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公公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哎，你还就说对了。”
林锐纳闷，“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倒是难倒元公公了, 他也说不清这姑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陛下的两仪弓上有个“御”字，但字写的小, 位置又隐蔽, 也不知道这位宋小姐看到没。
又或者是, 这姑娘去打听了柳家的案子, 探到了什么风声？再不然, 就是林锐这张脸, 他这人不也经常晃悠，认识的也不少。
“这你就别管了，也不重要, 关键是啊，你该想想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林锐有些懵。
“这陛下，明知道宋小姐知晓了他的身份, 也不说破, 就让这姑娘公子公子的喊, 最后还赠了她玉葫芦, 这说明什么呀？”
林锐琢磨了一下，才试探性说道, “莫非，陛下对这宋小姐”
“哎, 可不敢乱说啊，”元公公白他一眼, 倒也不用如此跳跃。
“这身份说破了, 反倒显得生分, 两个人还能像如今这般相处吗？”元公公拍了拍他的肩，“总之啊，这宋小姐，以后造化大着呢。”
林锐点头，暗暗记下。
等羿坤帝上了马车，林锐骑马走在车边，随即听见车壁被敲响的声音。
“今日去趟京兆尹。”
有了元公公的提点，林锐这回可是明白过来。然后就乐了，陛下这是让他去处理那三品大员的侄子去了吧，哎，他还真就喜欢这种活。
要说这位公子也真是有造化啊，刚犯点事，就直接撞到了陛下手里，这回得脱层皮了吧，说不定连他那三品大员的叔叔也得跟着跳坑里。
“是，主子。”
马车里，羿坤帝摊开手心，是刚才宋梨放在桌上的梨花。
他见这小姑娘两回，第一回 没了弓，第二回没了贴身信物，倒真是意料之外。这梨花，他就收下了。
下回，至少得让她亲自送才行。
*
三月初三上巳节，又称女儿节。
这日，女孩子们一天都有各种安排，格外热闹。往常，宋桑会陪着宋梨四处游玩，可今年他主动参与了第一批“军训”，宋梨就和柳素素结伴出行。
这京城还是春光正好，年轻男女齐聚河边，是年内少有的盛会。
宋梨和柳素素就坐在河边的一处临时搭起的凉亭里，观赏游船上的祭祀歌舞。
由于先帝和当今陛下都不沉迷女色，是以官员也多以清正之风自得，少有狎妓。歌舞馆中多是流落困难境地的良家女子，才艺突出的，还广受世家子弟尊敬和欢迎。
一轮歌舞结束，岸上尽是一片叫好之声。
“阿梨，我们去集市逛逛吧。”柳素素极为喜欢女儿节的集市，那里有各种鲜花水果、胭脂水粉、刺绣衣裳，琳琅满目，极为便利。
如果让宋梨形容，她大概会称之为“一站式购物”。
女儿家们需要的各种物品，甚至是手工作品，都可以在这里买到。
“好呀，”她也很想去看看这古代的集市。
女儿节集市，就在江边不远。看完表演，就去逛集市，也算是各家小姐公子们的一种休闲传统。
集市热闹，人来人往，在此时结交一些陌生的贵女公子们只觉得是顺其自然，丝毫不觉唐突。
“请问，这个怎么卖？”宋梨路过一个刺绣摊，看到一个发带十分好看，很适合她练武时来用。
柳素素那边也没有闲着，也凑过来一起问。
可能是还有“闺蜜装”的想法，最后两人各选了一条发带和一方丝帕。不过，两个人都算是不差钱的主，也没怎么和摊主还价。
两人就这么逛了好一会，品尝了集市上的各种糕点。
“诶，到月上庭了，”柳素素指了指一旁的一处酒楼。
宋梨抬头，看到的是一处精致又透露着低调奢华的门店，只是还没细看，却被旁边另一个店铺吸引了目光。
那是，雪乡里。
“阿梨，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柳素素指的是月上庭每年都会举行的“赛巧会”，这是乞巧游戏的一种。
“赛巧会”有刺绣、弹琴、对联、诗词、猜谜等不同区域，各家姑娘可按照自己的兴趣去参加。
直白一点说，在这样青年男女汇聚的场合，“赛巧会”也是才艺展示大会，夺得魁首的，能得到月上庭的礼品不说，更重要的是能落个才华横溢的好名声。
“嗯，我们去看看吧，不过，依我的才艺，恐怕也只能去猜谜了。”
柳素素也笑，“阿梨算是‘武技’派的，只是这赛巧会没有这个环节。我虽文课比你好，但也万万得不了魁首。”
两人说着就踏进了楼里。这月上庭不愧是京城有名的高端酒楼，各种摆件布置十分文雅，还有檀香点着，即使人来人往也不显得喧闹。
“看，又是林若然，”柳素素看着诗词区正在落笔的女子，微微撇了撇嘴，“我们不看她，去猜谜吧。”
宋梨也看到了林若然，她依旧延续了上次清新淡雅的打扮，旁边站了数位京城中有名的才子，与她不远不近的攀谈着。
唔，这大概就是学霸的交流会吧。
“哎，这些谜题都不容易啊。”柳素素看着三楼东侧一盏盏灯上写着的谜题，不免有些丧气。
依据赛巧会的规矩，若有人能答出灯上的谜题，并不需要取下灯，只是在一旁的白纸上写下答案，交给一旁的侍者即可。
若答对了，侍者会立即送上礼物，若答错了，侍者则小声告知。
所以，才子才女们往往可以拿走一堆礼物，但为了提升格调，月上庭实行“积分制”，最后可用所有积分换的更高价值的礼物。
比如去年，就是林若然拿了头名，得了一柄玉如意。
“素素，你先看看，我去去就回。”
“哦哦，好，”她下意识就以为宋梨是去方便，也没多问。
但事实上，宋梨是从前面又走了出来，到了隔壁的雪乡里布庄。
“哎呦，小姐好，您今天来是有什么想买的吗？”一位伙计主动走上前来，端着热情的笑容。
“您看，这边都是店里新进的布料，这一匹可是今年春天卖的最好的，还是从北地送过来的。面料舒适又有光泽感”
宋梨微微抬手，示意他停下介绍。
“我是来寻人的，可否让我见一下掌柜的？”
伙计眼中闪过什么，但脸上笑容不变，“掌柜的今日可不一定在店里，我得去瞧瞧，不知小姐贵姓？”
宋梨抬手，腕间系着一只小玉葫芦，“我姓宋。”
伙计见了那玉葫芦，脸色微微一变，“那劳烦您稍等。”
片刻以后，伙计就折了回来，“宋小姐，掌柜的就在里间，您请随我来。”
宋梨走到里间，更发现这里别有洞天。这像是商店里的VIP接待室一样，装饰更加典雅精巧。
“宋小姐，我是这雪乡里的掌柜，敝姓王，”一位眉目和善的中年男子向她行了一礼。
他自主子将玉葫芦交出去的第一日起，便听说了这件事，也一直在等待这位宋小姐的出现。
只是他原本以为，宋小姐恐怕会留着玉葫芦，不轻易动用，谁知才过了不久，就亲自登门了。
“王掌柜，”宋梨朝他礼貌一笑。
“不知今日有何事可以帮到小姐？”
宋梨从袖袋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白纸，“劳烦掌柜替我送封信给公子。”
王掌柜迟疑了一瞬，接过纸张，“只是送信吗？”
宋梨点头，“我就在隔壁的月上庭，掌柜如果有消息，可以去那找我，或者往后送到宋府也可。”
她说完，就轻轻福身走了出去，留下有些纳闷的掌柜和伙计。
“额，老板，我们真的要送啊？”
王掌柜立即给了他一个爆栗子，“你以为呢？主子的信物在她手中，是咱们想不送就不送的吗？”
“哎，”伙计捂住自己的脑袋，“那掌柜的，你这脸色怎么回事？”
王掌柜微微叹气，“这姑娘言下之意，是让我们现在就送，最好立即出发。可我也不知道这信中写的什么。”
伙计嘿嘿一笑，“反正这宋小姐也没有用信封，咱们打开看看？”
王掌柜瞥他一眼，“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不想活了？”
伙计立即闭嘴，“那我去叫老四，他腿脚快，我让他来送信。”
王掌柜点点头，也只能如此，至于这信上有没有毒，那就让宫里那帮人去忙活吧，他就是个送信的。
于是，刚下朝不久的羿坤帝，就看到了自己的贴身太监，脸色古怪的从外面走进殿内。
“何事？”
第22章 帝王篇（七）
元公公立即行了一礼, “禀陛下，宋小姐给陛下送来一封信。”
“嗯？”饶是羿坤帝，也有些意外, “呈上来。”
他打开信纸，上面是宋梨娟秀的字迹, 只是这写的内容：
【千行万象竟还空, 映水藏山片复重。
无限旱苗枯欲尽, 悠悠闲处作奇峰。
公子可知, 谜底为何？】
元公公看着羿坤帝一言不发, 心底也有些打鼓。暗卫事先确认了信件毫无问题, 他也不敢乱看。
所以，他很是好奇，宋小姐托人给陛下带了什么信。
莫非这宋小姐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想请陛下帮忙解决？
羿坤帝收起纸张折起，放在书桌一旁，也取来一张白纸, 提笔落下。
元公公见他动作, 头依然垂着, 但没想到陛下只是写了一两个字, 就停了下来。
“陛下？”他接过折好的纸，“奴才这就遣人送回去？”
羿坤帝点头, “今日是女儿节？”
他刚才之所停下动作，正是在思考这谜题的来处。
“对, ”元公公连忙介绍起来，“今日正是女儿节, 宫外如今可是热闹非凡。想必宋小姐也在参加各种活动呢。”
羿坤帝略微回想, 倒是回忆起一些相关的习俗。
“让御膳房备点巧果, 给她送去。”
元公公立即应是，但心里又是翻滚起来。怎么还送上礼了？
他连忙退了出去，想了想，还是先去找暗卫，把信先送出去，免得御膳房那边耽误了时辰。
宋梨和柳素素，依然在月上庭三楼。
经过了一番努力，柳素素倒是答上了一题，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空手而归。
“宋小姐，”一位白衣公子主动靠近，朝她拱手行礼，“可需要帮忙？”
宋梨本就没想过出风头，笑着拒绝了，“多谢公子，但我想着，谜题自己猜比较有趣，就不耽误公子时间了。”
白衣公子略有些遗憾，只是见宋梨表情淡淡，也不敢多说，只好退到一旁去。
“啧，阿梨，你还真是不解风情。”
柳素素微微摇头，对自己这位闺友还是有些无奈。
“那位公子只是好心，你别乱说。”
噗，柳素素端着茶水的手就是一抖。其实阿梨容貌倾城，京中多得是人暗地爱慕于她，只是一年前的事情一出，众人都知道阿梨武艺非凡。
再加上阿梨平日对陌生人总是有些疏离，许多贵族公子都不敢接近。
“宋小姐，我为您添点茶水。”一位侍女主动上前。
柳素素丝毫没察觉不对劲，但宋梨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微微一痒。
她到袖袋里一摸，果然是一张折好的白纸，打开正是羿坤帝的字迹。
【云】
还真的只是回了一个字？
宋梨觉得，这羿坤帝能一直担着“不解风情”的名号，也不算冤枉他。
不过，送上门的答案总还是要用的。她于是也取了一张纸，将谜底写下，递给了一旁的侍者。
