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秋,正是猎场猎物最为肥美的时节。


    京城许多贵女渴盼许久的秋猎也即将举行。


    秋猎每年一次,地点就设在浔陵城最东面的定樽山皇家猎场。


    届时,皇家还会邀请朝中大臣携家属一同参加,共祝秋收。


    说是秋猎,其实暗地里业已演变成了大型的相亲、定亲活动。


    在猎场表现得最好的贵女,不仅会得到皇帝的赏赐,也会赢得许多京城男儿的青睐。


    是单身贵女们为数不多能充分展现自我的时刻。


    相泊月喜静,又与萧茗早早定了婚约,每当这个时候母亲都是带着父亲和姐姐相泊云一同前往,所以他从未参加过秋猎。


    这次也不知怎的,宫中传出的宴请名单上赫然有着他的名字,说是当今圣上感念他母亲相敬书与姐姐相泊云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品德,特邀请他参加此次秋猎。


    “少爷,这幂篱咱们还带吗?”


    正为自家少爷收拾东西的彩川扭身问道。


    闻言,相泊云的视线从面前的书册上落到了彩川拿着幂篱的手上,随后点了点头。


    带上后多少能遮挡点面容,在那种场合下,不引人注目是最能保全自身的做法。


    等收拾完所有的物品后,刘管事已经候在了屋外。


    相府外一前一后停着两辆马车,彩川只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前室的翻云。


    他激动地朝着身后相泊月说道,“少爷,郡主来接咱们啦。”


    说罢,便拎着行礼快走几步朝翻云所在的马车走去。


    谁知临近了,翻云跳下车,伸出手臂将他拦了下来。


    正当彩川疑问时,翻云对着他身后的相泊月淡声说道:“对不住了相公子,郡主今日派我来,是接晴然小姐的。”


    言下之意就是,只接晴然。


    闻言,相泊月身形一怔,长睫无意识地轻颤两下。


    忽觉胸口处有些闷滞。


    跟在他身后的刘管事头脑精明,当即便看出了自家少爷的窘态,随即对着彩川高声喊道,“彩川,你瞧瞧你,毛手毛脚的,都给少爷带错车了,咱们府的车在这儿!”


    刘管事的这句话成功将他们几人从尴尬的氛围中解救了出来,相泊月回身,上了属于相府的马车。


    望着载着晴然越走越远的定王府马车,彩川懊恼地撅起嘴来。


    方才他若是劝劝自家少爷便好了,让他同翻云姐姐求求情,这样一来,自己也就可以跟着少爷坐郡主的车了。


    也不用此刻委委屈屈地坐在马车前室,颠簸不说还狭窄拥挤,一点都没郡主的车辇前室宽大舒服。


    车轮轱辘轱辘地向前行驶着。


    车厢内的相泊月本来正端坐着在翻一本从家中带来还未看完的杂记,可奈何路况太过颠簸,注意力全放在了保持平衡上,书上的内容一直都没看进去。


    他微微蹙起墨眉,神情罕见地露出几分躁意。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正当他疑惑时,坐在前室的彩川突然说道。


    “少爷,萧小姐派来了几个黑甲卫,说是要护送我们去猎场。”


    话毕,透过车门处悬挂的竹帘,相泊月隐约瞧见了几个穿黑甲配长剑的高壮女人。


    于是相泊月轻唤了声彩川,吩咐他到地儿后给这些黑甲卫发些碎银请她们喝点茶。


    闻言,彩川本就愤懑的心情就更加郁结了。


    他甚是想不通,自家少爷是哪根筋搭错了,明昭郡主对他们相府这般好,少爷他却每次都对郡主冷眼相待,而萧府只派了几个侍卫跟随,就个她们散了好几次银子。


    那些银子,私下里都够他买好几支银簪或者给爹爹买根小参了。


    彩川想不通,可还是要照做。


    出了城,在前往猎场的那条路上一下子涌入了了许多装饰华丽的马车。


    马车周围大多还跟随着奴仆和侍从,仪仗十分的大。


    人数之多,导致本来宽阔的车道一时竟显得十分拥挤。


    就在这时,四周隐隐响起了马蹄声,随后相泊月所在的马车四周也开始喧闹了起来,不时还有青年男子发出惊呼声。


    “看那,是明昭郡主!”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喧闹声随即又高了一波。


    不多时,坐在前室的彩川也突然撩开了小窗的锦帘,即使碍于萧家的黑甲卫在场压低了声音也掩不住他内心的激动。


    “少爷,我方才瞧见明昭郡主了,你说我们需不需要停下和她打声招呼?”


