,一下吃太多,等会儿胃会不舒服。”
俞锐点了下头,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顾翌安看他一眼,没再说话,收好碗筷去了厨房。
过半天,等他洗碗收拾干净再出来,俞锐还是坐在餐桌边愣神,连姿势都没变,全程没动过。
顾翌安抽了几张纸巾擦手,又倒了一杯温水,把备好的感冒药消炎药一起拿给他,让他过个十分钟再吃。
俞锐耷着脑袋,应了声“嗯”。
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他就跟个提线木偶一样,顾翌安说什么他做什么,顾翌安问什么他都说好。
这会儿,眼看顾翌安拿了外套,像是立马要走的意思,俞锐恍然间回神,立马叫住他:“翌哥——”
西服外套搭在臂弯,顾翌安刚走到玄关位置,另只手还撑着墙面。
俞锐抿了下唇,抬眸望向顾翌安,问:“你能不能,先别走?”
顾翌安没动,也没说话。
起身跟过去,俞锐站到他旁边,又说:“我想跟你聊聊。”
顾翌安看他一眼,衣服挂上衣帽钩。
“没打算走,衣服是要挂起来,另外,我重新给你买了一点常备药,快递放楼下保安室了。”顾翌安换上鞋,撑着门框,抬手揉了下他的头发。
俞锐眨着眼睛发怔。
等反应过来时,门已经关上了。
来去一趟也很快,顾翌安回来时,俞锐还在处理手机上积压的微信跟电话。
这两天他没在医院,但有几个病人手术完情况并不太好,一直都在监护室住着,俞锐打给吴涛问了下情况,又简单嘱咐了几句才算放心。
等他回完信息跟电话,回头一看,顾翌安已经把带回来的一大包常备药陆续塞满了整个药箱。
今天天气很好,客厅窗帘全开,连接露台的推拉门也是开着的,阳光斜照进来,整个屋子都明亮舒适,连空气都带着些许暖意。
手机还握在手里,俞锐站在边上,看着顾翌安好一阵儿地发呆。
半晌,直到顾翌安感觉到身侧灼热的视线,转过头来,视线和他撞上,俞锐才回神。
他莫名心虚,曲指蹭了蹭鼻子,将手机揣回兜里。
顾翌安淡淡一笑没说话,他把药箱收好,又倒了两杯清水过来,递给他一杯,让他先把药吃了。
接着,俩人坐到沙发上,顾翌安坐在转角的位置,看他一眼,而后开口:“说吧,想聊什么?”
药刚吃完,俞锐手里还握着杯子,嘴巴来回动了好几下,眉心微拧着,半晌也没出声。
顾翌安挑了下眉:“不知道怎么说?”
“嗯。”俞锐轻扯嘴角,笑了下。
“行,”顾翌安点点头,“那换我来问,你来答。”
俞锐应了声好。
很快,顾翌安接着就问:“这些年,想过我吗?”
话锋转得太快,顾翌安问得也很直接,甚至根本不像顾翌安平时说话的风格,俞锐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愣了得有好几秒,他才迟钝地抬起头来,看着顾翌安。
视线对上,俞锐抿了抿唇,说:“想过。”
说完,他微顿两秒,认真又补了一句:“不只是想过,是一直都在想。”
片刻沉默。
顾翌安又问:“既然想,为什么又从不跟我联系?”
俞锐一愣,然后说:“不是不想,是不敢。”
顾翌安不出声,在等下文。
他这样的眼神,俞锐总是接不住,下意识就想躲,可既然顾翌安已经在这里,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俞锐低头一声苦笑,说:“怕打扰到你,更怕亲耳听到你说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对象”
病还没好,俞锐说话本就带着点鼻音,说到这里时,情绪也蓄起来了,嗓音有些沙哑,也带着些许的哽咽。
人总是很矛盾的动物。
当初他狠心逼走顾翌安,可他并不洒脱,甚至这辈子活到现在,他都没这么怂过。
他低下头,胳膊搭在膝盖上,手上还是攥着杯子,更加用力。
“算我自欺欺人吧,”俞锐自嘲地笑了声,“什么都不知道,我还能给自己留点念想。”
顾翌安还是看着他。
片刻后,他又问:“你想过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吗?”
神色微顿,俞锐说:“想过。”
“然后呢,你准备如何?”顾翌安追问。
俞锐抬起眼,顾翌安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说出口的话却步步紧逼,没给他半点退路。
嘴角又一次轻扯了扯,俞锐含糊道:“日子过久了也就习惯了,一个人也挺好。”
这话的意思,俩人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可顾翌安强忍心酸,压下所有纷乱芜杂的情绪,就是要逼出俞锐心里最真实的想法,逼他把压抑的情绪全部给发泄出来。
于是,顾翌安想都没想,拿出手机,从相册里调出俞锐录给他的生日视频。
手机直接丢到他眼前,顾翌安面色冷峻,沉声质问:“怎么过?宁愿把你所有的想说的话录到没人看的视频里,也不肯告诉我一个字?”
俞锐看着手机屏幕,彻底怔住。
“你是准备这么过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都这样,你也无所谓是吗?”顾翌安盯着他,目光灼灼。
半晌没出声,俞锐还是低着头,攥住杯子的手却愈发用力,骨节突起,指节间也开始泛白。
“俞锐——”顾翌安叫出他的名字,语气低沉严肃。
俞锐蓦然抬起头。
顾翌安看进他的眼睛,视线相接,俞锐能看到顾翌安眼底流动的复杂的情绪,像一汪幽暗静谧的深潭。
眉宇紧蹙,顾翌安沉缓地开口:“你对我的感情是不是根本就不需要我参与?我在哪里,过得怎么样,你都无所谓,我只需要活在你的臆想中就好了,对吗?”
“不是!”俞锐几乎立刻否认。
顾翌安说的这话太锋利了,刺得俞锐心口都滴血。
喉咙哽了又哽,情绪翻涌至胸口,堵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不是这样的翌哥”俞锐哑着嗓子,又一次摇头重复。
顾翌安没出声。
俞锐看着他,视线渐渐往下,落在顾翌安靠近他的右手上。
顾翌安手腕依旧带着护腕,可即便这样,那两道骇人的隐藏在背后的伤口,依旧能够狠狠灼痛俞锐的眼睛。
他看了会儿,眼睛很快开始湿润,压抑半天,到底还是没压住,俞锐抬起胳膊蹭了一下眼睛。
他咬紧牙关,片刻后,倏又松开:“怎么可能无所谓,我这段时间,肠子都快悔青了,我怎么可能无所谓”
眸光敛缩一瞬,顾翌安努力克制,语气却还是染上了哑意:“不是不后悔吗?现在又后悔了?”
“是,我后悔了,这是我这辈子头一次后悔。”
“当初我逼你走的时候,是希望你能去你该去的地方,不管是在我眼里,还是在其他所有人眼里,你就该站在山顶,你就该被更多人仰望”
“我甚至在想,也许我并不是最适合你的人,你还可以遇到更好的,那我也认,只要你过得好,我怎么样都行”
眼眶越来越湿润,俞锐侧过头,又一次抬起胳膊蹭了蹭眼睛。
再度开口时,俞锐嗓音开始发颤:“可你不能受伤,你不能过得不好”
“你是顾翌安,你的手是拿手术刀的手你的手,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伤成这样”
俞锐极少会哭,即便是当年分手,他也始终把头埋在膝弯,没让顾翌安看到他一滴泪。
可他今天一遍又一遍地用胳膊蹭自己的眼睛,眼尾蹭得通红,连带着那块皮都快蹭破了,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盈满眼眶滚落下来。
下颔线绷紧成一条直线,呼吸剧烈起伏,最后俞锐从牙缝间逼出一句:“我恨不能把我右手剁下来换给你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无所谓”
说完这句,他像以前一样,躬身下去,将头埋在双膝之间,肩膀不停地颤抖。
顾翌安闭了闭眼,心里又酸又胀,堵得难受。
起身坐到俞锐身边,顾翌安揽住他的肩膀,轻拍着俞锐的胳膊,终于将他最真实的情绪展露出来。
许久,久到落进屋里的阳光不断延伸拉长,久到那些抵满胸口的激烈情绪逐渐被时间蒸发,俞锐才渐渐平复下来。
顾翌安垂眸看着他,手心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后颈。
“俞锐”他叫着俞锐的名字,声音轻得好似跳动在空气里的一粒尘埃,可下一句说出口的话,却又含着无尽的钝痛——
“到底我该怎么告诉你,对我来说,你有多重要”
心里酸涩一片,俞锐脊背僵直片刻,缓缓扭过头,重新坐起来。
顾翌安抬起手,指腹从俞锐脸上的泪痕轻柔擦过,深深地看进俞锐的眼睛里。
他用指尖滑过俞锐额角的旧疤,再到眉宇,眼睛和鼻尖。
温柔的动作,轻得好似一片落下的羽毛。
俞锐睁着眼睛,睫毛还挂着一点清亮的水珠。
半晌后,顾翌安曲指抬起他的下巴,拇指轻柔地,一遍遍摩挲着他的嘴唇。
他淡淡开口,含着无限柔情:“已经太久了鱼儿,十年已经太久了,我可能不想再等了”
俞锐狠狠闭上眼。
倾身靠近,顾翌安微低下头,然后,深深地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sorry宝们,真不是我拖,初稿二稿都被大修了一下,超预估字数太多了,咱这故事按细纲走,到现在才讲一半,捂脸.jpg
我分了上下卷,明天更上卷最后一章,不管怎样,感谢各位小可爱一路陪伴,biu~
第64章 青春[上卷完]
十五年前,海棠树下的初吻,不染一丝尘埃,比漫天飘扬的雪花还纯洁干净。
可十五年后的这个吻,好似一把干柴碰烈火,瞬间便将俩人灼烧得滚烫。
唇齿相交,呼吸纠缠,深吻和掠夺,不知什么时候,俩人已经从沙发滚落到地毯上。
俞锐压在顾翌安身上,一米八几两个大高个儿,就挤在沙发和茶几中间,不嫌铬人,也不怕施展不开。
他俩以前就是这样,顾翌安一向温柔克制,但俞锐总会撩欠,每次都非把顾翌安跟他一样,撩出火来他才算完。
本来俞锐情绪才刚缓过来,顾翌安也没想怎么样,但后来吻着吻着,俞锐自己先急眼了,冲着顾翌安下巴脖子一通乱咬。
顾翌安被他咬得,嘴里发出“嘶”地一声,低笑声问:“你属狗的,就这么喜欢咬人?”
俞锐还咬着他锁骨,但没用力,只用齿尖轻微地碾磨:“还说呢,你上次给我咬的印子,半个月都没下去,我怎么也得咬回来。”
顾翌安低笑着轻喘,纵容他去咬。
喘息带着胸腔震动,俞锐抬起头,手撑在两边直起身,垂眸看向顾翌安。
视线相接,顾翌安眼里含着清润的温柔,他抬起手,掌心贴上俞锐心口,轻声问:“好一点了吗?”
俞锐喉咙一哽。
“你这里的伤,我看不到,但全部都能感受到”顾翌安看进他的眼睛,掌心的温度隔着布料传到俞锐心口,暖得他心尖发烫,“给我点时间好吗,让我慢慢治好它。”
眼底瞬间红了一大片,俞锐哑着嗓子叫了声“翌哥”。
“嗯。”顾翌安轻声应他。
微顿片刻,嗓音含着明显的颤抖,俞锐想不出别的,最后说:“欢迎回家”
顾翌安心里蓦然一阵酸涩。
沉默半晌,他低低地应了声“嗯”,抬起手,指尖滑过俞锐的眉眼,触碰俞锐的眼睛,无论是看俞锐的眼神,还是手上的动作,都溢满了无尽温柔。
他们无声地对视,深深地看进彼此的眼睛,看着对方眼里倒映的自己的影子,以及流动的无数深刻而复杂的情绪。
片刻后,俞锐又一次低下头,把脸埋在顾翌安颈窝,顾翌安偏过头,很轻地啄吻他的耳朵。
茶几上,手机非常不应景地“嗡嗡”震动。
电话是陈放打的,他先打的俞锐电话,俞锐理都没理,他又打给顾翌安。
完整一遍铃声响完,依旧没人接,好不容易刚消停,还不到五秒钟,他又接着打第二遍。
这架势,简直有种不把人给挖出来,就誓不罢休的感觉。
俩人刚又吻到一起,都还在剧烈地喘息,顾翌安被俞锐压着,最后没办法,只能停下来,把头侧开。
低低地笑了声,顾翌安说:“接吧,可能是有什么急事。”
能有个屁的急事!
难得那点儿气氛,彻底被陈放给搅和了,俞锐黑着脸,却还是起身把手机拿给了顾翌安。
电话接通放在耳边,顾翌安刚坐起来,还没开口,那头大着嗓门儿就问:“干嘛呢,这么久不接电话?”
顾翌安看眼俞锐,轻笑声问:“有事?”
“有啊,”陈放接着就说,“带上师弟赶紧过来医大篮球场。”
顾翌安挑了下眉:“去什么篮球场?”
“打球啊,赶紧的,出出汗,什么感冒都好了,老徐也在。”陈放催命一样,嗓门儿大到不用开扩音,俞锐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暮哥也来了?”俞锐惊讶了一下。
顾翌安点点头,手机移开些,问他:“去吗?”
大病一场,这么折腾一通下来,先前的情绪也发泄得差不多了,俞锐倒真有点儿手痒,忽然也想打打篮球。
他冲顾翌安点了点头。
病了一天一夜,老是闷在家里也不好,顾翌安也有心带他出去走走。
于是顾翌安“嗯”了声,又跟陈放说:“行,那我们等会儿过去。”
工作日,又还在上课时间,医大篮球场人并不多。
顾翌安和俞锐到的时候,陈放跟徐暮正坐球场边的长椅上闲聊,看那样子像是等了好一会儿了。
他俩刚走近,陈放从上到下扫了眼俞锐。
原本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这会儿陈放瞅着俞锐脸色好了许多,精神头也比前阵子足了,悬着的那点心总算是能安稳地放下来。
他把带来的球服拿给三人,顾翌安接在手里,都有些无语:“你这准备得够充分啊。”
“那是,”陈放挺身起来,“打完球还得去岁月间吃顿好的,一身汗还怎么吃。”
不久前,顾翌安脖子才被某刺猬嚯嚯过,咬得倒不狠,但鲜红的印子一个都还没下去。
本来顾翌安穿着衬衣,衣领多少还是能遮着点儿。
这会儿在更衣间,四人全都换上无领的蓝球服,顾翌安脖子和锁骨上那些被俞锐咬出来的痕迹,瞬间无所遁形,全都露了出来。
拇指大小,零星好几块,乍一看跟红斑一样,极其明显。
陈放坐椅子上,顾翌安站他对面,视线往上,看顾翌安连下巴底下都有。
他盯着看半天,“唉”了声问:“你这脖子怎么回事?过敏?”