“诶？”柳素素见宋梨拿回一个积分木牌，便也知道宋梨答对了，“阿梨你怎么想到的？”
宋梨轻笑，把答案给她说了，到时候并不介意她也去答题。
“不了不了，刚才阿梨也不问我答案，我既然没想到，也没必要去弄虚作假。”
于是，等两人结束猜谜，来到顶层之时，都只答对了一道题。
这月上庭自然不是只负责举办活动和发放奖品，顶层依然是餐馆，女儿节还有特供的小点心，所以宋梨二人也是准备在此吃个晚饭。
“抱歉，宋小姐，”一位侍者朝她行了一礼，“您这一题对应的礼品尚未备好，可否过后再给您送到宋府？”
“可以，”宋梨对此并不在意。
而柳素素则是得了一柄折扇，虽然材质一般，但胜在扇面的画作不错。
“不错不错，这月上庭还算良心，只是不知道那林若然又得了什么好东西。”
“唔，素素，菜上来了，我们开吃吧，”宋梨倒是对那位林小姐不怎么关注。
月上庭的地理位置极为优越，就坐落在江边，可观赏垂柳依依，又有江风吹来，格外舒爽，恰好宋梨二人就坐在窗边，更是惬意。
“宋小姐，”侍者走上前，“为了补偿您礼品暂缺，我们为您准备了一些巧果，还望您品尝一番。”
宋梨刚吃的半饱，就见侍者取了一个精致的食盒走上前。
他小心的取出点心，每两个点心放在一个圆圆的瓷碟上，有粉色的、白色的、绿色的，各式各样，摆了一桌。
“天呐，”柳素素等侍者一走，悄悄感叹了句，“这月上庭也太舍得下本钱了吧？这满满一桌，比咱们原来点的都多。”
宋梨也笑，“是啊，我们运气真不错。”
隔了两桌，一位黄衫贵女听到柳素素的惊呼，有些好奇的看了过来。
随即，她朝着侍者招手，“请问，我们能不能也点上那些巧果？”看着丰盛漂亮，而且味道还很不错。
侍者脸色微微一僵，笑道，“抱歉，小姐，那是我们掌柜的从自家拿来的，并没有更多了。”
“真的不能再做一份吗？我愿意出双份，不，三份的价钱。”
“确实不是钱的问题，只能和小姐道声抱歉。”
黄衫女子微微叹气，大庭广众又是女儿节，她也不想惹人注目，只好挥了挥手，勉强笑笑，让逝者下去了。
林若然那桌，她身旁的女子本也在竖着耳朵听，一听这些巧果不能再做，也遗憾的感叹了句，“哎，真可惜，她们运气真好。”
林若然也扯了扯嘴角，“是啊。”
明明不是魁首，但莫名得了一桌精致点心的宋梨，收获了一票羡艳的目光。
等两人茶饱饭足，柳素素满足的起了身，“哎，这顿可真是丰盛，每个点心都好好吃啊，我真的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巧果。”
宋梨见她一脸意犹未尽，噗嗤一声笑了。
“阿梨，”柳素素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我们是不是去河边走走？顺便等一等放灯？”
宋梨点头，和她一起起身。
两人慢慢下楼的时候，宋梨看到刚才那位侍者，立时喊住了他。
“麻烦帮我转告你家主人，这些巧果很好吃，我很喜欢。”
侍者点头，脸上留着些许感激。
柳素素听着这话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是也没有多想，陪着宋梨一同出了酒楼。
而皇宫之中，元公公在一旁服侍羿坤帝用膳。
羿坤帝用膳不喜人夹菜伺候，且食不言，倒是让服侍的人落得轻松。
只是今天，元公公有些心不在焉。那巧果是送出去了，但是送到了没，宋小姐是否满意，怎么一点回音都没有？
等羿坤帝用完餐，便要折回书房。
此时元公公刚得了消息，立即走近了来。
“禀陛下，宋小姐已经用完餐，说是极为喜欢今日的巧果。”
元公公虽然并没得到羿坤帝的吩咐，但凭他在羿坤帝身边多年，他想陛下必然是希望知道这个消息的。
羿坤帝嘴角微扬，果然是个孩子，偏喜欢这些甜的东西。
“什么时辰了？”
“禀陛下，戌时了”
羿坤帝看了看御书房里的折子，半晌道，“刚才让你准备的玉盒，取过来吧。”
元公公心中微惊，但表情不显，“是”。
他拿着东西折返，就见到羿坤帝换了一身衣衫，“陛下要出宫？”
羿坤帝点头，“今日让林锐跟着，你在宫里留守。”
一旁的林锐安静如鸡，元公公也并无不满。他知道，陛下这是要微服出宫，且是快去快回，他武道平平，确实不合适跟着。
第23章 帝王篇（八）
宋梨与柳素素沿着江边慢慢散步,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不少青年男女相约在江边放灯。
一盏一盏晕黄的光点飘散水面，倒是显得温暖又浪漫。
此时夜市里叫卖起了各式各样的面具, 一来为想单独相处的公子小姐们稍作遮挡，二来也免去一些身份不凡之人的麻烦。
“诶, ”柳素素被一名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子撞了一下, 把她刚赢到的折扇给碰坏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柳素素气的不行, 虽然这东西不值钱, 但意义不同啊。
男子似乎有些抱歉, 指了指一旁, “那夜市上还有一些折扇和团扇，不如我赔姑娘一个？”
柳素素觉得可行，刚要和宋梨说, 就看到那人快步走了过去。
她当即以为他想跑，立即就跟了上去，下意识喊了句, “小贼别怕”。
宋梨心生疑窦, 刚想跟着, 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宋梨。”
她回过头来, 看到一旁垂柳树下的男子，也是一身玄色衣衫, 一片黑色面具，装扮简单却不失气度。
宋梨福了福身, 笑道，“公子, 也来江边赏月？”
羿坤帝见此明眸皓齿, 不免也翘了唇角, “嗯。”
宋梨朝他走近，似乎想到什么，“素素，也是公子引开的？”
羿坤帝倒也没避开她，“嗯”。
“那人是？”
“平西郡王。”
宋梨微微瞪大眼，那是气运之子？柳素素的真命有缘人就这么和她遇到了？
虽然惊讶，但宋梨确实放下心来，有丫鬟安晴跟着，又有平西郡王在侧，至少安全不成问题。
“伸出手来”，羿坤帝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嗯？”宋梨下意识照做，有些想起了上回，他也是这么让自己伸出手。
“礼品”，他将一支玉簪放在她的手心。
礼品？宋梨微微一愣，又很快回过神来。
玉簪入手温凉，精致清透，尾端是圆月祥云的刻纹，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礼品指得莫不是，今日在月上庭没拿到的那件？
“我竟不知，月上庭也是公子的产业。”
羿坤帝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也没反驳，“凑巧罢了”。
“那公子，可否替我簪上？”
宋梨又摊开手心，望着他。
羿坤帝似乎都不需要思考，伸手接过，略显粗糙的手指划过她掌心，让她感觉有些痒痒的。
一旁的林锐看傻了。
这还是他家主子吗？此时没有元公公，他真是满肚子的话不知和谁说去。
元公公说的果然没错，这宋小姐是个有大造化的，他之前的认识还不够深刻。
不过他总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早知道站的更远一点，而不是在这晾着。
“好看吗？”宋梨偏头，只能从他深邃的眼里，看到小小的自己。
“好看。”
也不知是在说簪子，还是在说人。
“走吧，去放灯。”羿坤帝移开视线，走在她身侧。
放灯的地方在石桥边上，那有一处特意修的露台，就是给各种节假日放灯放船所用。
好在此时已经不算早，露台也没什么人，宋梨和羿坤帝也无需等待。
走到露台口，林锐很识相的停下脚步，还伸手拦住了一夏。
“哎，我们就在这等着吧。”
一夏警惕的瞧他一眼，“我得贴身跟着小姐。”
“这位姑娘，你看露台也没什么人，我们上前反而拥挤，不如把地方留给主子们？”
见她表情松动，又道，“不过十步远，主子们不会有事。”
他暗中腹诽，何止是不会有事。陛下自幼习武，内息高深，就算是有人行刺，恐怕也近不得身。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安静站在路边。
“二位贵人安，”一个小少年主动走上前，“可是来放灯的？我这有三种不同的灯。
这粉色的花灯最是受夫人小姐们喜欢，这浅绿色呢也甚是淡雅，这兰色便是男女皆宜了。”
宋梨也没细想，取了一盏粉色灯，“我便要个这个吧”。
少年笑呵呵，看向一旁的羿坤帝。
“公子？”
羿坤帝面色平淡，“一盏即可”。
他本就对放灯无甚兴趣，于他而言，求人不知求己。
少年面色略有些古怪，这男女同行，男子不该主动付钱吗？不论是兄长，还是爱慕者，总不会在这点小钱上计较。
宋梨嘴角翘了翘，取出荷包，递了块碎银子给他。
“多谢小姐，”少年笑呵呵，忙取了纸笔递过来。
羿坤帝失笑，原来方才这少年不是在问他是否要买灯。
也是他出门甚少，身边也总有人打点，以至于连这些约定俗成的东西也忘了。
宋梨难得见他这般模样，嘴角更是翘起，眼中是小狐狸般的促狭。
羿坤帝见她顽皮，也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手痒，想去捏一捏她白嫩的脸颊。
“不如由公子代笔？”宋梨将笔递给他，“若是公子所书，必定灵验。”
“嗯，”他接过笔，就着案桌弯了腰，“写什么？”
“唔，阖家平安吧。”
这边一个问的自然，一个写的自然，那岸上的林锐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嗯？陛下怎么就亲自动笔了？难不成陛下亲自放灯？
可这，他们不能让陛下的字迹就这么流露在外吧？那等会他不得盯着下水去捞？
呵呵，这满河的灯，一会还是把暗处那几只也叫出来吧，有福同当莫过于此啊。
宋梨轻轻接过红纸，叠起来，放在灯里。
少年主动过来接着，随即探身放在河面，手一拨弄，灯便顺着水流漂了出去。
“多谢公子。”
“又想记账？”
“嗯？”宋梨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这人看似风光霁月，每次讨要谢礼的事倒是理直气壮。
“今天先还上一礼吧，”她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一条青黛绳结。
“我不善刺绣，文采也平平，但喜欢编织，这是我亲手做的，公子莫要嫌弃。”
羿坤帝接过，在手指尖细细摩挲，看得出还是用了心的，编织的整齐漂亮。
“这绳结相配的玉佩，还得我自己去寻？”
宋梨半点不见尴尬，“公子家中玉石成堆，自是不需要我。”
羿坤帝轻轻啧了一声，正要收好。
“我替公子系着？”
难得羿坤帝也没弄明白她的意思。
“公子摊开手。”