    他话音刚落,马车的身侧便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一个身影。


    只见一匹通体粉金在阳光下熠熠闪耀的骏马迈着矫健的步子奔驰而过,肌肉虬结流畅,像一匹流动的华锦。


    马背上的女子一袭金红色的骑服,金片钩织的鳞甲被她穿在身上,衬得她肩直腰细,蹬着马鞍的双腿更是修长有力。


    如墨缎般及臀的长发尽数梳起,被毓金冠高高缚成一条马尾,随着季旷柔骑行的动作的动作飘逸舞动。


    青铮跑得极快,骑在它身上的季旷柔身形却是十分稳健。


    几乎是在众人面前呼啸而过,只留下一个飒爽英朗至极的背影,在她身后还跟了许多骑着骏马的京城贵女。


    各个非富即贵,也同样都是出了名的纨绔爱玩。


    看样子皆是她的好友。


    仅仅只是这一个背影,便足以引起一些怀春少男们的欢呼。


    即使她们一行人都走得很远了,周围的人都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她。


    “哎,玉哥哥你说,明昭郡主会收下我做的糕点吗?”


    此时,相泊月只听与他并行挨得极近的一辆马车上,传来一道少年模糊的询问声。


    接着又听一男子道:“怜弟弟生得如此清丽可爱,厨艺又是一级的棒,想必明昭郡主断然是不会拒绝的,说不定你从此便得了她的青眼嫁进......”


    就在这时,车轮碾过了一片碎石路,一阵颠簸使得那男子后面的话变得含混不清。


    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那被唤做怜弟弟的少年清澈动听的娇笑声。


    相泊月淡淡地收回视线坐正了身子,将目光又投向了手中的书页。


    面对彩川方才的提议,少顷才冷声回了三个字。


    “她不会。”


    不会什么?


    少爷是在说即使他们向明昭郡主打招呼了,明昭郡主骑得那样快也不会看到吗?


    就在听得此话的彩川疑惑不解时,话音既落后的相泊月蓦地皱眉,神情有一瞬在疑惑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几个字。


    一怔过后随即他又趁着彩川还未反应过来,连忙放下了锦帘。


    直到下车时,他那微蹙着的墨眉也没有完全舒展。


    待到众人紧赶慢赶地到达定樽山皇家猎场时,已然日落西山红霞漫飞了。


    猎场最南面被划分成了休息区。


    休息区又一分为二,分成了皇族区与朝臣区,每户一顶帐篷里面已经提前安置了秋猎期间所需的基本生活用品。


    为了保证安全,处处都有全副武装的羽林军在巡逻。


    相泊月此时的身份有些尴尬,虽是萧小阁老未婚夫但还未进门,又是已故朝臣家属。


    朝臣区的帐篷也是按照官员品级划分,品级越高越是离中心皇族区越近。


    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被分到了朝臣区的最东侧,不远处便是茂密的树林。


    匍一进去,彩川便有些新奇地打量着帐篷里的陈设。


    往年都是家主、主君还有小姐来参加秋猎,他作为相泊月的贴身小侍,要留守在相府照看少爷,所以从未出过远门,并在野外待那么多天。


    一想到要在这里待上七日,每天还可以吃到皇宫里的精贵吃食,彩川都兴奋得有些难以自持。


    待他终于新奇地将帐篷的里外都看了个遍后,他才想起还要为自家少爷收拾行李。


    等他忙完所有的事后,天色彻底昏沉了下来。


    秋夜里的凉风一吹,正午那会儿金乌照射时所留下来的余温也随即被卷散了。


    彩川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这才恍然发现帐篷内竟没有燃取暖的炭火。


    “少爷,怎得咱们帐篷没有木炭呐,我出去找管事的嬷嬷问问去。”


    他说着,便想放下手中的物什出去,可还未出门便被身后的相泊月给喊住了。


    此时他正坐在榻上品茶,由于入夜降温的原因,相泊月手中的茶盏也早已渐冷。


    连带着他的眉眼也染上了些许凉意,纤长的鸦睫在微垂,在眼瞳上投射出一小片阴翳。


    “不必去了,今夜就先凑合一晚,明日再说。”


    今日是来到这儿的第一天,想必管事的嬷嬷和公公都会非常的忙,此时若是让毫无依仗的彩川前去讨要煤炭,大概率会碰一鼻子灰,而他的性子又有些争强好胜,相泊月怕他会惹出事端。