俞锐刚从隔间换好衣服出来,听到这话,曲指抵住鼻尖,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
顾翌安淡淡笑着没说话。
徐暮看眼顾翌安,又看眼俞锐,心里明镜似的,走到陈放身后,徐暮重重拍了下他背,说:“你一个已婚的,这点事儿不懂?”
陈放扭头看他,眼珠子滴溜转两圈,懂了。
“啧——,”陈放瞅眼另外俩人,又瞪着徐暮说,“我一个已婚的不懂,你一个单身的,倒知道挺多啊!”
徐暮挑了下眉:“那是,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
反应两秒,陈放笑骂了声“草”,而后指着徐暮,冲身旁俩人说:“翌安,师弟,他骂咱仨儿都是猪,揍他!”
徐暮换好衣服先跑了,陈放跟着追出去。
顾翌安和俞锐拿上篮球落在后面。
他俩出去的时候,陈放正掐着徐暮身上一块痒痒肉,徐暮笑喘着话都说不清楚,抬腿踢了他一脚。
“你俩还看戏呢?没听懂他说什么吗?一起上啊!”陈放回头冲顾翌安和俞锐叫嚷。
俞锐一手拍着篮球,另只手搭在顾翌安肩膀上,笑着说:“就是懂了,我俩才看戏。”
顾翌安抱着胳膊,淡笑着“嗯”了声。
“光长年纪不长脑子,你傻不傻!”徐暮撑着膝盖,都快笑岔气了。
陈放摸着脑袋,反应一秒,再次笑骂了一声“草”,转头又把气撒在了徐暮头上。
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可三十好几的人了,闹起来还跟十几二十岁的大学生一样,要不是都穿着球服,路过的人都得看他俩的笑话。
“诶,讲不讲理了还,”被陈放追着打闹,徐暮都笑无语了,“我都没说谁,你自己上赶着要认,认了还非得赖我。”
球都还没开打,俩人已经闹出了一身汗。
闹完组成一队,陈放还跟俞锐放狠话说:“别以为你生病我就会手软,上回勒我脖子那事儿,我还没跟你算呢。”
说起这个,俞锐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那天在控制间他气上头了,火全撒在了陈放头上。
“抱歉放哥,那天——”
别的话俞锐都还没说出来,陈放抬起胳膊,冲他摆了下手:“别的就不说了,今天要我跟老徐赢了,那就你俩请客。”
指尖轻转着篮球,俞锐跟顾翌安对视一眼。
转头回来时,俞锐扯动嘴角,语带嚣张说:“那恐怕有点难。”
说完,还不等俩人反应,俞锐抬手将球抛出,稳稳三步,正好接住从地面弹起的篮球,屈膝跳起,随后一百八十度反身扣篮。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们三人还在边上热身,陈放转着胳膊,骂了声:“靠,这也太秀了吧!”
“诶,刚那话我可不认,”徐暮踹他一脚,“要没赢的话,你请客啊。”
陈放眯笑起眼睛:“嗐,我说我俩赢了,他俩请客,可也没说我俩输了,就我俩请啊。”
俞锐拿着球回来,正好听见这话,眉毛轻挑起来,他问:“什么意思,输赢都是我们请客?”
“昂,”陈放抬了抬下巴,“就这意思。”
顾翌安轻笑一声:“算盘打得还挺精的。”
“这会儿脑子倒挺好使。”徐暮侧眸看他一眼,也笑着说他。
沿着球场跑了两圈,又陆续投了好几个三分球,俞锐已经活动开了,身上渐渐发汗,连带着生病那点不适感也没了。
“那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翌哥——”俞锐后退着将球抛向顾翌安,“接球!”
秋高气爽的天气,几许微风从林荫深处窜出来,树影斑驳摇晃,阳光和煦正暖。
顾翌安伸手将球接下。
远处,俞锐扬起胳膊,食指轻点在额角,唇角微勾起来,穿透绿荫斜落下来的茸茸光晕映在他的脸上,从嘴角漾开的笑容明亮耀眼,恍如当年。
——
虽然都没明说,但顾翌安的手伤始终是大家心里的刺。
那两道疤太吓人了,他还是戴了护腕,不过现在这护腕戴与不戴差别其实不大,在场三个人全都亲眼见过。
于是,两两对决的过程中,徐暮和陈放下意识总会顾及他的手,碰撞或者断球难免都会有点小心翼翼。
顾翌安很快就看出来了。
篮球撞击在地面,鞋底摩擦发出“噌噌”的声音,他笑着从俩人中间挤出去,右手换左手,传球动作利落又干脆。
球进后,陈放又一声“我草”脱口而出。
他喘着粗气,扭头问徐暮:“就这?你确定咱俩还要放水?”
手背抬起,蹭掉眉宇间的汗珠,徐暮说:“放个屁,一只手你都打不过,人现在两只手。”
整场球结束,陈放已经累到不行,直接瘫在地上喝水,瓶子拧上放到一边后,他摇着头说:“不行了,太久没运动了,体力跟不上,你们要打你们继续吧,让我歇会儿。”
徐暮走过来,就站他前面,拿着毛巾擦汗。
“出息,”他瞥了陈放一眼,语带嫌弃,“就你这样还好意思提前跟我说放水,你自己算算比分,说出去都不够丢人的。”
顾翌安也过来了,坐在旁边金属长椅上喝水。
“读书那会儿就没赢过,这都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好丢人的。”陈放晃着两条腿,胳膊撑在身后,一脸坦然。
没过多久,俞锐过来,擦着汗问:“还打吗?”
顾翌安拧开一瓶水给他,再看眼旁边瘫着不想动,都休息半天了额头还在冒汗的陈放。
他低笑一声,意有所指地说:“差不多了吧,再打下去,有人可能腿都得打颤了。”
“可不是,虚得跟林黛玉似的。”徐暮也跟着毒舌。
陈放抓起毛巾砸他身上。
“放哥,你也该适当健身了。”俞锐喝完水,擦了下嘴,说得比较委婉。
人跟人差距就是这么大,明明昨天还病得起不来床,一场篮球下来,俞锐不但脸不红气不喘,还浑身精力充沛。
“说得轻松,”陈放瞪着他们几个,酸溜溜地说,“我不像你们,我有家有口,医院还一大堆事,哪儿有那么多时间给我健身。”
毕业后,顾翌安出国,徐暮回南城,陈放先去了外地,后面又去了欧洲进修,俞锐则始终驻扎在八院。
细细想来,好像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在马不停蹄地奔赴人生下一个阶段。
像这样酣畅淋漓地打一场球,在他们读书那会儿是常事,以前他们总会在散场的时候,冲对方说一句改天再约。
改天再约,可谁能想到最后的那句改天再约,竟横跨了十年。
最后,他们一起坐在球场边上,吹着丝丝凉爽的秋风,一边闲聊,一边感慨。
他们撑着胳膊仰头看天。
不知不觉间,夕阳已经开始往下沉了,橘红色余晖烧灼着云层,浅浅的蓝色隐匿在背后,视野里,天空美得像幅油彩画一样。
忽地,熟悉的校园铃声响起,他们不约而同回过头。
沿湖大道方向,不到片刻,人潮逐渐汇集,无数张稚嫩年轻,洋溢着青春朝气的面庞,说说笑笑地朝他们走来。
视线变得迷离,静静地看了会,他们收回目光,彼此对视一眼,无言地淡淡地笑了声,而后陆续站起来。
陈放将毛巾甩肩膀上,响亮地喊了句:“走,喝酒去!”
徐暮笑了声跟上。
俞锐落在后面,依旧望着沿湖大道发呆,顾翌安站在他旁边,安静地陪了会儿,什么话都没说。
他们刚走出球场,几个男生勾肩搭背迎面过来,转着篮球从他们旁边错身经过,陆续进入球场。
隔着铁丝网格,他们回过头。
橘红色铺满球场,林荫撒下窸窣斑驳的树影,篮球落在地面,依旧弹起又落下,发出闷沉的响声,球鞋摩擦地面,男生们起跑跳跃,而又笑着击掌。
明明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可恍惚中,他们却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走神的间隙,陈放在远处挥着胳膊,冲他俩喊:“快点儿的,你俩磨蹭什么呢?”
视线收回,相视一笑。
俞锐双手扣着后颈,扬起下巴问:“走吗翌哥?再晚我怕放哥又要炸了!”
顾翌安看着他,眼尾漾开柔软的弧度,淡淡的笑意挂在嘴角。
“嗯,走吧。”他轻声应下。
青春总会散场,时光总在奔忙。
幸运的是,兜兜转转,老友还在前面,爱人也还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这场他们打球的场景,写的时候,总有一种时光飞逝的怅然跟伤感~
——
【划重点】重圆剧情就到这里了,执手的上卷也到此为止了。
下卷内容还有许多,会有一段细水长流的时光,也会讲几个病例,讲讲他们的理想和初心,也会讲讲周远清俞泽平两位老人,讲讲赵东和苏晏的纠葛,柴羽和霍骁的后续也会交代,然后是最重要的大学破镜那部分,再就是大结局…
就还有大概40章,可能还会到50章,捂脸.jpg
抱歉呀,情节细纲都有,但我手速慢又比较啰嗦,所以字数章节一直超预期,尴尬ing
宝们觉得追连载辛苦,可以断在这里,等后面完结了再看也可以,都没关系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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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唠唠叨叨】公司最近在搞二十大宣讲和季度总结,明天开始连开三天大会,手上还有一堆事儿,容我休息两三天,最晚周四(争取周三)开始,我们正式进入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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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爱情
得亏陈放有先见之明,拎着球服过来,不然打完球他们还得回去换身衣服。
匆匆在体育馆淋浴间冲了个澡,四人直奔岁月间。
开学后,西院这片儿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六点多又是用餐高峰期,岁月间一楼大厅早就坐满了,就连二楼整排包间也灯火通明。
他们几个人刚到门口,腿都还没迈进去,屋里熙攘嘈杂的声音便直往耳朵里钻。
陈放不禁咂舌感慨:“还好提前定了包间,就这火爆程度,十多年了还真是一点没变。”
徐暮接电话去了,服务员领着他们仨人先去二楼。
木质旋转楼梯,俞锐走在最前面,刚拐过弯,迎面正好有人下来。
过道狭窄,他俩左右两边各让了一下都没让开,俞锐抬眸一看,发现眼前人居然是岁月间的老板。
“寻哥?”俞锐看着他有些惊讶,尤其他那身黑衣黑裤,还穿的马丁靴,从头到尾看着就是一酷酷的帅哥。
纪寻指间晃着车钥匙,也是刚从楼上下来,老远就见他们三个走进大堂,于是故意挡了俞锐的去路。
这会儿他歪靠在栏杆上,笑着招呼:“好久不见啊,弟弟。”
“还真是好久不见了。”俞锐也笑了声。
纪寻平时就神出鬼没的,岁月间他们十次来九次都碰不上,俞锐都记不清上次遇上他是什么时候了。
“哟——,还能在这里碰着你,可真是稀罕,”陈放瞧见他,忍不住揶揄,“你这是微服私访呢?”
“过来看看,这会儿就走。”纪寻笑着抬手,冲顾翌安也打了声招呼。
“着什么急啊,好不容易遇上了,一起喝两杯呗?”陈放把人给拦住,“正好今天翌安和老徐都在。”
“不急的话,就一起吧?”顾翌安也说。
“还真不是我不愿意,”纪寻无奈摇头,“流年那边出了点事儿,我得赶紧去一趟,这样吧,今天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账算我头上。”
流年是纪寻开在大学城的另一家酒吧,取自‘流年往复,似雨如烟’的流年。
跟岁月间一样,流年也开了很多年了,从顾翌安他们进大学那会儿就在,一直很受这片儿大学生喜欢。
不过酒吧人多嘴杂,尤其年轻人火气旺,时不时就容易生出点儿事端,纪寻刚接到电话,说是那边有人打架闹事,还把警察都给招来了,他现在得立刻赶过去解决麻烦。
他们聊天这会儿,就站在楼梯角,楼上楼下往来都是客人,纪寻又急着要走,于是打了声招呼,很快就散了。
楼梯上去,沿着长廊往前走,还没到包房,俞锐先去了趟卫生间。
陈放跟过来守在门口,等俞锐洗完手出来,他胳膊一抬,手卡住门框,截住俞锐不让走。
“放哥找我有事?”俞锐挑了下眉,顺便将擦过手的纸巾丢进垃圾桶。
陈放没什么表情,就看着他,上下扫了好几眼,有人要进去,陈放拿开手,俞锐也侧身出来。
洗手间旁边有一小块阳台,是专门留给客人抽烟的,俩人移步到阳台说话。
夜风吹着挺舒服,陈放正好烟瘾犯了,从兜里摸出烟盒跟打火机,点了根烟咬在嘴里。
俞锐站他旁边,两只手都插在西裤口袋里,就静站着不出声,等陈放开口。
沉沉地吐出一口烟圈,陈放挥掉眼前的烟雾,反身背靠栏杆,瞥眼俞锐说:“你跟翌安,这回是真好了?”
俞锐点头,回得也干脆利落:“好了。”
陈放又吸了一口,继续问:“以前那些事儿呢,都聊明白了?”
“差不多吧。”这句俞锐答得含糊,还心虚地将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偏头扯了下耳朵。
认识都十几二十年了,就这点小动作,陈放一眼就看穿他。
“不单翌安手伤的事儿,”他盯着俞锐,刨根究底,“还有别的,都聊明白了?”
俞锐笑了声,没接他话,还故意开玩笑打岔:“别的还能有什么事儿,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少跟我装糊涂,”陈放看他这样,瞬间又上头了。
扭头瞅眼走廊那头,确定没什么人,陈放用夹烟的手指着俞锐,嗓门儿压低了说他:“你俩多大了?三十多了师弟,闹着玩儿呢?”