宋梨将细绳缠在他的手腕上，刚好缠了两圈，在尾处系了个结。
“如此，便不会丢了。”
羿坤帝又是一笑，拢了拢袖子，“走吧。”
两人又回到岸边，慢慢悠悠的往前走，倒真像是来赏月的。
远远还听到宋梨的声音，“公子，今日的巧果味道极好，以后大厨若是做了好吃的糕点，可否分我一些？”
“好。”
林锐和一夏就默默的跟着，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麻木，偶尔对视一眼，还能从对方眼中看到点同盟感。
等夜更深，宋梨就和柳素素在夜市碰了头，相约回家。
“阿梨，刚才那黑色面具的男子是谁？看着气质卓然，”当然更重要的是，阿梨似乎与他相熟？
宋梨笑笑，靠在马车壁上，抬起帘子望了望月亮，“素素还没有告诉我，刚才那位白衣公子是谁呢？”
柳素素顿时脸颊微红，“没谁，就是个，是个流氓公子，不用记得他。”
宋梨倒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羞恼，暗叹，果然是天命冤家。
看向窗外的月亮，她浅浅笑了笑，倒真是景色宜人，令人回味的一天。
*
羿坤帝回到宫里的时候，元公公正守在寝殿门口。
他主动上前行礼，“陛下。”
羿坤帝颔首，先行入了殿，“备水沐浴吧。”
尽管陛下也没说什么，但元公公就是能察觉到陛下心情似乎不错，赶紧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他刚和小太监交代完，就找林锐套消息去了。
“诶，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元公公指了指正在地上一片水灯中翻找的暗卫。
“啊，他们找陛下的字。”
元公公一惊，“你是说，陛下亲自给花灯题字？是给那位宋小姐？”
林锐经过一晚上锻炼，觉悟高了不少，这下反倒平静，语气悠闲，“是啊。”
元公公吞了吞口水，“那玉簪，也送了出去？”
“何止啊，宋小姐还给陛下送了条手绳，”他没太看清，大概是这么个东西吧。
元公公有些傻眼，这陛下和宋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女儿节相互赠礼，可是有含义的？
第24章 帝王篇（九）
“哦, 还有之禾那小子，往后可就惨了，估计来往宋府和皇宫, 估计得没少跑了。谁叫他轻功好呢……”
元公公又是不解，但也没时间细问, 得赶紧回殿中伺候了。
林锐到底说的准不准呢？
近日御膳房的人发觉, 陛下对各式点心的兴趣明显增加, 尤其是外型可爱、颜色好看的点心, 如果口味偏甜就更好了。
虽然众人都有些疑惑, 但是陛下的喜好也不是他们可以去探听的。再说, 陛下显然心情不错，御前众人都拿了不少赏钱，大家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不少。
自然, 这些糕点大半都入了宋梨的肚子。
羿坤帝只是偶尔来了兴致才会尝一尝，更多的时候，只是看过便让人送到宋府了。暗卫中轻功最佳的之禾, 确实成了宋府的常客。
对外, 宋梨便说这是从月上庭定做的糕点。偶然有次, 让来宋府的官夫人看到, 回去还让人去月上庭也跟着定，倒是真给月上庭带来一波生意。
宋梨吃了点心, 也是会回礼的。
只是这回礼未必真的是“礼”，大多数时候只是一封短信。
第一次收到糕点的时候, 宋梨回的是一株桃花枝。她到现在都记得，之禾的脸色都微微僵了。
也是, 护着根花枝在胸口, 轻功跑回宫内, 也是有些为难他。
不过羿坤帝显然心情不错，当即便让人去库房取了花瓶，插在里边，摆在御书房里，让来觐见的大人们频频侧目。
后来，宋梨还送过她用竹子做的书签，用炭笔画的小猫，还有她从诗集上抄来的一两句话等等，最后都被羿坤帝收在了御书房矮榻上的玉盒里。
至于她送的短信，就更是各种不着调了。
【公子，今日下好大的雨，本来约了素素出门的，这下只能取消了。】
【公子，我想养只小兔子，可又怕照顾不来。】
【公子，今日我去射箭，发现自己箭术又精进了。】
【公子，这天儿又热起来了，真想找些冰在屋里放着。】
这些信，之禾和元公公自然是没有看的，他们还以为那些都是诗词歌赋，又或者是各种呢哝软语，若是知道这些是宋梨的碎碎念，恐怕对宋梨的印象得改改了。
不过，他们看得出，陛下倒是心甘情愿的紧，每每收到信，心情似乎都不错。
只不过，这日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回来了？”元公公轻车熟路的走到之禾面前，伸出手。
“没有，”之禾面无表情。
“嗯？什么意思？”元公公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什么也没有带回来？”
之禾点头，“宋小姐说，今日并没有什么需要我带。”
元公公一听这话，心中暗道不妙。这若是宋小姐事忙，无暇准备也就罢了，怎么这听着倒像是有意为之？
“宋小姐就没说点什么？她是心情不佳？还是身体不适？”
之禾木着脸，“不知道，宋小姐没说。”
元公公扶着额，头一次觉得这帮暗卫也是吃干饭的。这要他怎么去回陛下？
“你就不能主动问问吗？别就真的只是傻傻的送个东西啊，你是信使，信使知道吗？”
之禾充耳不闻，站在原地倒是在想，既然这样，是不是该轮到别人去送东西了？
元公公最后还是心情忐忑的入了内殿。
“禀陛下，今日宋小姐未曾有信件。”
正在案前写字的羿坤帝，突然顿住了手，抬头，“什么也没有？”
元公公端着笑，“是，或许宋小姐今日在忙。小女儿家，总是有各种不同的事情烦恼，想必过两日就好了。”
羿坤帝看着奏折，微微出神，倒也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元公公下去了。
元公公常常舒了一口气，虽然今日这关过了，但是显然，这只是缓兵之计。所以，他在心里暗自念叨，希望宋梨能恢复之前的做法。
但，可惜的是，接下来十几日，宫中送去了四五份糕点，宋小姐收是收了，但愣是没回任何东西。
羿坤帝自第一次没收到东西以后，看似平静淡然，但最近发作起犯错的官员，那是毫不留情，让人见着便是心惊肉跳。
这御书房的气氛也变得格外压抑，进出的宫人也都小心翼翼。
元公公不是没想过换个人去问问，只是不管去的是谁，最后都没从宋小姐嘴里得到任何多余的话。
他也只能暗暗叫苦，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祖宗。
这日，他正帮羿坤帝磨墨，就见他看着屋内一角的冰，微微出神。
“这天气是不是很热？”
元公公不明所以，只好选了个中规中矩的回答，“夏日自是如此，陛下若是想加些冰，奴才这就去安排。”
羿坤帝摆手，“不必。”
“宋府也送了冰？”
元公公一听宋府，心中顿时警惕起来，“回陛下的话，在您交代的第一日便送了冰去，用的是府中采买的名义。”
“嗯，”羿坤帝又问，“想必，依然不够舒服。”
元公公一脸疑问，但又不敢开口，陛下这话，明显不是问句。
“安排一下，移驾避暑山庄吧。”
元公公差点没回过神，“陛下指的可是西山避暑山庄？”
羿坤帝点头，“对，五日之后启程，拟定一个名单出来，选一些大臣和其家眷一起去。”
好吧，元公公这下琢磨出味道来了。这“大臣家眷”该有谁，他也不用猜。
“奴才遵旨，”他有些拿不准的开口，“陛下，后宫那边，是否也一起出行？”
原本，这拟定名单的事情，就该是后宫来完成。但陛下不近女色，后宫那三位本也是摆设，年头到年尾也见不着陛下一次。
但陛下出门避暑，一个后妃都不带，似乎也说不过去？
“那就带上淑妃。”
元公公应下，缓缓退了出去。
果然是淑妃。如果让他来安排，十有八九也是这个结果。如今宫中的三位妃嫔，都是先帝所赐，丽妃、淑妃和闵婕妤。
闵婕妤性格怯懦，不爱见人。丽妃性格张扬，喜欢奢靡，早年被陛下训斥以后，便也愈发安分了。
只有淑妃，端庄大方，后宫给太后娘娘和各位太妃的吃穿出行，全是她一人安排，确实是这回去避暑山庄的最佳人选。
这边动作开始铺开，宋府收到消息的时候却炸开了锅。
宋大人是武将，即使上朝，也少有谏言，按理说，是不会有机会到西山行宫去避暑的，可偏偏被点了名。
宋梨自然是有两分猜测的，但也不能直说，只能哄得父母高高兴兴的接受了这次出行。
不过，可惜的是，柳素素并不在名单之中，让她一路有些孤单。最后，到了行宫，她竟然住着一个独立的院子。
“都安顿好了？”羿坤帝走入主殿。
“回陛下，都安顿好了，”元公公看了看他的脸色，又主动补上一句，“宋小姐就住在隔壁的挽月阁。”
羿坤帝似是没听到一般，直接翻开奏疏看了起来。
元公公没得到回应，也只能默默的就退了出去。这，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想着，他便提步到了挽月阁。
“宋小姐，久违。”元公公朝宋梨行了一礼。
“公公这是折煞我了，”宋梨赶紧回了一礼。
“梨小姐对这屋内可还满意？若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请随时差人告诉奴才。”
宋梨笑的温婉，“公公客气了，这里一切安排都好。”
“ 那就好，”元公公似不经意开口，“这隔壁啊，就是明玄殿，陛下平日里就在那办公。”
宋梨耐心的听，就是没有任何回应。
元公公脸上的笑都有点挂不住，凭着宋小姐的聪慧，不可能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可偏偏就是不接茬。
“公公还有事吗？”宋梨问的格外温柔。
最后，元公公也是没法子，只得端着笑脸出了门。
这一路也是舟车劳顿，宋梨还是觉得有些辛苦的，于是送走元公公便开始洗漱沐浴，早早的就上了床榻。
等月上树梢之时，羿坤帝却突然到了院门口。
“宋梨呢？”
正在守夜的一夏就是一惊，看到羿坤帝更是有些站不住脚，镇定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小姐已经睡了。”
只是羿坤帝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打道回府。
第25章 帝王篇（十）
见他一步步向房门走来, 一夏咬了咬牙正要开口，却被元公公拉到一旁，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羿坤帝入了房, 元公公才小声开口，“放心吧, 你家主子不会有事, 你就安分一点, 别惹怒了陛下。”
一夏脸色有些发白, 但也意识到, 这阁内外全是陛下的人。即使陛下真要做点什么, 她根本无法护下小姐。
元公公见她惊魂未定，只好又给她通气，“前些日子的糕点收到了吧？”