    也怕自己护不住他,所以宁愿夜里冷一些多盖几床被子。


    听闻此话,彩川有些不甚赞同,他生就怕冷,天已经凉了若是没有煤炭夜里还不知若何过活呢。


    但彩川也知道自家少爷这么决定也自有他的理由,随即记起他们帐篷不远处便是树林,如今叶子已经枯黄,说不定还能捡些树枝拿来取暖呢。


    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后,见少爷没有阻拦,彩川随即找了根绳子出去了。


    夜又深了几分,帐篷外的天空此时已经变为了墨蓝,当空正高悬着一轮圆月,秋猎结束后没几日,便会是中秋了。


    就着跃动的烛光,相泊月将书翻过一页后,指尖猛地顿住了。


    他转头看向帐篷外的天色,恍惚忆起距彩川出去捡柴火好像已经过了许久。


    可是他人怎的还没回来。


    相泊月心中蓦地升起一丝担忧,随即放下书走出了帐篷外。


    由于临近猎场外的树林又远离人群,所以现下帐篷四周的环境非常的寂静,只能听到秋后小虫的鸣叫以及归林倦鸟的叫声。


    试着轻唤了几声彩川后,见无人应答,相泊月眉头微蹙,心中忧意更甚。


    思索片刻后,先决定自己去树林外侧寻寻,说不定会发现彩川的踪迹。


    今日的月光甚是明亮,洒下清辉时即使被树木有所遮挡,可脚下的路还是依稀能辨得清楚。


    这在一定情况下缓和了相泊月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下一刻,他猛地顿住了脚步。


    目光定定地投向了不远处那两道人影身上。


    只见面前的少年生得十分清丽娇俏,在月光下更显灵动。


    侧脸如桃瓣一般柔嫩白皙,睫毛又长又翘,一双鹿眼晶亮圆润饱含春情与柔意,正脉脉地望着面前的高挑肃丽的女子,面上还带着羞意。


    他的手中还紧紧地攥着一个精巧的檀盒,试探着往女子怀中送去。


    而那位女子则神情慵懒地抱胸依靠在身后的大树上,正歪头与少年在说些什么,漂亮的桃眼弯起,里面潋滟的皆是笑意。


    “郡、郡主,只要您能收下,您想让怜儿做什么都可以。”


    少年清亮脆嫩的嗓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相泊月闻言,神情有几分慌乱,他竟无意撞见了他人求爱季旷柔的现场。


    当即,相泊月慌不迭地转身想要离开,却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


    “咔嚓——”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林中显得异常的刺耳,相泊月的心当即蓦地一沉。


    季旷柔也立刻发现了异动,快走了几步后发现了隐在大树后的相泊月。


    借着月光看清他此刻面上的神情后,季旷柔心下随即了然,他怕是将方才她与那少年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虽然景国的女子,向来不注重外貌,甚至会以生得美丽似男子为耻,但她却不以为然。


    季旷柔觉得外表乃娘赐爹生,为何要厌弃不齿呢?所以她自小便对自己的长相有着十分清晰的认知,也非常享受因精致华美的外貌而带来的便利与他人的爱意。


    但是享受的多了人的眼光便会变得毒辣和挑剔,每每有男子靠上来讨好时,季旷柔只需一眼便可瞧出,对方的目的与诉求。


    其中不外乎是喜欢她的样貌或者是她明昭郡主的身份。


    今日这个少年反倒有些奇怪,不仅在蹴鞠场等了她两个时辰,回来时还坚持不懈地跟在她身后走了一路。


    为了不过是送给她一份自己亲手做的糕点。


    往常遇到这种情况,季旷柔都会置之不理,实在惹得烦了,或者对方哪一点不得她的眼缘,便会吩咐翻云将人弄走。


    但景国男子向来内敛沉静,碰壁一两次之后便会退却,季旷柔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果敢大胆的男子向她示好,所以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他想说些什么。


    可就在对方羞红了脸刚刚走近还没说几句话时,便被相泊月打断了。


    看他的面上的神情,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不知怎的,季旷柔突然生出了几分想要逗弄相泊月的心思。


    随即,她微微勾唇,漂亮精致的桃眼中闪过几丝狡黠的笑意。


    “原来是相公子。”


    她慵懒开口,神情散漫地缓缓说道。


    “本郡主刚好碰到个难题,听闻相公子冰雪聪慧,想必定有解决之法。”


    闻言,相泊月微微敛眉抬眸望向她,看到了她眸中促狭的笑意,却实在摸不透她的心思。


    只能冷声接道:“郡主请讲。”


    季旷柔闻言,唇边笑意愈深了,她的目光在相泊月与少年手中的檀盒上几番流转之后,缓缓开口。


    “这位小郎君说,若是本郡主收下他的心意,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最后,季旷柔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对面相泊月的身上。


    “依相公子你来看,这心意本郡主是收还是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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