“三十二,”俞锐顺着他话说,“行了,我知道,你就放心吧。”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陈放瞪他半天,猛吸口烟,将烟头按掉,“来,你先告诉你知道什么,说来我听听。”
俞锐失笑一声,伸手去搭陈放肩膀:“你要这么正儿八经地问,那我还真不知道了。”
“少来!”烟都没压住火,陈放推开他手,来气了。
陈放旁观十几年,是真着急了,这俩人既是他的兄弟,又都是他的亲师弟。
他骨子里很传统,年纪大了就更不喜欢折腾,只想要平静安稳的生活,尤其他还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就不可能不操心。
但有些事,陈放也清楚,在俞锐这里根本就说不通,甚至提都不能提。
僵持半晌,卫生间这头又老有人进出,陈放也不可能再说什么。
默然叹下一口气,陈放说:“你昨天烧得不省人事,我让小猴子去杏林苑拷材料,临走的时候,翌安问他要了你这几年全部的体检报告。”
听到这话,原本一言不发的人,忽然扭头盯着他,不仅表情阴沉严肃,连目光都变得冷硬锐利起来。
不管是谁,被俞锐这种眼神盯久了,心里多少都会有些发憷。
陈放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别这么看我,我什么都没说。”
俞锐怔了一下,眼神渐渐收敛。
的确,真要说了什么,顾翌安不可能毫无反应,只是听到的瞬间,俞锐脑子一空,下意识就慌神了。
表情也放松下来,俞锐“嗯”了声,说:“多谢放哥。”
“打住——,别跟我说谢!”陈放一抬手,“我要真说了什么,你是不又得掐我脖子,立马抡我上墙?”
“我错了,”俞锐自知理亏,赶紧求饶,“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
陈放鼻子里“哼”出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你那事儿就是个雷,早晚都得炸,回头要真炸了,就算你不把我抡墙上,翌安他也不会放过我。”
每回只要一想到这里,陈放就血压飙升。
俞锐拍他肩膀:“放哥操心了。”
“放个屁,”陈放狠狠瞪他一眼,“你叫放爹都没用。”
“那就放爹操心了,”俞锐笑着接他话,陈放揉着太阳穴,最后咬牙道:“我特么早晚被你俩给玩儿死!”
出来这么半天没回去,徐暮过来捞人。
仨人在卫生间门口碰上,徐暮挑了下眉:“我还以为你俩掉坑里了,原来是站这儿呼吸新鲜空气呢?”
“去你的,”陈放笑着指他,“你这嘴就不能不这么欠?”
徐暮拍开他手:“行了,菜都上齐了,赶紧回去吧。”
上楼之前,菜都没点,陈放就先招呼服务员上了两瓶红酒,这会儿人都没坐下,他拿着酒瓶绕桌挨个倒酒。
到俞锐面前时,顾翌安抬手覆上高脚杯杯口,没让他倒:“他感冒还没好,晚上回去还得吃药,不喝酒。”
俞锐就坐顾翌安旁边,陈放看眼顾翌安,站着没动,又把目光转向俞锐。
被管的死死地,俞锐还笑得挺开心,老实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晃着杯子跟陈放说:“以茶代酒也一样。”
“啧——,”陈放一阵白眼,拿着酒瓶又坐回去,“我也真是服了你俩,闹起来不嫌折腾,好起来又不嫌腻人。”
他们这几个人里,陈放年龄是最大的。
眼看马上奔着四十就去了,还能跟十多年前最好的兄弟同桌吃饭喝酒,要说一点感慨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没喝两杯,陈放就已经开始飘了,他握着杯子,脸都是红的:“咱上次一张桌子吃饭,得有十多年了吧?”
顾翌安想都没想说:“十二年。”
陈放早两年毕业,刚开始那几年,他被小师妹拒绝,受了情伤自己跑去外地三甲医院,中途连半天都没回来过。
“我调回北城那会儿,师弟都毕业了,徐暮也回了南方。”他转着酒杯,视线逐渐朦胧。
轻嗤一声,陈放抬眼看向顾翌安,伸手指他:“翌安最狠,一走就十年,连我结婚都没回来。”
顾翌安没说话,俞锐也没出声,徐暮淡淡剥着花生米,看不出在想什么。
片刻沉默,陈放摇晃着起身,一把抓过酒瓶,又重新拿了只高脚杯,灌满整整一杯酒,将杯子放回圆桌,猛地一转。
酒杯稳稳停在顾翌安面前,陈放说:“这杯酒是你欠我的。”
顾翌安点了点头,毫不犹豫举杯喝完。
徐暮嚼着几颗花生米,玩笑着说了句:“翌安要在的话,你确定新娘还愿意嫁给你?”
新娘是周思蕊,既是周远清的女儿,也是他们的小师妹,陈放苦苦追求了好几年,还追到了欧洲,最后总算是抱得美人归。
不过大学那会儿,所有人都知道周思蕊对顾翌安很有好感,还一度有人把俩人凑成对儿,连医大贴吧都垒了好几万的评论跟回帖。
可那都八百年前的事了,尤其陈放和俞锐还在。
俞锐笑着喝茶,胳膊搭在顾翌安身后的椅背上,没说话。
但顾翌安皱了皱眉,觑眼徐暮说:“你这嘴能不能别欠?”
“就是,吃都堵不上你的嘴。”陈放顺手抓过一包餐巾纸,砸徐暮身上。
闹完一场,陈放又转向俞锐。
他举着杯子,嘴巴动半天,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直到顾翌安渐渐挑眉,陈放赶紧摆了下手:“别的我也不多说,你俩好好的。”
俞锐松口气,举起茶杯:“别的我也不多说,谢放哥。”
俞锐喝茶,顾翌安喝酒,陈放“啧”一声,转向徐暮:“你我就更不用说了,自己喝吧。”
徐暮却非常不要脸地把酒给倒了,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是,你也好意思?”陈放按住他手不让倒。
徐暮掰开他手,还冲他挑了下眉:“你喝酒,我喝茶,茶我连喝三杯,酒你喝多少随意,你要喝多了,一会儿我给你叫车。”
说三杯还真就三杯,喝完还倒杯显摆给陈放看。
陈放指着他,跟对面俩人说:“我算是发现了,从大学到现在,最不要脸的就是他。”
饭桌上,聊起大学,聊起过去,谁都有感慨。
不过陈放今天反应是最大的,他这个人对外圆滑世故,对兄弟和朋友却耿直义气,虽然性子急,也常常压不住火,但一直都很感性。
一顿饭结束,俞锐和徐暮滴酒没沾,顾翌安喝了点但没醉,就陈放自己喝得多,左一杯敬明天,右一杯敬过往,两瓶酒几乎都进了他肚子。
本来都说了要送他回去,他自己又非不让,站路边抱着路灯又吐又哼哧,还趁三人说话的功夫,自己钻进一辆出租车,悄没声儿地就走了。
俞锐最先反应过来,可也只来得及看清车牌号,追都没法追。
徐暮都给他整无语了,最后只能赶紧打电话给周思蕊,告诉她去小区门口接人。
他们三人都没敢动,就站路边等着,直到手机收到陈放安全返回的信息才松下一口气。
等到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顾翌安去拦车,徐暮站后边跟俞锐说:“不介意把翌安让我一晚上吧?我来北城可没地儿去,只能跟去博士楼,蹭一晚他的公寓住。”
“暮哥这话说的,当然不介意,”俞锐看着顾翌安背影,轻声笑笑,“你们也挺久没见了,正好可以聊聊天,我跟翌哥还有的是时间。”
徐暮突然来北城,俞锐本就有些奇怪,这会儿又主动提出去住博士楼,明显就是有话要说。
于是,各自打车各回各家。
临走前,顾翌安忘了提醒俞锐睡前记得吃药,回到公寓立马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刚在岁月间滴酒不沾的人,回到博士楼,莫名却叫了份外卖,买了一袋子啤酒,拎上就去顾翌安房间。
“嗯,早点休息,晚安。”顾翌安站在阳台打电话,回头看到徐暮进来,这才匆匆挂断。
徐暮靠着门框,没忍住“啧”了声:“还真让陈放说对了,你俩腻歪起来,可真是够招人烦的。”
顾翌安没接他话,看着他手上那袋啤酒,眉梢轻挑,带着点询问的意思。
“诶,可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回头小师弟该吃醋了。”
徐暮走进阳台,袋子放地上,拿出一罐啤酒扔给他,自己也拿了一罐打开,然后自顾自喝起来。
即便认识多年,顾翌安也没跟徐暮喝过几次酒。
倒不是徐暮酒量不好,恰恰相反,没人知道徐暮酒量怎么样,因为大多时候他都会像今天吃饭那样,随便找点借口躲过去。
兄弟多年,他们一直都很默契,哪怕情绪再不好,只要一方不想说,另一方也绝不会多嘴去问。
不过,今天徐暮的状态明显不太对,不仅主动找顾翌安喝酒,甚至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
两罐啤酒下去,顾翌安皱了皱眉,拦住他问:“是心情不好,还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徐暮扯动嘴角笑了声,侧身绕过顾翌安挡在他身前的胳膊,还是又从袋子里拿了罐新的。
仰头灌下一大口,徐暮撑出一个酒嗝,随后说:“没什么事,就突然想喝酒。”
顾翌安挑眉看他:“心情不好?”
“不知道,可能吧。”手指用力,易拉罐捏出清脆的响,徐暮躬身伏在栏杆上,自嘲地笑了声,“活了小半辈子才发现,有些事好像还是没想太明白。”
徐暮家里的情况还有他以前那些事,顾翌安知道一些但不多,只能试探性地问:“是家里的事儿?还是你那个邻居?”
徐暮怔了一下,模棱两可说:“是也不是。”
“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了,说说你吧,”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徐暮撑着栏杆,轻晃着手里的啤酒,“上次跟我说你在赌,怎么?看你跟小师弟这情况,是赌赢了?”
顾翌安嘴角轻扬,淡淡一笑:“嗯,赌赢了。”
孤注一掷,却还是赢了。
徐暮偏头看他一眼,低笑声说:“以前总觉得你过于克制,也过于理性,理性到身上连一丝烟火气都没有。”
“有这么夸张?”顾翌安轻挑眉梢,尾音上扬。
“不然呢?”徐暮也挑了下眉。
对视半晌,俩人皆是一笑。
笑意消散,徐暮又道:“不过,小师弟出现以后,你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很不一样。”
顾翌安笑着没说话,这些他比谁都清楚。
徐暮转过身,背靠着栏杆,头往后仰。
夜风轻柔,周围也很安静,他闭上眼睛,静静地放空了好一会儿。
蓦地,徐暮又睁开眼,看着顾翌安,忽然说:“人都说情深不寿,爱情都是有保鲜期的,你俩这爱情过十几年还能鲜下去,也是独一份儿了。”
从大学那时候起,徐暮就是坚定的独身主义,他不太相信爱情,爱情可以无限美好,但他一直认为,所有美好的爱情都是有时效的。
时效过后,互生怨怼,怨怼到最后,连彼此的面目都变得狰狞,开始相互撕扯,相互折磨,而这些撕扯跟折磨足以盖过以前全部的美好,所以他宁愿一开始就不要。
顾翌安淡淡一笑。
他喝下一口啤酒,目光穿过宁谧的夜色,看着远处熄灯的杏林苑,视线专注而柔和,连眼尾都漾着浅浅的弧度。
蓦地,徐暮听见他说:“我需要的,从来就不是爱情,而是俞锐。”
我需要的是俞锐,不是爱情,也不是任何其他人,所以无关爱情的全部定义,我要的从头到尾就只有这一个人。
静默片刻,反应过来后,徐暮怔愣一瞬,然后笑笑,再没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开启下卷了,我跟你们一样,开心又兴奋~
——
【划重点】
这里暮哥来北城的原因,在朝辞暮归里才会讲。
执手这本书,目前的想法应该是不会有番外的,正文完结就完结,翌哥跟俞哥的番外都在朝辞暮归里,biu~
——
【唠唠叨叨】
评论区真的好多小可爱,我在吭哧吭哧码字,你们在跟营养液和收藏比赛,捂脸.jpg
——
【提示一下】
明天周五休息,不更哈~
最近开会开得我腰都快废了,容我喘口气~
今天本来该双更的,算我欠一章,改天补上~
爱你们呀~
第66章 苦肉计
病了两天,俞锐重新回到科里,从医生到护士,连清洁阿姨都忍不住慰问他两句,还送给他一堆吃的,零食水果鲜花塞了他一屋。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什么大病。
病区查房回来,侯亮亮给他拎来一盒保健品,说是益气补血,还补脑。
俞锐在护士站签字,等他说完,斜他一眼:“你是来送温暖的,还是来给我添堵的?”
“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嘛,”侯亮亮在他旁边站得规规矩矩,“俞哥你可是咱科室的精神支柱,你不在这两天,我们心里都发慌,老感觉缺点儿什么。”
“缺什么?缺骂?”签字笔重新扣回胸口袋里,俞锐无语地笑了声,“该干嘛干嘛,我不在,不影响你们工作。”
侯亮亮撇着嘴嘟囔:“可你不在,我就无心工作。”
“你说什么?”上班时间,办公区人也多,周围闹哄哄的,俞锐没听清。
“没、没什么。”小猴子秒怂。
俞锐瞥他一眼,又看眼走廊悬挂的数字时钟,十点多,上午暂时没什么事,俞锐丢给他一句“别杵这儿,干活去”,随后抬腿就走。
今天天气不错,医院走廊洁净荒白,太阳光斜斜地落进一片金色朦胧的光晕,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好天气,好心情,连步子都轻快了,俞锐拐进门的时候,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病房里,头上还绑着绷带的赵东正靠在床头玩手机,听到有人敲门才抬起头来。
“哟——,”手机放下,赵东吆喝一声,“这不俞主任嘛,什么风能把您给吹过来。”
俞锐笑着走过去,顺着他话说:“自然是来慰问一下赵总,顺便问问,赵总能给我们科贴心周到的服务打几分。”
赵东看他两眼,乐了,指着他说:“少给我贫,你这没良心的,几天不见人,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这会儿倒是想起我来了。”
“怨气还挺大,以前你出差一两个月不见人,也没见你这么想我。”俞锐摘下床尾的病程记录翻了翻,确认没什么问题,又给挂了回去。
赵东撑着胳膊要起身,俞锐没让他动,俯身握住床尾的摇把手柄,把床头背板给他升起来了些。
枕头垫脖子后面,赵东“哼哼”两声说:“我从监护室转出来的这几天,老也没见你人影,问你们科的医生护士,一个个地,又全都给我打马虎眼,我还以为你怎么地了呢。”
“前两天感冒,在家休息了两天,”俞锐随口回他,“你好不容易从监护室出来,他们也不太清楚情况,自然没办法告诉你。”
“就感冒?没别的事吧?”赵东盯着他看。
俞锐撑着床尾栏杆,被他看笑了:“你还想有什么事?能盼我点好么?”