一夏点头, 但还没回过神。那不是月上庭的糕点吗，小姐不时就会分一些给她。
“陛下送的，”元公公有意提点, 给这小丫头通通气。
一夏恍然, 这些日子, 小姐每日写的那些短信和做的小物件, 竟然也是给了陛下？
这样看来，今夜陛下突然到来也不是临时起意了。
而殿内, 宋梨确实已经睡着了。
羿坤帝也没有觉得唐突，直直的走到她的床前, 伸手就想把她从梦中唤醒。
只是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他轻轻一叹，看着她安宁沉静的睡颜, 心里头一直翻滚着的躁意, 似乎一下子就散了。
问她什么呢？为何不再写信？
她会怎么说, 他又能怎么答？
他看着她白嫩的小脸，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心底的一块缺角再也不觉难受了。就这么坐着看了好一会，他才起身。
他的唇落在她的额头，轻轻呢喃一句。
“阿梨，我们来日方长。”
而睡得香甜的宋梨，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元公公对一夏早有交代，所以一夏到第二日也什么都没说。
不过，等宋梨用完早膳，羿坤帝便主动传她过去。
等宫人领着她来到明玄殿的后殿，她才发现，羿坤帝换了一身黑衣劲装，长发高高束起，手持长剑正站在庭中。
与往日的他相比，似乎又有不同，一种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可偏偏他眼神平稳，嘴角带笑，也不叫人害怕。
宋梨忙福身行礼，“陛下。”
“想不想学剑？”
“啊？”宋梨是真的有点懵了，她没搞懂羿坤帝的脑回路。
这大老远把她弄到避暑山庄来，竟然不是为了好吃好喝的供着她，而是为了让她来练武艺的吗？
羿坤帝走到一旁，取了一柄银白色长剑，“此剑，名为天碧，剑身轻巧，适合女子。”说完便递到了她面前。
宋梨愣愣的接过，但还是有些没弄明白。
羿坤帝则是徐徐开口，“你身体柔韧度好，轻功不错，箭术一流，但偏偏拳脚一般，不善剑术。
若真的遇敌，弓箭不便携带，箭矢可轻易射完。唯有学的剑术，随时折枝为剑。”
宋梨心口被什么撞了一下，她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羿坤帝这种另类的关心，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旁人的关心是希望她过得舒坦开心，他的关心，似乎是帝王之道。
在任何时候，都要让自己有存活下来的能力。
“好，”她接过长剑，轻笑一声。
“那看好了，”羿坤帝的动作行云流水，从容不迫，演示的正是一套顶尖的女子剑法，虽力道平平，却将锋芒藏于柔和之中。
“可看懂了？”
宋梨笑道，“自然。”她精神力强大，真要论起来，学习能力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更何况现在她是真的想好好学。
“陛下且看着。”
说着，她便开始舞了起来，虽然动作仍有生涩，但她肢体柔软，出剑精准，让人无端想起四个字——惊若翩鸿。
羿坤帝难得露出一抹笑，“不错。”
说完，他便走上前来，站在她的身后，握住她的手腕，“这个角度，是这样，跟着朕的力道”
今日宋梨恰好穿着白色衣裙，与羿坤帝一身黑色衣衫形成鲜明对比，黑白交织，身影相缠，远远便让人挪不开眼。
接下来的一连大半个月，宋梨都是每日来明玄殿报道。
而羿坤帝也不得不感叹，宋梨确实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学生，短短数十日，就学会了三套极品剑法，虽然动作还不算纯熟，但假以时日，必定是剑术高手。
“到殿内休息一下？”羿坤帝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剑，递给一旁的宫人，“给你备了荔枝。”
宋梨眼前一亮，“冰荔枝吗？”
羿坤帝点了点她的鼻头，“只有五颗是冰的，不可贪凉。”
宋梨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五颗就五颗吧，总好过什么也没有。
一旁的一夏就默默的跟着，看着两位主子入了主殿，安静的守在门口。她的内心早就从一开始的惊涛骇浪转变为如今的一片平静。
小姐或许尚未察觉，但她却看得分明。
这羿坤帝明显是对自家小姐花了心思的。这挽月阁中各种精致摆件不说，后来送来了软萌的小兔子给小姐玩耍。
前一日小姐刚说想吃什么，第二日准能在餐桌上见到。
就连小姐的衣衫，也换了陛下赐下来的南域雪纱，也不知绣娘是花了多少心思，才将这薄如蝉翼的布料做的如此精致又透气。
就连小姐的小日子，似乎陛下都记得了，特意管着不让小姐用冰。
真不知道，再过一段时间回京之后，老爷夫人知道自家小姐一直养在陛下这里，会是怎样一种心情，他们恐怕到现在还以为小姐是在太后身边陪侍。
练完剑身上都是汗，宋梨觉得不舒服，到侧殿去换了一套衣服，等她回来的时候，羿坤帝也已经一身常服在书桌前了。
宋梨自然的走到自己的专属座位，准确的说，也不是座位，就是软榻，可躺可坐。一旁的矮桌上放了一盘荔枝、一盘蜜豆糕。
“咦，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这蜜豆糕是晶莹剔透的，镶嵌着一颗颗的红豆。这种做法还是宋梨给羿坤帝提的，她只知道大概，但显然羿坤帝让厨房的人做了出来。
羿坤帝也不邀功，“阿梨想要，自然不难。”
这些日子，羿坤帝对她的称呼早就换了个。鉴于两人贴身学剑、宋梨见羿坤帝也时常不行礼，众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一旁的元公公，每日都是内心戏满满。
他从来不知道，自家主子还有昏君的潜质。从前他觉得，陛下大概命中与女子无缘，但遇到宋梨以后，他的想法早就被拍了个粉碎。
比如这蜜豆糕，御膳房那是没日没夜的在试验，废了多少材料，但到宋小姐这，也就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元公公正想着，也没注意到身旁，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阵巨响。
“臣女该死，”一位粉衣女子跪在地上。
她的脚边是摔得乱七八糟的汤碗、调羹，原本汤碗里似乎是银耳羹，这下全给撒了。
宋梨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宫女会这般犯错，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羿坤帝，到底是什么让这宫人如此失态？
总不至于是故意吸引羿坤帝的注意力吧？
“你是哪里来的宫女？”
元公公简直头疼，多少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这门口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宫女不经通报就直接进来了？
“臣女一时失手，请陛下责罚。”
女子似乎很快镇定了下来，起身朝着羿坤帝行了一礼。
宋梨看到她的侧脸更是惊讶，“林若然？”
粉衣女子轻轻笑着，只是面色仍稍显苍白，“宋梨小姐，许久不见。”
元公公这下知道这女子是怎么进来的，她腰间挂了淑妃的令牌，所以这女子的出现就不难猜测了。
他到时没想到，淑妃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虽然以往都有大臣想往陛下身边塞人，但多是走的太后的路子，而太后向来也由着陛下，所以大多数“伴驾”的最后都灰溜溜的回了家。
哦，剩下还有些不识抬举的，如今也不在京城了。
成功爬床的，一个也没有，是以这些年，识相的大臣们也都歇了这份心思。
宋梨咬着一颗荔枝，有些莫名，但是联想到一开始从柳素素那得来的消息，自然也明白过来这人的用意。
林若然上前一步，似乎想说什么。
但元公公眼疾手快的拦住了她，“林小姐不必自责，银耳羹撒了不过是小事，”他低头看了看她的衣裙，“但毁了小姐的衣衫就不好了。”
他立即拍手，“来人，送林小姐出去换衣裳。”
他话说的客气，但是逐客的意思明确。林若然只觉得脸颊发热，眼中也不免多了几分难堪。
只是她如果就这么走了，怎么能甘心？是以她咬了咬唇，再次向前一步。
第26章 帝王篇（十一）
她微微垂下头, 露出自己天鹅般的长颈，声音如黄鹂，“惊扰了陛下, 是臣女的不是，可否容臣女将功补过？”
元公公心里暗自摇头, 又是耻笑, 又是怜悯。
他是陛下的身边人, 他的行动就代表了帝王的意思。刚才他开口, 也不过是为这林小姐保留点颜面。
可偏偏, 总有些人不信邪, 非得自己撞上去才回头。
羿坤帝停下笔，抬步走了出来。殿内宫人们都把头低了下去，噤若寒蝉。
林若然心跳加快, 微微抬头，更是露出羞涩的笑容。
只是，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羿坤帝像是根本没看见她这个人一样, 走到宋梨身边, 坐了下来。
“怎么吃得手上都是？”
他拿出锦帕, 轻轻擦了擦她的唇角。
而她的唇在荔枝的沾染下, 显得红润娇嫩，直叫人移不开视线。
“啊？”
宋梨还没回过神, 羿坤帝又是一笑，擦了擦手, 取过一颗荔枝开始剥，“还是朕来吧。”
明明是伺候人的活, 羿坤帝却偏做的自然熟稔, 仿佛日日皆是如此。
林若然立在原地, 脸上的血色退了去。
什么是难堪，这便是了。她自小天资聪慧，在京中更是无数才子追捧，结果到了羿坤帝面前，竟然连他一句话也得不到。
直到被两名太监“护送”出去，林若然眼中依然是不可置信。
阳光撒在院中，一片暖意，可她却只觉得冷，透进骨子里的冷。
父亲将她送入避暑山庄，做了多久的谋划和打点。她自认做足了功夫，可却没想到，第一次来到明玄殿，看到的是这般场景。
宋梨，为什么是宋梨？
她从来没听说宋梨和陛下有任何交集。她虽然姿容出众，但是文采平平，从未在任何京城盛会上有过什么表现。
怎么就入了陛下的眼？
那边宋梨被投喂着，很快就把眼前的事给抛到脑后，最后还是在明玄殿蹭了一顿饭，感觉有些困倦，才打道回府。
她这边刚入了屋，林若然就找到了院门口。
林若然换了一身衣衫，也回去好好想了想，决定要和宋梨聊一聊。
如果宋梨真得了盛宠，那和她结交总没有坏处。而且她身后还站着淑妃娘娘，甚至可以和宋梨合作。
当务之急，是弄明白她到底如何和陛下相交的，又如何获了陛下的青眼。