赵东翻了翻白眼,还用手指着自己眼睛说:“前段时间在监护室那会儿,我瞅着你状态就不对,俩眼睛都快凹没了。”
“那几天太忙,缺觉缺的。”俞锐含糊道。
赵东身体才刚恢复,俞锐不想让他跟着操心,岔开话题问:“别说我了,你呢,感觉好点没?”
说起这个,赵东就来劲了,身子还扭了两下往前靠,然后两眼放光说:“我正想问你呢,你能不能再给我治治,医嘱记录啥的,再把我病情写严重点儿。”
盯着他看半天,俞锐走过去,探了下他额头:“也没发烧啊,不会开个刀,把你脑子给开坏了吧,说什么胡话?”
“去你的,”赵东拍开他手,挤眉弄眼又跟俞锐说,“我算是发现了,死皮赖脸这招对苏晏压根儿就不管用,但苦肉计好使。”
原来如此。
俞锐嗤笑一声,抱臂靠在床边,扭头冲他说:“要不,我叫人把你给拉回监护室,顺便再把管都给你重新插回去?”
“插管就不用了,那玩意儿可忒难受了,”赵东还挺认真地想了想,“不过回监护室可行,这样苏晏一天得多来好几趟。”
俞锐都给听乐了:“送个屁送,浪费医疗资源呢你,好歹也是医大毕业的,你那点儿思想觉悟哪儿去了?”
赵东靠回床上,非常不要脸说:“我现在是腐败的资本家,没啥觉悟,你要能把苏晏给我哄回来,别说住监护室,你就再让我躺回手术台都行。”
“打住——”俞锐都无语了,“我说你贱不贱,是谁当初吵着要跟人绝交,现在又上赶着求和,还演苦肉计,你倒是真想得出来。”
说话的功夫,外面走廊陡然响起一阵嘈杂急促的脚步声。
赵东伸着脖子往外瞧,好几个扛着摄像机的摄像师,还有拿着话筒的记者从门口快速跑过去。
“啥情况啊这也是?不会是又出事儿了吧?”赵东一脸警惕,还有些担心。
俞锐也看到了,不过他倒是很淡定,还随手剥开一个橘子,说是北城电视台的人过来录节目的,不用担心。
他们病区最近有位阿姨手术后突然会说葡萄牙语,有事儿没事儿就拿着手机上网,有时跟老外聊聊天,有时也发发视频。
后来也不知怎么,这阿姨一下就火了,不但有了大波粉丝,还迎来一场黄昏恋,跟一位正宗的葡萄牙老外结成一段良缘。
这样的病例实在少见,既有看点又有噱头,丛凉听说后,立马就安排节目组的人过来,说是要给拍成纪录片放黄金档播出。
赵东听完,瞪着眼珠子,“噌”一下坐起来:“我靠,还能有这种好事?开瓢也能开出超能力?怎么我开瓢没开出个奖啥的?”
俞锐将手里最后几瓣橘子塞他嘴里:“想什么好事呢,人爷爷那辈儿就会葡萄牙语,那阿姨小时候学过,只不过后来忘了。”
洗完手回来,俞锐失笑一声,又说:“还超能力,应该是手术刺激到她的某些神经细胞,暂时性地恢复了她以前的记忆而已。”
大脑里有140亿个神经元细胞,就算以现代顶尖医学的能力,也说不准一场完美手术过后会不会突然出现这些怪异的事情。
但这种事情始终是极少数。
大部分人还是会因为不可控的术后并发症,后遗症,而失去一些记忆,甚至失去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
尤其神外一直都是救治难度最大的科室之一,手术风险最高,遇上的纠纷自然也最多。
但凡出现什么负面新闻,很容易就被新闻媒体抓过去博眼球,倒是像丛凉这样想要通过个别病例,一边讲故事,一边科普医疗知识的良心媒体是少数。
他俩正聊着天,顾翌安敲门进来。
赵东先看到他,主动打招呼:“顾师兄。”
“嗯,好点了吗?”顾翌安早上去送徐暮,回来又赶上一场国外的电话会议,忙到现在才过来。
“好着呢,身边围着你们这帮白大褂,想不好都不行。”赵东说着话腰都坐直了。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赵东面对顾翌安,始终有些拘谨,不自觉就会老实些。
像是刚才想起来,赵东又说:“对了,救命之恩,我还没跟顾师兄说声谢谢呢,等出院了,我请你喝酒。”
“还喝?都把自己喝医院来了,还没长教训?”俞锐没好气说他,“上次让你体检,你怎么不听?”
赵东自知理亏,还伸手摸了下头上的绷带,笑着说:“平时也没觉得有什么,突然脑子里长个瘤子,这谁能想得到呢。”
“别有下次了,不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俞锐一脸严肃。
顾翌安也缓声说:“定期体检,有些疾病发病前可能不会有什么异常表现,但起病快,一旦发作又极其凶险,只能通过体检预防。”
正巧,苏晏拎着保温盒走到门口:“顾师兄,锐哥。”
对话被打断,赵东一看苏晏来了,立马就开始装:“诶,锐啊,你看看我这伤口是不是裂开了,我怎么感觉头有点疼呢?”
俞锐挑了下眉,不接他话,还掀他老底:“你刚不还说没事么,还说要请客喝酒。”
“我说了么?你听错了吧?我这病这么严重,怎么能喝酒,”赵东立马认怂,还拼命冲俞锐使眼色,“要不你再给我开张单子,我去拍个片再检查检查有没有什么后遗症之类的?”
俞锐没理他,偏头跟顾翌安对视一眼,无语地指了指太阳穴,用口型跟顾翌安说:脑子有病,还真没见过这么诅咒自己的。
顾翌安轻声笑笑,用眼神示意他少说两句。
苏晏走到病床旁边,汤壶放到矮柜上,又取了碗出来,拧开盒盖倒汤。
“别装了,”他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的片子我都看过,你要非想发疯,我给你挂个六院精神科,你上那边住去,别折腾顾师兄还有锐哥。”
赵东立马闭嘴。
俞锐瞅眼苏晏手里的汤,挑眉道:“诶,看来这病号待遇不错啊,有我们的份儿吗?”
“去去去,”赵东立马急眼,“病号汤你也好意思抢,等我好了,请你去米其林吃。”
“这可是你说的啊,”俞锐点点头,“行吧,那我们走了,你俩待着吧。”
“走吧走吧,赶紧走,上班时间,老待我这儿干嘛!”好不容易苏晏来了,赵东巴不得他俩赶紧消失。
俞锐都无语了。
刚来那会儿还说盼着他来,现在又无情撵人,这兄弟情,消逝得也够快的。
病房出来,差不多也到饭点了,俩人走回办公室,侯亮亮正好把午餐送过来。
吃饭的时候,顾翌安忽然问:“赵东毕业就去做医药了么?”
“也没有,”俞锐捏着筷子在挑菜里的胡萝卜丝,“他在八院呆了两年,后来赵叔公司出事儿,赔了很多钱,他就辞职了。”
“难怪”顾翌安沉吟一声,多少感觉有些可惜。
“他和苏晏”俞锐叹口气,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卡了半天没下文。
顾翌安自然懂他的意思,淡声笑笑:“我知道。”
“你知道?”俞锐却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翌安略作思索:“大学的时候吧。”
“大学的时候?”俞锐更惊讶了,筷子都放下了,靠着椅背看着顾翌安,等着他继续说。
“我也只是猜测,不太确定。”顾翌安淡淡笑了声,手背贴上汤碗试了下温度,推到俞锐面前,让他先喝汤,等会儿就放凉了。
紧接着,他又说:“我印象中,苏晏大学的时候,家里条件是不是不太好,好像每年都需要申请奖学金跟助学金生活。”
这个俞锐是知道的。
“不过有两年申请的人很多,苏晏没申请上。”顾翌安边回忆边说,“好像那时候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又急着用钱,还去外面兼职打了好几份工。”
“嗯,”俞锐放下汤碗,“应该是他妈妈重病那回,需要大笔手术费,苏晏他一直都只和母亲相依为命,家里条件不太好,学费生活费都是靠自己挣。”
那次家里出事,苏晏也没说,是俞锐有天回宿舍,偶然听到他打电话才得知的。
那会儿俞锐刚接下两个竞赛项目,奖金很丰厚,本来组长都定下他了,俞锐却突然反悔,还说自己有别的课题要跟,硬是要退出来,转头却又跟竞赛组的老师推荐了苏晏。
但他从来没提过,也没跟苏晏说起过这些,苏晏性格安静,自尊心却很强,骨子里也很倔。
他也不像赵东,有什么说什么,一根筋直到底。
就算遇到再大的难处,苏晏也只会自己消化,自己解决,从来不会主动寻求帮助,所以哪怕俞锐有心,也只能暗中借着别的事由,确定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心理负担的情况下才出手帮忙。
听到这些,顾翌安心里有点软,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说:“难怪那段时间,赵东也来找我,还问我医大基金会有没有什么项目是可以资助院里学生的。”
苏晏的事儿,赵东最开始没说,顾翌安查遍基金会所有项目,倒是真找到了可以提供资助的途径,只是资助金额对当时的苏晏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于是赵东只能告诉顾翌安实情,然后偷偷往里多塞了一笔钱,让顾翌安以基金会项目的名义转给苏晏,还反复拜托顾翌安什么都别说。
原本神经大条的人,居然也会顾及苏晏自尊心,拐着弯儿地帮忙,别说顾翌安惊讶,就连俞锐听完也很意外。
他俩吃完饭,顾翌安收拾完餐盒,出去接电话去了。
“怎么又是五仁蛋黄,换点儿别的馅儿也成啊。”外面有人在喊,嗓门儿还尤其洪亮。
午休时间,办公区都还比较安静,俞锐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休息,才刚蓄起来的那点睡意瞬间被这一嗓子给喊没了。
他睁开眼,侯亮亮刚好进来,手上还拎着两桶洗衣液跟月饼礼盒:“俞哥,东西我给你放桌上了啊。”
俞锐看见月饼礼盒都愣了一下。
秋天走过一半,明天刚好是中秋,法定节日还连着国庆,八院门诊部跟外科大楼都拉上横幅,挂起了红灯笼。
作为医务工作者,越到假期越是忙碌,十天长假基本与他们绝缘,不过假期没有,节日福利还是有的,虽然这福利每年都被吐槽。
时间过得太快了,俞锐一早上都没注意,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脑子一下就清醒了,俞锐正想着等顾翌安回来了,先问问他明天怎么安排,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
电话是沈梅英打的,俞锐看一眼,很快接起来。
顾翌安进门时,俞锐刚挂电话,还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怎么这么开心?有什么事吗?”顾翌安挑了下眉,走过去。
手机塞回袋子里,俞锐笑着说:“有事,沈教授让咱俩明晚回去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还账了~
第67章 中秋
第二天下午。
俞锐手术完去了趟病区,重点检查完几个情况比较严重的病人,又跟住院医交代了几句,然后算好时间提前下班。
车子开出医院时还不到五点,结果临安路出去,刚拐进旧城区,路上就开始各种堵。
理工大家属院和杏林苑一样,都是老楼,里面住的大多数都是退休后的老教授。
交通不便,又远离商业区,他们子孙辈的年轻人朝九晚五,大多忙得没边,一般也不会住这儿。
可今天是中秋,小辈们平时不见人,这时候全都拖家带口扎堆回来。
俞锐费老大劲才把车开进小区。
毫无意外,楼下满满当当全是车,连绿化带旁边的过道都停满了。
绕着几栋单元楼来回打转,找个车位找半天,下车时,俞锐脾气都快磨没了。
顾翌安下午去了医大实验室,没跟他一起,俞锐停好车后,先没回家,又走回小区门口给顾翌安打了个电话。
刚响两声还没接通,俞锐远远就看见顾翌安站马路对面,冲他晃了晃手里的电话。
很快,红灯过后,顾翌安穿过人行道走过来,问他:“等很久了吗?”
“没,我也刚到,今天太堵了。”手机揣回西裤口袋里,俞锐发现顾翌安手上还拎着两个精致的礼品袋,“这是?”
“给俞院长和沈教授带的礼物,”顾翌安轻声笑笑,“好歹也是过节,我总不好空着手去吧。”
虽然大学那会儿就见过,但这毕竟是顾翌安第一次正式去俞锐家。
何况,沈梅英和俞泽平能在中秋节让俞锐把人带回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代表了对他最大的接纳和认可。
顾翌安怎么可能什么准备都没有,那也太不合礼数了。
进小区往家走,俞锐又问:“该不会是你下午特意去买的吧?”
“不是,回国之前就备好了。”顾翌安说。
脚步顿住,俞锐偏头看着他,眉毛轻抬起来。
“怎么?”顾翌安也挑眉,还跟他对视。
绷了两秒没绷住,俞锐抵住鼻尖笑了:“没什么,就感觉忽然心情挺不错。”
“别乐了,”顾翌安曲指敲了下他脑门儿,“走吧,太晚了不礼貌。”
赶上双节,又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家属院今天格外热闹,节日氛围也浓厚,从小区门口到单元楼,到处都挂着大红灯笼。
顾翌安还是白衬衣黑西裤,但衬衣平整熨贴,臂弯和腰侧连一点褶皱都没有,明显就是刚换的。
俞锐从医院回来,身上也是衬衣西裤,浅灰搭深蓝。
俩人穿得都挺正式,还都是个高腿长的帅小伙,一路走回去,着实有点扎眼。
这院里家家户户住着的,俞锐几乎都认识,他俩还没走到单元楼门口,迎面就撞上正盘着核桃出来接小孙女的王伯。
都碰上了,俞锐也不可能装没看见,于是笑着先跟对方打了声招呼。
对方点头笑笑,又看向顾翌安,眼珠子滴溜转两圈,他问:“你是翌安吧?好多年前我们还见过。”
“是,我是翌安,”顾翌安微笑着颔首,“王教授,好久不见。”
俞锐当年追人闹得轰轰烈烈,大学城几乎没谁不知道,当初徐老带队回国的新闻刚出来,好些老教授还私底下八卦来着。
但对方显然没想到顾翌安还能记得他,笑眯眯地应下,临走前还说了句:“我说呢,难怪老俞今天连新衣服都穿上了,原来是有贵客到啊。”
闻言,俞锐挑了下眉。
路过俞院长的小花园,俞锐透过客厅玻璃门往里瞧了一眼。
不瞧还倒好,这一瞧,嚯——
何止他爸换了新衣服,沈梅英更夸张,连旗袍都穿上了。
俞锐哑然失笑,对顾翌安说:“看来今天,我才是最不讲究的。”
“有吗?”顾翌安轻挑眉梢,上下扫他一眼,“我感觉你这样也挺好。”
站这儿说两句话的功夫,沈梅英已经看到他俩了,隔老远就冲他俩招手。
他俩刚进单元楼,沈梅英已经把门打开,就站在家门口等着。
“翌安来啦?”掠过俞锐,沈梅英望向顾翌安,笑得很温和。
顾翌安赶紧两步上前,握住沈梅英的手:“老师,好久不见。”
大学的时候,沈梅英有两门课,顾翌安都上了。
读书那会儿,沈梅英就知道顾翌安有多踏实多优秀,甚至天然地就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喜欢。
后来得知他和俞锐走到一起,沈梅英虽然一时无法接受,但也没有在明面上反对什么。
尤其俞泽平生病那段时间,顾翌安一直跟着忙前忙后地照顾,还找来国内最有权威的肝胆外科教授给俞泽平主刀,沈梅英当时没说什么,心里却很难不被感动。
以至于俩人分手后,沈梅英始终都有些耿耿于怀,总在想是不是他们做父母的把俩人给耽误了。
想到这里,沈梅英看着顾翌安,眼眶渐渐就有些红:“是真好多年没见了,不过你倒还是跟以前一样,模样都没怎么变。”
“老师也还跟以前一样,气色看起来也很好。”顾翌安握了握她的手,带着些许安慰。
俞泽平就在旁边站着,他又转向俞泽平,主动打招呼:“俞院长,好久不见,身体还好吗?”