她脑子里思绪混乱，却没想到，下一个来到她眼前的根本不是宋梨，而是刚才“自作主张”将她赶走的元公公。
林若然有些恼意，她再怎么说也是重臣之女，见不到陛下就罢了，连宋梨也见不上吗？
倒是好大的排场。
“元公公怎么在此？”
元公公听出她话语中的怒气，脸上笑意依旧，眼中却是凉薄。他还以为这位是个聪明人，谁曾想到，才女也不过如此。
“林小姐这是来找梨小姐？”
一个林小姐，一个梨小姐，称谓高低分明。
林若然几乎要端不住笑，“我与宋梨乃是旧识，来此不过是与她叙旧。公公不会连这也要阻拦吧？”
元公公眼神轻轻扫过她，背脊笔挺，眉眼森然，与平日在宋梨眼前各种宽和、笑眯眯全然不同。
明明只是随意站着，但作为帝王身边人的气势已然摆了出来。
“林小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元公公指了指这院落和地面。
林若然不明所以，“挽月阁，宋梨的住处，”难道不是吗？
“不，林小姐恐怕没听明白奴才问的话。”
元公公依然指着地面，眼神淡漠，“林小姐饱读诗书，难道不知这避暑山庄的过往？”
林若然脸色微微一变。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陛下登基的第五年，东野王起兵造反。当时陛下也正在避暑山庄，东野王直接派人将此处围了。
谁知，这本就在陛下设计之中。年仅十七岁的陛下，亲自手持长剑，将东野王斩于山庄门口，造反士兵更是全军覆没。
此后，支持东野王起事的两个家族被彻底清理，陛下也是借着这铁血手段，让所有的世家都心甘情愿俯首。
元公公说的话，似乎风马牛不相及。
但是林若然却听出了一身冷汗。是，她的背后站着林家，站着淑妃，但是在陛下面前，这些什么都不是。
如今的陛下，无人敢掠其锋芒。
她是过来讨好和侍奉陛下的，又是谁给她的胆子，竟然生出一分“陛下就该喜欢我，而不是喜欢宋梨”的骄傲？
元公公所问，答案不过一句话。
这里是陛下的地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若然鲁莽了，”她退了一步，向元公公行礼。
元公公此时倒是收了笑容，“林小姐自然可以去见梨小姐，”他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
“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林小姐请多思量。”
林若然背脊发凉，刚才那些什么探听、结盟的想法消失的无影无踪，勉强笑了笑，应了声是。
元公公抬手让宫人过来。
“把这御膳房刚做好的糖蒸酥酪给梨小姐送去。
不过，别忘了和一夏姑娘说说，这只是让梨小姐解闷的东西，不可误了晚膳。不然，闹起肚子来，陛下可饶不得我。”
说完，他和善朝着林若然点头，“林小姐，那奴才就先告退了，您请便。”
元公公就真的像是过来送东西，送完就干脆利落的走了。
但林若然却知道，这哪有什么偶然。
她让人盯着挽月阁，等宋梨回来。谁说，又没有人盯着她呢？
“小姐，奴婢还去叫门吗？”
林若然表情木然，摇了摇头，“走吧，”她哪还能说得出什么。
当晚，淑妃便因病不得不提前回京，而陪侍她的林若然，也被一同打包回府。
而这一切，宋梨都没有听到风声，依然过着每日逗逗兔子、学学剑术、吃点美食的日子。
*
炎热的夏日一天天过去，日子很快来到八月。
而这时，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原本安宁的日子似乎一下子被打破，三位御医被急召入行宫，连去礼佛的太后也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羿坤帝依然每日见见宋梨，但来去匆匆，陪她练剑的时间眼见缩短了。
行宫之中，传言也在慢慢扩散，众人不敢明着议论，却也都在探听。
宋梨坐在小院子里，捞起褐色毛茸茸的兔子，取了根胡萝卜喂它。但今日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见到一夏神色匆匆回来，这才回神。
“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是长公主出事了。”
安阳长公主，乃是先帝的长女，也是陛下的嫡亲姐姐。她容貌倾城，才学过人，与陛下感情甚笃，在民间的声望也是极好。
所有人都在好奇，是谁能把这位金枝玉叶娶回家。可没想到的是，陛下登基第三年，北域王来访，对长公主一见倾心，并主动求取。
他开出了各种优惠条件，允许两国自由通常，向大秦进奉各种珍贵药材、皮草和马匹。
尽管太后不愿公主远嫁，但长公主最后还是成了北域王妃。
嫁到北域的第三年，长公主诞下一个女儿，名为雅歌。
起初，北域王对长公主也算真心，夫妻和睦，令人称羡。
但也许是没了新鲜感，也许是贪图其他女子的百依百顺，北域王在雅歌公主降生后的第一年开始，把另一个女子捧在了手心。
“那红姬颇有手段，这些年把北域王的心把持的牢牢的。不仅让北域王冷落了长公主母女，更是不惜以滑胎为代价，让北域王将雅歌公主送走。
长公主一来对北域王确实有真情，二来担心红姬伤害雅歌公主，所以这些年一直隐忍不发。
直到今年，那红姬的孩子被封为王子，集结了一帮贵族子弟，假意去探望雅歌公主，但实则存了侮辱之心。
雅歌公主连夜逃了出来，长公主听闻此事，怒气冲冲找上北域王，但他非但不处置红姬，还对长公主动手，害得长公主伤了脸。”
宋梨手上动作顿住，蹙了蹙眉，越发听不下去，“那如今呢？”
一夏靠近她，压低声音，“听说长公主在护卫的保护下，逃回了国，如今正往避暑山庄来。”
宋梨面色略冷。
难怪羿坤帝这些天心情不佳，又难怪连太后也被惊动了。
只是，她尚有疑问。这些可以说得上是皇室秘辛，一夏只用了一两个时辰，竟然就能打听清楚。
这是陛下有意为之？
“宋小姐。”
宋梨还没理清头绪，意外看向院门口，竟然是元公公来了。
“公公可是有事？”她以为，想必是羿坤帝暂时不能见她了。
“陛下在明玄殿，召见小姐。”
第27章 帝王篇（十二）
召见, 宋梨至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似乎代表着一些不同的意味。
如果仅仅是私底下说说话，大可不必这么郑重。这两个字也说明, 这趟是非走不可。
她福身，“谢过公公, 我这就来。”
宋梨回到屋内, 一夏赶忙伺候她梳妆。
“小姐, 不会有事吧？”
宋梨从镜子里看到一夏紧张的表情, 反倒放松了下来。
“别担心, 只是让我过去说说话。”
一夏点头, 但眉头依然未松。她取了件浅红色的衣裙给宋梨换上。
两人一路安静，跟着元公公就来到了明玄殿。
可元公公却停在了门口，低下头, “陛下就在里面，宋梨小姐请进。”
这言下之意，自然是只有宋梨一人能进去了。
宋梨点头, 踏步进去, 见到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羿坤帝, 正式的行了一礼。
“陛下。”
羿坤帝睁开眼, 神情与以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挥了挥手, “来，过来坐。”
宋梨乖巧的坐下, 姿态也比平时端正不少。
羿坤帝也没卖关子，直接切入主题, “长公主的事情, 你可听说了？”
宋梨也不隐瞒, “嗯，刚刚听说。”
“你怎么看？”
宋梨似乎没觉得他问的唐突，“自然是认为，”
她眼含笑意，语气温柔，但说出的话却透着点冰冷。
“那北域王不是个东西。”
羿坤帝勾了勾唇，似乎心情奇异般的好了些，“怎么说？”
“北域王宠妾灭妻，放任妾室践踏自己的亲生女儿，便是不堪为夫，不堪为父。
长公主金枝玉叶，不仅是北域王妃，更是大秦使者，北域王欺辱公主，视两国邦交于无物，便是不堪为君。”
羿坤帝笑了笑。
他自第一次见到宋梨，便知平日里那温和柔软，并不是她的全部。
如今见她眉眼显利，眼神淡漠，丝毫不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反倒觉得合该如此。
“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如何？”
宋梨端起一杯茶，轻轻喝了一口。
如果换作是她，当初就会把威胁尽早除去。君若无情我便休，即使不能真的离开北域，也不会让人踩在她头上。
隐忍换不来敌人的同情。
只是，如今说来，已经无益。她不是长公主，并不知两人当初如何相处，也不知北域朝局。
“往事不可追，我便不再多说。但如果放在当下，我自然是选择，
杀回去。”
羿坤帝勾唇，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怎么杀回去？”
宋梨不急不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声音平和。
“十二年前，陛下刚刚登基，我大秦军队羽翼未丰。
安阳长公主远嫁，一是为两国和平，二也为我朝发展争取了时间。
但现在不同了，”她笑着看羿坤帝，眼中似有光芒。
“大秦兵强马壮，陛下英勇果决。北域或许是忘了，我大秦虽不愿战，但也不怕战。
所以，如果我是长公主，如今我就向陛下请兵，带人杀回北域。
公开审判红姬及那王子，把他们加诸在长公主身上的痛苦一点一点还回去。”
“那北域王呢？”
“长公主之苦，根源在北域王，自然也不能放过。”
羿坤帝看她，眼中含笑。
“若有人说，两国交战，苦了百姓，你又怎么说？”
宋梨还是笑，“那我得说，他错了。这可不是两国交战，这是清王侧。
北域王被奸人蒙蔽，早已尽失民心。长公主殿下只是去夺回属于自己的尊严。
另外，雅歌公主依然是北域的第一继承人。北域王既然不堪为王，那还是退位于公主的好。
不然，误了的，更是百姓。”
羿坤帝听她将政权替换说的这般轻松，心中竟然奇异的觉得寻常。
“雅歌公主只有十岁，她如何坐得稳王位？”
“我虽不识长公主，却也知道她当年名震京城。诗词文采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长公主为贫民发声，怀有仁慈之心。
雅歌公主虽然年幼，但她有长公主这位母亲。
更重要的是，她有陛下这位舅舅。”宋梨抬头看他，眼神清明。
“如果我有陛下站在我身后，我什么都不怕。”
羿坤帝看向她水润的双眸，觉得这些天的郁气被彻底治愈了。
宋梨见他意动，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他却突然起了身。
他走到一旁取来一盒白玉糕，“这是北域那边带回来的点心，你慢慢吃。”