“好,都挺好。”俞泽平轻咳一声,摆摆手佯装严肃,“在家里就不用叫老师院长了,我跟俞锐他妈都退休好多年了。”
俞泽平和沈梅英都比顾翌安父母要年长一些,顾翌安想了想,说:“那叫伯父伯母可以吗?”
胳膊肘搡了俞泽平一下,沈梅英嗔怪地瞪了俞泽平一眼,接话道:“可以可以,我不讲究,老师也行,伯母也行,你想叫什么叫什么。”
俞锐在后面站半天了,好笑的是,前面仨人没一个理他,都当他空气一样。
这会儿看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俞锐两步上前,打岔道:“行了,你们是想一直站门口说话呢?”
“对对对,快进屋。”忽略掉俞锐,沈梅英赶紧侧身,招呼顾翌安进门。
顾翌安带来的见面礼,一件是水墨蓝色的羊绒披肩,给沈梅英的,另一件是白茶和红茶的组合套装,给俞泽平挑的。
两份礼物的价值都不算高,不会让两位老人有任何心理负担,但只看一眼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精挑细选的。
披肩简直送到沈梅英心坎儿里了,和她身上那件香芋色旗袍搭起来,既衬肤色,又挺符合老教授温婉柔和的气质。
沈梅英套在身上绕着镜子转了好几圈,喜欢的不行,还追问父子俩,到底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大学城最美一枝花非您莫属,”俞锐抱着胳膊靠一边,“行了,可别美了老教授,您是打算穿着这身儿下厨吗?”
“哦,对,我得赶紧去换身衣服,别等会儿炒菜惹上一身油烟味儿。”沈梅英摘了披肩,说着就往卧室方向走。
俞锐都无语了,合着老太太故意穿这一身,就是为了迎接顾翌安,进厨房还得换回去。
俞泽平背着手,抬了抬下巴,冲俞锐发号施令:“你去给你妈打下手,正好让翌安来陪我喝喝茶。”
老院长说着就去把壁柜里的茶杯和茶具取出来,招呼顾翌安到沙发。
俞锐看他爸一直绷着脸,也没什么表情,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嘴巴动了动,视线跟顾翌安对上,顾翌安冲他眨着眼又点了下头,示意他没事。
“那行,我去帮老教授打下手,你俩喝茶。”俞锐冲他爸喊了声,还是不放心,又凑到顾翌安耳边小声补了句:“等会儿老院长要是为难你,你就给我打个暗号。”
顾翌安失笑一声:“放心,不会的。”
他俩在这儿嘀咕,俞泽平就不可能不知道,扭过头来,俞泽平觑了俞锐一眼:“怎么?我还会吃人不成?”
被老院长这一眼瞪的,俞锐接话接得飞快,还捧着他爸说:“那哪儿能啊,您可是德高望重的老院长,没事儿也不会跟小辈们计较不是。”
老院长鼻子里哼哼两声,不吃他那一套:“少给我戴高帽。”
俞锐适可而止,赶紧闭上嘴,老实拐进厨房。
菜早就是提前备好的,连佐料配菜都切好了码在碗里整整齐齐,基本就等热油下锅。
俞锐在厨房呆半天也没什么事,时不时地就往外瞧,好像生怕外面有点什么动静他注意不到。
沈梅英换上居家服进来,边套上围裙,边问他:“我看翌安手上戴着护腕,是受伤了还是怎么?”
老太太精得很,刚没敢直接问顾翌安,转到这会儿跟俞锐打听。
可手伤的事到底一两句话说不清,俞锐也不想俩老人跟着难受,于是随口回了句:“就普通的腱鞘炎,医生的职业病,没什么事。”
知道医生工作忙,小毛病也多,沈梅英听完也没作它想。
外面客厅里,顾翌安坐在泡茶位,俞锐只能看到他刚给老院长敬了杯茶,老院长点了下头,接过去喝了。
至于俩人说了些什么,俞锐靠着门框,脑袋都快伸出去了也没听着一个字。
沈梅英好笑地摇头,顺手就丢给他一包大蒜:“行了,别看了,蒜不够,你再给我再剥几瓣出来。”
俞锐洗了手,站灶台边上,边剥蒜还边提醒他妈:“别放太多辣椒啊老教授,翌哥他口味清淡,吃不了太辣,姜丝香菜也别放,他不爱吃。”
沈梅英瞅他一眼,好笑道:“你昨天不都说过了吗,都记着呢,今天的菜都不辣,我们随翌安口味来。”
这话听着,俞锐心里有点软,手里的蒜剥完,也不急着出去了,就站旁边时不时给他妈搭把手。
沈梅英倒了点油进锅里,忽然问了一句:“对了,东子怎么过节都还在外面出差?”
“出差?”俞锐扭头看向沈梅英。
他本想说人在医院出哪门子差,反应两秒,俞锐估计赵东就没跟家里说他住院的事。
于是“哦”了声,他又说:“可能最近他公司事情比较多吧。”
“你赵爷爷就一个人在家,本来我还想着叫他一起过来吃晚饭的,后来你赵叔又回来把老爷子给接走了。”
沈梅英边炒菜边还在说,结果俞锐半天没理他。
转头一看,俞锐靠着玻璃门,还在往外瞟,防自己亲爸跟防贼一样。
沈梅英都给看乐了。
客厅开着电视,声儿有点大,俞泽平和顾翌安喝着茶,俞锐也听不见他俩在聊什么,心思老悬着。
“放心吧,你爸不会难为翌安的。”沈梅英温声说了句。
俞锐转过头来。
沈梅英看他一眼,叹口气又说:“其实,叫你今天把翌安带回家里吃饭,这还是你爸说的。”
“我爸说的?”俞锐很难不惊讶,毕竟以前俞泽平就一直不太看好他俩,“他这是同意我俩的事了?”
“你当你爸多狠心呢?他只是嘴硬了点,又不是什么老古板。”洗好的锅重新放回灶台,沈梅英接着又开始准备下一道菜。
俞锐心里一酸,移步到身后,伸出胳膊搂了沈梅英一下说:“谢谢老教授,也谢谢老院长。”
沈梅英眼眶一红。
两秒后,锅里油都辣了,她才拍开俞锐手说:“行了,站边儿去吧,一会儿炒菜油崩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平平淡淡的温馨日常呀~
ps:这两章会讲讲俞院长,讲讲关于亲情的那些事~
第68章 骄傲
其实,俞锐那点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
俞泽平表面装严肃,内心对顾翌安却一直都很认可,甚至比起自己儿子那又倔又刺儿的性格,他还是更喜欢顾翌安的踏实跟稳重。
饭菜悉数上桌,俞锐摆好碗筷,那边俞泽平和顾翌安茶也喝得差不多了。
刚好,新闻联播结束,电视里也开始直播中秋晚会的歌舞节目。
喝了会儿茶,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俞锐倒是发现老院长心情明显变好,临上桌前还把自己珍藏多年的酒给拿出来,说是要跟顾翌安喝一杯。
可俞泽平身体不好,尤其禁酒,俞锐不得不出言提醒他:“我们喝倒是可以,但你肯定是不能喝酒的。”
沈梅英也不让他喝,母子俩给他管得死死的,俞泽平脸上好不容易挂点笑意,都还没上桌就先垮一大半。
顾翌安笑笑,缓和说:“没事,也不一定要喝酒。”
说完,他冲俞锐使了个眼神儿,让俞锐把酒放回去。
到底是过节,还是顾翌安第一回到家里来,俞锐犹豫片刻,也不想扫了老院长兴致,最后勉强同意他喝一小口。
于是,一家人齐齐整整举杯走一个,又都全部换成了果汁。
满桌菜基本都是按顾翌安口味做的,沈梅英坐旁边,陆续夹了好几道菜放他碗里:“来,尝尝老师的手艺,看还合不合你口味。”
哪能不合口味,顾翌安扫眼满桌饭菜,连他忌口的东西都一点没有。
顾翌安心里默然一阵失笑,平时跟俞锐吃饭挑食也就算了,在俩老人面前,他要还这么挑剔,那也太不礼貌了。
沈梅英夹多少,顾翌安吃多少,而后看着沈梅英,眼神温和,语气诚恳地说:“很好,老师做的菜很好吃。”
“喜欢吃就行,我还就怕不合你口味。”沈梅英松口气,笑得很和蔼。
她又盛了一小碗汤给顾翌安,试探性地问:“父母身体还好吗?”
“都挺好的。”顾翌安接过汤碗说。
“还是一直都在美国,没想过回来吗?”沈梅英又问。
顾伯琛和秦薇在顾翌安很小的时候就定居到美国了,夫妻俩一个是神经生物学家,一个是遗传学家,都在大学研究所工作,还都事业心极强。
“应该暂时没这个打算。”顾翌安淡淡笑着说。
“那你——”沈梅英还要说话,俞锐不乐意了,赶紧出声打断,“干嘛呢老教授,查户口呢?”
“我就随口问问,你看你,紧张什么。”沈梅英瞪他一眼,也不问了,老实吃饭。
他们仨儿在这儿说半天,老院长备受冷落,除了闷声吃饭,一直就没插上话。
这会儿话头被俞锐岔开,俞泽平突然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然后徐徐放下手里的筷子。
他先是跟沈梅英对了个眼神,接着站起身,端起手边的那杯果汁。
看他这样,顾翌安赶紧站起来,虽然不知道什么个意思,可俞锐也坐不住了,甚至连沈梅英最后也跟着站起来。
俞锐看他爸连范儿都起了,还开玩笑说:“什么个意思?果汁也要走一个?”
俞泽平敛眉觑他一眼,脸上不但没笑,眉宇间还透着一点不怒自威的严肃跟认真。
他们三个本来也要举杯的,俞泽平摆了下手,又让他们全部都坐回去。
等他们都坐下,俞泽平扫眼仨人,这才开口:“翌安呢,我跟你妈妈也见过了,刚好这会儿你们都在,有件事呢,我也趁着今天就一起说了。”
俞锐挑了下眉,靠着椅背,还是笑着问他爸:“什么事啊,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是这样的——”才刚开口,俞泽平表情和眼神很快就变了。
难掩兴奋,他说:“基地那边上周通知我,希望我能回去担任他们的技术顾问——”
“不行,我不同意!”俞泽平话都没说完,俞锐立刻打断他。
明明刚还闲散地靠着椅背,心情愉悦地跟他爸开玩笑,这会儿俞锐脸色陡然沉下去,说出口的语气甚至带着不可商量的果决。
原本还温馨和睦的氛围,瞬间说变就变。
俞泽平还站着,俞锐脸上也不见有任何松动,父子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无声地对视,眼神都是冷硬的,俩人都在较劲,谁都不肯让步。
沈梅英见状赶紧打圆场:“先吃饭,先吃饭,一会儿菜都凉了,别的事等会儿再说。”
大概是顾及到还有顾翌安在场,俞泽平也没再坚持,他瞪眼俞锐,鼻子用力“哼”出一声,才扯着裤腿重新坐下。
俞锐看着他爸,表情都没变,平静地又补了句:“等会儿说也一样,我就一个态度,这事儿不行,你想都不用想。”
他话说一半时,顾翌安皱了下眉,手从桌子下方伸过去,拉了下俞锐衣袖,暗示他少说两句。
俞锐动都没动,也没看顾翌安。
自从生病过后,俞泽平就跟老小孩儿一样,时不时地闹点脾气,俞锐平时可以哄着惯着,他爸想怎么都行。
可回基地这事儿在俞锐这里根本用都不用问,没可能,也没商量。
尤其俞锐那身刺儿已经冒出来了,根本压都压不住。
俞泽平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还在接着说:“您要有那时间,种种花养养草,不好吗?”
“啪——”地一声,俞泽平一巴掌拍桌上,满桌碗碟都震得发响。
他瞪着俞锐,气得牙关都咬紧了,脸黑得难看,连呼吸起伏都明显开始变快。
嘴巴动半天没说话,最后发泄似的,俞泽平将另只手握的筷子也扔桌上,菜汤被砸得乱飞,连顾翌安身上那件白衬衣都染上好几处油点。
“俞锐!”出声的是沈梅英,“少说两句。”
老教授脸色也变了,叹口气,起身去拿了湿纸巾过来给顾翌安,让他擦擦衣服上的污渍。
顾翌安摇头跟她说没事。
父子俩面对面坐着,跟另外俩人不存在似的。
倔劲儿上来,谁都拉不住,俞锐看着他爸又说:“实在不行,你就跟王伯李叔他们早晚出去打打太极,钓钓鱼遛遛弯儿,您都这岁数了,还瞎折腾什么!”
俞锐这话出口,连脾气向来温和的沈梅英,眉头都忍不住皱起来。
有好几秒,所有人都在沉默,屋子里除了电视发出的那点声音,再没人出声。
俞泽平从满脸气得通红,到逐渐开始变白,他眼神凛冽,死死地瞪着俞锐,撑住桌面,双腿晃悠着站起来。
眼底都是猩红的,俞泽平指着俞锐,整条胳膊都在抖。
怒火中烧,情绪堵在胸口,他重重地喘了两声粗气,最后猛拍桌子,冲俞锐吼出一句:“我是老了,不是死了,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同意不同意!!”
说完,他扶着额头,另只手撑着椅背,人都快有些站不住。
顾翌安赶紧起身,沈梅英站得近些,快一步过去把人给扶住,俞泽平站稳后,胳膊一抬将沈梅英给掀开,背过身说走就走。
书房门“哐”地一声,重重关上。
俞锐垂眸没说话,又坐了一会儿,他也起身走出客厅,去了外面小花园。
好半天,沈梅英站在桌边,看眼房门紧闭的书房,又看眼客厅玻璃门外的俞锐。
重重一声叹息,她对顾翌安说:“好好一顿团圆饭愣是被这父子俩给搅和了,唉,好不容易让你来趟家里”
“没事。”顾翌安拍拍沈梅英后背,试图传递一点安慰。
他看向书房,眉心微蹙,多少有些不放心,于是说:“老师你要不还是去看看伯父吧,顺便帮他测一下血压,我怕他情绪太激动,身体会吃不消。”
“行,那我去看看,俞锐那边”沈梅英又往外面瞅了眼,丈夫儿子一脉相承的臭脾气,都是难啃的骨头。
顾翌安轻声说:“没事,俞锐那里,我去说。”
——
天早就黑透了。
夜空明亮清透,连淡淡稀薄的云层都没有,繁星闪烁,满月挂在树梢,似远似近。
清辉朗朗,秋风阵阵地吹着。
俞锐立在花园旁边的台阶上,身后,客厅灯光透过玻璃门往外倾洒出来,勾出他的剪影,又延伸到脚下随风摇晃的花花草草上。
很快,剪影一道变两道,顾翌安走到他旁边。
影和人,双双并排而立,俞锐垂眸看着,沉默半晌,他低声开口:“抱歉翌哥,害你连饭都没吃完。”
顾翌安看他一眼:“跟我不需要说抱歉。”
微顿两秒,他又说:“可你不该那么跟老院长说话,就算是关心的话说出来,带着刺也会伤人。”
俞锐抿了下唇,说:“我知道”
刚也只是气上头了,这会儿在外面站着冷静了小半天,俞锐饭桌上那点情绪早就被路过的冷风吹散得差不多了。
“可我还是不能同意他去基地。”在这件事上,俞锐依旧坚持。
因为涉密的关系,俞锐并不完全清楚俞泽平在基地具体是做什么工作,但他是医生,他很清楚,俞泽平之所以会得肝癌,跟他的工作环境不无关系。
当初俞泽平又是手术,又是放化疗,连续治了近五年,还得亏发现的时候是早期,沈梅英又护理得格外精细,俞泽平这才安安稳稳地挺过来。
可今时不同往日。
别说俞泽平身体刚好没几年,根本经不起折腾,单就老院长如今七十多岁的年纪,俞锐也不可能同意。
这些俞锐不说,顾翌安也能理解。
小时候,他们都在长辈们细细的叮咛和照护中长大,可当他们真的长大了,某一天回过头来,好像瞬间才惊觉父母已经老了。
像是父母和子女之间总会有的一场交接,于是不知不觉地,一家之主的位置,悄然无声便移交给了下一代。
衰老和死亡,这样的话题避无可避,总是会让人生出无限的惆怅。
俩人就这么站着。
许久沉默,顾翌安忽又开口:“虽然我对俞院长工作的领域不太了解,但我想,在那片天空下,俞院长一定也是别人仰望的存在。”
顾翌安的这句话,不禁让俞锐一怔。
他虽然总是老院长老院长地叫,却早就只当个称呼,甚至还带着几分调侃的意思,根本不像别人叫声俞院长,心里多少都还带着些许敬意。
俞锐还在愣神,沈梅英也推门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胡桃木的旧箱子。
“老师,伯父身体还行吗?用不用我再去看看?”俞锐张嘴半天也没出声,最后还是顾翌安替他问的。
“不用,”沈梅英摇头说,“让他自己待会儿吧,我刚去看了,你伯父就是气性大,身体挺好的,没什么事。”
花园边上摆着两张藤椅和一张圆形茶桌,沈梅英走过去,将手里的箱子放茶桌上。
俞锐迈步跟过去,问:“这箱子是干嘛的?”
沈梅英扭头,还一脸神秘地冲他笑笑,说:“这是你爸的宝贝。”
“宝贝?什么宝贝?”俞锐有些纳闷儿,他从没见过这箱子,也不记得他爸有什么收藏的爱好。
沈梅英没再说话,她从衣服兜里拿出一把钥匙,随后打开箱子上面那把铜锁。
锁扣一解开,沈梅英掀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一叠泛黄的厚厚的资料。
俞锐接过去一叠,沈梅英又从箱子里拿出另外一叠递给顾翌安。
她曲腿坐到其中一张藤椅上,跟他俩说:“这些都是俞锐读书时候的考试试卷,还有他每期期中考期末考的成绩单。”
接在手里才翻两页,顾翌安就看出来了。
从小学到高中,俞锐每一学期的,大考小考期末考,全部数学试卷和物理试卷都有。
甚至还按年份按顺序依次装订起来,单就这一点,便足以看出收藏的人有多用心,多宝贝这些东西。
可因为时间太久,翻到小学试卷的时候,卷面上很多字迹都快淡没了,只剩下成绩栏里,红墨水写下的大大的100分。
每张试卷全都是100分。
正如以前俞锐跟顾翌安说的,他参加的考试从来都是拿满分,无一例外。
但这些俞锐从没见过,从小学到大学,俞锐参加的考试太多了,数都数不清,考完试的成绩单跟试卷,他向来都是随手一扔,根本就没当回事。
“我爸他保存这些干嘛?”俞锐捧着厚厚的一叠试卷,来回翻了几页,很是惊讶。
顾翌安抽出其中一页给他:“可能,是因为这个吧。”
和别的试卷不同,这一页是专门被塑封过的,俞锐接在手里,顿时一愣。
这是箱子里唯一的一张语文试卷,不过试卷并不完整,只有最后那一页的作文纸。
那页作文题目是《我的父亲》。
俞锐只看一眼,顿时就有些无语:“我还写过这个?这小学几年级的作文啊?”
沈梅英坐在椅子上,温和地笑了声:“你爸最宝贝的就是这个,以前去哪儿都揣兜里,还见人就拿出来显摆。”
“显摆什么?我语文可没考过满分啊。”俞锐摇头失笑。
他轻扫卷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视线很快又倒回去,落在中间某一行字上——
我的父亲,他是点亮星星的人,也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人。
这话自己看着都尴尬。
轻嗤一声,俞锐顿时想起来了,这应该是他小学一年级时候写的。
他小时候学习比别人快,老师对他要求也更高,别人还在学一年级的课程,他的课本早就跳了别人好几级。
所以同班同学都还在学组词造句,语文老师就已经开始盯着俞锐写作文,每周一篇,还非让他用什么比喻拟人的手法,不能老是干巴巴地记流水账。
这页的作文卷面太旧太破了,上面的褶皱也很深。
就像沈梅英说的,薄薄一页纸被人无数次折叠,又无数次打开,面上还沾了水渍油渍,导致好多字都被晕掉,根本就看不清全文。
大概是想永久地保存下来,俞泽平还特意找到一家照相馆,把这页试卷给塑封起来。
思及此,俞锐喉咙瞬间一哽。
尽管心知肚明,可顾翌安还是看了俞锐一眼,随后故意问沈梅英:“老师,为什么这里面只有数学卷和物理卷?”
“那还不是你伯父的私心。”沈梅英笑着说,“从俞锐开始说话起,你伯父就开始教他识数认字,俞锐才两岁,他就开始教俞锐速算跟心算。”
说起这些,沈梅英心里不无骄傲。
她说俞锐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五岁还没上学的时候,俞泽平就已经教会他解中学数学题,到十岁的时候,俞锐甚至连大学数学跟物理都学完了。
半是回忆,半是感慨。
沈梅英手里翻动着俞锐的成绩单,视线微垂,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连说话的语气跟神态都染上些许宁静悠远的味道。
“我记得,伯父以前是希望俞锐学物理是吗?”顾翌安又问。
“是,”沈梅英点点头,“俞锐的爷爷就是最早一批研究核动力还有核物理的,俞锐的父亲也是,他存了私心,一直都希望俞锐也能去学物理。”
他俩一句接一句地聊,俞锐却始终没说话,只是忽然觉得手里那叠试卷变得格外沉重,好像他双手捧着都有些接不住。
直到此时,他才认认真真地,重新翻开那些被他爸当做宝贝一样保存起来的试卷,然后一页一页地往下看。
沉沉一声叹息,沈梅英抬眼望向俞锐,说:“你爸虽然嘴硬,从小也没怎么当你面夸过你,可他对你的期望一直很高。”
“甚至有次喝多了酒,他还拍着胸脯跟别人嚷嚷说,‘我俞泽平的儿子,以后一定是我俞家人最大的骄傲’。”
眼眶一热,俞锐阖上手里的试卷,放回到桌上,沈梅英把试卷又拿回去,重新按顺序放回到箱子里。
忽地,她抬起头,问俞锐:“你还记得你高考结束那会儿,你爸有两个月都没怎么回家吗?”
俞锐当然记得,当初他拒了华大物理系保送,重新回去参加高考,那是连父母都瞒了的。
后来高考录取通知书下来,俞泽平震怒,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一甩手就走,不仅走,还是带着行李箱走的,
那段时间,俞锐打电话发消息,俞泽平一概不接不回,丝毫不待见他。
可除此之外,俞泽平也从没提过让他复读或者重考的事,甚至连反对的话都没说过。
俞锐那时候也只当他爸是对他先斩后奏的行为不满,并没有想太多。
这会儿沈梅英提起来,他还微微有些诧异:“当时你不说他是出差去了吗?”
“出什么差啊,大学都放暑假了,他上哪儿出差?”沈梅英反问一句,而后摇头失笑。
“你爸那是独自疗伤去了,他那段时间一个人跑回基地呆了足足两个月,听人说,他那阵子也不说话也不笑,每天就在基地里遛弯。”
“后来他回来,当天晚上就让我给他找了这么个箱子,把你这些试卷跟成绩单全部都放进去,锁了起来。”
微顿片刻,沈梅英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说话声音也染上哽咽:“之后这么多年,虽然你爸嘴上从来不提,但我好几次都见他偷偷拿出来看,看完又再偷偷地放回去。”
和顾翌安出生在医学世家一样,俞锐自小也是出生在科研世家,俞锐的爷爷俞淮恩是最早的工程院院士,俞泽平虽不及父亲的成就,却也没让老爷子失望。
但他到底还是心有不甘,不甘自己能力有限,也不甘俞家人自俞淮恩之后,再也无法青出于蓝胜于蓝,重新站上顶峰。
直到俞锐出生,尤其是当他发现俞锐天赋过人,俞泽平面上装着严肃什么都不说,内心却欣喜不已。
曾经,这些满分试卷,都是俞泽平的骄傲,还有他的希望。
可俞锐一纸录取通知书捧回家里,突然宣布自己要学医,瞬间打碎俞泽平所有的希望。
于是那满满一箱的骄傲,从此便成了俞泽平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俞泽平嘴上没说,心里会有多难过,光是看着这满箱试卷,他们仨人都能想象得到。
沈梅英最后叹口气:“其实,我们每次出去旅游,你爸最后都得去一趟基地,哪怕不进去,就在门口站一会儿,他都觉得开心。”
“前几天,接到基地电话通知的时候,他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觉,最后爬起来,在书房整理了一夜资料。”
“俞锐,你不应该那么说你爸”
沈梅英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背过身,强装着没事,却又偷偷擦掉眼角那点眼泪。
看老教授这样,俞锐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好的一晚上,明明是家和人团圆的日子,被他搞成这样,俞锐咬紧牙关,半垂着眼眸,连双手都攥紧了。
顾翌安看他一眼,握住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安慰。
直到俞锐掌心渐渐松开,情绪也稍稍缓和下来,他才轻声开口:“去看看吧,跟伯父好好聊一聊。”
俞锐“嗯”了声,又看眼旁边情绪还没缓过来的沈教授。
顾翌安轻点了下头,用眼神示意他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我们俞哥是天才少年,同时也出生在科研世家,丝毫不逊于翌哥哈~
ps:今天这章挺肥了,明天休息哈,biu~
第69章 父子
站在书房门口,俞锐视线微垂,手悬在门把上方,犹豫半晌也没落下去。
静站好一会儿,他将手撤回来插进裤兜,背过身抵在墙上,仰头长叹一声。
那箱被俞泽平珍藏多年的试卷跟成绩单,还有沈梅英今晚说的那些话,让他心里翻搅得难受,实在太不是滋味了。
细细想来,他从小都在父母的包容跟呵护下长大,沈梅英是典型的慈母,俞泽平对他尽管严厉,却还是无形中给了他极大的自由。
甚至,他知道俞泽平希望他学物理,弥补俞淮恩未尽的遗憾,可自始至终俞泽平也从未强迫他,更没给过他任何压力。
莫名就考去读医大,这件事让俞泽平震怒,俞锐是有感受的。
但他从未去深究俞泽平震怒的原因,更不知道在这背后,连带着心底那份失望和伤心,他爸也一并收起来,没让他窥探半分。
不知怎么,俞锐一下就想起了钟鸿川,想到钟老九死一生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坚持躺上手术台。
顾翌安说的对,这些年,他只当俞泽平老小孩一样地哄着让着。
可他却忘了,在另外一片天空下,无论是以前的俞泽平,还是如今的俞院长,从始至终都是让人仰望的存在。
他甚至都忘了,老院长也有自己的热爱,也有自己的失意。
这些年,老院长看似醉心在养花养草上面,实际不过是为了隐藏心底那份失落,无奈寻点消遣打发时间罢了。
而他以关心自诩,居然用那些话,随意地就伤了老院长的心
一想到这里,俞锐胸口就堵得慌,他曲指抵住眉心,再次重重地叹下一口气。
“咔哒”一声,门从里面被人拉开。
俞锐扭过头,视线刚好跟俞泽平撞上。
看到俞锐,俞泽平怒意未消,鼻子用力“哼”出一声,扭头就往对面卧室走。
见老院长连行李箱都拎上了,俞锐站直身子,赶紧跟过去。
卧室里,行李箱被俞泽平打开,平放在地上,俞锐抱臂歪靠在门框,看着他爸从衣柜里收拾出好几件衣服,随意地就往箱子里扔。
“怎么个意思啊老院长?您这是要离家出走呢?”俞锐站了会儿,笑着走进去,还试图开开玩笑缓和下气氛。
俞泽平明显不吃他那套,还把拦路的俞锐给掀开,又从床头拿了几本常看的书丢进箱子,连平时常用的眼镜都给稍上了。
磨砂款半透明的眼镜盒,俞锐视线轻扫过去,弯腰拿在手里,随后打开盒盖,取出那副镜框早已掉漆的眼镜,前后翻看两眼。
“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这副眼镜您还留着?”俞锐将眼镜放回去,语气像是随口一问。
俞泽平一怔,站在床边扭头看他。
俞锐抬起手,食指点在自己额角的旧疤上,笑着又说:“记得没错的话,这眼镜还是小时候,你砸我那副吧。”
俞泽平还是没出声。
七岁那年,俞锐参加电视台比赛又闹退赛那回,俞泽平从基地跑回来替他收拾烂摊子,结果俞锐死不认错,好说歹说也不肯再去参加比赛,倔得跟头驴一样。
俞泽平当时也是气急了,火压半天没压住,摘下眼镜猛摔桌上,玻璃镜片当场砸得满屋乱飞,最后给俞锐额角留了道疤。
这事儿过去都快二十五年了,借着卧室那点晦暗不明的灯光,俞泽平看着俞锐,视线移到额角,浅浅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
其实不止俞锐额头留了道疤,俞泽平心里也留了一道。
他始终留着以前那副眼镜框,无非就是想时刻提醒自己,也问自己,究竟要如何才能做一个合格称职的父亲。
半天没出声,俞锐将眼镜盒递到他爸面前:“镜框都掉漆了,怎么也不换一副新的?”