“啊？”宋梨仿佛正在充气的玩偶，突然被戳了一下，又呆头呆脑起来。
怎么突然扯到糕点了？
羿坤帝也不解释，摸了摸她的头，“找一夏玩去吧，今日休息一日，不练剑了。”
宋梨狐疑，这人把她喊过来就是为了做一道论述题吗？
她继续发挥自己的躺平精神，不去多想，抱着白玉糕就出了门。
“那，我先回了，陛下明日见。”
等宋梨出了门，羿坤帝走到一旁的屏风后，坐了下来。
“如何？”
屏风后，一张梨木圆桌上，放着一壶茶。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坐在一侧，还有另一位有些形容憔悴、脸上带伤的女子坐在另一侧。
两人对视一眼，倒是太后先开口。
她轻笑，“我算是知道，你为何喜欢她了。”
这宫里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她是太后，了解一些陛下的事情，更是名正言顺。
所以，她从一来到行宫，就听说了这位宋梨小姐，也知道陛下为了她破了许多例。
连淑妃都到她这来，旁敲侧击。嘴巴上说着为陛下好，不妨将宋梨纳入宫中，又提有位林姑娘也同样蕙质兰心，可一同伺候陛下。
淑妃到底年轻，玩的这些手段，过于浅显。她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她向来也是不爱干涉他的。
所以她并未理会，隔日便应邀礼佛去了，直到前两日才回来。
羿坤帝端着茶杯，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太后知晓他的性子，也没指望他说个明白，只是笑笑。
但随即，她的欣喜退了不少，看向一旁的长公主。
“安阳，你可听明白了？”
安阳长公主扯了扯嘴角，也明白为何羿坤帝不和她直接说，而是换了一位小姑娘来讲。
她看的分明，并没有人提前给这孩子通气，她说的就是自己真实的想法。
安阳轻轻叹气。
如果连个十几岁的孩子都能看的这般明白，她还有什么理由去逃避呢？
真到了这一刻，她反倒是觉得，自己过去十几年都白活了。为了个根本不爱她的男子，委屈求全至此，甚至让自己的女儿一起受委屈。
“陛下，当真会支持我”
她甚至不敢将“杀回去”三个字说出口，她做不到那般洒脱。
这宋小姐确实对北域局势不甚熟悉，成事没有她说的这么简单。但若是有羿坤帝的支持，重返北域，让雅歌成为女王，并非痴人说梦。
她的女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也该换种活法了。
思及此，她心底原本那些踌躇和慌张，竟真的慢慢散了去。
“她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太后看着眼前两人，只觉得眼底有些酸胀。
羿坤帝向来就是情绪内敛的人。当初送安阳去和亲，是她的主意，是一个母亲的无奈之举，也是一国太后不得不做出的牺牲。
她并非不爱自己的女儿，也并非不知道远嫁的苦。只是身为一国公主，有些事情，哪怕是她，哪怕是陛下，都无法替她承担。
但至少，她的儿子很争气，如今时局确实不同了。
“好，”长公主笑了，露出这数年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我暂且在此休息一段时间，还请陛下帮我谋划。”
羿坤帝点头，也不意外她能想通。
等长公主走到门口，似乎又想起什么，“那宋梨，确实是个特别的女子，我很喜欢她。”
羿坤帝嘴角上扬，眼神温和。
“不过皇弟，”安阳长公主心情好起来，整个人也放松了。
“养妻子可不同于养女儿，宠着她固然重要，但也该挑明心意才是。”
她看这二人，虽亲密无间，有种谁也插不进去的默契，但却并不是彼此倾心的状态。
羿坤帝听到这一声“皇弟”，心情难得雀跃，“皇姐说的是。”
这边一家人相处和谐，宋梨却遇到了难题。
自走出明玄殿，宋梨便猜到，恐怕长公主就坐在殿内。
这白玉糕就是陛下的提示。
果然陛下从不按常理出牌啊。
等宋梨慢慢走回挽月阁，一夏赶忙上前接过糕点，但元公公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公公？”
元公公眯眼笑着，“梨小姐今日辛苦了，便请早些歇息吧。”
宋梨点头，等他继续开口。
“小姐可知，这七日后是什么日子？”
第28章 帝王篇（十三）
七日后？
宋梨稍一回想, 便记了起来。
“陛下寿辰？”
元公公点头，“小姐聪慧。”
既然是元公公主动开口提示，那这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可我这住在行宫, 也不懂什么刺绣诗词，这寿礼？”
短短七日, 她去哪给陛下找合适的寿礼呢？
元公公自然不会出主意, “小姐亲自准备的, 陛下必会喜欢。”
亲自, 准备啊？
宋梨暗暗思考, 开始在脑海里列一个又一个的提案。
元公公见此, 微微一笑，也就顺势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数日，羿坤帝依然很忙, 但是每日还是会抽出时间陪宋梨练剑。不过御前众人都能察觉到，羿坤帝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宋梨的提法算是被采纳了，羿坤帝暗地召集亲信对此布局, 长公主也参与其中, 一时间, 朝中大臣都察觉到了暗流涌动。
宋梨则是主要在为寿礼烦恼。
都说送礼得送到人的心坎里。所以, 免不了宋梨得打探羿坤帝的喜好，但仅仅是打探还不够, 她需要亲自了解。
最好的方式自然是帝王手札，记录帝王登基以来的主要事迹与习惯。但, 这属于皇家隐秘，哪怕是太后也不可轻易看到。
退而求其次的方法, 自然是书房。
“梨小姐, 请进, ”元公公听闻宋梨的要求，竟然也没有阻拦，而是直接将她带到了明玄殿书房。
“此处并非御书房，所以少有政事要闻，多是陛下往年来避暑的时候，找来看的一些书、话、诗词，梨小姐可以随意翻看。”
宋梨点头致谢，随即，便开始在书房里转悠起来。
一夏则是守在门口，等待宋梨召唤。
宋梨看着书架上整整齐齐的书，不由暗自感叹，果然成功的人多少都有点强迫症吗？这书架真是赏心悦目，有条有理。
最左侧是史书、奇闻轶事，中间是诗词歌赋、书画礼法，右侧是数理地理。可谓是有文有理，涉猎广泛。
宋梨取下一本书，翻了翻，还找到了羿坤帝亲自写下的脚注。细细密密，字体凌厉，透着这些字，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十多岁的少年，如何在这一室书中，慢慢走出一条孤独又灿烂的帝王路。
大概半个多时辰，她走了出来。
“小姐这是？”一夏看她手中拿着的书，略有不解。
宋梨挥了挥这本《农桑记》，笑笑，“陛下的礼物，就靠它了。”
一夏似懂非懂，也不多问。但心里还是有些好奇，这农桑之道，能出什么礼物？小姐莫非是想找一本类似的孤本珍品？
时间一晃来到了羿坤帝的生辰。
皇帝生辰，乃是寿圣节，自然是普天同庆。不过由于羿坤帝不喜奢靡，宫廷寿宴只在晚上，且办的简单，只有重臣才会参加。
这日早晨，羿坤帝起身，去见了太后，并一同用了早膳。随之便来到明玄后殿，只是宋梨这会并不在此。
“嗯？”羿坤帝看向一旁的元公公。
他随即往前走了一步，“禀陛下，梨小姐说今日寿圣节，她忙着给陛下准备寿礼，练剑一事暂且先放放。”
元公公也暗自擦汗，这话是宋梨小姐交代的。他还从没见过有人是到了寿圣节当日才给陛下备礼，还理直气壮的说给陛下听。
“哦？”羿坤帝显然并不介意，心情颇好。
元公公知道陛下有询问之意，但宋梨事先交代了他不许多说，所以他也只能干笑着，伴着陛下回了前殿。
而宋梨在做什么呢？她在厨房。
“嗯，对，就是这样，继续。”
宋梨自然是不可能亲自下厨的，御膳房的人也不会让她动手。所以，她也主要就是站在一旁指挥。
只是御膳房的人没想到，宋梨做的这东西，还得是武林高手，才能做。
“还没好？”之禾表情淡然，但难得眼中流露出了点生无可恋。
宋梨微笑，“辛苦你了，继续吧。”
之玄站在一旁，只觉得他们这帮暗卫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
今日一早，宋梨就主动找上他们，目的竟然是为了让他们做菜？他们这帮人，手中的刀杀过人，但真没切过菜。
所以，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最后，由于之禾此前总跑宋府，在宋梨眼前混了个眼熟，便第一个被挑了出来。然后，宋梨小姐便让他开始做这“打鸡蛋”的活。
他很怀疑，这真的可行吗？这鸡蛋，只要这么打下去，能实现宋梨小姐说的那种状态？
御膳房里，会做饭的，和不会做饭的，都沉默着。
宋梨感觉到众人的好奇，但也没打算解释。这是她了解到的，最为简单可行的“甜品”了，就是有点费手。
谁叫现代有电动打蛋器，但古代只能靠“手速”高超的暗卫亲自上了？
“唔，之禾辛苦了。”
平时面无表情的之禾，眼前微微一亮，还以为这就做好了。
“接下来换之玄吧，等一会，再换回来。”
之禾眼中的光霎时灭了，但随即又果断的把瓷碗和工具放到之玄手里，“到你了。”
之玄还能怎么办，只能老老实实的也开始“打蛋”。
就在众人都开始怀疑，宋梨恐怕是被什么人蒙骗，才想出这种离奇的主意的时候，有人一声惊呼。
“真的，真的变了。”
宋梨看着从半透明的蛋清变成一团浓稠的白色，满意的笑笑。
“将搅拌好的蛋黄倒进去，一同混合均匀。”
“先用油润一下锅，然后将搅拌好的一起倒进去。”
接下来，众人都闻到了一种甜滋滋的奇异的香味。虽然比不上一些霸道的菜式，但这种从未闻到过的甜香，一下子让众人都好奇起来。
“好了，将这个点心的一边翻起来，轻轻叠起，对，就是这样。”
“可以出锅啦。”
看着瓷盘里，轻轻晃晃还一抖一抖的舒芙蕾，宋梨笑了。
虽然比不上现代那些五花八门的点心，但她这也算是别具一格了吧。重要的也不是味道，而是心意。
嗯，这么想着，宋梨就做了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她取来叫人切好的草莓丁，倒了上去，还撒上一些白糖粉，用勺子舀起来，一口下去，唔，绵软微甜，入口即化，看来是成功了。
“辛苦各位。”
这一份是拿来测试的，自然不可能给羿坤帝呈上去。她只得让人又按照刚才的步骤重新做了一份，只是这次调整了一下配方，让味道更适合羿坤帝。
等真正做完，之禾和之玄两个往日里面不改色的，都露出了解放的神情。
御膳房里众人，迫不及待的等宋梨走。因为宋梨做的，自然都是她和陛下的，但他们对那味道好奇的紧，步骤也记住了，就等他们一走，就开始重新动手。
“陛下？”