俞泽平皱着眉,拿回手里又给扔进行李箱,嘴里咕哝出一句:“能用就用,换什么新的。”
俞锐笑笑没说话。
他看眼行李箱,走到衣柜前,重新收拾出几件毛衣放进箱子:“再过一阵儿就降温了,你那些衣服都用不上,外套得带棉服和羽绒服。”
“你——”
俞泽平表情有一瞬都是僵硬的,开口才说一个字,剩下的话,老院长太要面子,明明堵到喉咙口了,硬生生还是给咽了回去。
俞锐把整排衣柜都打开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冬天那些外套,估计是被他妈给收起来了。
“算了,剩下那些还是晚点让老教授来给你收拾吧。”俞锐阖上柜门,看着他爸说。
俞泽平也看他,俩人互看半天,谁都不说话。
父子俩都是硬脾气,谁都不会说软话,可到底是俞锐有错在先,还是他先低头叫了声“爸”。
俞泽平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挺严肃。
沉吟一声,俞锐语气诚恳:“刚在饭桌上,是我说错话了,您别跟我生气,也别过心。”
听到这句,俞泽平神色总算有了些许松动,语气也放软了些:“怎么突然又变了?”
“那你呢?当初为什么又同意我退赛?”俞锐不答反问。
说到这个,俞泽平还是来气,横他一眼说:“好意思说,你自己死活不肯参加,难道我还能把你绑进电视台不成?”
“那高考呢?我拒了保送去读医大,你又为什么会同意?”俞锐又问。
这事儿到底是老院长心里的痛,可他什么都没说,还反问俞锐:“我不同意你就不去了?”
俞锐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父子俩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谁都没忍住笑。
笑完,俞锐鞋尖踢了下行李箱,说:“行吧,那你继续收拾,我先出去了,走之前我再给你约个全面点的身体检查,让廖主任给你多开点药带上。”
步行至门口,俞锐停下,忽地又叫了声“爸”,问:“我没学物理,是不是让您老很失望啊?”
他都没敢转身,不敢去看他爸失望难过的眼神。
气氛再次沉下去,客厅飘来的电视歌舞似乎都在变遥远,俞锐感觉自己甚至能听到他爸沉缓的呼吸声。
好几秒没应声,俞锐抬腿都准备要走了,背后俞泽平却突然开口:“你从小就有主意,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没人拦得住,也没人劝得了”
微微一顿,俞泽平接着又说:“何况你想学什么和我希望你学什么,那是两码事,你首先是俞锐,其次才是我儿子。”
心里倏然一阵酸涩,俞锐这才转过头。
视线对上,俞泽平冲他徐徐点了下头,这才答了俞锐问他的那句话:“所以,我有过遗憾,但没有过失望。”
——
俞锐走了以后,沈梅英和顾翌安就坐在花园边的藤椅上聊天。
桃木盒里一大摞试卷全是满分,看着就跟标准答案一样,可顾翌安还是看得很认真,全都细细翻了一遍。
成绩单也看了,除了语文,其他每门课,俞锐也几乎都是满分。
他是知道俞锐很聪明,大学那会儿,那么难的专业课,俞锐随便听几节,考试前翻翻书,轻轻松松就能考满分。
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捧着一摞俞锐的学生时光,又是另一回事。
他一页页翻动着这些薄薄的试卷,脑海里止不住在想,这只独属于他的小刺猬,到底曾经该有多耀眼。
沈梅英见他看得那么认真,还把俞锐小时候的相册也给拿出来,顾翌安每翻一页,沈梅英就在旁边絮叨一些俞锐小时候的趣事。
她说俞锐小时候就是孩子王,学习好但也遭恨,从基地幼儿园开始就没断过跟人打架,混事儿从小就没少干。
顾翌安翻动着相册,每张照片他都会看很久,拇指划过照片里那只熟悉又陌生的小人儿。
哪怕照片里的小人儿,千篇一律地耍酷,还一脸不耐烦,顾翌安看他的眼神始终也是安静温柔的。
都是过来人,沈梅英只看他一眼,就什么都懂了。
她笑笑又说:“其实不止这些,俞锐小时候折腾了不少事,奖杯奖状家里多得摆不下,很多都被我给收储物柜里了,你要想看的话,我回头帮你找出来。”
顾翌安停下翻页的动作,抬起眼:“这样会不会太麻烦?”
若在平时,顾翌安是不会这么麻烦长辈的,可他根本忍不住,那些他来不及参与的俞锐的过去,他实在太想一探究竟了。
沈梅英摆摆手:“不麻烦,纸箱都是包好的,上面贴了便签,一眼就能找到。”
顾翌安轻点了下头。
见沈梅英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顾翌安阖上相册,试探性先问了一句:“老师是不是有话想说?”
隔着玻璃门,沈梅英先是看眼客厅,确认没人,而后转向顾翌安,斟酌片刻才开口:“你跟俞锐,你们俩以后怎么想?是留在北城,还是去美国生活?”
这句话刚在饭桌上沈梅英就想问了,被俞锐中途给打了个岔,可她憋半天了,到底还是没忍住。
“留在北城。”顾翌安语气很平静,回得也很干脆,甚至还把自己所有安排都悉数告诉了沈梅英。
“美国那边的工作交接,我已经处理好了,父母那边我也说过了,以后每年他们回来一次,或者我和俞锐利用假期过去看他们都可以。”
沈梅英听完,好半天没出声,表情都是凝固的,顾翌安早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还作出这么大的牺牲,实在很难不让她惊讶。
当父母的心情都一样,沈梅英当然也希望俞锐能留下来,可顾翌安的父母呢,又何尝不希望孩子就在自己身边。
惊讶过后,沈梅英微微皱了下眉:“我只是问问,不是要逼你们做选择,无论是留在北城,还是去美国,我和俞锐他父亲都不会反对。”
顾翌安说:“我知道。”
这些早在回国之前,顾翌安就已经想好了。
俞泽平身体情况摆在这里,还有八院神外,周远清,陈放,赵东。
好友,恩师跟父母,俞锐全部的牵挂都在北城,顾翌安就没想过要把俞锐带走,更不会让俞锐为难。
他需要的只是俞锐,其他所有的一切,他什么都可以放下,什么都可以解决。
沈梅英看着眼前的顾翌安,脑海中再回想起大学那会儿的顾翌安,一时有些恍惚,也有些感慨。
她轻叹口气,缓声说:“这些年你不在,俞锐就一直住在杏林苑里”
“家里明明有房间,离得又近,我跟你伯父也不知道说了他多少次,让他搬回来,可他始终就不肯”
“虽然俞锐嘴上跟我说你俩有缘无分,可我的儿子我清楚,他一直都在惦记你,没忘记过”
说到这里,沈梅英眼眶都开始红了,顾翌安心里一酸,赶紧抽出桌上的纸巾给她。
沈梅英接在手里,侧过身,擦掉眼角那点湿意。
人从来就不是单独割裂的个体,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尤其是那些或激烈或浓重的情绪,避无可避一定会传递给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们年少时爱得热烈滚烫,分手也像余震一样,无端牵连到身边许多人,家人排在首位,其次是最亲近的几个朋友。
看沈梅英这样,顾翌安心里也难受,他自责道:“是我的问题,是我让他等太久了。”
沈梅英摇头跟他说:“我不是怪你,你是好孩子,俞锐能跟你在一起,也是他的幸运。”
她看着顾翌安,眼里含着明显的水光:“我就是想起他这些年老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心里有些难受”
顾翌安站起来,走到沈梅英身边,轻拍着她的后背,试图借此传递一点安慰。
又过了一会儿,沈梅英渐渐平静下来,抬手示意顾翌安坐下:“今天进门的时候,知道为什么你伯父要让你改口吗?”
顾翌安一愣。
沈梅英笑着解释:“让你叫声伯父,以后你就是家里人了。”
“老师”顾翌安刚出口,又换了称呼,“伯母。”
“以后不讲究,老师院长也好,伯父伯母也好,都一样,叫什么都行,”沈梅英说,“你们俩以后好好的就行。”
别的话,沈梅英也没再多说了,余光里,俞锐正从客厅过来,她站起身说是要去把菜重新热一热。
顾翌安本想跟去帮忙,沈梅英按着他肩膀,没让他动:“我去就行。”
俞锐推门出来,沈梅英刚好转身要进去,俩人正好打个照面。
看沈梅英脸上挂着点泪痕,俞锐轻怔一秒,赶紧问她怎么了这是,沈梅英说手上沾了点蒜沫,给刺的。
俞锐不放心,跟着进去,直到确认沈梅英没什么事才又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顾翌安坐在花园边的台阶上,手里翻着一本厚厚的相册。
俞锐曲腿坐到顾翌安旁边,凑过去看一眼,发现是自己小时候的照片:“老教授连这都给你看了?”
顾翌安笑笑没说话,翻到其中一页,指尖轻点在某张照片上:“这张照片怎么回事?”
俞锐看眼照片,立马就说:“不是,这我还真得解释一下。”
那是俞锐幼儿园的一张照片,好像是在一场什么开放日的活动会上,当时有个小女孩热情地想要给他送蛋糕,结果被板凳绊了一跤,直扑扑地摔他身上。
俞锐被压在下面,还被蛋糕糊了一身,那小女孩儿也不知道是摔疼了还是怎么了,瞬间哇哇大哭,搞得俞锐从此对女孩儿的哭声都有心理阴影。
幼儿园的老师当时看那画面就挺滑稽,顺手按下快门,于是便有了这张照片。
认真解释完,俞锐再次重申道:“我真什么都没做。”
“嗯,什么都没做。”顾翌安淡淡道,“可是听沈教授说,这小女孩儿的母亲很喜欢你,还想跟你结个娃娃亲,是这样吗?”
“这跟我没关系啊,我从小都不跟小女孩儿玩儿的——”俞锐话没说完又觉得不对,卡在中间停住了。
他盯着顾翌安看半天,头往后仰,眉毛也挑起来:“不是吧翌哥,幼儿园的醋你也吃?”
顾翌安也挑眉:“怎么,幼儿园的醋就不能吃吗?”
“能,”俞锐重重点头,接话接得飞快,“我娘胎里的醋你都能吃,还就你能吃,别人都不行。”
被这么哄着,顾翌安眼里那点笑意很快就满了,他阖上相册,胳膊撑在身后,另只手抬起来,贴近俞锐的脖子,捏了捏他的耳朵。
俞锐看他眼神不太对,眼里还有清润的水光,轻声问道:“怎么了这是?你手上也沾蒜末了?”
“不是,”顾翌安很轻地摇头,“刚看到你的成绩单的时候,我就在想,你的人生原本就有一万种可能,好像因为我,最后只剩下医生这一种。”
静静地对视片刻,俞锐抓过脖子后面那只手,郑重地扣进手心,很快,连他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
他直视顾翌安,认真道:“不是你让我的人生只剩一种可能,而是你帮我从一万种可能里,找到了我最想要的那一种。”
微微一怔,顾翌安眼尾渐渐柔软,眼神盈满温柔,看着俞锐,再没说什么。
徐徐夜风滑过,月色清亮皎洁,俩人就这么坐在台阶上,胳膊撑在身后,半仰着闲聊。
也不知怎么起的话头,俞锐忽然问了句:“诶,你说要是我们都出生在古代,会是什么样的人啊?”
顾翌安想了想,说:“你的话,应该会是义胆忠肝的真侠士,或者是铮铮铁骨的大将军。”
情话谁不爱听呢,俞锐笑得嘴角都扬起来,还“嗞嗞”两声说:“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帅呢?”
顾翌安偏过头,眼尾挂着柔软的弧度:“那我呢,你觉得我会是什么样?”
“你啊,”俞锐微眯起眼睛,“那你肯定会是九五之尊,一代明君,我呢,就做你的大将军,替你开疆拓土,也替你镇守边关。”
闻言,顾翌安没忍住,摇头一阵失笑。
俞锐挑眉:“怎么?不愿意啊?”