这次，宋梨没有让元公公通报，而是直接敲了敲门。
羿坤帝不会说，他其实等待多时了，听到她俏皮的声音，这才定下心来。
“进来吧。”
宋梨刚走进来，羿坤帝就闻到了那股香甜的味道，难得也生出一分好奇。原来这小姑娘是亲自下厨去了？
“来，”宋梨没有让宫人陪同，自己端着瓷碟就进来了，“陛下尝尝？”
羿坤帝自然赏脸，拿起宋梨放在一旁的瓷勺，挖起一块，放到口中。
“如何，陛下？”
羿坤帝只觉得新奇。
这新奇不仅仅是因为，这点心的外型和口感，他确实从来没有体验过，让他眼前一亮。
但更重要的是，从不曾有人在呈上膳食之后，会这样眼巴巴的守在旁边，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帝王从不轻易展露自己的喜好，因此即便是真喜欢的膳食，也不能用太多，不喜欢的膳食也不能全然不碰。
御膳房向来也是从撤下去的量去猜测羿坤帝的喜好，所以，这确实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热切的等待他回答。
“很好。”
宋梨嘴角翘起，“陛下觉不觉得，这味道像什么？”
还没等羿坤帝回答，她又继续说道。
“我从前参加京中女子茶会，她们都说陛下喜爱诗词和山水画，其中几位贵女曾有幸得见陛下墨宝， ”
她走到一边，看着挂着墙上的水墨画。这也是一副山水画，一老翁坐在水边垂钓，水中倒映着白云和飞鸟，尽是一派悠闲。
“说陛下最爱飞鸟，甚至猜测，陛下是向往自由、不爱束缚。”
羿坤帝静静听她说，也不着急，手下动作不停，两三下，一碟舒芙蕾便没了一半。
“可我这些时日却发现，陛下恐怕爱的不是鸟，而是云。”
他并不常画云，每次画也只是寥寥数笔，可她却觉得那云画的灵动非常，连她之前收到的发簪，也是祥云图文。
“只是猜测，陛下莫怪。”
“我曾偶然吃过这个点心，当时便觉得，这味道，让人想起云朵。”
羿坤帝点头，笑道，“倒是有几分贴切。”
“此点心，名为何？”
宋梨偏头，如果叫舒芙蕾似乎是太拗口了一些，“不如陛下给取个名字吧，是我偶然在书中看到，自己琢磨出来的。”
第29章 帝王篇（十四）
“绵云糕。”
绵软温柔, 如她一样。
“贴切！”宋梨一锤手掌，对这名字很满意。
她又磨蹭到一边，搬了张圆凳过来, 坐到他身边，“陛下继续吃,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做的, 陛下得吃完。”
羿坤帝没有任何意见, 但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好不容易？”
他可是听闻, 整个御膳房都在给她打下手, 连暗卫都被她带走了几个。
“唔, ”宋梨理直气壮，“之禾和之玄帮了忙，御膳房的宫人们也辛苦了, 但我的心意一定是最多的。”
羿坤帝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嗯”。
宋梨眨眨眼, “这寿礼, 陛下可喜欢？”
羿坤帝点头, “喜欢, 可要赏赐？”
宋梨笑的更甜，“陛下想赏我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她托着下巴, 假意思考起来。
羿坤帝也不催她，“机会不多得, 慢慢想。”
宋梨见他慢条斯理的吃着，动作优雅, 又是微微失神。
其实这糕点不过是很简单的东西, 就像羿坤帝说的, 她甚至都没怎么出力。可她却也知道，不论她做了什么，羿坤帝都会赏。
旁人的奇珍名药，甚至不如她的小心思。
还是不逗他了。
“陛下，”宋梨神色比刚才端正许多，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递到他面前，“打开看看。”
羿坤帝又觉得新奇，“阿梨还有诗词？”
宋梨瞥他一眼，您还不如猜情书来的靠谱。
羿坤帝也没多想，以为是她从前那些碎碎念，甚至是一些简单画作。直到他打开，才发现，他完全想岔了。
“这是？”羿坤帝的神色也正了正，眼中略带了些不可思议。
“嗯，是农具。”
“这是你设计的？”
宋梨摇头，“不能这么说，算是我借鉴得来的，只是这出处我没法给陛下。”
羿坤帝难得的沉默了，看着纸张上小心细致的图和注释，眼中深邃。
宋梨也不催他，知道这东西虽然看着简单，但其实精巧的很。她怎么说也是在现代生活过的，读过一些书，还是知道一些能帮到他的东西。
她看着动作停下的羿坤帝，来了兴致，伸手接过勺子，把最后一口蛋糕舀起来，送到他唇边，还故意咳了咳，声音娇媚。
“陛下？”
羿坤帝被她一打岔，思绪又松了下来，张口吃了下去。他看着她柔和温暖的眉眼，心中一动。
“为何想到送这个？”
“因为陛下需要。”
宋梨虽然比较佛系，但并非不用心。她时常到羿坤帝这坐坐，吃些点心，看看书，但偶尔也会碰到羿坤帝议事。
比如，工部的钱大人，希望能在东南地区兴修一条运河，能贯通南北，一来缓解水患，二来有助于南北通商。
这自然是好工程，但工程的兴修需要土木、用工，归根结底，“劳民伤财”。若是朝廷出钱兴修，又免不了增加税赋。
转来转去，羊毛总是出在羊身上，虽造福子孙后代，但却苦了此时百姓。所以羿坤帝否了这个提议。
宋梨虽是仙女，但如今也只是个凡人。她没有万千财富，没有超前科技，并不能改变这个时代的局限。
可时代的前进，总有其规律。在这个朝代，真正不损害百姓而增强国力的方法，还是在于提高生产能力。
羿坤帝握了握手心，才平静下来，语气比平时更加温和。见她乖巧的坐在圆凳上，心里软成一片。
他伸出手来，递到她面前。
宋梨不明所以，有些呆头呆脑的把手放了上去，“陛下？”
羿坤帝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他身上如莲如松的气息瞬间包围住她，暖暖的体温仿佛透过衣衫传过来。
突如起来的亲密，有些吓到了宋梨。
她也知道这礼物其实意义非凡，但也不至于让羿坤帝，额，以身相许吧？
羿坤帝似乎没察觉到她的胡思乱想，看着眼前的三张农具图，轻声开口，“阿梨可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为何出现在京郊？”
宋梨僵直的身体微微放松，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话上。
“不知，”她确实还曾想过这个问题，但羿坤帝的行踪，她根本无处推断，所以便也不再多想。
羿坤帝低头，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
“如今的科举考试，重在文采、理学、道义，但对农桑不甚涉及。朕这些年，总会让吏部，多多留意在种植、农具、发明上有潜质的学子。
也让人去寻访了一些民间的高人，请他们来到京中。这些人，被朕安置在京郊的一处别院之中。”
宋梨暗暗心惊，这不就是现代的科学院？
她又一次认识到神君天资的强大。不论在怎样的环境下，他似乎总是可以找到那个诀窍，走出一条不凡的道路。
“所以，那次是陛下从别院回来？”
羿坤帝点头，“嗯。”
如果羿坤帝时常亲自去查探，那也说明了他对此计划的重视，只不过，她还有疑问，“为何不公开设立一处部门？”
羿坤帝看了看桌上的农具图，点了点。
宋梨随即明白过来，因为这“科学院”尚未有实质性的重大成果，所以还在积累阶段，如果公开，不免让世家们注意到，反而失了其单纯性。
“所以阿梨，”羿坤帝低笑，“这礼物，实在是雪中送炭。”
宋梨略微有些心虚，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寿辰，她未必能急他所急，主动拿出这些农具图来。
看到他笑的如此温柔，甚至带着些外人不曾见到的纯粹，她轻轻一叹。
“陛下是个好皇帝。”
羿坤帝听到这似乎毫不相关的回话，却奇异的明白了她的意思，又一次问出刚才的问题，“朕心甚悦，阿梨可有想要的？”
宋梨摇头，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不如陛下先替我记着吧。”
说完，她倒是想起。她的救命之恩本就没还，欠了羿坤帝一次。如今这回，算是羿坤帝欠她一次。
一人一次，她却不想抵消，就这么欠着，听着也不错。
“好，我替阿梨记着。”
等这番话说完，宋梨又开始觉得不自在了，这人还抱着她呢？打算什么时候松手？
“那，我就先不打扰陛下了，”宋梨像一尾滑溜溜的小鱼一样，钻了出去。
羿坤帝失笑，他今日本也可以休息的，却也不阻止她。
“今晚的寿宴上，朕怕是很难亲自陪你，你多吃些点心，不过不要贪凉。若是觉得无聊了，便遣人来找元公公。”
宋梨听他又开启老父亲模式，也是见怪不怪，挥挥手就打算出门。
“知道了，陛下。”
不过等她一只脚刚迈出去，又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迈了回来。
“咳咳，陛下今夜也要少喝些酒，让御膳房温着些热粥。”
羿坤帝嘴角勾起，“好。”
宋梨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的不好意思，最后才粉着脸颊说道。
“陛下，生辰快乐。”
羿坤帝看着她活泼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视线又落到桌上的农具图，轻轻一笑。
“嗯，是快乐的。”
*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天气也逐渐凉了下来。
尽管羿坤帝有意想在避暑山庄多留，但朝中大臣纷纷上书，最终御驾还是在八月底回了京城。
宋梨也是微微遗憾，在羿坤帝的教导下，她的剑术确实日进千里，如今回了家，她也没了继续修习的机会。
当然，要论最为舍不得的，自然还是明玄殿那些精致的糕点、茶水，宫人们细致入微的照顾。
她也不由得感叹，这宫廷的生活实在是令人向往。
宋梨回家，似乎只是回归了以往的生活。但是对于宋大人和宋夫人来说，他们却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寿圣节晚宴上，宋梨是与宋家人坐到了一起。
看着宫人送来与旁人不同的精致坐垫、点心，甚至在开宴之前，元公公还态度亲和、语气谦卑的问候了一番，宋大人和宋夫人哪怕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所以，等众人一回到京城，宋家二位就把一夏给喊过去了。
“你是说，这些日子，阿梨一直住在明玄殿旁边？”
不是说好给太后伴驾吗？怎么就变成了陛下。