顾翌安抬手摸着俞锐后颈,拇指指腹摩挲他的下颔,看着俞锐的眼神专注而柔和。
他淡淡开口,嗓音随着夜风窜进俞锐耳朵,很轻也很温柔:“不是不愿意,是不想,不舍得,不想你离我那么远,也不舍得让你去受伤。”
俞锐没出声,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就凑过去,咬住顾翌安一侧的耳朵,咬完又含在嘴里,用舌头去舔,还用牙尖磨蹭顾翌安的耳廓。
被他这么一弄,顾翌安呼吸都变沉变粗了。
火刚撩起来,俞锐适可而止松开嘴,哑声在顾翌安耳边说:“你再撩我的话,后果自负。”
说完撤回身,他还挑衅地冲顾翌安抬了抬下巴。
顾翌安眼底微微发红发暗,盯着他看半天,最后侧过头,低声笑了。
客厅里,沈梅英热好一桌菜,又在招呼着大家进屋吃饭,俞泽平收好行李从卧室出来,俞锐和顾翌安也起身进屋。
四人重新围坐一桌,顾翌安先开口:“预祝伯父此行一切顺利。”
俞锐也说:“身体不舒服随时给我们打电话,别硬撑。”
折腾一晚上,俞泽平情绪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哼哼”两声板着脸故作严肃,还将整杯果汁当酒闷。
杯子放回到桌上,他瞥眼俞锐,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们两也是,都好好的。”
另外仨人相视一笑,学了老院长,整杯果汁喝下,再无多话。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提示】第三章刺猬,提到过电视台退赛的事,也提到过俞哥额角旧疤的由来~
ps:十一月啦,大家都好好的~
第70章 双人床
节后上班,俞锐很快就给老院长安排了体检,体检报告一出来,俞泽平的主治大夫,肝胆外科的廖主任跟他说没事,一切指标都在正常范围。
老院长一听,马上就闹着要走,最后被沈梅英给拦下来,定下第二天坐高铁出发。
沈梅英也得跟着去,俞泽平的饮食起居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有她在,俞锐多少也能放心些。
正好赶上周末,俞锐休班,顾翌安也不用去医院,俩人一起送俩老人到火车站。
俞锐开车,顾翌安坐副驾驶。
后排俞泽平扒着俞锐身后的椅背,一遇到堵车跟红绿灯就急得不行,老忍不住在俞锐耳边指挥,还说他不认路,老挑最堵的路走。
沈梅英也在絮叨,这一走少说四五个月,多则半年一年,当妈的总是不放心,生活上的琐事想到什么说什么。
俞锐被他俩吵得脑仁儿都疼,顾翌安还能一边安抚老院长,一边回应老教授。
遇上堵车,赶到火车站没呆几分钟,广播就开始提醒进站了。
足足两大箱行李,俞锐不放心让他爸妈自己拿,于是买了两张同车次的短途票和顾翌安一起跟进去。
北城是始发站,检票进去也还有十多分钟富裕时间。
月台上,沈梅英站在对面,握着俞锐跟顾翌安一人一只手,还在细细叮咛:“我昨天去了一趟杏林苑,里外都给你们收拾过了,冰箱冷冻室放了很多新包的饺子,还有一些塑封起来的冷菜,露台上的白海棠也浇过了,还有卧室的床单被套我也都换了干净的”
说着说着,老教授眼眶就又有些红了。
俞锐心里一酸,上前搂住他妈,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松开后,他笑着跟沈梅英说:“可别担心了老教授,您儿子都三十多了,你要再这么说下去,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了。”
沈梅英侧过头,擦了下眼睛,转回来看着顾翌安,又说:“家里这边,俞锐以前住的房间我也打扫过,不管住哪儿都行,你们偶尔也回去看看,别让家里落灰”
顾翌安握住沈梅英的手,轻声应下。
“好了,差不多得了,说来说去就这几句,”俞泽平背着手不停在催,可也不敢看他们仨人,说话嗓音也明显带着起伏,“又不是不回来了”
沈梅英扭头瞪他一眼。
不远处,一身军装,脊梁挺拔如松的基地研究员迈步走过来,先是冲俞泽平行了军礼,接着又跟俞锐打了声招呼。
这人是俞泽平的学生,俞锐认识。
几句寒暄,对方接过行李箱,站姿依旧挺拔,表情却稍许柔和,跟俞锐说:“俞主任请放心,我保证照顾好老院长和老教授,只要项目一结束,我一定把老院长完好无损地给你送回来。”
俞锐点头“嗯”了声:“那就拜托你了。”
沈梅英还在絮叨,眼睛红红的,满脸的不舍。
俞泽平佯装没事,临走前还严正警告俞锐,不准再薅他花,少一朵都给他没完。
“成啊,”俞锐笑着应下,“要不我每天给你拍张照,报告一下?”
火车快开了,列车员开始吹哨挥动胳膊,整条月台也只剩几位拉着行李箱匆忙赶来的旅客,俞泽平“哼哼”两声,背过身就走。
他刚要上车,隔着几步距离,俞锐忽然喊了声“爸”。
俞泽平一条腿迈上车,顿一下又撤回来,转头看着他。
俞锐嘴唇动了动,最后扯动嘴角冲他爸笑笑,挥手说:“等项目结束了,我跟翌哥一起去接您和妈回家。”
眼神微动,俞泽平沉默两秒,点头“嗯”了声,冲他一摆手,走了。
车门缓缓阖上,几秒时间,动车飞速驶离站台。
很快,视线里只剩下两条笔直延伸的铁轨,俩人站着没动。
直到那点离愁别绪被下一波涌来的嘈杂冲淡,他们才收回视线,转身往出口方向走。
重新坐进车里,俞锐扭头问顾翌安:“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顾翌安系上安全带,反问他。
食指轻敲两下方向盘,俞锐轻抬眉梢说:“还记得刚老教授说过什么吗?”
“嗯?”顾翌安看着他,淡淡挑眉,“说过什么?”
“她说去过杏林苑。”俞锐说。
“嗯。”顾翌安点头。
“冰箱里有饺子,还有冷菜。”俞锐又说。
“嗯。”顾翌安还是点头。
俞锐顿一下,还舔了下唇:“床单和被套也换了干净的。”
连续地一问一答,忽然停在这里,顾翌安看他半天,还是只“嗯”一声,眼尾却露出明显的笑意。
“翌哥,”绕半天,俞锐憋不住了,压低声音,“双人床空很久了”
顾翌安没忍住笑,抬手摸他后颈,很轻地捏了两下:“嗯,空很久了,所以呢?”
头微微后仰,俞锐眨了下眼:“所以,你究竟什么时候搬回来啊?”
“你想让我什么时候搬?”顾翌安轻笑声问。
“那肯定是越快越好,”俞锐坐直身子,右手搓出个响指,“反正今天也没事,干脆就今天吧,我帮你搬!”
顾翌安失笑:“这么急?”
“对,就是这么急。”俞锐说着就立刻启动车,直奔医大博士楼。
是挺急的,要不是换边睡,双人床估计早就睡塌一半了,能不急嘛。
从高铁火车站到医大博士楼,一小时车程,俞锐踩着最高限速一路飙回旧城区,时间才过半小时。
可车才拐进大学城,都还没到目的地,扶手箱里,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俞锐看眼中控显示屏,很快按下接通。
急诊打来的电话,说是刚接到一个七岁小孩,从三楼高的树上摔下来,严重颅脑外伤,CT扫描还发现有脑部肿瘤,目前情况危急,需要他立刻赶回去手术。
外放接的,顾翌安就在旁边坐着,那头说了什么他也听得很清楚。
匆匆挂断,俞锐转头看向顾翌安,苦笑一声:“看样子,我得回去一趟”
医生就是这样,尤其是外科医生,手机永远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紧急情况发生。
顾翌安以前也是这样,甚至还更忙,经常一个电话就把俞锐丢下,现在角色对调,他又怎能不理解。
轻点下头,顾翌安说:“没事,我东西不多,自己就能搬,你先去吧。”
于是车进医大,俞锐在博士楼门口把顾翌安放下,又摇下车窗,跟顾翌安说:“那你收拾完记得吃饭,我要是赶得及回来就给你打电话。”
“好,开车注意安全。”顾翌安站在路边,冲他挥了下手。
——
等俞锐忙完,外面天都已经黑透了。
手术组医生护士加上得有八个人,苦熬近十个小时,总算把小孩儿性命从死亡线上给拉了回来。
不过病人情况并不稳定,手术完CT复查,跟着就被推进了神外监护室。
肿瘤倒是切干净了,但病理结果还没出来,小孩儿能不能平安苏醒,术后又是否会有其他并发症,一切都还未可知。
长时间没吃没喝,还累得腰酸背痛,俞锐扯掉口罩,拧着脖子从手术室出来,连手术帽都还没摘。
没功夫休息,匆忙就在洗手服外套了件白大褂,俞锐长腿阔步穿过走廊,摘下胸牌,刷开感应门,准备先去外面跟家属沟通。
病人家属早就吓坏了,一大家子人全程守在门口,焦急地不停踱步,时不时地抬头看眼显示“手术中”的红色指示灯。
小孩儿母亲又急又怕,不停地抹眼泪,边哭还边埋怨自己的丈夫连个人都看不住,自己不过是出去一小会儿,家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小孩儿父亲满脸沉重,默不作声,嘴唇抿得死死的。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都赶来了,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出事,家里上上下下都着急,也都上火。
但男方父母跟女方父母,立场不同又护犊心切,媳妇埋怨儿子,婆婆不乐意,婆婆维护儿子,丈母娘又不高兴,于是你一言我一语,两边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看俞锐出来,老的少的齐齐迎上去,直接把他围在最中间,还抓着他胳膊,嘴里倒豆子似的,一个个不停追问。
俞锐皱了皱眉。
老人家情绪不稳,容易激动,俞锐抽回手,单独把夫妻俩叫到一边谈话。
“侧脑室肿瘤占位导致视物模糊重影,刚好又在爬树的时候引发眩晕才会从树上摔下来。”
长时间没喝水,喉咙干得发紧,俞锐话说一半又清了清嗓子:“肿瘤目前已经切除了,不过是否良性还得看病理结果。”
他把大致病因以及手术情况说完,又把后续的治疗方案也跟夫妻俩详细介绍了一遍。
听到手术很成功,小孩儿母亲喜极而泣,又是道谢又是鞠躬的,差点没跪地上直接给俞锐磕头。
俞锐赶紧拉住她,简单安慰两句,转身就要走。
小孩儿母亲有些心急,赶紧抓住他袖口,怯声问:“那俞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我儿子?”
“暂时还不行,”俞锐将衣袖抽回,“病人还得在监护室住上几天,护士会随时注意他的恢复情况,有什么问题也会及时通知到值班医生。”
见完病人家属,俞锐又赶去监护室,确定小孩儿情况目前稳定,又跟值班的吴涛叮嘱了好几句,让吴涛警觉一点,有什么情况随时打电话给他。
连续七八个小时没喝水,出来又一直在说话,回到办公室,俞锐感觉自己嗓子都快冒烟了。
他刚接下一杯清水润喉,侯亮亮敲门进来,给他送晚饭。
这都快十点了,晚饭还是员工餐厅提前打包好的,放到现在早就凉了,侯亮亮见俞锐回来,还给放微波炉加热了才拿过来的。
俞锐吃饭的时候,侯亮亮就在旁边坐着。
刚那台手术,他也参与了,感觉可以写篇论文,于是趁这会儿功夫,守着俞锐又问了好几个问题。
饭吃完,侯亮亮把餐盒收走,走前还问他:“俞哥,你今晚还回去吗?”
俞锐握着杯子在喝水,没说话,只冲侯亮亮摆了下手。
忙起来就是头骡子,到这会儿他也没功夫休息,手机里还有一大堆信息躺着,等着他处理。
等把工作群还有同事的消息都回了,解决完正事,彻底放松下来,俞锐这才注意到顾翌安也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拇指下滑,俞锐点进对话框。
顾翌安就给他发了两个字:晚安。
不过,文字下方还有一张照片,拍的是卧室。
屋里顶灯没开,就一盏小小的床头灯亮着,光线昏黄泛着些许暖意,不过只能照到床头,连床尾都看不太清晰。
还是他每天睡的那张空荡荡的双人床,唯一不同的是,床头的位置,突然多出另一个枕头,还和他原本的那个并排放在一起。
盯着照片看半天,俞锐眨了下眼睛,拇指猛地按下锁屏键,随后脱下白大褂从办公室出来,大步流星就往外走。
路过综合办公区,侯亮亮伸头问他去哪儿。
脚步都没停,俞锐背对他抬了下手,扔下一句:“回家,有事打我电话。”
侯亮亮缩回脖子,看眼墙上的时钟,撇撇嘴说:“这都十一点多了,回去东院少说也得十二点,明早六点多又得过来,折腾一圈就睡几个小时,图啥呀。”
“谁知道呢,兴许是家里有人吧?”钱浩随口回了一句。
“有人?”侯亮亮扭头看他,还一脸警觉,“俞哥有人了?谁啊?”
钱浩对着电脑写病程写得脑袋都晕了,侯亮亮这么瞅着他,钱浩恍惚反应过来,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我胡说的,你就当没听见。”钱浩一摆手,很快又矢口否认。
凌晨不堵车,就连红绿灯的等候时间都变短了,俞锐开车一路疾驰回到杏林苑,不多不少,到家正好十二点。
推开门,俞锐明显一怔,玄关灯居然是亮的。
他换上拖鞋,穿过客厅,径直就往卧室走。
手搭上门把,俞锐开门的动作放得很轻,生怕闹出点动静吵醒顾翌安。
满室寂静,卧室窗帘被缕缕夜风吹起又落下,床头灯还亮着,顾翌安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搭在腰间,头微微侧着,连睡相都安静又温柔。
俞锐放轻脚步走过去,蹲下身,盘腿坐地毯上,就那么趴在床边,眼也不眨地静静看了好一会儿。
装睡的人忍半天最后没忍住,嘴角渐渐往上扬,忽然开口:“你这是又准备看多久?”
话音落下,顾翌安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你没睡着啊?”俞锐笑起来,说话声音很轻,也压得很低,生怕赶跑顾翌安的睡意。
顾翌安抬手去摸他的脸,拇指轻柔地捏他的耳朵:“没睡着,我猜你就会回来,想等你一起睡。”
耳朵被捏着,又痒又舒服,俞锐脸贴着顾翌安手心,轻蹭两下,然后说:“那我先去洗澡,你再眯一会儿?”
“嗯,去吧。”顾翌安抽回手,捏了捏眉心试图醒神。
俞锐在医院忙了一天,顾翌安也没闲着,连着开了好几个电话会,下午又去了趟实验室,忙完又搬家收拾东西,折腾到现在,早就已经困到不行了。
洗漱一趟也很快,总共不到半小时,俞锐掀开被子躺上床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一点湿热的潮气。
他看顾翌安没动,以为顾翌安又睡着了,拧着身子去关床头灯。
微末的光线倏然消失,腰间却突然搭上一只胳膊。
顾翌安翻过身,手臂收紧,把人搂进怀里,还用鼻尖磨蹭着俞锐的后颈,闻他身上的味道。
喉结滑动,头皮也一阵发麻,俞锐动动嘴唇,低低叫了声:“翌哥”
“别动让我抱着睡”太困了,顾翌安说话都像是在梦呓。
俞锐轻声笑笑,黑暗中,他手心覆在顾翌安手背上,很轻地说:“翌哥,晚安。”
睡意来得很快,迷蒙中,俞锐感觉身后的人啄吻了一下他的后颈,呢喃道:“小鱼儿,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平淡温柔的日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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