如果不是陛下名声太好，他们恐怕一早就有怀疑，但偏偏这陛下平日根本不近女色，从未有什么风流韵事，怎么就和阿梨
宋夫人脸色不太好看，一言不发。
宋大人则是尝试找到解释，“兴许，陛下就是看阿梨天资聪慧，想带在身边教养？”
宋夫人瞥他一眼，“你以为是在养女儿？还天资聪慧？”
宋大人嘴巴动了动，不敢再说。如今陛下也年近而立了，可不就是养女儿吗？不过，这和自己抢女儿，是个什么毛病？
宋夫人也是教养良好，才没把骂人的话说出来。
“你继续说，说说阿梨平日都做些什么，与陛下多久见一次，他们都做些什么？”
第30章 帝王篇（十五）
一夏听夫人这一副“抓奸”的语气, 有些讪讪，“小姐平日里多是在挽月阁，看书散步, 养兔子。时不时会去明玄殿，陛下亲自教导小姐剑术, 有时还留小姐下来一同用膳。”
宋夫人微微蹙眉, “这兔子, 是陛下赏的？”
“对, 陛下还派了个宫人专门养着。”
宋夫人总算明白, 为什么阿梨回来还能带着两人一兔的小尾巴了。
“另外那个宫人呢？”
“回夫人, 那是陛下派的女卫，说是曾经在护城军中待过。”
“阿梨那些衣服，首饰, 吃食，也都是陛下赏的了？”
“是的。”
宋夫人暗暗叹了口气，他们就算是想替陛下找个理由也不行了。如果仅仅是有些上心或喜爱, 都断然做不到如今的程度。
“陛下, 是如何和阿梨认识的？”
这次把阿梨叫去避暑山庄, 委实太过突然。这其中必定有他们所不知道的缘由, 两人总不能是梦中认识的吧。
一夏坦言，“一年多前, 小姐遇到山匪那次，就是被陛下所救。”这点, 小姐特意和她说过。
宋夫人这才醍醐灌顶，竟然是这样。
原本心里对陛下的那些不满, 也悄悄散去不少。
“夫人, 不愿小姐入宫？”一夏试探问道。
宋夫人轻轻叹气, “一入宫廷深似海，此话并不作假。”
如果阿梨嫁的是一般的世家公子，他们尚有一力成为阿梨的助力和后盾。若是对方敢不善待阿梨，阿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对方。
可如果是陛下，他们又能如何为阿梨谋算？
只能全凭陛下一人的心意罢了，可这天下，最善变的不过是人心。
宋大人伸手揽住她，“夫人莫太过忧心，阿梨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管到哪里，都不会让自己过得太差。”
宋夫人点头，拍了拍他的手，“我明白的。”
不是她不想为阿梨再寻一个夫君，但一来她不想违背阿梨的心意，二来，他们会主动找来一夏问话，未必不在陛下预料之内。
“只盼着，阿梨能平安顺遂。”
事实上，跟着宋梨回府的远不止明面上的两个人。两名“打蛋”小能手更是直接被派到宋梨身边。
因此，宋府的动静自然也逃不过羿坤帝。
只是，神奇的是，一连半个多月过去了，羿坤帝并未有什么明面上的举动，也没有借太后的名义召见宋梨。
秋日便这么一天天的走近了，而整日窝在家练剑的宋梨，也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邀约。
“林若然？”
一夏心里有些不安的感觉，“小姐，为何林若然要邀请您出去？”
虽然林若然并没有公开被处置，但是避暑山庄的人都知道林若然在中途被遣送回京了，说是身体不适，但谁都知道，必定是惹了陛下不喜。
“不知，”宋梨看了看请帖，写的简单，并看不出什么目的。
“那小姐要去吗？”
“去吧，”宋梨看了看上面的地址，“她还算聪明，约在公开的酒楼，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一夏点头，小姐的话她自然会听。而且，如今也不是她一人在小姐身边了，谅这位林小姐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宋梨隐隐约约能猜到，林若然的想法。不过也是闲来无事，不如前去看看。
等宋梨到的时候，林若然已经坐在厢房之中。她一袭白色轻纱夏裙，眉目精致，依旧是那个名震京都的端庄贵女。
“宋小姐，”林若然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平辈礼，“久违。”
宋梨回礼，“林小姐。”
“请坐。”
宋梨从善如流坐到她对面，环顾了下房间，这是一处精致的临街厢房，从这里望出去，还能看到略有些喧闹的街道。
一夏走到桌前，手中提着个红木食盒，她轻手轻脚的打开，将其中两叠点心和一壶茶端了出来。
林若然扯了扯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嘲意。
这宋梨莫不是信不过她？连茶点都要自带？
宋梨似乎没看到她微变的神情，挥手让一夏到门外守候。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有两位贵女迎面而坐。
“不知，林小姐请我来，有何要事？”
林若然也没想到宋梨会这么快切入主题，不过细想倒也觉得符合宋梨的性子。
“宋小姐，不知你近期是否见过陛下？”
宋梨神色淡淡，倒了杯茶捧在手心，“林小姐若是有事想禀报陛下，恐怕还是直接找林大人或者淑妃娘娘比较好。”
听到淑妃二字，林若然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宋小姐误会了，我有此一问，不过是想给你提个醒。”
“哦？”宋梨微笑，托腮看她，“林小姐但说无妨。”
“林家在宫中还有些人脉，能打探到一些旁人不曾了解的消息。前几日，我偶然得知，陛下在长乐宫藏了位美人。”
宋梨端着茶杯的动作一顿，微微垂眸，叫人看不清神情。
“什么美人？”
林若然心下一定，宋梨果然不知情。
“这是戚大人进献给陛下的美人，名为瑶姬。她今年十七岁，来自西陵，拥有一张任何人看了都会神魂颠倒的容颜。
从前陛下不近女色，可这瑶姬入宫之后，非但没被请出宫，反而被册封为嫔，赐住长乐宫。
长乐宫，想必宋小姐听过，那可是历代宠妃才入住的宫殿。”
宋梨就这么安静的听着，偶尔低头看看茶杯上氤氲的水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若然却觉得，宋梨必定是表面镇定，内心早就翻江倒海。
“我虽与宋小姐并无交情，却也不忍你被这样蒙在鼓里。”
她的目光愈发柔和，声音也放轻，“父亲曾对我说过，君心不可测。风光一时未必风光一世，让我守住本心，莫要乱了情。
彼时，我尚不明白这话中的道理，可如今
我和宋小姐说这些，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不愿看你为情所困罢了。”
宋梨轻笑，似乎并没有被她的话冲击到。
“陛下不是贪图美色之人，再美的容颜也总有消逝的那天。”
林若然似乎也料到她会这么说。
“不，你不清楚此女的来历，她会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得君心。”
这么一说，宋梨反倒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此女是为陛下养成的。”
这倒是个新鲜说法，宋梨看着她，安静听着。
“此女自小就展露出了绝色姿容，于是便有大人将其养了起来。不论是她的谈吐、言行、才华，还是体貌、衣衫，甚至是说话的声音和神态，都是经过精心训练过的。”
林若然思及此，也暗暗心惊，“她的每一处，都契合了陛下的喜好，可以说，这天下不会有比她更合陛下心意的人了。”
宋梨仍有不解，“那这位大人又怎么知道，陛下的喜好？”
这么多年，羿坤帝可是从不近女色，他们又是从哪了解他的喜好？
林若然也有迟疑，怔愣半晌才道，“许是自陛下少年时期就开始打探，一步一步积累至今吧。”
宋梨眼中精光一闪。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古人的智慧竟然也能够达到这种地步。用现代的话来描述，这恐怕就是私人订制？
不过，这意味着，羿坤帝身边并不干净。
“你就不担心吗？”
林若然没有想到，宋梨可以如此淡然。明明这是摆在她面前最大的威胁，为何她就根本不在意呢？
是她没有为羿坤帝动情？
不，她见过宋梨与陛下相处的神态。如果她对陛下并无情意，断然是做不到如此投契和亲密的。
那是，宋梨能容忍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
不，也不对，容忍或许是可能的，但不可能如此淡然。
所以，只能是宋梨对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
林若然扯出一抹笑，“宋小姐，我知道你和陛下或许有不同寻常的缘分，但那是陛下，并不是这世间任何其他的男子。
他做什么，你又如何掌控的了呢？”
宋梨没回她，直接绕了过去，“所以，林小姐，你特地约我出来，就是为了告知我陛下金屋藏娇，然后为我鸣不平吗？”
看着宋梨眼中淡淡的讥讽，林若然捏着丝帕的手紧了紧，几乎要绷不住自己脸上温柔的神色。
“或许我是存了一些小心思，但我所说的，句句属实。”
她不否认，她确实是见不得宋梨被羿坤帝捧在手心，而她这个才女却被弃之如敝履。
如果根本不需要努力和付出，就能这么轻易的赢得帝心，那她这些年过得又有什么意义呢？
宋梨笑笑，眼睛弯弯，脸上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起身转了一圈，“你可知这是什么布料？”
林若然愣了一瞬，下意识就去思考，片刻以后就回过神来，“云锦，想必是陛下赐给你的？”
即使认出了衣服的面料，林若然也不觉得有什么。按照羿坤帝在避暑山庄对宋梨的好，送两匹布又算得了什么。
难不成宋梨以为，这就算宠爱？
“你可知，这是什么点心？”宋梨指了指桌面。
林若然这才注意到，这点心是一夏用食盒拿过来的，她以为就是宋梨不放心外边的吃食，特意自己带的，难道不是？
“这是，白玉糕。”
宋梨点头，“不愧是才女，确实是的。”
“那你可知，这糕点是从何而来？”
林若然想也不想，“自然是你从家中带的。”
“不，”宋梨摇头，“这是酒楼特意为我做的。”
林若然不明所以，不懂为何宋梨将话题扯到这。
宋梨起身，踩了踩地毯，“林小姐选了个好地方。这里我来过数次，也是颇为熟悉。自我从家中出发，这边便收到了消息，提前为我备上这些点心，等我一到，便送了上来。”
林若然呆住，有些没回过神。
“这月上庭，是宋家的产业？”
宋梨微笑，轻轻摇头，“你再猜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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